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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于是,三皇子最终改口说道:“罗三河固然有错,但四弟确实太不让人省心了……等他回来之后,我一定让他好好收一收这太过恣意的性子!”
张寿却呵呵一笑,随即摇了摇头说:“太子殿下,恕我直言,四皇子的性格,只能引导,不宜矫枉过正。因为他的锋芒是他最可贵的东西,矫枉过正的话,那么他绝不会像太子殿下你这样温润如玉,而是很可能会反而变得偏激。”
“我们能做的,只不过是让他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然后由着他的性子,让他去做那些他认为是对的,而不是因为困难重重又或者别的顾忌去阻拦他。至于太子殿下不放心,所以想让人呆在他身边这种想法,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这次我去看了张琛和四皇子,却没有去见罗三河,不是因为我觉得他不会碰到问题,而是我觉得从司礼监内书堂出来,实际上也脱离民间太久了的他,不见得比三皇子和张琛做得好,那么,何妨让现实来矫正一下他那偏激的性格?”
“他之前在我面前自以为是指斥楚公公,这次见了四皇子又出言不逊,这样太过自我中心的人,太子殿下指望他在四皇子身边做一个铮臣,其实他现在还不能胜任。只有让他明白,不是怀揣一股勇气和正义就能做好事情,那么,他才有将来可言。”
“别看朝中御史似乎是成天只管挑刺,可是,如果真的只要会挑刺就能当好御史的话,那就不至于放眼古今,赫赫有名的谏臣言官只有这么几个了。那小子是想做铮臣,却选错了人,选错了方法。”
楚宽知道张寿这个选错人,那是一语双关,既指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兄弟,也指的是他和张寿自己。哪怕知道张寿这并非完全是对自己示好,但他还是向人含笑点头。
然后,他就轻声对三皇子说:“太子殿下,虽说四皇子或许真的因为这一阵子的奔忙而累了瘦了,但相比在宫中日日读书消磨,现在这生活也许更适合他。您不是说,喜欢当贤王还是闲王,全凭他自己喜好吗?”
张寿这么说,楚宽也这么说,三皇子只好点了点头,可他犹豫再三,心里最大的担心却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怕说出来之后,反而引起张寿和楚宽的异样关切。
四皇子不在宫里,他并不担心这个弟弟因此而和他疏远,他却担心自己因为繁重的课业,各种各样的杂事,渐渐忘记了他们往日彼此扶助的欢快时光,忘记了那曾经深厚到好似永远都不会变的兄弟之情。
哪怕仅仅是现在,他回首看一年多前刚刚到半山堂听张寿授课时的自己,只觉得那羞涩腼腆的孩子实在是有些幼稚……那么,再过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他会不会觉得他和四弟的那点点滴滴的相处也很幼稚?
父皇曾经对他感慨说,时光会改变一个人,能够让人曾经觉得最重要的东西丝毫没什么所谓。就好比,父皇时隔多年再翻出儿时记下的那些文字和物品,结果却丝毫找不到当初那感动一样。
父皇甚至对他说,已经记不清庐王的脸,而哪怕再努力地回忆儿时兄弟俩相处的点点滴滴,也只能想到几个非常贫乏的画面。每次想到父皇说那番话时的惘然,三皇子就觉得分外惶恐,甚至有些忧惧。
因为成为太子而不得不尽力显得早熟的三皇子,他心里甚至隐隐有一个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念头。他不太想长大,甚至希望父皇长命百岁继续这么下去,他只要做一个小太子就好。
三皇子很惶惑,张寿和楚宽都看得出来。然而,两人谁都没有针对这一点给出什么建议。张寿是希望三皇子这样的赤子之心能够多保持几年,而不要立刻就变得世故而敏感,至于楚宽……他却有自己另外的想法。
不论如何,张寿带着江都王去探望四皇子和张琛这一点小事,只在相关人士那里激起了小小的波澜。受到更大关注的,是公学连续五场讲学结束之后,葛雍再次请了五位名士过府,然后,精彩的戏码来了,一群宗室竟然突然齐齐登门,然后群起诘难。
虽说本朝宗室的地位和历史上大明中后期养猪似的宗藩制度不同,更多的是类似于唐时的宗室制度,但是却加入了宗室子弟可以科举这一条。除却不能跻身内阁,不能出掌军权,其他的官儿都可以出任。反倒是凭借出身就能一辈子被朝廷养猪,这种幸福生活是没有了。
所以,这一次聚集在葛府的都不是那些饱食终日的宗室子弟,而是曾经出任过地方官又或者六部司官,属于太祖皇帝的直系子孙,学识和能力全都颇为出众的一群人。
于是,起初名士们还有人自恃学问和名声不以为然,可应付了一会儿就已经提起了十万分精神。但是,谁都没想到,这宗室诘难的一幕压根就只是个障眼法,皇帝竟然悄然隐身其间。毕竟,无论阎禹锡还是陈献章,全都没见过这位刚过中年的天子。
而皇帝私底下对这些宗室许下只要谁能驳倒一个人,就给这些等缺的宗室选最好的美缺这一承诺,这更是让几个宗室都如同打了鸡血似的。毕竟,就算是进士出身的宗室,面对文官们的默契打压,想要最终跻身上流,依旧是只有少数极具才能者方才有幸。
在这些慷慨激昂的宗室掩盖下,收敛全部锋芒,不怎么出声的皇帝,那自然是毫不起眼。然而,要是这位天子就这样安分守己听完全程,然后在事后再根据观察到的情况筛选出合适的东宫讲读官,那么……那也就不是以任性著称的当今天子了!
最初仿佛只带耳朵不带嘴巴的天子,在旁观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开口问道:“敢问各位先生在张学士婚礼时刚刚好好云集京城,是真的这么巧,还是因为之前召明书院岳山长等四位山长应召上京,如今三个都成了东宫的老师,各位也想效仿一下?”
此话一出,五个名士当中,至少有四个遽然色变,其中便包括陈献章,最后一个阎禹锡则是面沉如水。而瞧见其他宗室都一时闭嘴,仿佛是唯这个刚刚一直都不显山不露水的中年人马首是瞻,此时众人虽见此人笑吟吟的仿佛很随和,心情却都糟糕得很。
而在别人斟酌之际,陈献章却第一个开口说道:“我是应前国子监大司成的举荐上京的,正好一个学生应试明年会试,于是便一起启程了。在我动身之前,召明书院岳山长早已应召启程,要说我心中并无想法,那自然是虚言,但要说有我可取而代之的念头,却也不切实际。”
“岳山长精于农科,我也曾经去召明书院请教过,所以我知道,他能教授太子殿下的,我绝不可能胜任。至于儒学经史,我虽有自信,但这是听凭上择之事,未曾听说有毛遂自荐的。对我来说,昔日我在国子监时,大司成是我的老师,如今他举荐我,我不能推辞。”
“毕竟,我也曾经领过廪生和监生的钱粮,也考中过举人,家中如今总共有百亩田地可以免赋税,出外往往能因此得到驿站和官廨的优待,总不能因为只图自己清闲,亏欠了朝廷的多年贴补,总该做一点事。毕竟,我能在乡间教书育人,也多亏了功名的荫庇。”
皇帝见其他人听着面色各异,他就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那么白沙先生的所谓做一点事,想必也不是说,哪怕朝廷不重用你,而只是用你做一个小吏,你也愿意一辈子沉沦下僚?”
这个宗室怎么说话那么尖刻?这是阎禹锡以及其他三位名士此时心中最大的念头,当然也很庆幸不是自己先开口,当然也有人更庆幸的是陈献章既然把话说满,那么这位学问精深的名儒,跻身慈庆宫的可能性应该就很低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陈献章接下来的应对。然而,下一刻陈献章的回答一出口,哪怕最初被那位中年宗室诘难时也没怎么变色的阎禹锡,那张脸也情不自禁变了。
“所谓做一点事,那自然是偿还朝廷在我这个书生身上的投入,等偿还完了之后,自然是我归乡讲读之时。”陈献章说得极其坦然,隐隐之中甚至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锐意。
而皇帝仿佛从人这话中听出了《孟子》中被大多数天子深恶痛绝的一层意思,那就是……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虽说陈献章还没有引申到最后一句,但中间那一句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可是,这样的大实话,素来特立独行的皇帝却不但不恼,反而饶有兴味地又追问了一句:“那如果白沙先生要为此事设一个期限,那么应该是几年呢?”
“也就是说,朝廷发给廪生监生的那点粮米,以及你身为举人免去的那点赋税,你觉得应该值你为朝廷效力多久?”说这话时,皇帝的表情依旧是笑眯眯的,然而,周遭那些宗室却都忍不住暗自凛然,全都很担心这位刚刚实在是太敢说话的白沙先生又语不惊人死不休。
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陈献章竟然真的凝眉思索了一会儿,继而就笑着说道:“我十六岁中秀才,二十岁乡试中举,如今三十七岁,算一算也拿了朝廷四年廪米,而后又是十七年百亩田地免了赋税。如此算下来,哪怕此次真的只是做一个小吏,我也应该兢兢业业五年。”





乘龙佳婿 第七百八十六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换成自己,敢在葛老太师和一群虽说绝不算位高权重,但至少能够有一定机会和皇帝说得上话的皇室宗亲面前,明明白白地表示,如果朝廷不重用自己,只打算将自己当成是一介无足轻重的小吏,那么,自己为朝廷做事也是有期限的,而这期限只有区区五年吗?
阎禹锡在内,每个人都在悄悄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而最终,显然众人的观点就有分歧了。阎禹锡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白沙先生能五年兢兢业业,但若是换成我,我只怕要说,哪怕曾经吃过廪生的廪米,也享受过身为举人的免赋税田,可与其做小吏,我不如归乡教学。”
“因为,我做小吏也许会对朝廷有些微的贡献,但相比我教书育人来说,那却实在是相差太远,谁说教授学生就不是为国出力?更何况,上官若是德行上佳,才能卓绝,那么我自然心服口服,但若是上官大腹便便,尸位素餐,却还要横挑鼻子竖挑眼,我却不能忍。”
“昔日陶五柳曾说,不为五斗米折腰。我虽远不如五柳先生高洁,却也不愿屈就区区小吏,因为我若是去小吏,势必不如那些世代操刀笔吏营生的吏员之家来得娴熟。而日日埋首于案牍,荒疏了学业,无疑得不偿失。”
对于阎禹锡这同样言辞锋利的表态,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却同样没有做任何评判,而是看向了另外三人。结果,三人的表态和陈献章阎禹锡又有细微不同。
一个人表示,朝廷廪米也好,免一部分赋役也好,那是为了养士。既然是养士,而不是让天下生员去和文书小吏争夺饭碗,那么既然有重臣的举荐,朝中皇帝和重臣却不愿意重视人才,却只让人做一个区区文书小吏,那就只能拂袖而去了。
另一个人则是表示,就算是满腹经纶的名士,但在实际事务上既然没有经验,那么,贸贸然要求过高的官职,以及上官的信任,那有些不切实际。昔日诸葛武侯的隆中对固然名扬千古,但事实证明,天下更多的是自诩诸葛武侯却没有诸葛武侯之才的人。
应该脚踏实地,熟悉了实际事务之后,再展望更高的官职和施政空间。
最后一个人的态度一样很强硬,称地方上县尉县丞通判府丞之类的佐贰官,朝廷中枢六部中那些照磨,检校,全都是留给那些不入流吏员熬资格后入仕的,如若真正的读书人被人举荐之后还要屈就这样的位子,那么说出去不但是与吏争位,更是把自己下降到了吏的层面。
而皇帝一个个听完五个人一一表态,最终就瞥了一直老神在在的自家老师葛雍一眼,随即因笑道:“老师看人的眼光果然是不同凡响。这五位曾经在公学讲学的先生虽说性子不同,学问也不同,但都是敢言之人,更是敢说实言之人。”
面前这个问题尖刻的中年人,竟是突然直接叫葛雍老师,众人登时货真价实地大吃一惊。可是,还没等这些终于意识到皇帝真实身份的名士有什么反应,皇帝就笑呵呵地说:“今日此来着实不虚,朕也从各位的话里有所收获。惊扰了老师的客人,朕在此赔礼了。”
施施然抱拳拱了拱手,皇帝不慌不忙转身就走,而那些最初充当马前卒的宗室们,则是赶紧纷纷跟上——不然留下被人问东问西吗?
而他们这一走,目瞪口呆的名士们这才终于恢复了正常思维能力,自然是齐刷刷地扭头去看葛雍。这时候,刚刚一直都没开口的葛雍方才破口大骂道:“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丢下烂摊子给我收拾,天底下有你这么不肖的学生吗?”
虽说皇帝已经出了门,但阎禹锡很确定,就葛老太师这极大的嗓门,皇帝肯定能够清清楚楚地听见。
哪怕不至于觉得皇帝会因此怪罪葛雍,但他还是捏了一把汗,结果,他没等到皇帝去而复返,反而等到了外头一个小厮诚惶诚恐的声音。
“老太爷,皇上说了,今天搅扰了您这里的一场盛会,您骂他两句也是应该的。作为弥补,他回头命人从古今通集库里挑五套新印本赐给今日应邀而来的诸位,只当是赔礼。”
说到这里,那小厮顿了一顿,随即又小声说道:“皇上说,听老太爷您这骂声中气十足,回头就送一匣子罗汉果来,让您好好泡茶润润嗓子。还说,广东布政司那边刚刚献来了一批海外来的算学书,回头不如先送来给您看看?要是觉得好,就让通译翻译出来?”
听到皇帝送罗汉果“败火”,葛雍自然为之大怒。然而,当听到有算学书,他这才脸色终于转好,却是哼了一声,不再继续刚刚那个话题,而是没好气地甩了一句下去吧,继而就和颜悦色地看向了今天自己请来的五位。
“皇上为人素来有些想着一出是一出,所以今日之事虽说定是他特意安排,你们却也不必思虑过多。在我看来,你们都表现得很不错,不枉我请你们第一批去公学讲学。要知道,皇上不怕你语不惊人死不休,怕的却是你附和他人,投其所好。”
原来刚刚自己决定说实话,却原来是做对了?
阎禹锡和陈献章同时苦笑了一声,面色恢复了平淡。而另外三人当中,那表情却截然不同,有人喜形于色,有人强忍惧意,也有人惋惜错过了一个在皇帝面前畅谈的机会。
然而,和这些名士不同,在出了葛府之后,皇帝就转过身来,自己带来的一大帮子宗室微微点了点头:“今日辛苦各位了,刚刚他们说的这些话,想来你们都不会记错,那就散布出去,朕希望外头那些举子也好,其他名士也好,全都能知道这么一件事。”
这种任务自然谈不上什么难度。然而,七八个宗室你眼看我眼,却都有些摸不清楚皇帝的用意。人刚刚还在葛雍面前称赞这五位名士坦坦荡荡,实话实说,现在转头来又要他们去外头宣扬这些话,这是明着不在意,实际上却不然?
“朕今天问的这个问题,并不仅仅是问他们的,也想想问问天下读书人,所以当然希望听一听其他人怎么讨论。”
皇帝非常清楚宗室们的顾虑,索性就解释得清清楚楚:“所以,朕刚刚说的话,你们也不妨一块宣扬宣扬,以免让人觉得,朕对他们有什么不满。”
有了天子这样的话,这些宗室中最聪明的老老少少,自然是明白了,因而送别了天子,他们自是慌忙各忙各的,赶紧去散布今天葛府的这件事。
于是,如皇帝所愿,五位名士面对皇帝那尖刻的问题,各自有所坚持的不同态度,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散布了开来。以至于陈献章回去之后轻描淡写,梁储没得知多少实质性消息,可上外头转了一圈吃午饭,各种版本的消息他却听说了一大堆。
可那些消息就算众说纷纭,其中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都在议论陈献章在皇帝面前那匪夷所思的态度。有功名的读书人,从朝廷那儿得到的廪米以及免一部分赋役等等特权,这不是应该的吗?哪里需要为吏报效?自宋以来,国家养士,不就是一贯如此优厚吗?
真正说起来,本朝进士的录取额度,比起宋朝来已经少很多了!
匆匆回来的梁储本来打算好好问一问老师此事,可当在门口张头探脑之后,却发现陈献章竟然还能够专心致志地看书,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就算进去,也只会被自家老师轻而易举三言两语给打发了走。
于是,这位如今也因为老师陈献章而在京城小有名气的少年神童,竟是悄悄退了出去,随即溜出了客栈,直奔张园投帖求见。然而,张寿这个忙人白天当然不在家,而朱莹也去忙着女学第一批学生招生事宜了,他竟是扑了个空。
毫不气馁的梁氏少年问清楚门房,张寿上午去慈庆宫讲学了,下午应当是在公学,他就马不停蹄又径直出了城去,可到了公学之后,却又扑了个空。中午慈庆宫中多半会留饭,而且张寿饭后往往还要陪太子说一会话才会离开,至少要未初甚至未正时刻才会到公学。
这一次,梁少年却决心在这耐心等,既然张寿要上课,那至少绝不可能不回来。然而,就在这里百无聊赖地空等,这位在乡间早就扬名的神童却也不愿意。反正公学又不是国子监,并不禁人参观,因此他就索性在门房那边登记了名姓籍贯,随即大摇大摆地进去。
他上次随着讲学的陈献章来过一次,但那时候只顾着紧张了,再加上老师讲得太艰深,哪怕有他在旁边解说,三皇子走的时候依旧满脸迷茫,所以他压根没注意到公学之中其他的景象,而今天他却决定好好看一看。
于是,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梁储,并没有嫌弃公学中初中高三级班中教授的东西对于他来说简单直白得简直不忍听,而是每间课室都流连了一会儿。
他甚至还特意去看了保存校服的更衣室,得知是陆绾和刘志沅出去争取的资助,张寿想出的校服和更衣室这名头,他不禁百感交集。
明明只是一群只比目不识丁者稍好一点的学生,就连高级班教授的内容,也只是童生试中最粗浅的知识,可是,如今那些学生和国子监监生一样,穿上了属于公学自己的整齐划一的衣裳行头,走出来那精气神立刻就显得不一样了。
当然,梁储最想看的绝不仅仅是这些实在太过于普通的学生到底是怎么上课的,他更感兴趣的是张寿的九章堂,以及半山堂。尤其是今天张寿不在的情况下,这两个地方是会继续上课,还是挂羊头卖狗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于是,他悄悄先闪去了贵介子弟云集的半山堂。这才刚在门外张望了一下,他却发现台上讲课的中年人竟是极其眼尖地看到了他,甚至更是直截了当地喝道:“门外谁鬼鬼祟祟?”
瞧见一大堆人齐刷刷扭头看他,梁储不禁心里咯噔一下,甚至有一种下一刻人就会一涌而出,和坊间恶少那般口出恶言,甚至挥拳相向的感觉,可是,他下一刻就意识到,自己那种浅薄的认识是错误的。
因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的人中,竟是有人非常利眼地认出了他来。那是一个很大块头,年纪比他稍大的少年,人竟是直截了当地叫道:“先生,那是之前到公学来讲学的白沙先生门下高足,今科广东乡试的举人梁相公,不是什么到这里来找我们玩乐的狐朋狗友!”
“林先生,他大概是来参观公学的。”
台上讲课的中年人发现说话的是张大块头这个斋长,不禁有些恼火地瞪了人一眼,却没有张口就骂。毕竟,在京城也算是宋史学界小有名气的他,其实并不怎么情愿到公学来教一群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奈何公学如今的名气如日中天,这帮小子的名气也与日俱增。
随随便便拒绝的话,回头他被这些人的长辈惦记在心里,那就真的是自讨没趣了。
此时让他颇感欣慰的是,那位据说连太子都亲自去听讲的白沙先生高足,竟然也会对自己的讲学感兴趣,这也让他接下来打足精神,使出了浑身解数,将宋徽宗对待国政的轻佻和在书法绘画等艺术上的卓绝天赋一一道来,却是迥异于一般史家批驳玩物丧志的态度。
而梁储发现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里头的师生反而都不理他了,讲课的讲课,听课的听课,他反而觉得自在,站在门口那是听得津津有味。
可是,当听到人声称宋徽宗若是不当皇帝,那么势必会是青史留名的一代贤王,而宋哲宗如若继续在位,却也未必不会有海上之盟时,他就终于忍不住在门外插了一句嘴。
“宋哲宗虽说未必就称得上一代英主,而女真强大之后,宋朝君臣也未必就能够抵抗得了收回燕云的诱惑,宋金海上之盟未必就不会重演,我对先生这判断深以为然。但是,宋徽宗如果只是宗室,就凭他蹴鞠踢得好,书法画画也能算是一代宗师……”
“但仅仅是这些,了不起也就是个会顽的宗室,称不上什么贤王吧?”
他这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对于宋朝的宗室来说,只要能安分守己,只要不管事,不论是把女人,还是把书画蹴鞠金石等等玩出花来,那都是贤王。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林先生刚刚的解说,极其精到。”




乘龙佳婿 第七百八十七章 荒谬推演
梁储飞快地扭过头去,当看见身后站着的恰是笑眯眯的张寿,他想到自己刚刚听讲听得入了神,竟然没注意到人站在自己身后,这下登时大为不好意思。
而在讲台上讲课的那位林先生,却是因为视线的关系,最初就注意到了张寿的悄然来临,此时听到人夸自己讲学精到,虽说他还不至于露出喜形于色的表情,但实质上却是心花怒放。毕竟,张寿这是支持自己那不同其他史家的观点,和一般的恭维自然不一样。
张寿原本是不打算出声的,但刚刚梁储说话,他突然心有所感,最终就开口了。
此时,见梁储和那位林先生全都在看他,满堂学生也全都兴致勃勃地回过头来,仿佛都很好奇他会怎么继续说,他就真的煞有介事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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