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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下头的文武官员正等着皇帝直接把张寿叫出来,然后也好在事前事后挑刺,却没想到皇帝一开口竟然直接挑上了身为帝师,早就已经官居一品太师的葛雍!
就算是之前被葛雍当众讽刺过,此时气得肺都快炸了的那位副都御史,脸色再铁青,却也不能对这番安排说什么。毕竟,不论是从和皇帝的亲疏远近,又或者是在朝堂和士林中的尊崇地位来说,说葛雍是当朝除掉皇帝之外的第一号人物,那也很正常。
然而,葛雍要是讲那些经史也就算了,人竟然讲算经?放眼这偌大的文华殿,有几个人能听得懂?
此时此刻,要说真正精神一振的人,除却三皇子,恐怕只有圆滚滚的陆三郎了。小胖子几乎是刹那之间坐直了身子,本待为自家祖师爷摇旗呐喊几句,却没想到直接被皇帝点了名。
“陆家三郎,你伺候葛太师去那边坐着讲,端茶递水之类的活计,朕交给你了!”
虽说皇帝只是指使自己去打杂,但陆三郎还是极其高兴,他不假思索地霍然起身,一溜小跑来到了葛雍身边,满脸堆笑地把这位祖师爷给搀扶了起来。
看他一路小心翼翼把葛雍给搀扶到讲台后头安坐的小意殷勤,陆绾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这个老子都没享受过儿子这样服侍的待遇!
而葛雍却早就习惯了小胖子的殷勤和妥帖,此时他接过小胖子亲手送上来的罗汉果茶,就慢条斯理地说:“今日皇上既然让我讲算经,那我就给各位讲一讲,最新几册《算学新编》里的知识……”他虽不好意思直接把葛氏两个字挂在嘴边,但说晕这些人却不在话下!





乘龙佳婿 第五百七十四章 不讲理,看张郎
偌大的文华殿中一片寂静。说寂静也许不那么准确,因为还有一个老者那慢条斯理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只不过底下的反应,那却是从一张张茫然失神的脸就能够看得出来。
天赋异禀的人屏蔽了五感,神游天外;稍差一点的正在思量着自己衙门的公务;再差一点的在喃喃自语,试图抵消葛雍的声音;至于完全没办法屏蔽那贯耳魔音的可怜人们,那就没办法了,不得不硬着头皮经历一番葛氏算学的洗礼。
就连自认为小时候读过一些葛氏算经,又或者是对数字颇有几分敏感的朝廷官员,面对葛雍那闻所未闻的讲学洗礼,却也是生不如死。
而自认为从小就对算学毫无天赋的朱莹,她竟是丝毫不在乎讲课的是她平时口口声声最喜欢的葛爷爷,直接脑袋靠在德阳公主肩膀上,就这么打起了瞌睡。然而,能和大小姐这样肆无忌惮的人到底是少数,就连阁老尚书们,也不得苦捱忍耐。
不少人不知道是不是受虐太深,甚至因此对九章堂那些学生们生出了几分高山仰止的感受。就这样犹如天书的东西,竟然能听得懂?竟然能学得进去?
只有如周祭酒和罗司业,那是曾经偷听……旁听过张寿讲课,又经历过那次国子监讲学洗礼的人,这才表现镇定。然而,所谓的镇定,也就是对那些犹如天书的东西抵抗力强一点,看上去显得淡然,又或者说超然一些。当葛雍结束他的长篇大论时,他们也同样松了一口气。
而同样感觉自己活过来的,还有文华殿中的一大堆文武官员,官宦子弟和千金们。尤其是后头那些年轻人,能够被皇帝钦点参加第一天的经筵,他们原本都觉得是莫大的荣耀,可现在也不知道多少人在心中暗自叫苦。
葛雍和张寿师生两人明显是一脉相承的,葛雍说的东西就已经这么令人昏昏欲睡了——而且在当今天子面前,他们偏偏还不能就这么睡过去——那张寿回头讲学,他们岂不是还要遭受这样一番折磨?
而且张寿这种年轻气盛的人,应该会比葛雍更喜欢炫耀,到时候肯定故意把他们说得满头雾水!
就连素来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朱廷芳,眼看葛雍讲完,他也不由得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哪怕他对张寿这个准妹夫素来持保留态度,总感觉长得太好的人不那么可信,尤其认定葛雍收人当关门弟子这一点实在是疑窦重重。可到了此时,他却不得不承认一点。
他可以怀疑张寿的出身以及师承,但对方的天赋恐怕是真的打动了葛雍。要知道,就算是被人夸赞过目不忘,什么都能融会贯通的他,也被葛雍嫌弃过算学天赋平平。就好比刚刚葛雍说的这些,他听着一样觉得怀疑人生。
侧头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一道隔绝男女的纱帘,他不由得很好奇,从小除了学武,其他都是浅尝辄止,又或者半途而废的朱莹,平日里和张寿是怎么相处的。万一张寿一时兴起讲那些复杂到极点的东西,朱莹能听得懂一星半点吗?
要是朱莹知道,自家大哥心中竟然在质疑自己和张寿的相处,那么她一定会嗤之以鼻。张寿算学天赋好又怎么样,他可从来不会在她面前炫耀这个!张寿有的是算学之外的有趣话题,除却她这种思路清奇的姑娘,别的女孩子根本就没法和他并肩!
此时此刻,大小姐神奇地在葛雍讲完的一刹那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不说,甚至还想伸个懒腰,最后是在太后的瞪视下,这才赶紧讪讪地停下了动作,但仍然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对于她这样惫懒的行径,太后瞪了一眼也就作罢,随即却看了一眼旁边的四皇子,含笑问道:“四郎,刚刚葛老太师讲的,你能听懂多少?”
四皇子见底下一大堆大小名媛一时都把目光投注到了他的身上,他便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说:“回禀祖母,孙儿……其实也只能听懂一点皮毛。要说算学天赋,儿臣比三哥差远啦,其实不只是天赋,孙儿定力和持久都不过平平,就是因为不想被三哥抛太远,这才勉力支撑!”
“三哥肯定听懂了很多!”
听到四皇子这番话,太后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当下招手让这个孙子靠近些,继而竟是伸手摩挲着人的后脑勺,一字一句地说:“你和三郎从小一块长大,兄弟情深,这样很好。你要记住,以后也要多多帮着你三哥这个太子,给其他兄弟姐妹做个榜样。”
四皇子登时眉开眼笑。对于两个哥哥,他是深恶痛绝,但对于其他姐姐妹妹,他也不过平平,但太后不是让他好好和他们相处,而是让他帮着三哥,还着重强调了三哥是太子,又让他给兄弟姐妹做榜样,这话实在是太让他得意了。
当下他就想都不想地大声答道:“祖母放心,孙儿一定做个好榜样!”
此时葛雍被陆三郎搀扶着回到了原位,虽说老头儿不用人搀扶,也能走得健步如飞,但他很享受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得意徒孙照顾的感觉,因而没怎么在乎其他动静。
而之前在努力跟上葛雍出书进度的皇帝,以及一向刻苦用功的三皇子这个未来太子,此时尚在回味葛雍那番讲学,都没顾得上太后和四皇子的对话。
他们之外的文华殿中大多数人,尚处于一种刚刚摆脱魔音贯脑的浑浑噩噩状态。于是,太后和四皇子的这番回答,竟然并不是人人都听在耳中,可但凡听到的,脸色就非常精彩了。尤其是那些认为太后对之前皇帝突然决意册封太子心怀不满的人,那更是如坐针毡。
都说继皇帝皇后失和,于是皇帝苦求,太后方才不得不出面废后,但一面固然照办,一面却也在实际上和皇帝闹翻了……这简直是荒谬!闹翻了太后为何还如此维护皇帝和未来太子?谁那么缺德,竟然引诱他们想歪了,在这种关键判断上失误,这简直要人命的啊!
而对于好不容易才得到参加今日经筵机会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听到太后如此一番话,赫然又惊又怒,却还不敢流露出来。
他们这些年来横行宫中内外,固然是仗着母亲是皇后,可又何尝不是因为太后一直都颇为维护中宫,厚待他们这一对嫡出的兄弟?可现在,太后先是亲自下懿旨废后,随即又当众嘉奖四皇子,直接点出了三皇子是太子!
东宫之事已经彻底尘埃落定,他们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希望?
可在最初的绝望之后,兄弟俩就听到了皇帝的声音:“葛老太师这番讲学,振聋发聩,朕深有启发,只希望众卿也能各有所得。只不过刚刚看诸位神色,只怕有所得的着实寥寥无几。往日地方治臣,户部计相,十三司主司,不都是将繁复的数字杂务,委之于下吏?”
“甚至有地方治臣上京述职的时候,连治下多少户口,田亩多少,水利几何,都说得磕磕巴巴,可在地方倒是留下了一个最新文事,诗酒风流的名声,听说离任时还能赚上缙绅们一把万民伞!朕倒是想说本末倒置,可这竟是司空见惯,又或者说约定俗成!”
在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之后,皇帝就淡淡地说:“今日是经筵,开讲的又是葛老太师,你们是听进去了,又或者根本就是在走神打瞌睡,朕也懒得追究,料想各位心中有数。接下来,国子博士兼东宫讲读张寿开讲吧。”
直到这一刻,许多人方才突然意识到,刚刚葛雍是在这里的,可张寿……人竟然并没有在这文华殿中!
朱莹见德阳公主和刘晴全都侧头看着自己,她就若无其事地说:“阿寿是事前做一些准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皇上也由着他,我也很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别说其他人,就连和她素来交情不错的刘晴都不相信,德阳公主这样的老实人也不相信,永平公主这样和她多年老对头的更不相信。朱莹和张寿没成婚就公然成双入对进进出出,丝毫不避讳人言,赵国公府也听之任之,张寿有什么安排,朱莹会不知道?
只不过,既然撬不开朱莹的嘴,她们也只能静静等着张寿登场揭开谜底。
然而,张寿的人她们还没等到,却等到了一个天大的……“惊喜”!就只见刚刚隔着男女两边的屏风状纱帘,竟是被两队内侍上来,二话不说地搬开了!
虽说无论公主宗女,还是其他勋贵官宦千金们,都不是那种被人看到脸就羞愤欲死的性子,但这突如其来的一遭,还是让她们不由得呆了一呆。
“太祖尝言,男女授受不亲固然不假,但孟子也尝言,嫂溺,援之以手,权也。倒是千百年来一大堆曲解圣人的家伙,比如什么所谓的大戴礼记,画蛇添足自以为是地加了一大堆七出之类的规矩。他既然驱除元虏,自然应该把这些陈腐的规矩砸一个粉碎。”
“从太祖初年开始,我朝官宦千金就未尝戴面纱出门,行路也从来不用什么路障围障,虚耗人力物力,今日这文华殿上旁听经筵,纱帘就更没必要了!”
皇帝这一席听似很有道理,实则却很没道理的话,顿时让刚刚骚动的大殿复又平静了下来。不平静也没办法,那位太祖皇帝留下的惊世骇俗言语,多得根本数不过来,偏偏人还特意留了一本太祖皇帝语录,印了几千几万册散发到民间!
在从前高宗世宗年间,曾经也有当权的大佬试图毁弃这些语录,把太祖塑造成一个大义凛然的绝世英豪,可民间却屡禁不绝,甚至有印刷粗劣的太祖语录疯狂流传,怎么禁绝都没办法扑灭,久而久之,大佬们意识到太祖皇帝兴许特意留人经营此事。
既然如此,大佬们也不想给自己惹一身麻烦,也只能编造出一系列半真半假的太祖传闻,把那位本来就传奇的开国皇帝包装得更加玄奇,至于太祖的离经叛道,谁也顾不上了。
如今皇帝又掣出了太祖语录当成依据,他们还能说什么?
而发觉视线终于再无隔绝,千金们有的羞涩低头,但更多的却是大大方方往对面那些官员中望去。如朱莹这样的是找父兄,回头也打算看看自己那未婚夫如何出场,但更多的人,则是好奇打量着位居朝堂顶点的那些老大人们,顺便也细细看看那些出身不错的大家子弟。
毕竟,这其中还有不少就是她们的婚约者。
这里的大多数女孩子在结亲之前至少都彼此相看过一面……甚至更多面,但也有寥寥数人因为家中规矩森严,竟是至今都不知道未婚夫长什么样,还要靠旁人打趣似的悄悄为她们指出来。
这一刻,有人觉得未来郎君仪表堂堂,却也有人哀叹自家未婚夫泯然众人,犹如呆瓜。
然而,最初觉得未来郎君仪表堂堂,也算是对得起自己那高贵出身,美丽容貌的姑娘们,很快就觉得自己瞎了眼睛。就只见大殿之外,先是有人搬了一架黑布蒙着的器具进来,紧跟着,后头便是一个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少年从容步入。只一眼,姑娘们就觉得眼睛移不开了。
原本至少要中年人才能衬得出来的那大红颜色鲜亮冠服,穿在人家身上却显得华丽却不俗艳,那公服常见的进贤冠,配上那如同冠玉的容颜,俊秀的五官,让人怎么看怎么不舍得丢下。乃至于有姑娘贪看了一会儿美男子之后,竟是又侧头去看朱莹。
这会儿谁还不知道那就是张寿?之前只闻张寿其名,并不是人人都真正看过其人,她们还以为传言有所夸大,可今天见到真人,却发现传言非但没夸大,反而还不如真人!
而去看朱莹的姑娘,绝不仅仅是一个人。于是,面对这四面八方朝自己投注过来的目光,朱莹自然而然笑得眉飞色舞,满脸都是我多有眼光的骄傲。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当初下乡时在见到张寿之后,毅然决然地赖在张家,这实在是太明智了!
否则就凭爹定下婚约,却连个婚书都没有,指不定这桩姻缘就被其他人抢先了呢?看到好男人,那是要眼疾手快,赶紧抢!




乘龙佳婿 第五百七十五章 文华殿里话异邦
当张寿踏入文华殿,他就发现了无数打量的目光,这其中,有些目光炽热到极点,他用眼角余光一看,见是一群女孩子们,不由先是一愣,随即方才醒悟了过来。原来这文华殿的经筵上,竟然还真像朱莹说的那样,有不少姑娘出席!
在那个群雄并起,驱除蒙元的年代,不像从前那些朝代似的往往是达官显贵,又或者世代掌兵的军阀窃取胜利果实,出自草莽的太祖皇帝靠着恢复中华的功勋,有破除陈规的魄力,也有破除陈规的能力。否则他如今看到的就不是一群姑娘们参加经筵,而是无数小脚!
在这个没有裹脚布的年代,看到这一群年轻有活力的女孩子们,确实令人舒心!
张寿今天穿的这一身冠服,是朱莹特意为他量身定做的,不但剪裁合宜,不是等闲裁缝的手艺,而且连配饰也无一不是出自御赐——这当然不可能是他原有的,据说是朱莹亲自去皇帝面前为他讨要来的。
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回避女孩子们的目光,而是大大方方看了过去。当看到朱莹时,他毫不避忌地对她微微颔首,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而朱莹见张寿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大剌剌地对他颔首致意,一时喜不自胜。虽说一旁刘晴拼命拽她的衣角,而德阳公主也在轻轻拉她的袖子以作提醒,但她还是笑得明艳而灿烂,甚至还伸出手来对张寿招了招。
这笑容和手势落在旁边那些千金眼中,有人幽怨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不屑,但落在对面那些悄悄打量这边的男人们眼中,无论老少,都不由得一颗心怦怦直跳。
人人都说赵国公府大小姐明艳无双,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往日朱莹跃马长街,肆无忌惮,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但英姿飒爽的骑装顶多只能展现出朱莹美貌的其中一面,哪能及得上此时大小姐那为了如意郎君精心修饰妆容的神采?
一时间,甚至有人生出了一个无稽的念头,让张寿和朱莹两个并肩在这大殿上站一站,会不会是一道极美的风景?
可这到底是文华殿经筵,吴阁老这念头也就是在心中打了个转,随即就自失地摇了摇头,目光反而落在了张寿进殿之前被人用黑布蒙着推进这文华殿中的那一尊器物上。不只是他,孔大学士也好,大学士张钰也罢,乃至于大殿上大多数人,都很好奇那是什么。
甚至有花了大价钱在朱莹那儿订了一台座钟的人,生出了一个非常微妙的念头。难不成张寿这是把经筵当成了推销展示的场所?虽说据称张寿把一种号称水晶玻璃的配方献给了皇帝,好似不怎么贪财,可朱莹亲自舌灿莲花推销出去的那一台台钟,已经圈去挺多钱了!
就连朱泾和朱廷芳父子,也不由得面露忧色,随即更是不约而同地双双拿眼睛去看朱莹,就只见她压根没注意到他们的注视,笑意正欢,仿佛正在和身边刘晴以及德阳公主说着什么。于是,座位并不在一起的父子俩只能把目光投注在了张寿身上。
朱莹可能会一时兴起乱来一气,张寿……应该不会吧?他们宁可张寿也和葛雍似的,在这文华殿上讲一讲那让人觉着复杂难懂的算学!
然而,当张寿一把揭开那黑色幕布,露出底下物体的时候,朱泾就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别人也许没见过,他却是见过军器局中那实物的。
因为那就是相传太祖梦天帝之后,做出的天下寰球仪!当然,据说当时太祖见了实物之后,一口就将其称之为地球仪,如今正式的这个名字,是后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给加上去的,从而给太祖夺得天下增添了一层神话的色彩。
在这种场合,张寿把这样东西拿出来干什么?不对,是渭南伯张康为什么会把这样东西拿给张寿?经过了皇帝默许?还是有别的用意?
如朱泾这样见过球仪的官员不算很多,但在这文华殿中好歹还是有十几个的。有些人只是把这东西当成太祖皇帝从前突发奇想做出很多事情中的其中一件,但也有人隐约听过,早些年官船出海之后打探下来的异邦情况虽和球仪所绘有些出入,可大部分地方还是很准的。
张寿环视一眼这偌大的文华殿,随即又轻轻拍了拍手。这时候,很快又有一行孔武有力的内侍出来,徐徐展开了一幅巨大地图。
这地图的材质乃是军器局历经多年由能工巧匠苦心研制出来的一种特制纸,能够正反两面绘制出相同的图案却不至于相互侵染。只不过,一面正,一面反。而这么在文华殿中轴上展开,当然是姑娘们要略吃亏一些,看到的是反过来的那一面。
可即便如此,第一次见到这般大地图的她们也觉得很新奇,一时都忘了这是在文华殿上,太后和皇帝都在上头看着。尤其是当朱莹积极为众人解说,指出哪里是如今的大明时,她们就更加惊叹了起来。
哪怕是泱泱中国,在这么一张地图上,竟然就不那么显眼了?
而一个球仪和一副地图展开之后,张寿就笑着说道:“这是军器局中珍藏,太祖皇帝梦天帝而做的球仪,以及将球仪展开之后,做出的天下舆图。而这天下舆图,不止包括大明,还包括极东极西之地的很多国家,不少都是弹丸小国。”
他顿了一顿,这才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我朝太祖皇帝旧制,能入部院入阁者,都必须有亲民官的经验,为的就是知道天下风土人情,不至于闭门造车。而太祖皇帝高瞻远瞩,放眼天下,不限于大明,这更是开历朝历代之先河。”
一贯最敬仰太祖的皇帝,当然极其认同张寿这番话,一时频频点头。而其他早就蓄谋挑刺的人,见张寿口口声声掣着太祖旧制和语录当令箭,顿时又恼怒,又无奈。
刚刚皇帝如此,现在张寿这小子也如此,这君臣两人难道是商量好的吗?
正当孔大学士暗自决定,若是张寿说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又或者是蛊惑皇帝重新派出官船出海之类的,那就算拼了命也一定要拦阻时,他却听到了张寿一声笑。
“异邦之地,和我朝不同,虽亦有君主,有大臣,却世袭罔替,哪怕绝嗣,但只要家里还有男丁,即便是外孙,只要运作得当,一样可以继承爵位。甚至于就连国王,也常常因为绝嗣而出现一个姓氏完全断绝,而女婿又或者外孙以外姓入嗣,开创新朝的情况……”
“在西方的很多国家,人生来就注定了前程,没有从平民中间选拔人才的科举,各地制度甚至和夏商周时的诸侯分封有些相似。领主贵族分公侯伯子男等五级,其下又有分封一片土地,又或者连土地都没有的骑士,如此一级一级的领主封臣,合起来统治着一个国家……”
张寿言简意赅地介绍着西欧的领主制度,随即又随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个国家,开始讲述各个国家的情况。比如英国和法国,他就从佛兰德斯的羊毛贸易,说到萨利克继承法,说到英法百年战争。
而一场持续百年的两国战争,无论是皇帝还是群臣,听了却都很淡定。原因很简单,晋末五胡乱华的那段乱世,持续了一百二十年,而唐末五代十国的乱世,持续了五六十年。更何况,就张寿手指的那两个小国,能打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仗?
张寿此时却在浓墨重彩地渲染圣女贞德的传奇。尽管他知道,那是个被推出来的激励士气的宗教神话,但贞德的故事却很适合此时此刻。果然,对于外邦竟然有这样不识字却纵横战场,多次大胜敌军的奇女子,朱莹极其感兴趣,而其他女孩子们也不由得惊叹连连。
尽管梁红玉的故事也就不过数百年前的事,但在座的千金大小姐们,谁都不会把一个青楼出身的歌妓真的当成同类,反倒是那一曲《木兰辞》更容易引起人的共鸣。
等到听说一个十六岁的异邦农家少女在家国存亡之际振臂一呼,统帅三军,最终却因本国权贵出卖而被俘,别说朱莹义愤填膺,就连永平公主也不由得低低骂了一声卑鄙无耻。
然而,姑娘们固然是义愤填膺到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可大佬们却多半不信张寿的这个故事,孔大学士甚至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杜撰!”
张寿并不在乎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应。他从英法那场战争,说到两国的风土人情,从平民的主食黑面包,讲到一般领主贵族那乏善可陈的餐食,那阴森的城堡和大批的仆佣……但很快,他就词锋一转,开始提到更久远之前,那一个个强盛一时大国的兴衰存亡。
埃及、亚述、波斯、古罗马、马其顿、拜占庭帝国……一个个王国曾晶强盛一时,最后却风流被雨打花落去,取而代之的是这些年一个庞大的奥斯曼帝国逐渐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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