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于是,在皇帝面前还相当游刃有余的秦国公,此时却露出了极其为难的表情。出了乾清宫重新裹上厚厚的皮裘,他在前头一个年轻内侍的引路下,心事重重地往东华门走,可走着走着,他就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是新调到乾清宫的?”
他来往乾清宫的次数不多也不少,但因为记性很好,那些常见的面孔却都记得非常清楚,此时这随口一问,他却没有立刻等到回答。不但如此,那人甚至还犹豫了一下。
虽说张川并不是警惕心过剩的人,但此时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好在对方很快醒悟了过来,慌忙开口说道:“秦国公恕罪,奴婢这才刚从司礼监调到乾清宫任答应,总共就任不到两个时辰,所以您不认识奴婢那是自然的。”
张川素来并没有结交内臣的习惯,可听说人是刚刚从司礼监转任乾清宫,他还是不禁生出了一点好奇。虽然司礼监中的内侍号称十里挑一,但乾清宫中选人也同样是优中选优。尤其是皇帝这种脾气的天子,那真不是寻常人能伺候的。
话虽如此,他在点点头之后,就没有多问,而这年轻内侍罗三河,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将自己和楚宽这档子纷争告知这位秦国公,可人家不问,他总不能自顾自地说,因此憋得甭提多难受了。
而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在到了东华门之后,张川离开时,却是突然开口对他说:“既然新调到乾清宫,那就谨言慎行。多学学楚公公,别像之前的柳枫!”
罗三河完全没料到,在张川口中,楚宽竟然成了需要他学习的楷模!虽然张寿为他在楚宽面前求了“免死符”,楚宽也说到做到把他调到了乾清宫皇帝面前,可他不觉得这是真的不计前嫌,而只认定这是楚宽在借刀杀人。
天子杖杀柳枫之事早就已经在宫中内侍中间刮起了一阵阴风,甚至没人知道柳枫死了之后是弃尸荒野还是埋在哪,就算知道乾清宫确实是入皇帝法眼的地方,但他权衡利弊,宁可一步一个脚印在司礼监中慢慢往上爬,最后让所有人看清楚那个楚宽的真面目。
因为他的义父昔日告老时,就曾经对他说过,楚宽所谋甚大,绝不能任由其为所欲为。
一个乾清宫的小小内侍所思所想为何,张川并没有太大的功夫去深究。因为皇帝最后一番话的缘故,他从东华门上马离开时,心里仔细斟酌了一下,最终在出了外皇城东安门之后,他从东安门大街往北拐弯上了崇文门大街,可到顺天府街时,却是过顺天府署大门而不入。
继续一路往西,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街巷,就到了赵国公府门外,此举自然让几个跟着的随从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当是皇帝有什么话让自家老爷带给赵国公……但问题是,在眼下这种时辰,赵国公朱泾难道不应该在棋盘街千步廊那边的兵部衙门?
而秦国公张川这突然莅临,赵国公府的门房也同样大吃一惊,一面派人往里头通报,一面把这位尊贵的客人请了进来。很快,朱二就匆匆出迎,一见人就干笑道:“什么风把秦国公您给吹来了?您要是找爹和大哥,该去衙门才是,家里就我一个闲人。”
“当然等过了年,我也就不闲了,到时候这家里只剩下祖母和母亲还有我未来大嫂了!”
张川当然知道朱二是什么性格的人,也没工夫和人耍嘴皮子,等到进了小花厅,他就直白地开口说道:“朱二郎,我有话要和莹莹说,若是她不在,我留一封信也行。”
朱二猛地瞪大了眼睛。好在他习惯了自家妹妹的无所不能,一愣神过后就站起身笑道:“您还算运气好,莹莹昨天去了一趟怀柔,今天却提前回来了,入宫复命之后就回了家。虽说祖母和母亲都让她去睡个回笼觉,可她不肯,这会儿还在庆安堂。您等等,我去叫了她来!”
虽说两家算不得交情莫逆,但都是顶尖勋贵,朱二还不至于疑心张川这样的长辈见朱莹有什么不对。撂下这话,他就匆匆出了小花厅,直叫送茶来的小厮疑惑二公子是不是故态复萌,怎么把客人给丢下了。而很快,朱二就带着朱莹回来了。
“张叔叔!”
朱莹从小就跟着祖母各处跑,哪怕和自家素来不对付的勋贵,比如楚国公那三兄弟,她也都能一口一个世伯叫得亲切,更不要说好歹和父亲有些交情的秦国公张川了。她笑吟吟地行过礼称呼了一声之后,就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主位。
朱二本想留在原地听个究竟,可仔细想了想,他还是溜到外头院子里亲自守着去了。
张川本来没有避忌朱二的意思,但人既然走了,他又不好把人强拉回来,因此略一斟酌,他略去不提自己去孔府探望孔大学士,并耍诈诱人主动请缨的事——只直接说起了张琛的婚事。然后,不等朱莹做出反应,他竟是站起身对朱莹深深一躬。
这下子,本来还打算发牢骚的朱莹登时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一步把张川给扶了起来。大小姐满脸嗔怒地抱怨道::“张叔叔,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
“之前你为了张琛的婚事,奔波忙碌了很久,结果这小子不是挑三拣四,就是知难而退,实在是对不起你。我这个当父亲的自然得当面感谢。更何况,张琛从前不知天高地厚,还做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事,都是我这个当父亲的管教无方。”
朱莹顿时愕然,随即就不禁扑哧笑出了声:“都是过去的事啦,张叔叔你何必放在心上。再说了,我自己有了阿寿,当然也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家都幸福美满,别日后鸡飞狗跳的都是怨偶……不过张琛这人确实麻烦。要么他看不上别人,要么别人看不上他。”
“所以这脾气得治。”
张川微微眯起了眼睛,若无其事地说:“我听说你引荐到女学的那个叶氏就瞧不上他。他眼高于顶,成天想要绝色美人为妻,可他却不想一想,红颜易老,等到韶华老去的时候,难道他还要易妻吗?我想,你能不能想个办法,狠狠打击这小子一下?”
见朱莹一脸意外,这位秦国公就笑着说道:“他现在那游手好闲的脾气固然是改了,但眼高于顶的性子却太过头了一些。他除却家世,又没有举世无双的本事,凭什么瞧不起人?总之,拜托莹莹你想个办法,好好挫一挫他的气焰。”
天下居然有这样的爹?
朱莹只觉得自家阿爹虽说对二哥很严格,但也没有这样坑人,如果被张琛知道,人还不知道会何等幽怨。然而,张川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不得不重视。
“他从前倾慕过你,所以如今无论是见到什么样的美人,必定会拿来和你比较。可天下女子全都独一无二,绝对不可能有人一模一样的容貌性情,而像你这样的更是绝对找不到第二个,所以他心头纠结,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你一片好意。”
“张学士和莹莹你……都太惯着他了!他从小一帆风顺,在你们身上栽了个跟斗,可结果接下来做正事却也一帆风顺,就连之前冒充二皇子心腹这种大麻烦,都被张学士替他挡了,结果他反而洋洋得意自以为得计,哪有他这样的?”
“相比见过世态炎凉的陆家三郎,张武和张陆,这小子就和四皇子一样,欠收拾!”
朱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自己该如何驳斥张川,最后只能苦笑道:“张叔叔,你这当爹的真够狠心,可是,要想让他受挫,你也可以吧?你怎么找我?”
“我亲自责打过他了,但你看看到底有用没用?”张川一点也不掩饰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败,叹了一口气后就站起身来,“你不要怪我甩包袱,他这脾气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哪怕最终勉强娶了个媳妇,难保不会如皇上和废后那般。我不是危言耸听,你该明白的。”
张川没有忌讳拿皇帝举例子,摇了摇头,随即就径直往外走,可当走到门前时,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随即叹了一口气。
“我之前虽说也屡次送张学士谢礼,感激他这个老师,但实在是匹配不上你们小两口帮张琛的那份情谊。所以,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日后只要张学士想做的事情,但凡我力所能及的,我都会全力支持。”
在这个承诺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除却这样有条件的支持之外,而只要是和学堂相关,无论是公学还是女学,我都会无条件支持,无论捐钱捐物甚至于捐地,你们只要说一声就好,我绝无二话。”
相比承诺什么贵重的馈赠,秦国公张川说的这两个承诺无疑重若千钧。更刚还在犹豫的她立刻快步追了上去,见朱二还在院子里探头探脑,她就对着离去的张川嚷嚷道:“那好,我记住张叔叔你这话了,可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尽力去做,要是张琛翻脸,我可把你供出来!”
“哈哈,那时候你直说是我让你干的就是!”张川一面说一面挥了挥手以示告别,等出了赵国公府大门时,他恰是满心轻松。
张家就这么一个独子,旁支的关系简直远到无以复加,人要是婚姻大事出了岔子,张家绝后,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父亲?全权委托机灵百变的张寿和朱莹,他至少可以期待一下。
朱二刚刚在院子里,张川对朱莹说的话,他只捕捉到了一星半点,把张川送到大门口,他就一溜烟赶回了小花厅,见自家妹妹正好还没走,他就涎着脸笑问道:“莹莹,我听到秦国公最后他好像说要给你什么,怎么,他这是想让你帮什么忙,竟然这么大方?”
“保密。”朱莹斜睨了朱二一眼,见人顿时怏怏,她就没好气地说,“你这大嘴巴万一说出去,那就不灵了!总之你老老实实先帮着祖母和娘把大哥的婚事操办好再说!”
被朱莹这么一打岔,朱二顿时想哭。之前无奈地躺在床上假装大哥,一面哼哼一面应付那一拨拨来探望的人,还要忍受这些家伙明知他是假的,还在那殷勤嘘寒问暖的虚伪。现在大哥活蹦乱跳地继续去五城兵马司做他的霸道主司,可他竟然还要替大哥在府里做背景板!
那种本该大哥去演练的婚礼种种,全都换成了他……而祖母和母亲全都振振有词,道是反正他明年也要成婚!可明明朱莹才是接下来要成婚的那个,却反而不用出场。
他难道才是朱家从哪捡来的儿子吗?
乘龙佳婿 第七百二十章 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
这年头很多人家的儿子都像是捡回来的,而按照后世的说法,那就是充话费送的。
除却从古至今最天经地义的传宗接代思想之外,贫穷人家生儿子,那是为了使家里能够始终拥有足够的壮年劳动力,而且老有所养;富贵人家生儿子,那是为了传承家业,始终有人能够光耀门楣……于是,当儿子的见父亲犹如老鼠见了猫,当父亲见儿子也是一副凶相。
所以说,在如今这个年代,朱二身为儿子的状况,已经算是很好了。朱泾固然对他相当严厉,但也至少没有成天把人拎到面前训一顿,在北征之前哪怕战略性放弃了这个儿子,却还是把家里交给了他。哪怕朱二闹出想把朱莹许配给陆三郎这种事,回来教训过一次之后,也不曾一天打三顿,顶多只是在朱廷芳这个兄长的对比下,常常训人一顿而已。
而此时在外城公学,张寿面前,就有一个哭花了脸,声称没办法再来读书的可怜孩子。而在他旁边,还有另外两个同样垂头丧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同龄人。相形之下,这三个同样当儿子的那才是真正可怜。
三人全都出自中级班,在进公学之前都懂得一点读写——当然,更多的是认字,能磕磕巴巴背出一部分三字经,真正会写的除了自己的名字和父母的名字,大概也就上百个字左右。
虽然张寿原本并不认识他们,但他记得,平日代课的九章堂学生说,哪怕是中级班中的学生,资质几乎无一例外都非常普通。当初在报名者中遴选,也就是矮子里拔高子,毕竟能认识字会读写就不错了。所以,三人不是那种一遇风云便化龙的人物,这却确凿无疑。
张寿更知道,在中级班中,哪怕大多数人勤奋学习,七天一次,在中级班中学上几年,最终出来时能够熟练地进行四则运算,能够熟练读懂那些布告和公文,其中佼佼者也许会练出一手还算工整的书法,写出还算通顺的文章,这已经是极限了。
事实上,后世很多普通大学毕业出来的大学生,去当普普通通的文员,其实也不过掌握着类似的技能,只是书法这一项,会变成熟练使用计算机和办公软件,仅此而已。
然而,哪怕中级班中的学生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出仕为官,这并不是他就能坦然接受三人退学的理由。此时此刻,见哭得最厉害的那个孩子已经哭成了大花脸,他瞥了一眼陪着三人一同过来的四皇子,随即就和以往安抚那个熊孩子一样,把一块手帕递了过去。
“好了,别哭了,慢慢说,先把脸擦擦。”
这本来只是很普通的安慰,然而,那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愣愣地接过张寿递过来的手帕,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却最终又满脸惶恐地还了回来,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他身后的另两个孩子比他稍大一点,其中一个就替他解释了一句。
“张学士,您这帕子是丝绢的,给陈三擦脸实在是浪费了,他不敢这么糟蹋东西!”
一旁的四皇子登时瞪大了眼睛,随即心虚地想到,自己好像糟蹋过张寿不少手帕,因为张寿说那不是朱莹送的,所以他后来就没当一回事了。大多数的手帕擦过脸后都皱巴巴脏兮兮的没法再用,他甚至都没注意上哪去了。
而张寿在意外之后方才意识到,眼前这三个孩子出身比九章堂的学生还要更低,确实是会觉得脸面不如丝绢。因而他没有坚持,笑着拿回了自己的帕子,接下来就温和地说道:“你们刚刚说,家里不让你们在这里读书了,是生计有困难,连一个月四天时间都挤不出来?”
三个孩子你眼看我眼,最终,又是刚刚那个代为解释的高个孩子开口说道:“是我们爹娘看到兴隆茶社那边的食肆都很兴旺,所以打算也推车做饮食去卖。可因为做饮食的太多了,他们也只会一点点家常手艺,所以就让我们去一家大店做学徒,争取能偷学几招。”
“学徒是没有休息的,所以我们以后应该不能再来上学了。”
听到这里,四皇子终于忍不住了:“可我听说做学徒只包吃住,也没有工钱,你们七天来上一次课,公学还包你们三顿饮食,剩下六天你们还可以干其他的活,这不是更好吗?再说了,想要偷学人家店里的手艺,哪里这么容易,哪家的手艺不是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学去!”
“你们爹娘眼光也太短浅了,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你懂什么!”
刚刚哭得最厉害的陈三使劲吸了吸鼻子,竟是气得脸都红了。
“你会到这公学读书,是因为你家里长辈和张学士有交情,所以塞了你过来。可我家里是一日不做工,一日就要挨饿!我每七天来上一天课,剩下的六天确实还能干其他的活计,可我只能打那种零零碎碎的零工,劈柴打水之类的粗活,哪家店要一个动不动就休息的!”
“而且,我要是去做工,本来就只能去当学徒,因为我不会手艺。要想学手艺,还要给师傅当牛做马,小心伺候,才能学会一招半式……我在上公学之前能学会读写,那是因为当初我爹给人当帐房,能挣不少钱,但自从他摔伤右手,家里就供不起我去私塾了。”
“可家里还是要过日子,我爹不得已,只能接一些简单的,不需要字写得太好看的抄写活计,等学会了左手写字后,他一面自己教我,一面还想继续回去做帐房,但嫉妒他的人造谣生事,说他不是摔断了手,而是因为贪污被主家打断了手,所以谁都不要他!”
“因为我爹要帮着养家的缘故,白天在日头底下抄,晚上借着炉火的光亮抄,他的眼睛也伤了,现在几乎都看不见东西。所以,娘既然想要日后去做饮食,还走通门路让我去那些大店做学徒,我怎么还能因为想读书就不去!我不去的话,我爹怎么办!”
四皇子从来都没被地位比自己低的人这么吼过——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发怒,而是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一点都没有冲动熊孩子的气势。
虽说在公学总共才呆了没两天,而且还是少有的别人家孩子——单指富贵人家子弟,和读书如何无关——但平素自来熟的四皇子还是靠着殷勤的笑脸,与前后两个来公学上课的中级班中一堆学生都攀谈过,也打听到了一点情况。
就比如说,他已经知道,这班里大多数都是贫家子弟,最初他还觉得这就是寒门,结果小花生只是撇了撇嘴,但昨晚认真的萧成却顶撞得他作声不得。
“不是所有贫家都有资格称作是寒门的。朱大哥曾经对我说过,魏晋的时候,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寒门也就是庶族,那至少也是家里出过官员的小康殷实之家!你要是对朝中那些大人们说这公学里的学生出身寒门,他们非得笑掉大牙不可!”
可是,四皇子也就是大体问问,总不可能追着人家问你家爹娘都是干什么的,你们平日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熊孩子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还没傻到这地步。
因而,此时面对这太过真实的倾诉和情绪,他着实有些手足无措。结果,还是另外一个比陈三大点儿的学生替他解了围。
“陈三实在是没有办法,所以才不得不听家里的,他爹娘已经对他很好了。我家却和他情况不一样。我大哥从小就记性很好,在私塾偷学了几个月,就被塾师赞许是读书种子,免费教他读书。可即便不要束修,纸笔墨还是要钱买的,所以除了爹娘,我和妹妹也从小就尽力做力所能及的活,希望能供养他。”
“塾师说大哥明年县试有望,但要多多去会友,琢磨文章,可这都要钱。我小时候认字也是他教的,资质却远不如他,所以娘听说我就算在公学读上三年也未必能学到什么本事,就想到让我辍学去当学徒,哪怕能学到一两道名菜也好……他们说了,我不可能不答应。”
而等到听第三个学生吞吞吐吐说,是家里长兄迷恋赌博把唯一一丁点家产输了个精光,于是差点要卖他去当僮仆,爹娘吓坏了才打算把他送去当学徒,什么所谓的将来做饮食生意只不过是托词,张寿终于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尔斯泰这句话还真是永远正确。
他见四皇子那脸色从震惊转为茫然,又从茫然转为愤怒,可最终却又从愤怒变成了沮丧,他就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因为家里的缘故不得不退学,也知道你们的父母长辈各有各的不得已。但是,想当初你们入学的时候,都签过相应的契约,还记得吗?”
见三个学生顿时面面相觑,随即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张寿就呵呵笑了一声:“当初陆祭酒初开公学,就考虑过学生不能持久的问题,所以在招生时,应该对你们的长辈反反复复强调过,除非是生老病死可以暂时休学,否则,不可提早退学。”
“毕竟,你们享受过公学的免费饮食,免费,甚至还有每个月一百文钱的读书补贴。尽管时间还不长,但这林林种种,你们毕竟都是享受过的,而这就是你们的权力。”
“但是,你们也有必须履行的义务!那就是,在这里至少学满三年。若是不然,按照契约,按照每次课程师长的束修费用二十文,饮食费用十文,一次性费一千文,一次性笔墨费用一千文的标准,赔偿公学在你们身上的投入。”
这一次,三个学生同时面色煞白。而原本还在心里为他们打抱不平的四皇子,则是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在他看来,这明明是可以回去借此说服父母长辈,留在公学继续读书的大好机会,这三个家伙怎么就这么笨?
“张学士……这真的不能通融吗?”
刚刚才大哭过一场的陈三眼圈又红了,结结巴巴问了一句后,他忍不住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随即喃喃自语道:“可我爹娘也是没办法,我也是想替他们减轻负担……”
“我不知道你们想去当学徒的,是兴隆茶社附近哪一家店。我只知道,那些大店全都在卯足了劲为明年的御厨选拔大赛做准备,所以固然会收学徒,但那只是打杂的学徒,绝对进不了厨房半步。你们想一想,这些名厨凭什么不用自己的子侄同乡打下手,却要用你们?”
张寿一席话说得三个孩子作声不得,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而且,不管你们爹娘想要去做饮食生意是真是假,但现在挤进去,恐怕已经晚了。兴隆茶社附近的那些街巷,已经有了固定的地盘分配,有了固定的一批摊贩和团体,不是外人想要插足就能插足的。”
“而且,兴隆茶社也好,附近那一片地方也好,之所以能有眼下的繁荣,就是因为我的筹划。你们家中有困难,难道不知道先对给你们上课的导生提出来,看看是否有两全其美之计?退一万步说,由公学出面的话,让你们当六天的学徒,一天来读书,这并不是一桩难事。”
如果说,刚刚三个孩子被张寿信口说出的赔偿二字给吓得失魂落魄,那么,此时张寿这最后一句话,就犹如给他们重新注入了一股精气神,让他们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哪怕他们资质平庸,但能够通过考核被收进来读书,至少有一个特质,那就是好学,机灵——而好学机灵的人,绝对不会不知道轰动京城的御厨选拔大赛,更不会不知道张寿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张寿如果真的肯说一句话,那么,他们也许能够既对得起家人,又能够继续学业!
接下来,张寿不费吹灰之力地问出了三人要当学徒的店,得知那是苏州会馆旗下的姑苏小馆,他不禁嘿然一笑。可就在这时候,四皇子却突然小声问道:“苏州首富华四爷,还有苏州会馆的那位华会首,好像都是挺精明的人,这姑苏小馆至于收公学的学生当学徒?”
三个孩子还有些懵懂了,张寿却因为四皇子这一番话而暗自赞赏。紧跟着,他就眯起眼睛呵呵一笑道:“被郑锳你这一说,看来我真的要找那两位好好问问。好了,你们先回去,刚刚我这些话,你们姑且保密,至于学徒的事情,我会问清楚,给你们一个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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