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歌

    对于江湖，“松风苑”就处于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松风苑自创派以来就属于玄界正道门派，但千百年中于玄界，松风苑的地位从来不算高。

    毕竟老祖宗能耐就有限，子弟后人也没出现过很有能力的才俊。这种门派相对于通常会比较长命，厉害的不屑于染指，不够厉害的从他们身上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返回还有可能因此被那些厉害的人物认为不安分，遭到忌讳就难期翻身出头了。

    百余年前，松风苑现掌门叶空偶遇信妙香！从局外人角度来看，不太容易分辨交到这个朋友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得不承认，叶空是个几近“绝对”的好人，信妙香能愿意和他交朋友，主要也是因为这一点！

    对信妙香来说，他不需要用杀人去证明自己的本事多大，也用不着以搅动风云去证明自己多聪明。可他不喜欢笨蛋，也并不特别讨厌阴险歹毒，同时从不奢望所谓真诚挚友！

    可是，在他看来，叶空那样铁骨铮铮，至情至性，且确确实实心怀至善，全无私欲的人，对这个世界而言，恐怕比像自己一样的所谓“天命之人”更加难能可贵！

    在他心里，他丝毫不会甘心情愿为金山银海去说一句让别人听到心里能觉得舒服点的话，但若有一线机会，他愿意尽全力去为叶空那样的人留下一线生机！

    百数十年前，即使信妙香心知那场“人、妖之战”形同游戏，但自己将会性命终结却是“必然”！所以，他将自己元灵一分为二，其一留在了妖域为其重生提供帮助，另一半就交给了叶空。

    信妙香自己是一星半点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以及人会变得更好，但他并不介意帮一下那些真正由衷心怀信念的人们。

    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信妙香没什么怨言。因为如果叶空真把那一线生机只留给自己，他还会认为叶空值得结交吗

    在之后，大战终结，叶空继承了师门。他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如何整顿门派，提升实力，趁乱之际提高自己的地位。他几乎无选择的收徒，只是为了能让那些无依无靠的人们多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

    那时候的信妙香，甚至无法耐心在松风苑多站一刻。然而，叶空的可贵，甚至被自己视为愚不可及的性情，岂非也正是自己最敬佩、最尊重他的地方

    百年中，天下人都知道叶空和霍纹依位列“三十圣人”，妙仙人的挚友。可是，除此之外，松风苑始终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能够资格放在江湖上去大说特说一场。

    有人觉得信妙香实在不够朋友，也有人觉得叶空自己胸无大志，不配一派宗主的身份！

    但恰恰这不够朋友的，屡次拯救了天下。也就是这个胸无大志的，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必定头一个奋不顾身的出现施以援手，并且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不计代价，不求回报。

    信妙香杀过多少人叶空救过的一定只多不少。但世人眼中，永远只有信妙香令人望尘莫及的才能和神通，以及叶空迂腐、软弱！

    可以想象，就如有朝一日当他们死去了，信妙香会成为神话！他做过的一切都毫无关系，因为人们可以自己杜撰出能够体现神奇的一切，并且不吝赘余其后。

    但对叶空就不必了，一个好人，善良，忠厚，但对世间毫无意义，所以那些神话就算附着于他身上，也没人会相信！

    一个彷如幻想中的标签，一个人前炫耀，背后嘲讽的口号。谁更幸运谁又更可悲还真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人们未必会真记得他们，历史也总是善忘，甚至十有**时候是糊涂的。

    可无论这世界有没有可能成为那个人构想出来的世界，他们的一切都不会过去，不会陌生，因为这么大的舞台。就算剧本很烂，但戏码总不能断……

    米开和纯阳、李纯和李香兄妹四人，加上王小王和金山一同来到了松风苑。还没上山，米开就忍不住皱眉。看看山路上的丧葬器具，两边迎来送往的知客、排场。

    叶空和霍纹依二人一百好几十岁的人生中，从来都是极尽简朴，丝毫不曾奢华过。可如今这排场摆出来，岂非要让世人去指摘二老生前种种清名，都只是沽名钓誉，自欺欺人

    纯阳几人没那么了解叶空和霍纹依，因此当他们走到松风苑的时候，见到那简朴、平凡的房屋，在想想沿途所见的布置，不仅颇感违和！

    灵前上香行礼，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男人过来：“米师弟！多年未见，还如昔日一般精神，为兄深感欣慰啊！”

    “谭师兄也仍旧健硕，小弟同感欣喜！”

    松风苑终究是门人众多，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可二老生前也称得上桃李满天下！不过二人的首座大弟子，起码还是能叫出名号的。叶空的徒弟便是辛凯，而此刻说话的谭慈便是霍纹依的首徒，米开的亲师兄！

    而相比谭慈，其实辛凯还年轻好几岁，不过一来他是自幼入门，另外功法修为也都强过侪辈。只是无论松风苑本门，还是在外，辛凯的口碑素来不如这位老师弟。也许是终究年长所以心慈面善，谭慈待人接物从来都是极尽温和、平顺，相比之下他倒似乎更像叶空！

    而辛凯作为松风苑顺理成章的衣钵传人，多多少少难免有些傲气。像此番二老新丧，辛凯当日便迫不及待要先继承掌门之位。最后只是因为多数人不情愿，他也怕众怒难犯，就暂时先代理掌门事务。

    而至今辛凯成天光顾着应酬那些前来吊唁的各方宾客，还颇有嫌贫爱富之态。这令堂之前本应是由当家迎客守灵的，便成了谭慈的事。

    而此时辛凯从门外快步进来，对米开如同视而不见，可对纯阳颇为谄媚的样子！

    “这位想必就是玄心门纯阳师弟了我两派交好百年，长辈之间素来亲近。如今先师与师叔不幸仙去，日后还望师弟及贵派多多照拂！”

    就凭这番话，几人对这辛凯就感到心里厌烦！毕竟这是什么时候你师父和师叔还停灵在前，还没下葬呢！你身为大弟子别说守灵本分，根本一点悲伤神情都看不出来，甚至还在肆意拉帮结友，算个什么东西

    李香素来是先就嘴上不饶人，也根本不顾什么面子：“辛道友严重了！我等今日前来只为对两位前辈心中敬仰，特来吊唁一番，尽些心意！”

    看看周围人的神情，辛凯也意识到对这些人，自己的言行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当即强装哀伤，拼命想挤出几滴眼泪，却没能做到。

    其实如他这种人的心思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能成为松风苑大弟子不过是之前的师兄们一个个早都死了，为什么会死人有不死的吗

    松风苑并无什么强大的玄奇功法，远不如昔日八玄宗，乃至如今小六玄门派，即便成为掌门也顶多就是挂个半仙的名号而已！可身为松风苑掌门也有其无奈之处！

    本门功法泛泛，连到死恐怕也难期成仙。一辈子到头顶多就是图个一派掌门的地位，然后威风一阵子能有几年而以辛凯的立场，偏偏自己有个明明没什么本事，就是命好的掌门师父，指望他能教厉害本事是甭想。还活的那么结实，多少打小拜师学艺的最后还活不过他。

    如今辛凯其实心里还觉得上天眷顾，否则若是叶空再多活个二三十年，自己怕死他前面了。就算命够长，到时候也七老八十了，还指望什么威风

    而现在，辛凯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凭借死去师父和师叔的关系，哪怕能得他们生前那些神仙朋友指点几下子，或者哪怕只送几颗仙丹灵药，好歹让自己多活几年，过足这仙门掌门的瘾，一辈子也算没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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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临凡
    大多人都会觉得松风苑的实力与之名气并不相配，但说到叶空的为人和品性却是丝毫不掺假的。所以就算只是因为交情，前来吊唁的宾客也并不少。

    可忽然间松风苑外传来一阵锣鼓喧天，人们听到都不由得暗暗皱眉。随后便有知客高喊，原来是风云山庄的吊客来了。

    此番风云山庄的吊客不仅是杨原父子三人，还有其他三个庄主，以及纯绅等高阶人物可以说全都到齐了，显然是对松风苑最大的敬意！但那阵敲锣打鼓，却原来是辛凯为了欢迎他们所做。

    此时人们心里不禁暗想，松风苑论实力虽然的确不算很强大，可毕竟也是名门正派，但将要毁在这么个无耻之徒的手上，也实在让人感叹！

    风云山庄诸人上香祭拜之后，辛凯忽然当众宣布说松风苑将会加入风云山庄。闻听此言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而米开首先忍不住跳出来高声问：“请教大师兄，这件事是大师兄自己的意思还是众位同门商量之后的决定”

    松风苑内外忽然安静了下来，辛凯缓缓说：“米师弟，我知道你在姑苏和风云山庄之间有过一些纷争。但我做此决定乃是为了松风苑的长远考虑，所以还希望你能顾全大局！”

    “师兄！小弟问的不是这个，或者小弟可以再直接一点，众位同门，关于此事大家可都事先知晓而且都已经同意了么”

    “米师弟！你虽然也是本门弟子，但毕竟自立门户，关于本门的大计你恐怕并无资格发表意见。我如今既然是本派的掌门，那自然就有权力对本派未来做出决定。”

    米开根本不理他，而是径自看着同门，但见没有一人说话表态，不由得心里悲伤！

    “真想不到，我堂堂松风苑千年基业，掌门师伯和师父尸骨未寒，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出卖师门，甘为他人走狗。试问我等有何面目在此祭拜先人日后又有何脸面去见地下的先人”

    松风苑虽然没什么反应，但客人中却响起一片喝彩！尤其是王小王尖着嗓子大喊大叫：“偌大松风苑竟然就一个有骨气的，老叶，老霍，你俩有灵没走远看看自己这帮没用的徒子徒孙呗……”

    这一下起哄的声音更高了，辛凯涨红着脸，虽然有气，但此时却不能表现出来。

    “众位！今日前来吊唁的都是家师和师叔生前好友，在下无论作为弟子，还是本派新任掌门，都非常感激。但本派与风云山庄结盟属于私事，并不需要别人发表意见。米师弟，首先你虽然是本派弟子，但毕竟早已自立门户。而且师叔多年体弱，你可曾回来看望过照料过如今此乃本派大计，你自问有何资格从中作梗”

    这话倒还真把米开给问住了，他是霍纹依的弟子，离开师门将近二十年了，上次回来是师父一百五十岁大寿，也已经好几年时间了。不过熟人都知道，这并不是徒弟不孝，关键是霍纹依的脾气火爆，纵然身体虚弱却绝不自甘退步，更加不肯因为自己连累别人。尤其是那些在外有家有业的徒弟，平日派人送来礼物当做徒弟孝心也就收了，可像米开这样渔帮帮主，身系数千人身家的人，霍纹依是坚决不许他们稍有疏忽自身责任的。

    过去霍纹依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老娘一百多岁都活过来了，从没碍着过任何人。你们在外面有本事，当师父的高兴，这徒弟就算没白收。所以你们最该想的是把自己的事干好，别让人背地里说霍纹依教出的徒弟干不好自己的事。

    如今米开被辛凯以此责难，但谁都明白，就算只从表面神色，整个松风苑里真正愿意给风云山庄当走过的，也就辛凯一个而已！

    可如今不管怎么说，各个方面米开的确都欠缺资格去反对辛凯。而既然松风苑内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其他人是来吊唁的，根本也没权力去干涉人家的私事！

    辛凯此时颇为得意，高声说：“大家其实都应该知道，风云山庄创立数十年，一向多侠义之举。扶危济困，可称我正道楷模！因此在下斗胆提议，借今日之机我等正可共襄盛举，一同加入风云山庄。从此共效正义，也不负一生苦功！”

    这话出口，在场虽然没人去附和，但却不少人露出了愤慨之色！

    米开更是一声嘲讽大笑：“哈哈……！真是没想到啊！堂堂松风苑不仅自己去给人做走狗，竟然还有脸当众为饲主拉拢别人一起堕落！师伯、师父，您二老有灵睁开眼看看清楚吧！弟子不孝，实在愧对二老……”

    辛凯其实本来就心虚，如今更是恼羞成怒：“米开！我念在同门一场，已经对你非常客气了。但若你再如此无礼，可休怪我当师兄的不讲情面！”

    “我呸！连祖宗都敢出卖，你有什么资格在这提师门，情面有你这等师兄，我姓米的愧称松风苑弟子！”

    “你……你……”辛凯此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忽然，风云山庄二庄主侯鹏手中大刀一摆：“辛掌门稍安勿躁！今日乃是两位前辈丧礼，你身为掌门要住持仪式不便动手。清理门户的事，便由在下代劳吧……”

    话音一落，侯鹏手中大刀已经劈出。米开好歹也学了几十年，不过今天显然一出手就明白自己不是人家对手。

    不过从米开出来说话，纯阳和李香便一直帮他注意着周遭，担心会有人趁乱偷袭。另外这几个月他们除了刻苦修炼之外，也常常细思过往，对很多事都比以前看的透彻，所以料到今天风云山庄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那一定是有了完全准备的。

    不过侯鹏并未偷袭，只是单纯的本事超过很多！按说这种事别人是不该插手的，可米开性命堪忧，纯阳也顾不上那么多。

    几声兵器相交之后，侯鹏是存心要杀人的，所以出手没什么保留，可却仍旧被拦住了，显然自己是胜不过的。

    而见纯阳出手，纯绅立刻大怒，随即挺剑而出：“纯阳！你又跑着来多管闲事了，也好！咱们今天就新账旧账一起算，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救你……”

    他话音一落，两人双剑相交却突然同时折断。而且在其他人耳中传来“啪啪”两声，二人同时被人打了嘴巴，还被踹出好远。

    在场成千上万的人居然没有一个看到发生了什么，顿时都大为惊骇！而此时灵堂外面缓步走来两人，一男一女，年纪表面看都在二十左右。但当先男子，睥睨左右自有一份彷如与生俱来，却与外表很不相称的威严！

    还没人反应过来，二人已经来到灵前祭拜上香。

    王小王和金山俩首先跑出来大喜：“妙香！你也来啦”

    众人一听无不惊讶！当场只有很少人能认出信妙香，而对更多人来说，还是不由得为其外表所惑！毕竟信妙香在这世上已经一百多年了，可就算修为深厚，如今现实中，人们不禁暗暗心情复杂，有失落，有羡慕！

    信妙香对二人点点头，然后向松风苑中人拱手：“信某人教徒无方，人前失礼，得罪之处，信某人在此代为赔礼！”

    辛凯此时也极其激动，赶忙鞠躬作揖的：“哪里哪里仙长大驾光临，实乃敝派无上荣光！两位先师泉下，也必然含笑了！”

    此时纯阳嘴角血丝未净，走过来跪在信妙香面前：“弟子有罪，请师父责罚！”

    另一边纯绅见到师父心里大为惊惧，此时都不敢过来面对，只能躲在别人身后忍不住瑟瑟发抖！

    半晌，灵堂内外一片沉寂，除了对信妙香外表的惊奇！多数都在想他既然亲自来了，今天这出戏可是有的唱了！

    此时杨原缓步走到近前拱手：“久仰仙长威名！今日一见晚辈三生有幸！于此冒昧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信妙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任由纯纯把一条白丝带绑在手臂上！“若自己都觉得不当讲，就闭上嘴……”

    刹那间，所有人心里不禁暗想：没错！绝对是信妙香，不然天下间恐怕没二个人敢如此当众奚落风云山庄庄主了！

    杨原也不在意：“仙人身份超然，今日到此想必是为了祭拜两位前辈的”

    “莫非我来不得还是我信妙香要去哪，做什么，如今得向你先交代”

    人们此时多数感到疑惑，这信妙香来之前莫不是吃了枪药摆明抬杠，找茬么！

    杨原仍旧满面尊敬：“仙人言重了！晚辈只是觉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仙人乃当今天下至圣大贤，且天下人皆知仙人此生最重信义真理。那么本庄中人无论如何自有我庄规约束，仙人地位超然，却也似乎不该随便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