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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别人定然笑我们陆家门风不谨,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头放!要不是有人纵容,怎么会把这种不速之客放进来!都是我管教无方,那两个大的没教好,可也是他爹从前瞧着他们兄弟俩读书有成就放纵了他们,反而觉着我偏心!”
“我是偏心了,但三郎从前爹不疼,要是我这个娘再不爱,他日子怎么过?现在看他有出息了,我比谁都高兴!一家人还过出两家人的滋味了,传出去简直是笑话!”
陆绾听着听着,只觉得自己这么闯进去的话,回头说不定会被妻子直接骂出来,到时候说不定要传为笑谈。面色阴沉的他只能扭头就走,却不料他刚刚出院门,那边屋子门口的门帘就轻轻一动。
之前透过门缝看动静的丫头一溜烟来到了陆夫人跟前,小声说老爷走了,刚刚一手叉腰作泼妇状的陆夫人这才舒了一口气坐下,捶了捶腰后就叹气道:“这家里真是,从前三郎那是除了我这个娘没人瞧得起,如今飞黄腾达了却又招人恨。”
“今天不教训那两个大的,明天他们就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来!这针眼大的心胸器量,也不知道都是随了谁!他们的爹还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以退为进,这两个怎么就这么蠢!”
陆夫人骂归骂,但骂完之后,她不由得又有些踌躇。她当然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大可以借着管教媳妇来训诫儿子,可她一贯不大喜欢这么干,毕竟长媳和次媳也算是出身名门。但如果丈夫那儿就打算这么息事宁人,她就算拉下这张脸,也不得不出面了。
现在不把那两个大的教训得规矩一点,日后等他们夫妻死了,一家子闹起家务来,那岂不是全京城的笑话?就算不闹家务,彼此之间形同陌路,那她就是死了也不放心!
她思来想去,就命侍女在外打探消息,等到得知陆三郎一回来就被陆绾叫去了书房,同时被叫去的还有长子和次子。虽说知道自己这个当母亲的最好别去拉偏架,免得父子四个尴尬,但她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最终干脆亲自走了一趟。
结果,就和之前陆绾在她门前打住一样,她还没到书房前就听到动静,立时三刻停下了脚步。因为听那里头的声音,赫然是一贯自视极高的长子和次子正低声下气地给弟弟在赔礼!
小胖子完全没料到两个哥哥竟然会给自己赔礼,尤其是长兄满脸沉痛地检讨放人进来找他麻烦的私心,次兄在那反省不该被羡慕嫉妒恨冲昏了头脑,他忍不住很想扭头看一看门外,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是,看到老爹那张阴沉沉的脸,小胖子最终还是非常乖巧地说:“两位哥哥也就是和小弟我开个玩笑而已,一点小事,还用得着赔什么礼?”
然而,这么一句极其漂亮的话之后,他却突然话锋一转道:“再者,今天皇上亲临,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那四个挑事的人挤兑得落花流水,我和老师那几块黑板更是胜利的铁证,也不枉我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让人提早做了三五十块黑板在家里放着。”
“今天之后,再想挑衅我们师生的人,应该就会好好掂量一下了!”
提早做了三五十块黑板……
这一次,轮到陆绾觉得脸上那威严的表情都要僵了。他当时就觉得阿六当时那左一块黑板右一块黑板地带进来,这情形很有些诡异,就犹如街头变戏法,却没想到自己的大胖儿子是早有预备,叶孟秋那四个人正正好好撞在了锋利的矛头上!
而陆三郎撂下这锋芒毕露的话之后,这才笑眯眯地又对两个笑得极其不自然的哥哥拱了拱手:“我从前不懂事,大哥二哥也都没少受累,我还没对你们赔过礼呢,今天这事儿就过去了。别说你们,就连那叶孟秋四个,不打不相识,我才刚派人给他们送去了几箱子书。”
在陆绾看来,自己这大胖儿子此时那笑容,就犹如狐狸在算计到口肥鸡时的狡黠。
“那一箱子书里,不但有我之前在冠礼上提到的《四元玉鉴》和《测圆海镜》,算经十书里头没失传的那些书,一应齐全,还有很多其他的算学典籍。我敢说,这京城除却我的三三书坊,再也没有人像我这样拿得出这么多算学书了。”
“至于《葛氏算学新编》,我就不送了,免得别人说我别有居心。”
小胖子说着呵呵一笑:“而且,我是用老师的名义送过去的,还捎话说,算学人才不易,大家应该彼此守望相助。如此以德报怨,如若有人在外头胡说八道,我看叶孟秋那几个人,是出去说公道话呢,还是三缄其口呢,还是口出恶言呢?”





乘龙佳婿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一山更有一山高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家三弟是如此可怕的人,这算计简直了……
从前他冷嘲热讽,这小胖子虽说会恼会发火,但顶了天小小反击一下,没有死命坑他,那真的是手下容情了!
这是陆大郎和陆二郎在陆绾的瞪视下离开书房时,心里几乎同时转过的念头。而当他们先后一出门,看到陆夫人神情冷峻地站在门外,那不悦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两个欺负弟弟的坏哥哥,兄弟俩简直是委屈极了。我们赔礼道歉了啊,以后再也不敢了,这还不够吗?
陆夫人当然不至于就在丈夫的书房外头训儿子,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退下,自己这才直接进去。她这一闯入,本来还打算和小胖子好好交流一下九章堂归属问题的陆绾,立时就闭上了嘴。然而,还不等三人之中任何一个人说话,外间就传来了一个急匆匆的嚷嚷声。
“三少爷,三少爷!”
自己和夫人都在这里,外头却高叫三少爷,陆绾那心里的邪火就别提了。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见小胖子以一种肥硕体态之人少有的敏捷窜到门口,以一种极其理所当然的态度喝问道:“瞎嚷嚷什么?爹和娘都在这儿,你要是乱嚷嚷惊扰了他们,你吃罪得起?”
那个被陆三郎派出去送“礼”的亲随先是一愣,随即就赶紧请罪道:“是小的一时糊涂,忘乎所以,还请老爷和夫人恕罪……是这样的,那叶公子四个人从咱们陆家出去之后,根本就没回客栈,所以三少爷吩咐小的去送书,这书实在没能送出去……”
这一次,换成小胖子遽然色变了。他煞费苦心表演这么一场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戏,居然没能成功?不可能啊,他是在还没散席的时候就安排下去的,这个送书的亲随几乎是追在那离开陆家的四个人身后出门,怎么可能没赶上?人是插上翅膀飞了吗?
刚刚在老爹和兄长们面前显得很和蔼的陆三郎顿时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告诉我说,就没去好好打探一下!”
面对三少爷那张超凶的脸,亲随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当听到背后传来了嗤笑声,仿佛是他刚刚在院门口撞见的大少爷和二少爷,这下子不由面如土色。
这要是让大少爷和二少爷看了笑话,回头三少爷非得整死他不可!
他不敢浪费时间,慌忙解释道:“小的当然去想方设法好好打探过……是张博士,是三少爷的老师张博士带人骑马赶上了他们四个,然后盛情相邀他们去张园那边了。”
刚刚还满脸凶悍,大有一种谁给小爷设套,小爷就和他拼命气势的陆三郎,当听到是张寿半道截胡,把四个人一股脑儿打包全都收进张园去了,他脸上顿时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在片刻的呆愣过后,他就嘿然笑了起来。
“要不然怎么他是老师,我是学生呢?这一招简直是一劳永逸,漂亮!嗯,既如此,你就把那箱书直接送去张园,就说是算学人才难得,今日初相识,这是我真心实意的一点馈赠,而且都是些前辈算学大家的著作,请他们务必收下。”
“我知道老师那儿也有这些书,但想来总归只有一套,不像我这开书坊的,什么书都至少备着十套八套。独一套的书,老师顶多借了给人看看,总不能就这么直接拿来送人,那就我这个学生代他送上这一份心意好了。大家都是同路人,何必客气呢?”
说到这里,陆三郎有意往那亲随身后看了一眼,见院门处再也不见半个人影,显然是自己那两个哥哥听说是张寿接了人去张园,看不了笑话,于是灰溜溜走了,他便嘿然一笑,做了个打发人走的手势。见那亲随如释重负慌忙退下,他这才转身回屋。
见父母并肩而立,老爹满脸唏嘘,亲娘则是兴高采烈,他就笑嘻嘻地上前说道:“从前我只考核过那些想要报考九章堂的同学和后辈,今天算是真正见识了同行,结果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水准如何且另说,眼界却实在是狭隘得很。”
陆绾最看不得小胖子这得意洋洋的样子,眼睛一瞪就想责备两句,可陆夫人却直接抢过了他的话头:“三郎,你今天得了嘉字,皇上甚至亲临观瞻,你又在人前露了一手绝佳的算学功底,算得上是三喜临门。但越是因为如此,你就越是要戒骄戒躁才是。”
往日自己常说的告诫,今天却是被夫人说了,陆绾顿时大为意外。可是,他才侧过头去看一贯偏向这大胖儿子的妻子,却只见陆夫人嘴角一勾,随即就语重心长地说:“今天你那么多同学都来给你捧场,甚至九章堂刚好休沐,你这个斋长难道不该出面感谢一下大家?”
“再者,张博士既然把人都请去了张园,你就该带着大家一块去,和那叶孟秋等四人一块,大家好好探讨研习一下才是,传扬出去,那可是比你送书更强的一桩佳话!”
哎哟,亲娘你这一招简直是火上浇油……不对,锦上添花,实在太妙了!
陆三郎登时眉飞色舞,连忙退后一步躬身就是一个大揖:“儿子多谢母亲教导,这就去!”
根本来不及说一个字,就只见小胖子再次用那种敏捷的步调窜出了屋子,陆绾唯有使劲揪了揪自己那本来就不多的蓄须,结果毫无意外地揪下来好几根。他还来不及心疼,就听到一旁传来了陆夫人的声音。
“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看放在三郎身上,那是师生齐心,其利断金,你看看今天三郎这场冠礼,那一个个同学整整齐齐坐在那儿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你丢下朝中兵部那个烂摊子,另起炉灶是对的。虽说今天冠礼我没能亲自在场,可听人说了当时情景……”
“我就只想到一句话,有些人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还有些人,却是没傻却装傻!”
陆夫人平常就像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寻常女人,可此时这最后两句评价,陆绾却听得心生唏嘘。可是,等陆夫人说完这话,就径直出去了之后,他方才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妻子这是……到底来干什么了?好像就是来看了一场热闹,提醒了一下胖儿子?
已经是老夫老妻的亲爹亲娘会有什么问题,陆三郎压根就没多想——就算平时陆夫人对陆绾再言听计从,关键时刻那却是毫不含糊的,他那老爹更是想都别想在某些方面突破底线。
他出门匆匆赶往作为九章堂集体宿舍的萧家,结果到了地头,发现隔壁刘家大门敞开,他陡然就想到了另外一件要紧事,连忙打消直奔萧家的念头,先到了刘家门口后费力地爬下马,随即就笑容可掬地到门口叫唤了一声:“刘老先生在家吗?”
“老爷刚回来……我就说声音听着耳熟,原来是陆三公子,快请进。”
周氏笑吟吟地应声出来打了招呼,请了陆三郎进来后就笑道:“老爷回来就说了今天公子冠礼的盛况,早知道会这样高潮迭起,我也去看热闹了。”
“什么高潮迭起,那都是这些年算学式微,以至于人才不但只有零零落落几个,而且连前辈大家的著作都找不到,说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时同病相怜才对。”
小胖子摇头晃脑做可惜状,结果过了二门,他就只见刘志沅赫然出了书房,正满脸玩味地看着自己,一脸你继续忽悠给我听的表情。知道老爷子之前已经被自己忽悠过一回,如今在京城时日多了回过神,早就不像当初那么好忽悠了,他就打了个哈哈快步迎上前。
“老先生今天去参加我的冠礼,我都没来得及拜谢,实在是怠慢了。”
见刘志沅似笑非笑,不接自己这客套,陆三郎也不尴尬,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两句场面话,直到周氏都看不下去了,摇摇头悄然退下,他这才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老先生,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您是知道的,隔壁萧成那儿,住了九章堂第二期招收的二十多个学生,所有屋子都已经满满当当了。如今九章堂第一期,我的那些同学们,无论是去宣大的,还是去户部光禄寺查账的,都已经回来了,虽说还有人住在国子监号舍,但到底不方便。”
“第一期的同学人数少,我就是厚颜想问问您,您这家里能不能收留一下他们?要知道,我那大多数同学都囊中羞涩,国子监号舍那环境,那伙食,真的是一言难尽……”
没等陆三郎绘声绘色地形容国子监那恶劣的食宿条件,刘志沅就没好气地咳嗽了一声:“老夫当年也在国子监当过司业,你就不用使劲哭穷卖惨了。”
这老先生简直是越来越精了,刚回京时多好骗,现在居然已经知道哭穷卖惨这种词了……陆三郎在心里嘀咕了两句,但面上却越发诚恳,仿佛下一刻你不答应我就要跪了似的。
果然,在他那真诚的目光注视下,刘志沅最终淡淡地说:“我这屋子本来就是你们师生不收一分钱借给我住的,如今要再多几个租客,问我这个也是租客的人干什么?”
见陆三郎顿时大急,仿佛要解释似的,矍铄的老头儿就摆了摆手道:“好了,不用说这么多,这事情老夫答应了。九章堂都是一些勤于做事,勤于读书的学生,老夫也希望这空空荡荡的地方能多一些这样朝气蓬勃的人。你安排好之后,和周氏说一声就行了。”
虽说知道刘志沅十有八九会答应,但人真的答应了,小胖子还是喜形于色。九章堂二期和一期际遇各有不同,虽说他再三让贤,再加上齐良惯会安抚人,自己那些同学们原本浮躁的心思终于渐渐平息,可总不能让前后只差一年的师兄弟们彼此起龃龉。
如此毗邻而居,大家彼此能够来往,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于是,他冲着刘志沅谢了又谢,这才出门去了隔壁萧家。不多时,他就召集了此时已经回到这里的二期师弟们,却又呼啦啦一大帮出了门。这一大堆人一走,隔壁萧成一个人呆着无趣,就悄悄溜了过来。
他本来是找周氏玩耍,可这时分周氏已经在厨下打算预备晚饭了,等看到刘志沅一个人负手站在房门前,他就连忙上去叫了一声刘老大人。可是,他这一声却是久久没能等到反应,好半晌,他才看到刘志沅回过神来,继而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虽说刘志沅在外不苟言笑,但萧成与人当了多年邻居,却是一点都不怕他,不但顺势拽了人的袖子,还轻声说道:“刘老大人,我刚刚听陆三哥说,他这是带人去张园,和张大哥还有一些人探讨算学问题?说不定就不回来吃晚饭和睡觉了。”
“他们平时不是在九章堂就学这个吗?今天怎么要这样大张旗鼓,兴师动众?”
“成语用得不错。”刘志沅哂然一叹,再次摸了摸萧成的头,“那是他们师生在造势。”
“造势?什么叫造势?”萧成如今读书认字已经有模有样,成语和诗词也学了不少,但对于某些词语,他还是不太了解,此时顿时满脸纳闷。
“造势就是说……你那张大哥希望营造出一种算学需要海纳百川,兼收并蓄,但也要推陈出新的氛围,然后在此次天文术数的人才汇聚京城时,吸纳那些脑袋不那么古板的人,孤立那些因循守旧的人,而现在这些,这就是一个甄别和游说再加上影响的过程,懂了吗?”
见萧成依旧一脸懵懂,刘志沅不禁哑然失笑。和一个小家伙说这几乎就要涉及到朋党的问题,他也是糊涂了。古语有云,君子不党……可在很多时候,孤臣的生存空间太小了。
张寿并不知道,刘志沅已经把他的举动归入到了正在结党这个范畴,事实上,他连陆三郎的自作主张也不知道。之所以半道上把人截下来带去张园,他自然是因为之前陆三郎冠礼上,他观察叶孟秋和其他三人的言行举止之后做出的决定。
就这么四个已经师门颓败,抱团取暖,甚至可怜到连算经都没有,只能看祖师爷手抄书的师兄弟,不捡回来试试看再教育,那多浪费!
然而,他这才带人去工坊,打算参观正在磨制的镜片时,恰只听一声轰然巨响。他第一反应就是地震了,可正下意识往地上蹲时,就只见眼前人影一闪,紧跟着,自己就好像两翼生风一般腾云驾雾了起来。当终于见到日头时,他就听到了阿六懊恼的声音:“居然又炸了!”




乘龙佳婿 第五百九十章 虚惊和捧哏……
居然又炸了?这是什么意思?
终于脚踏实地站稳的张寿着实有些发懵,随即想到的是地震,是王恭厂大爆炸,是诺贝尔的黄色炸药……好吧,他的地下工坊从来就没有制作过这么危险的东西,而且在他印象中,好像并没有收容过喜欢做危险化学实验的人物。
因此,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这才神情不善地看着阿六问道:“你这意思是说,在今天之前,竟然还炸过?”开什么玩笑,他这是在自家房子底下放了颗定时炸弹吗?
阿六微微一迟疑,最终坦然说道:“就是那个杨七公子杨詹。”
听到竟然是那个饿货惹出的麻烦,张寿简直无法置信。那个糟践水晶拿来磨制玻璃镜片的败家子?可磨制镜片和爆炸之间,好像完全无法搭上关系吧?他刚刚这么想,随即脑海中就陡然映射出了所谓阿基米德让妇女们用镜子反光烧帆船的无稽之谈,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玻璃镜片好像并不是完全安全的,且不说烧玻璃那高温,如果真的磨出了凹透镜来,聚光点火,而且点着的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可就说不好了……
他越想越是不安,可越不安,越是觉得自己好像还忽略了什么东西。终于,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慌忙瞪着阿六问道:“你就带了我一个人出来?刚刚我带去的那几个客人呢?”
面对张寿的质问,阿六微微一愣,立刻理直气壮地说:“他们顶多吓一跳而已!”
你小子说得简单!张寿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大到裂开来了。阿六这种遇到事情先把他捞出来就好的态度,平时那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今天……他可是把那么四个原本称得上是敌人的家伙给带回了家,结果一遇到刚刚那种突发状况,就把人扔下自己逃算怎么回事?
张寿正要说话,就只见阿六直接转身一溜烟跑了,看那方向,分明是去之前他们出来的工坊。知道少年这时候回转身是去“救人”了——虽说是否需要救,那还存疑,因为他没看见其他人出来——至于这种亡羊补牢行为是否有用,他只能寄希望于那场爆炸只是小意外。
在原地等了不一会儿,他就只见阿六一个人去而复返。这下子,本来还抱着几分侥幸的他不禁心道不好。不会是真的出大事了吧?然而,等阿六到了跟前,他却发现,少年的脸色虽说有些奇妙,但距离出了大事这种程度好像还差十万八千里。
于是,他立刻直截了当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阿六有些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随即才相当耐心地低声解释道:“果然是宋混子和杨饿货用那什么磨出来的玻璃镜子点火惹了事,这会儿,叶孟秋那四个人,这会儿都被拖到观星楼上去了,杨饿货正在洋洋得意地向人展示他从前磨的水晶镜片。”
张园这地方确实有观星楼,这是整座张园最高的建筑,楼高四层,顶部有天台,无论是月朗星稀的日子,约心上人一同来赏月,还是繁星点点的夜晚,约佳人一块来卧看牛郎织女星,都是极好的——问题是张寿压根还没享受过这种愉悦,观星楼就被人派了别的用场。
好吧,其实真正的事实是,对于自家张园总共有多少院子,总共有多少建筑,实在太忙的张寿根本就还没来得及体会,而那座观星楼的原名也并不那么直观——它被昔日那位庐王起了天机楼这样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所以张寿还真的没有上去过,之前一直空关着。
此时此刻,他跟着阿六匆匆来到这座张园最高的建筑前,听到顶上传来了杨詹那滔滔不绝的介绍声,他干脆也不急着上去,而是虎着脸对阿六问道:“这两个人怎么混一块去的?”
阿六当然知道这所谓的两个人指的是谁,此时不禁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大概是不打不相识?”
这简直荒谬,宋举人和杨詹那两人打过吗?是你自己挟持了宋举人去骗开某人院门的好吧!张寿只觉得啼笑皆非,可阿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当下就索性站在楼下院子里抬头往上看。
可是,四层楼上栏杆的花纹他依稀看到了不少,杨詹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可栏杆边上却看不到半个人影。虽说可以开口叫人,但他还是按下心头疑惑,示意阿六带他上楼。
当他通过一处暗门匆匆上了直达天台的楼梯时,忍不住觉得自己这个张园主人还真是有些失败。没人带路,没来过这座小楼的他压根找不到楼梯在哪!偏偏在这时候,他的耳边还传来了阿六牛头不对马嘴的安慰。
“其实,娘子在家里也常常迷路的。”
想到吴氏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如今虽说得到了皇帝的封赐,可骨子里的习惯不至于那么快就改变,她恐怕不会没事就在这偌大的张园里闲逛,熟悉自己这个新家,更多的精力恐怕还放在维持家用开销上,张寿在叹息的同时,却忍不住没好气地问道:“那你呢?”
“我当然不会迷路。”阿六见张寿在这狭窄的楼梯上竟然回转头来看他,他就眨了眨眼睛,非常坦然地说,“少爷不是说我是管家么?”
也是,身为管家要是在自己家里迷路,那也说不过去……才怪,要知道当初张园那些地道密室之类的,也就是如今作为工坊的那些空间,好像全都是这小子一一摸索打探出来的!如果这样警醒的阿六也会在这偌大的张园当中迷路,那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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