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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宋太祖是从后周孤儿寡妇的手中夺得了天下,宋太宗更是有烛影斧声的传说,所以太宗对宗室的防范,其实也和防贼差不多。结果,初唐盛唐时,宗室可以根据才能出任地方刺史乃至于各级官制这种好的宗室制度没学到,宋朝却把晚唐十六王宅养猪这一套学了。”
“宋时宗室王位传承,不是父子相继,而是兄弟相承,宗室又不能科举,又不能经商,当然不是当闲人,就是当‘贤人’。两汉之交,有光武中兴,两宋之间,宋高宗虽说是宋徽宗嫡亲儿子,可于国于民,别说明君贤主,甚至在元人的《宋史》都被大加挞伐。”
“可是,他在被人拥立为帝之前,年轻时难道不也是当成‘贤王’培养的?”
“今人之中,大多数都只知道风波亭,又有几个人知道宋高宗赵构的《瀚墨志》?虽说他及不上他的父亲道君皇帝宋徽宗书画双绝,可纵观南宋,在书法一道上超越他这位天子的,还真是挑不出来几个。此父子若只是宗室,那当时人绝不会说他们昏聩,而只会称之为贤。”
“宋徽宗绝顶聪明,书画乐器,花鸟鱼虫,蹴鞠博戏,从艺术到玩乐,他无一不精,当时宋哲宗怎会不觉得这样的弟弟是很让人放心的贤王?而宋高宗不但醉心书法,而且大敌当前时,曾经慷慨激昂主动请赴金营为人质,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怎么就不是贤王?”
“可坏就坏在他们最终却成了天子,那本该放在书画雅事的绝顶聪明却放在了权谋争斗上,那慷慨激昂被权位消磨殆尽,在位时间又长。于是当父亲的将北宋大好河山葬送了一半,当儿子的把本来有可能恢复的大好局面也完全葬送,由此留下了千古骂名。”
“既然一个葬送半壁江山,一个葬送自家大将,谁还在乎他们在其他方面贤不贤?”
“可天下败坏至此,也不完全是他们这父子两任天子的责任。宋时的军制是因为吸取残唐五代藩镇作乱,兵马动辄逐走主将拥立新主的教训而设定的,国家养兵虽多,能战的却少。到了宋徽宗的时候,就连西北兵马也已经远不如从前,所谓的将门也是烂了根子。”
“而自宋神宗之后,新旧党争就是朝中主旋律,神宗时如此,哲宗时如此,到了徽宗时,其实还是如此。哪怕向太后选择了哲宗皇帝一母同胞的另一个宗室,那也好不到哪去。哪怕宋哲宗在世,一旦看到金国崛起,图谋辽国,他又会如何?”
“绝对的利益面前,朝中纵有有识之士觉得唇亡齿寒,可哪一代皇帝真的能够放下宋辽几代世仇,燕云十六州的诱惑?没有海上之盟,也会有这里那里之盟。就算看穿了,不去发兵助金国,可金国破辽,真的缺了宋军之力就不行了吗?不打了吗?”
“只要不能在金国破辽期间厉兵秣马,随时备战,金国打下辽国之后,迟早会轮到宋。而一个沉疴已深的宋,就犹如步履蹒跚的老者,哪里是说励精图治就能励精图治的?上上下下多少盘根错节的关系?”
“所以,也许宋金大战能拖延一下,但胜负如何,却也很难说。毕竟,金国新生猛虎,锐意进取,而宋朝呢?别看金太祖阿骨打死了之后,吴乞买在位后期金国内斗……”
“就算再内斗,那些金国兵马也足够把北宋那些所谓的名门强将和精兵虐一遍又一遍。最重要的是岳武穆这种将军,宋朝的那些皇帝和文官容得下一时,容不下一世,哪怕换成宋高宗和秦桧之外的其他君臣也不行。这是体制,是上百年以来的传统,除非……”
张寿说到这里,却是笑呵呵地手指往一个个学生头上点了点:“除非你们觉得,就在宋徽宗末期,金国灭辽,而后率军南侵之际,你们自己突然附身在了宋徽宗,又或者后来的宋高宗身上,提早知道金国厉害的你们,能够竭尽全力把局面扳了回来。”
这最后一个话题,张寿干脆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恶趣味。而他这么一说,就只见这一大堆贵介子弟先是惊愕,随即人人都露出了兴趣盎然的表情。张大块头更是拍着桌子说道:“这倒有趣!如果换成我,那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重用岳武穆就完了!”
只有讲台上的林先生有些呆若木鸡。张寿前头这番话,他至少赞同七八分——世人多叹徽钦二帝如何如何,好像换了谁谁,北宋那局面就一定能扳过来似的,但他却完全不以为然。
可张寿最后这番话是什么鬼?
假设自己重回徽宗末年,化身为那位道君皇帝,然后在金兵南侵之际力挽狂澜?
这简直是痴心妄想吧,兵马远远不如,朝中还一大堆奸臣当道,更重要的是,据他这些年来研究考证,北宋和南宋之交,那些武将其实也真心不怎么样!
一个个都是缺点比优点多,能打的更是个个一大堆毛病!除却赫赫有名的岳武穆……可岳武穆仍然是有毛病的,而且人在某些方面固执得简直如同一块顽石,功高盖主的同时,更是犯了宋高宗的两个绝大忌讳。自古以来,身为皇帝的无不自私,怎么容得下?
不对不对,最重要的是,张寿怎么能够让学生这样假设,这实在是太荒谬了!这不是颠覆了君臣之道吗?还有这学生,那个大块头斋长还真敢说,你以为你重用岳武穆就能天下大吉吗?你当那时候的其他文臣武将都是木头不成,能由得皇帝单单重用岳武穆?
林先生正觉得惊怒,但隐隐之中甚至有一种冲动,那就是自己也回去推演推演的时候,却不防张寿竟是笑眯眯地说:“林先生刚刚这堂课非常精到,而你们既然挺感兴趣的,那不如这样,嗯,不说玩笑话了,这就当成是半山堂一道集体作业。”
“你们可以分成四组,一组研究宋徽宗,一组研究宋高宗,至于另外两组,那自然是从金国入手,就照着徽宗和高宗时期,当时宋金的军力人力。如此两两捉对厮杀,谁要是想尽办法赢倒了对方,那么就是胜者。”
“条件很宽松,自由组队,人数多寡不限。这要是谁赢了……嗯,回头把这推演辩论的过程写出来,我请陆三郎结集出书,请老师亲自去写个序!”
说到这里,张寿又笑眯眯地看向了不知所措的林先生:“林先生精研宋史,不妨来当一个评判,如何?”
“呃……”
林先生顿时大为纠结。这竟然是把荒谬的假设变成货真价实的推演辩论!按照他素来的性格,那是绝对不肯答应的。可科场也是考到举人就仿佛到顶,却特别酷爱宋史,所以最终答应下来到半山堂教史的他,却隐隐之中觉得,答应做这个评判仿佛会很有意思。
而他还没有做出决定,却只见张寿身旁那个来看热闹的白沙先生高足竟是突然开口说道:“张学士,我从前看史书,别的史家写到两宋之交,都是或扼腕叹息,或愤然指责,仿佛只要宋徽宗宋高宗振作,就能力挽狂澜。难道不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要知道,后人重看前史的时候,嘴上放马后炮当然很容易。就如同如今很多人指点江山时,常常大骂朝中谁谁谁是奸佞,谁谁谁庸碌无能,仿佛换了他们在位,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可事实上,他们如果在骂无能贪婪的人那位子上坐着,只会更贪更无能。”
张寿说着就耸了耸肩:“其实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看史书时难免把自己代入,然后大骂某某是祸国殃民之辈。俗话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但旁观者有时候也是自以为清。等到大了,我才知道,很多时候自己挺想当然的。”
你现在好像也没多大吧?就比我大那么一丁点。梁储心下嘀咕,连忙又问道:“回头要是他们推演辩论的时候,我能不能也来听听?两宋的那段历史,我也一向很感兴趣。”
“与其旁听,你何妨随便选一方加入,也来推演推演?”
张寿呵呵一笑,没等梁储答应或拒绝,他却看向了林先生:“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林先生来做评判的原因了。半山堂这些人没有读过足够的史料,做过足够的研究,对于那些人物的了解,不过是道听途说和戏文里的那点故事,回头最大的可能是推演出一个四不像的结果。”
“别说他们,就连编撰史书的某些人,感慨其人忠奸,却往往春秋笔法,又或者为尊者讳,甚至为自己喜欢的人物遮掩,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某些看似铁骨板荡的忠臣,很可能在武略上完全无能,某些陷害忠良的奸臣,年轻时却也曾铁骨铮铮。”
“所以,回头他们这推演和辩论中,关于那个时期的各种人物,那自然是林先生你来把握,德行优劣才能高低,这都得靠你。否则,就靠他们这些人对宋史那点贫乏的认识,怕不是除了皇帝之外,只知道就岳武穆和韩世忠两个能打的。”
“上次我给他们说史的时候,曾经和他们推演过前秦的胜机,结果这帮家伙,倒是知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东晋和前秦这段,他们也就知道谢安谢玄,知道前秦苻坚,余下的人物完全一抹黑,还要靠我画图表列人物给他们解说,到最后却是推演不下去了。”
“他们倒好,还振振有词地说在半山堂这段日子只修习过两宋史,却不包括两晋史,如果是宋史,他们绝对能把握好。既如此,今天我就借林先生看看他们是不是说大话。”
此话一出,张大块头等人顿时全都讪笑,而林先生也是暗自凛然。就算是他确实研究过宋时各种名人,可要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那怎么可能!
于是,他想了想就开口试探道:“这评判我一个人来当,恐怕有些不公平。我也有几个好友,能否让他们也来听一听?”
“那敢情好。”张寿虽说只是旁听了一阵子后,发现梁储这小子对宋史挺感兴趣的,再加上有人在他面前告状,说是如今半山堂这帮小子们闲极无聊常常出幺蛾子,他就心中一动,抛出了一个课题,意图是让半山堂这些的学生们有事可做,不至于闲着。
但林先生打算拉其他人参与,他自然乐见其成。虽然这年头做战局推演,大概率做不出什么结果,就算有结果也不可能准确,就如同他从前写些自娱自乐的短篇段子,也就是自我满足一下而已。就当这是闲人说史也好,总比游手好闲强!
至于陆三郎出书的花费……那无利不起早的小胖子如果在得知这么一件事后,恐怕立刻会举双手双脚全力支持,然后派一大堆人去满大街地宣扬造势,趁机把自己的书坊给推介一波,然后再替公学吸引一波关注。
梁储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来公学参观,那是为了老师在葛府遇到当今天子说的那番话,见林先生的提议被张寿答应,他就毫不迟疑地也答应了下来。可他委实不客气地进了半山堂坐下,却是做出了一个别人都惊异的选择。
梁小举人竟然打算从金国的立场来推演!
张寿从慈庆宫出来时,已经从毫不掩饰消息灵通的楚宽那儿,得知了皇帝去葛雍那儿闹出来的那件事,所以回到公学门口得知梁储来找自己,他就猜到了人的来意。此时见人竟是完全忘却了正事,他当然没有去提醒人的意思,而是悄然转身去了九章堂。
进去随手板书了几块黑板,他拍拍手把新题目布置下去,就把陆三郎给叫了出来,继而将刚刚自己那临时起意的课题说了。见陆三郎那小眼睛眯瞪着,显然在迅速盘算,他就笑呵呵地说:“从古至今,宋朝以养士著称,所以常有人说我朝太祖以来就对士人太苛刻。皇上挑了那么一个话题,那我们不妨借势开一个话题。宋到底亡于什么?”





乘龙佳婿 第七百八十八章 武人之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皇帝在葛府问出的那个问题,一传十十传百,不但此番应试的举子人尽皆知,就连街头坊间小民,却也同样传得沸沸扬扬。而五位名士各自相异的回答,也同样不胫而走,一时各自都有了自己的拥趸,当然也少不了激烈抨击的反对者。
而在这个时候,林先生为了张寿抛出的那个课题,思量再三后,竟是真的去邀请自己几个颇为知心的友人。这其中有人欣然应允参与,也有人觉得儿戏而婉拒。但是,感兴趣的那几个私史学家无不觉得这一话题值得深入剖析,倒是不嫌弃半山堂的学生们不专业。
而半山堂中的这些贵介子弟们,那却是离开公学回去之后,就把自家下人差遣得鸡飞狗跳……因为他们需要恶补各种史料!
于是乎,整个京城各大书坊当中,各种和宋史有关的史书,那是几乎被一抢而空——当然,如宋史这种高达将近五百卷的大部头,半山堂中的贵介子弟是不会去买的,更何况陆绾友情赞助的图书馆据说已经采购了一套,他们自然是死皮赖脸通过陆三郎敲定了借阅事宜。
虽说他们各自家里挺有钱的,对于这种正经的读书开销,家里长辈大多很大方,可买书向来是最贵的,这么一套《宋史》,那得多少钱……他们又不是钱多了烧手!有这钱,他们还不如去买别的书呢!
但诸如两宋的那些稗官野史,文人笔记,诸如《东京梦华录》、《北狩见闻录》、《建炎笔录》、《靖康传信录》、《靖康纪闻》……能搜罗的,这些公子哥全都派人搜罗了。当然,光是凭他们自己那点贫乏的见识,以及豪门家奴的那点能耐,开不出来这样详细的书单。
这书单是梁小举人竭尽全力回忆所学所闻,给人开列出的。因为他的见识广博,公子哥们对于这样一个突然横插一脚的外人倒也不排斥。毕竟,除了此人之外,金国这一方需要两组,竟是没有别人愿意担纲,以至于整个半山堂竟是不得不抽签决定。
而那支除却梁储之外的下下签,竟是落在了悲愤至极的张大块头手里。
结果,人回去还想瞒着他爹,可襄阳伯张琼却不知道打哪儿知道,自家儿子竟然要站在金国的立场上推演宋金之战,这下真是气得够呛。他也不用什么家法,直接抄起连鞘的刀就追在了自家大块头儿子后面,把人骇得那是鬼哭狼嚎。
“这怎么能怪我!总共四十多根签子,总共就一根短的,我怎么知道会这么倒霉!再说了,那个姓梁的小子,他还是白沙先生的高足呢,要说最懂什么大义,可他还不是主动说,要从金国南侵开始推演……哎哟!”
终于追上张大块头的襄阳伯张琼,压根不管张大块头的哭诉,那是一把揪住人的衣领,挥舞带鞘的钢刀对着人那肥厚的臀腿就是啪啪两下,随即气不打一处来地破口大骂。
“这些文人惯不要脸!从前就有人口口声声说,南宋末年那些武将吃朝廷的拿朝廷的,最后一抹嘴就降了蒙人,反倒是读书人出身的文丞相英勇就义,陆秀夫背着小皇帝蹈海,数万普通军民相从……我呸,他们当自己遇到危难就是文丞相?”
“我看他们遇到危局就当张邦昌那个该死的宰相还差不多!”
张大块头被自家老爹揍得嗷嗷直叫,还待申辩几句,总算他老爹就停下了那在他屁股上肆虐的连鞘刀,甚至又松开了手,任凭他在地上跌了个四脚朝天。
“你给我听好,从古至今,不论什么朝代,但凡皇帝还在的时候,纵使被人骂两句昏君,但大多数黑锅,那总得是奸臣来背的。但所谓的奸臣又哪里肯一个人背黑锅?少不得也要拉人垫背,这时候,打了败仗的败军之将,自然而然就该死了。”
“所以,从古至今,败军之将有战死的,有自尽的,有脱逃的,有逃回去之后却被追责乃至于处死的,当然也就绝对少不了屈膝事敌的……但是,屈膝事敌的那些人,其中既有被断绝了援军的李陵,也有守襄阳六年不见援兵的吕文焕!”
“所以南宋会有那样的结局,都是之前种下的因!两宋之交,活该那一堆君臣北狩……屁的北狩,打了败仗凄凄惨惨被敌国掳去做了奴才,真要有志气,在半路上直接一头撞死,也能好歹留个不屈之名。居然还有人在那感慨什么千古艰难惟一死,倒好像还挺委屈似的!”
尖酸刻薄地骂了好一会儿,襄阳伯张琼这才瞥了一眼地上呆若木鸡的儿子,随即一字一句地说:“总而言之,既然你抽到了下下签,要我说,若只有你一个人,哪怕拿着金国那满手好牌,说不定也会被人阴死。去找那个梁小举人,你们两个搭配一下。”
“张学士那分组实在是浪费,既然都是金国,还要两组干什么,你们两个人一组就够了!军略上,我给你出主意,至于庙算权谋,让梁小子开动脑筋。对了,你再去问问张寿,他家里不是还有姓宋的他们好几个举人吗?要是愿意,全都拉过来和你一块参详。”
老爹你原来不是因为我不得不选了金国站边而气急败坏的吗?你都一度这样,那些举人怎么会愿意站在金国这一边?张大块头呆滞而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直到发觉襄阳伯张琼那眼神中又流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恼火,他才惊叫一声慌忙跳了起来。
他也顾不上去揣测老爹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是点头如捣蒜道:“爹,我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人!您且放心,我肯定把那帮家伙打得落花流水!”
眼见张大块头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张琼这才没好气地呸了一声。刚刚那确实都是他的心里话,很久以前,他亲率一支偏师作为策应北征时,也曾经误打误撞地一头遇到敌军主力。那一仗打得昏天黑地,甚至连身边的亲兵都快拼光了。
那时候,劝降的使者就是拿着李陵和吕文焕的例子来劝他,他也不是没有生出过犹豫——可最终还是死咬着牙顶住了。
可那并不是因为,睿宗皇帝的恩遇如何如何……睿宗皇帝对他确实很器重,但他跟着对方夺取了天下,身上创伤处处,拼死拼活,几度险死还生,并不觉得自己就对不起人,更何况他也已经历经了三天三夜的拼死厮杀,已经足够偿还了。
他如果投降了,也许还有一条活路,可他这支偏师已经失期,哪怕他奋战之后逃出生天,回朝军法处置,却是死路一条。
可是……他绝对不能投降。李陵投降后尚且被株连父母兄弟妻儿,他那时候虽说没有儿子,却还有一脉相连的兄弟,他怎么能为自己的活命而屈膝降敌,然后连累一大堆人?
想到当年往事,想到在拼到几乎粮绝水尽,兵疲马乏之际,援兵竟然从天而降,张琼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他这支偏师被阻绝,而睿宗皇帝的主力兵马却是正巧没有任何阻挡地直捣黄龙,而得知敌军主力去向之后,那位天子便亲自挑选精锐三千来援。
虽然那完全不是一个明君英主应该做的,因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天子。然而,便是那一次,他终于真正认识到,大哥带着他们兄弟去追随的主君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哪怕后来睿宗皇帝英年早逝,他要扶助孤儿寡母,他当然依旧心甘情愿。
若是换成那等薄情寡义的昏君,那等口蜜腹剑的文臣,他可不像某些忠心耿耿的家伙能忍……他肯定是直接提剑反他娘的,大不了玉石俱焚!
张大块头不知道老爹这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但既然是人愿意给自己当参谋,他当然是直奔张园,可到了门口看到那两个刚刚亮起来的大红灯笼,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意识到,眼下这已经到了什么时辰。
在这种已经天黑的时候跑来找张寿……他会不会被朱莹揍死?正当张大块头想打退堂鼓的时候,门房上却已经眼尖地看到了他。杨好就一溜烟奔了过来,见了他笑嘻嘻打了个躬:“少夫人这还没回来呢,您这要是想见公子,那是来得刚好。”
听说朱莹竟然还没回,张大块头登时精神就来了。他一点架子也没有地拍了拍杨好的肩膀,完全没有责怪对方甚至对自己连个称呼都没有——毕竟,这京城姓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要是人人都叫一声张公子,估计谁都不知道那是叫谁。
果然,随着他进去,他就隐隐听到有人在那叫嚷,说什么是半山堂的张斋长来了。对于这样一个称呼,他觉得非常满意,等最终见到张寿时,他就发现并不是书房,而是在演武场。
当然,这绝对不是张寿突然一时兴起,要和谁谁谁练武强身,而是人正站在那悬挂了一盏盏灯笼的演武场边上,专心致志地看着内中两条人影正厮打在一起。
作为武门世家子弟,张大块头虽说自己武艺不咋的,但好歹还有那么一点眼光,因此当他看到两人那快如鬼魅一般的动作时,却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甚至非常不孝地拿时常吹嘘宝刀未老的老爹来对比。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可能会让老爹暴跳如雷的结论,如果这会儿场中任何一个人遇到他爹,估计他爹没打几招就会狼狈而逃了。
不过,这会儿张大块头也已经认出了正在对打的两方,一个是张寿身边最得力的阿六,就连他也往往会满脸堆笑叫一声六哥,另外一个,却是如今在宫中行走,曾经据说是赵国公府得力家将的花七。当然,他还听说过,两人好像是师徒!
对于这样一场师徒较量,他驻足看了一会儿,发现一时半会出不了结果,就连忙绕到了张寿身后,没有顾得上寒暄,就把之前襄阳伯张琼的意思转达了一下。
当然,张琼某些很明显犯忌讳的话,他却隐瞒了下来。虽说他很相信张寿的操守,可他并不希望父亲那不为人知的一面暴露在外人面前。
而张寿也有些没想到,襄阳伯张琼这么一个长辈级别的军界大佬,竟然愿意在这种讨论中充当幕后智囊。可既然张大块头表示,张琼只是提供参谋,并不打算参与台前的讨论,他就不由得笑了。
“襄阳伯这是用心良苦,他要是亲自上阵,这就不是公学里半山堂一群学生的儿戏了,只怕朝中有无数人捋起袖子要参与进来,到时候不是借古讽今,那也是借古讽今。”
而笑过之后,他就若无其事地说:“还有,你说梁叔厚和你算作一方,这事容易,我一会派人送你去见他一趟,你自己和他说就行。他这个人年少得志,为人颇有些真性情,所以和他直说是最好的,你父亲当参谋,你也不妨告诉他,毕竟你们是一方的。”
“至于你说宋举人他们那几个……”张寿想了想,最后笑着摸了摸下巴,“宋举人那性子,他喜欢的东西绝不会放手,但我想他对这种史实争议恐怕没有多大兴趣,可邹明那三个是正经打算在科场有所建树的举人,还有方青,他们应该会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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