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尽管不少官员只觉得抗拒而荒诞,但对于哪怕不至于足不出户,大多数却从小就没出过京,出过远门的姑娘们来说,张寿说的东西固然光怪陆离,却依旧足以吸引很多人。
张寿非常清楚,在历史上的这个年代,中国固守本土,除了海盗以及走私贩子,几乎从不出海,出海也就是往日本和东南亚贸易,所以和奥斯曼帝国谈不上什么利益冲突,可在如今商船航行四海攫取暴利的年代,冲突这玩意就不好说了。
就算现在不冲突,等到奥斯曼帝国彻底成为中东霸主,那么,把持贸易是他一定会做的事情,届时只要有商船去往西边贸易,就难以避免地会发生冲突。
历史上大唐和大食尚且在恒罗斯爆发了一场大战,最后以高仙芝大败,放下安西四镇后回朝去组织抗击安史之乱告终,两个大国终究是再未有过交集。可如今这年头却说不准!
当他渐渐由奥斯曼帝国引申到亚欧大陆,说起蒙人的长子西征曾经踏破欧洲众多小国,让亡国灭种的阴云弥漫在无数国家的头顶时,孔大学士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长子西征也就罢了,但张博士刚刚这些小国的兴衰之谈,我从前闻所未闻,怎知是真是假?”
张寿笑眯眯地说:“孔大学士若是觉得我虚言诓骗,自然可以委托商船到极西之地打探,甚至延请几位异邦学者带一批异邦典籍回来,驳斥我的荒谬。”
我难道是吃饱了撑着吗!孔大学士差点没气歪了鼻子,尤其当他看到皇帝登时眉飞色舞,他立刻醒悟到,要是自己不赶紧塞住这个口子,说不定皇帝就要欣然首肯了!他本能地咳嗽了一声,随即硬梆梆地说:“不用了,不过是区区弹丸之地的小国,不值得费神!”
“不错。”张寿微微一笑,淡淡地说,“然则历来中华之大敌,崛起之前甚至连小国都谈不上,不过是北面区区一个部族,从千八百人再到数千人,再到征战各部,最终汇聚成一个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控弦之国。”
“匈奴如此,突厥如此,回纥如此,契丹如此,女真如此,蒙古亦是如此!太平盛世之时,难道不该放眼天下,居安思危?以异邦国小就不放在眼中,又岂是宰臣心胸?”
经筵之时可以质疑主讲人,这也是太祖年间留下的规矩,只不过这些年已经越来越少见了。尤其是能上经筵的,多半是德高望重的大儒,门生满天下的,朝官们大抵会给人留个面子,就算是某些一腔意气的愣头青们,往往也会节制些。
然而,今日张寿实在是太过年轻,开口质疑的又是孔大学士这个不是首辅的首辅(孔大学士自己认定的),因此,被张寿这么一反驳,他顿时气得脸都青了。
“荒谬,匈奴、突厥、契丹、女真、蒙古……这些都曾经在边疆上,你说的这些小国,看看这地图就知道了,距离我大明难道不是十万八千里?他们难不成能插上翅膀飞过来不成?怎么可能威胁我国?”
张寿泰然自若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孔大学士,随即淡淡地说:“孔大学士难道没有听说过太祖皇帝一句话吗?有的时候,天堑也能变通途!”
他说完这话,随即轻轻拍了拍手,下一刻,就只见地图姑且撤去,却又有另一样黑布蒙着的东西被几个壮健内侍推了出来,当他随手揭开布的时候,大殿上顿时一片哗然。
乘龙佳婿 第五百七十六章 妖法……
几个壮健内侍从那辆装着两排轮子的硕大平板车上,合力卸下了一个狭长的木槽。距离近的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木槽中盛满了水,而其中更是浮着一条小小的船。那船不过一尺多的光景,乍一看并不是特别精巧的东西,甚至作为官宦人家的玩器也不够格。
张寿完全无视了大殿中的某些骚动,等东西放稳,木槽中的水也渐渐平稳之后,他就走上前去,伸手在水槽中摆弄了几下那条小船,不多时就默不作声地立在了一边。众目睽睽之下,足足许久,左右众人就只见那条小船纹丝不动,
这下子,刚刚还曾经和张寿针锋相对的孔大学士,顿时忍不住了。他厉声喝道:“张寿,这是文华殿经筵,你把这当成什么耍猴子戏的地方了!”
张寿瞥了一眼这位怒不可遏的大学士,淡淡地说道:“什么是经?圣贤所作,阐述世间之理的著作,便是经。然则世间万物之理,并不只有教导人们为人处事这一种。”
他说着就顿了一顿,继而抬手指着那木槽,似笑非笑地说:“就比如自诩为饱读经史的孔大学士,刚刚还说距离我朝十万八千里的小国不足为惧,因为他们并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可是,这世上其实有并不逊色于鸟儿翅膀的东西,只是之前你从来没发现而已。”
无论是嗤之以鼻的人也好,兴致勃勃的人也罢,此时因为张寿这手势,不由得全都看向了那木槽。这一次,他们就骇然发现,刚刚那条纹丝不动的小船,竟是顶上窜出一道白烟,随即在顷刻之间往前开动了起来,速度快到大多数目不转睛的人才刚刚心生惊叹,船就直接一头撞上了木槽的另一端。
而守在那儿的一个壮健内侍戴着厚厚的手套,眼疾手快伸手一抄,将因为去势挺急而一头翻出木槽的小船接在手中,随即却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这才低低嚷嚷道:“这小船好大的劲道!”
“把上头那个机簧放下来,别把顶上小孔对着自己,以防烫伤!”
张寿慌忙提醒,待见那内侍小心翼翼地一一照办,最后把小船稳稳放在了地上,他方才笑着说道:“海船靠风帆,河船靠风帆和舵桨,若是遇到风向不利时,纵是再有经验的船工,也没办法快速赶路。然则刚刚大殿上并没有风,这条小船上,也并没有人划桨。”
“虽然那木槽不过十几尺,但船在其中自动向前,却是肉眼可见的,既然如此,孔大学士可能告诉我,这船是插上翅膀,还是怎么动的?”
孔大学士简直被张寿问得疯了。可还不等气急败坏的他做出回答,就听到了一个声色俱厉的声音:“张寿,你还敢问!这分明是你的妖法,你竟然在这堂堂文华殿经筵上,展示你的妖法!”
听到妖法两个字,张寿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甚至都没费神去找说话的人。因为那个声音他实在是记忆深刻,不是自以为是的二皇子还有谁?他呵呵一笑,神情自若地说:“对于不明世间之理,心里只有利益得失的人来说,看到这条自己会动的船,于是当然觉得是妖法。”
没等这文华殿中的其他人作出反应,他就抬头看向了侍立在皇帝身侧,眼睛熠熠生辉的三皇子,含笑问道:“但是,臣敢问三皇子,你看到这条船时,想到了什么?”
“我……”三皇子并没有想到张寿竟然会问他。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坦然说道,“我刚刚想估算,这条船的速度到底有多快,如果再挂上风帆,顺风的时候多久能从宁波府开到天津,南粮北运能节省多少时间和人力。还有……”
虽然知道会有人怀疑他和张寿联手做戏,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还有就是逆风的时候,如果降下风帆,用这条船的话,是不是能够在海上逆风而行,而如此又能够走出多大的速度?如此一来,在风向不对的时候,是不是就不用只走漕河,不走海路了?漕河毕竟需要人力划桨,如天津到京城这一段水路,因为常有淤积,甚至不少地方都需要纤夫。”
三皇子心里压着一大堆问题,本来还想继续再说,可当听到身旁父皇突然咳嗽了一声之后,他方才意识到此时并不是在国子监九章堂,也并不是在这些天张寿给他授课的坤宁宫,而是在文华殿经筵上,不适合师生这么一问一答。
他连忙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不过,老师在这文华殿上展示这条船,是想说,这条船上,也蕴含着我们之前没有发现的道理吗?”
张寿赞许地点了点头,仍旧毫不在意后方某些怨毒的视线,气定神闲地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胸中没有沟壑,只有算计的人,方才觉得这是妖法。毕竟,车马也好,海船河船也罢,千百年来改进虽多,但要说提升速度,顶多也就是改进风帆,不曾改进动力。”
上前从那壮健内侍手中接过船,他将其重新放入水槽中,见其纹丝不动,他就拨弄了一下,任其徐徐转动了一圈。
见那条船已然不动,他才笑意盈盈地说:“而这条玩器似的小船不一样,它内中是另外一种动力。那甚至是和之前我敬献皇上的座钟所用机械完全不同的动力,它用的是烧煮开水时的沸腾之力。”
直到这时候,他才徐徐转身,淡定地看向后方死死盯着他,仿佛想要把他吞下去的二皇子,一字一句地说:“而这,就是二皇子你刚刚说妖法的真相!”
如果此时是在别的地方,二皇子确定自己会直接扑上去,将那张痛恨的脸连带张寿整个人撕一个粉碎,但他更知道今天能够来到这文华殿有多不容易,因此就算怒火中烧,也不得不死死压制。
而他侧头看了一眼旁边面沉如水的大哥,眼神中透露出了露骨的鄙视。都到这个份上了,还不知道殊死一搏?你以为是谁把你害到这份上的?
而原本沉默到显得有些浑浑噩噩的大皇子,终究没有无视二皇子的刺激。
他用干涩的声音,慢吞吞地开口说道:“文华殿经筵乃是群贤荟萃,讲经论史之地,张博士不觉得借用此地讲那些别人闻所未闻的异邦兴衰,展示这些你声称能够带来便利的世间之理,是哗众取宠吗?”
“不过也对,你本来就是哗众取宠之人,否则也不会造出那所谓效率更高,更省人力的什么纺车,什么织机,把我害到如今的地步!都说我是害得沧州民乱的罪魁祸首……可你扪心自问,那纺车和织机通行天下之后,又有多少人会欲求温饱不可得!”
“就在这些天,扬州某些被机主遣散的织工,因为走投无路,已然在府衙门前群聚闹事!你这船若是真的做成了,又有多少船工会因此生活无着!”
大皇子竟然长进了,难道真的是牢狱之灾让他清醒了?这是刹那之间不少人心中生出的念头。可是,朱莹却若有所思地蹙紧眉头,心里觉得这事情很不对劲。别人不熟悉大皇子和二皇子这对兄弟,她却是最清楚的。
相比连装都懒得装,从来都以暴虐一面示人的二皇子,大皇子善伪装,但那伪装也只是装斯文,扮仁爱,但骨子里人就是从前的皇后言传身教的那一套自私自利。指望他能够有什么长远的见识,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所以,这套话绝对不可能是大皇子自己想的,绝对是有什么人教给他的!
想到这里,朱莹也不理会别人这时候是什么反应,直接站起身,快步走到太后身侧,这才低声说道:“太后娘娘,肯定有人唆使他们来挑事!”
太后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了握朱莹的手,目光却依旧冷静地看着站在文华殿正中的张寿。就只见人依旧从容站立,对大皇子的指摘仿佛丝毫没放在心上,但也没有开口反驳,而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而等她看向大皇子和二皇子兄弟时,却只见一个佯作镇定,肩膀却微微颤抖,一个怒形于色,恨不得冲上去厮打。这一刻,她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兄弟俩还比张寿大几岁,又经历了人生最大的挫折,可他们不但没有幡然醒悟,反省自己,反而卯足劲想要报仇,想要翻盘。
即便想要仿效那位从桐宫复出的太甲,那也得先学会太甲在桐宫中的隐忍和悔过,如果不能走出桐宫,那就什么都完了!皇后这两个儿子,真是养得愚不可及,就和她本人生生把自己葬送了一样!
太后和朱莹觉得大皇子愚不可及,但孔大学士却因为大皇子这番话而终于醒悟了过来。意识到突破口,他冷笑一声道:“奇器淫巧,虽可见一时之利,又何尝有万世之利!若是因你这一时蛊惑,而忽视了修内政,只是一味地关注那些争斗不休的区区小国,才是本末倒置!”
“孔大学士这却是好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修内政?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皇上励精图治,任用贤能,力排众议亲自主持北征,给北疆带来了至少一二十年太平,这天下方才是盛世。但正因为是盛世,方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居安思危,将目光从这大明天下放到寰宇之内。”
任何人都喜欢听好话,皇帝亦然,尤其是张寿隐隐点出是他一力坚持,方才有北征大胜,他就更得意了。因此,见孔大学士勃然大怒,似乎就要和张寿针锋相对到底了,他就立时咳嗽了一声:“九章,你刚刚说你这条船能动起来,是烧开水的力量,这是怎么个说法?”
皇帝亲自出面岔开话题,张寿当然不会不给面子。他立时转过身来拱手一揖道:“世人皆知,烧水的时候,如若任其沸腾,那沸腾的蒸汽会直接掀开锅盖,人若是此时站得太近,就会被滚烫的蒸汽所伤。因而历来长者都会告诫孩子,远离火炉,但却没有看到其中道理……”
张寿曾经在半山堂和九章堂,都说过开水沸腾时的巨大力道,此时应皇帝要求解说了一下,这才笑着说道:“这小船中其实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装置,而我刚刚做的,仅仅是点火,烧开水,然后让沸腾的蒸汽之力带动一系列传动装置,最终启动螺旋桨推动其前进。”
“但之所以说简易,是因为这所有的东西都很粗糙,密封性很差,效率也很差,所以要再让这条船动一次,不是单纯加水就行的,内中全套的东西寿命也不行。而且这样的加热不但不安全,而且很繁琐。就因为我的要求,关秋在那几台钟之后,忙活了小半个月。”
“他希望无愧于皇上天工坊的赐号,而我也希望,所谓匠人能够在琢磨改善器物外观的同时,如昔日的神匠鲁班一般,想到去琢磨某些自然现象背后的道理。”
“刚刚孔大学士说,这些都是奇器淫巧。你可曾想过,如若没有车船,那天下运输全都靠骡马等牲畜,那么朝廷是不是对稍稍偏远之地就鞭长莫及?如若没有日新月异的农具,那么农田的出产就只能局限在一个极低的水平,普通人求温饱尚不可得,何来读书明理?”
“如若没有人想到劈麻用葛,养蚕缫丝,种棉织布,天下人不过只得用毛皮御寒,和我们嘲笑的蛮夷茹毛饮血有什么不同?”
“刚刚大皇子说扬州被遣散的机户围在府衙之外抗议,但是,就如同骡马牲畜背货,单纯的脚夫被逼到走投无路一样,更好的纺车和织机,自然而然就会使得熟练工人的需求量大减。而如今新型纺车和织机是由朝廷向下推广的,相比民间突然发现,反而容易做应对预案。”
“如沧州一般,拓宽减河,造海运码头,修建新城……林林总总都是需要劳工的地方,这何尝不是解决劳动力剩余的问题?退一万步说,就是没有效率倍增的纺车和织机,天下承平,人口渐多,土地却始终只有这么一点,难道就不会出现有人既找不到田去种,也找不到活计去做的窘境?这种因人太多,哪怕四肢健全却无法养活自己的困苦,可有人曾经想过?”
“战乱年代,人口为先,但承平之年,人口一旦太多,耕地和亩产却跟不上,一旦遇上灾年,那是什么下场?所以,我才设法引进海外高产作物,努力想办法解决过多人口的生计,我倒要请问大皇子,你刚刚说谁谁生活无着,又说谁谁欲求温饱而不可得,大义凛然得仿佛仁人志士,可当初那个在沧州夺万民之利,让人饥寒无着的人又是谁?”
见大皇子面色铁青,说不出话来,张寿就又看向了孔大学士:“朝中诸位老大人想着教化天下,使万民知书达理,我又何尝不是在做这件事?然则,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奇器淫巧若是能让天下万民轻易可得温饱,若是让天堑变通途,难道就不是正道?”
乘龙佳婿 第五百七十七章 石破天惊
“衣食住行,天下百姓谁都离不开的四件大事,只有解决了这四件事,天下才算是真正的富足。”
“而这样的富足,离不开能选出优良种子进行推广的能吏,离不开能改造农具,使之更具效率的匠人,离不开能传播先进纺织技术的巧妇,离不开能建造华屋美厦,舟船大车的巧匠。若非如此,太祖皇帝即位之初,又怎会把衣食住行四个字悬挂在奉天殿屏风上?”
“说回到行,秦时的轨道,曾经让秦朝能够用最快的速度将兵力以及物资部署到天下各处,而秦直道直到现在还是陕西一条有名的路。而那时候天下之所以能立郡县,而不是分封诸侯,何尝不是因为这便利的交通,把天下渐渐合为一体,政令上通下达更加顺畅?”
“眼下这小船,看来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小玩器,但就如同任何外敌入侵,首先都要确保路途一样,又怎能武断地觉得,那些海外异邦小国,不会像这条船一样,给自己的船插上翅膀,飞过那看似天堑的茫茫大海?现在不能,不代表今后也不能!”
“一夫当关的雄关,并不能完全阻隔外敌,历史上已经有了太多太多雄关被攻破的例子。大河也不能完全拦阻北寇的铁蹄,因为大河也会有封冻的一天,成千上万的铁蹄踏破冰面,那种情景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
“也许有一天,钢铁巨舰能够航行在茫茫大海,钢铁所制的载人鸟儿能够航行于天际。从前要走一个月甚至几个月的路途,届时只需要一两个时辰。如若此等技术掌握在我朝之手,那自然是立于不败之地,但若是被别人掌握在手,安知不会是巨大的威胁?”
“小国寡民,乍一看固然不足为道,但看看刚刚的球仪和地图,这天下尚有广袤的土地,如若异邦之王有开疆拓土的雄心,不局限于在陆上开疆拓土,而是把目光投注在海外。”
“然后用高额的悬赏,激励那些在本国找不到生计的浮民,又或者不能出头的毛头小子,那么会不会有人为了牟利铤而走险,出海探险,寻找新的大陆?而一旦发现了肥沃的土地,后续而来的就是坚船利炮武装到极致的一窝马蜂,那么,十年二十年,百八十年呢?”
“想当初箕子身为殷商后裔,都尚且能够在朝鲜立国,俨然一国之主,此后国祚虽为人窃取,但高句丽也曾经是隋唐的边疆大患。那些西方的异邦人虽穷困,可一旦贪婪的他们放眼宇内,蚕食那些无人的国土,拼命繁殖人口,那么又是个什么结果?”
“汉和匈奴必有一战,唐和突厥必有一战,只因寰宇之内,容不下两个大国!而宋和契丹相安无事多年,却不是一个特例,因为两国都绝了进取之心,于是最终相继灭国,社稷不存!国之兴衰,就犹如逆水行舟,如无动力,不进则退!”
当张寿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一直都在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无波的三皇子,面上终于露出了激动的潮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开口称赞附和的冲动,目光却看向了一旁的父皇。
就只见父皇看似若无其事的安坐于宝座上,但双手手指却在无意识地轻轻搓动,分明是不但听进去了,而且还在沉吟考虑。至于是不是激赏,三皇子看不出来,可他却觉得,自己之所以喜欢张寿这个老师,就是因为人能够看得很远。
经史典籍中的圣人之言固然值得学习,但人不能老是在看过去,更需要放眼看未来。
世界这么大,兴衰存亡之谈,为什么总是放在那些过往的小国身上,不能遍及宇内?
天朝即便是处天下之中,年年万邦来朝,可那所谓的万邦,很多都只不过是据有一个小岛的蛮荒小国,远来一趟不过是为了讨些赏赐,太祖皇帝的时候就对此嗤之以鼻。
张寿刚刚讲述的,是在地图上同样看似小国的一些西方国家,可听孔大学士的口气,分明是把这些国家和那些南方茫茫大海上的岛国混为一谈,而张寿对此却不以为然。
同样是小国,为什么那些西方的国家,和南洋那些小国似乎就截然不同?是更具野心吗?
三皇子的心里转过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念头,但很快就被惊醒了过来。因为在大殿中这片刻的沉寂过后,突然响起了掌声。那掌声最初显得很突兀,可随着有人加入,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十数人,渐渐就汇聚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洪流。
他循声望去,看到的是老怀大慰的葛雍以及齐景山褚瑛,看到的是陆三郎和张琛等人,看到的是微微颔首的朱泾和朱廷芳以及朱二父子,看到的是神采飞扬的朱莹和一群姑娘们,看到的是正激动不已的四皇子,以及轻轻抚掌,仿佛只是象征性表示赞赏的太后、
虽然这些人在大殿中占据不了绝对多数,远不如那一次张寿在国子监讲学时的反应,但三皇子还是一下子高兴了起来。
老师在这个世上并不是一个人踉跄独行,有很多人支持他的!当然,这也包括……
三皇子眉飞色舞,随即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抚掌的行列。而看到他的加入,孔大学士原本就阴沉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严霜密布。可他更加惊怒的是,吴阁老竟然也在那笑眯眯地拍着巴掌,在一群高官当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可他刚刚在肚子里骂了一声马屁精应声虫,却听到身边又传来了掌声,再一看,那赫然是陆绾,是工部刘侍郎,是今日天子特召的前兵部侍郎刘志沅,
而除却他们之外,竟然还有户部陈尚书——张寿的某位同门师兄,刑部某位侍郎——齐景山的学生,就连一贯反对张寿最为激烈的都察院中,竟然也出现了几个“反贼”!
那一刻,孔大学士想到的自然不会是大势已去,而是张寿巧舌如簧,唬人无数,如今竟赫然大势已成!果然,紧跟着他就只见皇帝竟然也举起了手。
就在他以为皇帝也要抚掌赞赏的时候,陡然就听到了一声大喝:“张寿,就算你舌灿莲花,却也盖不住你的身世不明,师承可疑!”
尽管曾经指望大皇子替自己分担压力,指望孔大学士这样对张寿素来抱持警惕之心的高官大佬和人硬顶,但刚刚大皇子和孔大学士竟然被张寿凌厉反击了回来,而张寿那一通话竟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二皇子终于不得不破釜沉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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