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歌

    如此，足足五年光景，信妙香日夜苦练，心里报仇的念头也日甚一日的同时，耐性也越来越低，渐渐开始易怒、暴躁，甚至虽然一直是吃素，却开始在山林中杀戮飞禽走兽。因为只有看到飞溅喷发的血液，生命哀鸣而止，他似乎才能感到一丝平静！

    终于有一天，师父告诉他，如果他肯放弃仇恨，静心苦练，就可以得道成仙，连玄都城上师也苦口婆心的劝说。甚至，出现了被介绍为“玄域真仙”的人亲自邀请他入玄域清修正果。

    可这一切，对信妙香只引得他心里无法忍受的剧痛！那睁开眼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一旦闭上眼，耳边传进，心里冒出的无数责备，呼唤，让他报仇赎罪的声音，使得他无法继续忍耐！

    而终于，师父对他讲起了传说中的四大深渊！告诉他，如果通过四渊就可以迅速得到力量，要报仇根本轻而易举！但是，自古凡是通过四渊不死，获得力量的人，最后都终将为天谴诛灭！

    也许对任何人而言，这样的选择根本没有犹豫的必要。而当时的信妙香也并未犹豫，只是选择了和别人不同的路而已！因为只有这样，他几乎痛碎了的心才能稍微舒服一点点！

    于是，九岁的信妙香独自走上了世间最残酷，危险的四大深渊！

    当他用了两年时间走出第一个深渊，回到天山的时候，师父、上师，还有曾经那个玄域的仙人都已在等他，再次向他提出希望他可以放下仇恨，只要他愿意，仍旧随时可以进入玄域成仙。

    但当他反问成仙是否就可以忘掉一切起码是否可以让自己不再被那些声音纠缠没有人能承诺他，所以他毫不犹豫的一如既往。

    之后，他每过一处深渊，都会回到天山去精修两个月。直到终于通过四渊，回到了天山，再次对那个要求全然不理。

    而那时，师父告诉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他的仇人究竟是谁。但却把当年天刹主将的身份告知，因为至少那确实是他的“杀父仇人”！

    之后，信妙香带着从第一次进入深渊收留的孤儿，一起离开了天山，趁夜进入了天刹元帅府，严刑逼供之后才知道当年是永天皇帝夏宏，联络了他一起陷害了信持公。但天刹并无一兵一卒进入过月灵镇，所以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灭其满门，信妙香仅仅只为泄愤而已！但信妙香对此仍旧不无怀疑，因为很难让人相信，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事，何况在他的记忆中，夏宏可绝不是个蠢货！何况，皇上叔叔当年对自己可是甚至比父母还要好啊！

    在信妙香以“复仇”威名带着小狼回到了永天皇朝境内，接连从各种线索中逐渐确认了不容质疑的事实！

    可是，他无法忍受只杀一个夏宏泄愤。因为他已经明白，师父为人素来游戏人间，很多时候控制不住孩子心性！

    当年为了唤醒自己，才会用报仇作为借口，但那个念头却深深的烙印在了自己的心底。等到他想要挽回的时候，奈何自己也已经无法去改变心里坚定的信念了！

    但复仇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自己本来就是为了报仇才多活了这十多年的。而且自己付出的一切，以及四渊中除了亲自走进去过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想象其中的艰难和恐怖！

    他是多少次都想一死了之，但终究被那无数责备和哀痛的声音迫使这不顾一切去争取似乎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

    他心里非常清楚，从世人的角度看，如今的自己心理极度扭曲，根本和变态无异！

    但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活到今天自己都经历了什么那无数灾难，就凭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恐怕连第一步都没人能跨的过去。

    而今天，复仇站在所有人面前，他感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可却还是被从中作梗！

    苟九叫出的名字，复仇虽不认识其人，但却认出了那真央神剑！

    没几个人知道，已经隐世千年的玄心门，如今的掌门竟然就是永天皇帝夏宏的亲大伯，天长山庄庄主夏飞泽的亲大哥，也已经数十年销声匿迹的夏飞宵！

    此刻，夏飞宵剑指复仇喝问：“信妙香！时至今日你仍不回头吗……”




72、唇亡齿寒
    一般关系的发生可以有许多形式，维持就是形式的稳定，要破裂则只要形式消失就够了——

    有什么会比一个所有人都认定早已不在了的人突然出现更让人惊讶那就是突然出现两个早已被所有人认定已经不在了的人突然同时出现！

    夏飞宵之名一出，人们无不惊讶的望去。而其口中信妙香之名，则引来勤政殿门口一声惊呼！

    跟着就有女子的声音急叫：“娘……娘！”

    皱眉看着复仇，夏飞宵沉声责备：“信妙香！为了一己私仇，你不仅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还枉顾天下苍生，悖逆天命！你就不曾有过一丝悔改之意吗”

    “哈……”

    一阵无比猖獗的狂笑，所有人都听得一阵阵毛骨悚然！

    “悔改姓夏的，少跟我来这套！既然事已至此，怎么你以为破了我真气，就能拦得住我杀狗皇帝”

    “你待如何”

    “哼！如何时至今日，我了不起就是一死。你很清楚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你果然对一切都不管不顾了”

    “我早就是个死人了，这世上一切对我早就毫无意义。我活到今天，不过只是为了报仇而已！除此之外，我何曾在乎过其他”

    紧皱眉头，夏飞宵缓缓问：“信妙香，你到底有什么仇要报呢回头看看，你娘、姐姐、外公，还有舅舅一家人，还有你的大伯，他们所有人不都是好好的吗”

    其实一听到那声音，复仇就知道是母亲和姐姐来了。而她们来了，必然还有更多人一起到了。可他已经无力回头，就像他无力继续去承受那些责备和痛斥！

    “月灵镇三万多军民死的的确冤枉，但事情自会有个交代，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冷笑声，复仇讥问：“你是想说那些死的人都和我无关，我不必在乎吗也罢！当你说的有理，我娘还在，可我爹呢你总不会说我爹也与我无关吧”

    夏飞宵轻轻点头：“若说到你爹，你更加不必如此！他不在那吗……”

    话音一落，复仇大惊顺其手指方向看去。此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同一个人，乃是此番东海国送亲使，大名鼎鼎的骆三望！

    此人一向半边面孔带有个铁面具，外界传闻其曾受火伤毁了容貌，因此一直带着面具。而此时看其一目垂泪，轻轻摘下了面具。那半边面孔并无烧伤的痕迹，却画满了伤疤，显然是被利刃所致。

    复仇一见此人，不由得一阵五内如绞，“哇”一大口蓝血喷出，到了地上瞬间凝结成冰。

    看他即将要倒，苟九连忙上前扶住。而此时殿中也有人叫出了“信将军”。

    如果有比两个被所有人认定早已不在的人同时出现更让人惊讶！那大概就是更多早被认定不在的人同时出现！

    骆三望就是信持公！而说到他，当年满怀信心准备一战而胜。却没想到孤军深陷敌人重围，苦战至终仍没见一个援军。

    而信持公自己终于寡不敌众，战到力尽，被击倒，还遭到对方兵将极度侮辱，损毁了面容。

    天刹和永天乃是世仇，天刹兵将对信持公更是恨之入骨。如今居然生擒此人，可以说当年信持公受尽了非人折磨！

    终有一天，信持公心力交瘁病倒了。天刹的兵将也已经兴味索然，就随便将他“抛尸”荒野。

    但信持公也没想到自己那时竟然没死，而救了自己的人还很面熟！仔细回忆，他当时只觉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竟然是将近四十年前见过一次的夏飞宵。

    而看到他苏醒，夏飞宵当场跪在地上，还把信持公给吓了一跳。

    但很快，信持公便一切都恍然了。而悲愤之余，夏飞宵丝毫没有隐瞒，而且还向他承诺，如果他想报仇，自己不惜亲手将永天王朝从夏家手上夺取送给他当做补偿！

    但当时夏飞宵还告诉信持公，其子信妙香生具天职，已然无法改变。

    信持公虽然对夏宏深恶痛绝，但彼此终究从小一同长大。几十年的手足之情，甚至比自己亲哥哥还要深厚。而且信家历代忠良，虽然情有可原，但自己真要去背负叛国弑君之名吗

    夏飞宵并未告诉他妻子尚在，这是他的一己私心，毕竟如果告诉他阮潇也还活着，那结果恐怕将完全不同。

    反正，信持公虽然心里不免还惦记女儿，但想有其舅舅也不会使她受苦。而自己在世人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于是，信持公拒绝了夏飞宵带他入玄门求仙的“好意”！独自一人辗转流落到了东海国内，而一开始他本来只想平平淡淡的了此残生，可却不慎落入了海贼手中。

    后来官兵围剿海贼，将他一并俘虏。因为他当时在贼巢只是个伙夫，通常都是被海贼强抢，所以也没受什么责罚！

    可信持公本天下知名的文武全才，在军中打杂不过数月，只偶尔的灵机一闪，便渐渐被将官发现了其才能，提携为军中小将。

    机缘巧合之下，信持公和东海皇帝骆无涯相识，也只凭善念展示出的才能受到了无上荣宠。

    这次借送亲名义，信持公本有意趁机看望了一下女儿，只是没想到却是这样一幅阖家团圆的景象！

    此时阮潇也从昏迷中醒来，跌跌撞撞被女儿扶着，不约而同和信持公一同走到信妙香身边。

    但复仇突然惊声尖叫，无比恐惧的逃开了父母亲人的身边，不断后退，双眼无限迷茫恐惧的看着每个人。而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无法忍受的绝望！

    信持公满面悲痛：“秋哥儿！是爹对不起你！爹本该不顾一切去找你才对，可是……”

    阮潇此时更是泣不成声：“秋哥儿！这十几年你在哪啊为什么不会来看看娘你知道娘想的你多辛苦啊……”

    “哼……！哈……！嘿……！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多蠢报什么仇我活到今天……，不，我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好极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一切，我也不用再执着了。那么，我再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信妙香住手……”

    “秋哥儿……”

    “公子……”

    在所有人的惊骇呼喊中，眼看着复仇仰天怒吼，口中蓝血泉喷，仰面便倒！

    父母之爱，此时明显不像苟九和夏飞宵那般极其的惊恐之色。毕竟他们比所有人都明白，如果复仇一死将是多大的灾难！

    两人赶忙一前一后全力运功，拼命要保住他一息尚存！

    好久、好久，两人才终于满头大汗的停手。

    夏飞宵看向信持公一家三口，满面愧色：“我夏家对不起你们！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辩解，求情！信将军，我十六年前曾向你许诺过。今日我仍然可以向你承诺，只要你开口，我立刻亲手了结夏宏，从此永天一国姓信！”

    “大伯……”

    “住口……”

    怒声喝止了一脸惊恐的侄子，夏飞宵悲愤交加：“为人，你残害手足，无情无义！为君，你陷害忠良，纵容妖孽，屠杀无辜臣民，自绝于天下。时至今日，你的罪孽万死难恕，还有何颜面立足人世”

    能在朝堂上面对君王的，无论文武绝没一个是笨蛋！当年的事可是非同小可，但却事事处处摆明着皇帝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说没有内情谁信

    但重重疑点虽然瞒不了人，可既然事不关己！又是皇帝的意思，谁又能左右得了

    如今夏飞宵的话自然是无人怀疑了，几句话虽然不多，但很多人也都料到了大概！

    看出别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夏宏也不由得心虚颤抖，不敢面对别人的眼光。

    此情此景，在场很多人心里都是百感交集！

    信氏一门忠烈，几代人为国为民，功勋卓绝，整个用天朝也没有人能比，但居然落到这个地步。

    以往，曾经也有人对信家的结果感到幸灾乐祸！可今天亲眼看到这场景，不少人心里也暗感唇亡齿寒的悲哀了！

    夏宏一直都被称为“贤君明主”，可如今这事传遍天下，世人又会是怎样的态度永天江山将要何去何从

    正想着，突然有人不经意打个寒颤，跟着人们就感到偌大的宫殿里仿佛突然成了冰窖一般，寒冷彻骨！

    苟九和夏飞宵忙双双架起昏迷不醒，僵硬如木石的复仇往外就跑。

    成群的侍卫，奴才聚集在外，刹那间如同死寂。

    已经对复仇身份生疑的人此时也无法感到自信，心里关切他的人，这一刻也不免觉得不知今后该如何去面对他了……



73、坚执既泯此生灰
    让我听话可以，刀架脖子，枪顶脑门子都可以！但让我相信呵呵——

    复仇再醒过来，全身上下毫无感觉。好久，才似乎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很热的床上，厚厚的棉被包裹着自己，还有一只手也被握在一双温暖柔滑的小手中。

    艰难的侧过头去看，正好遇到了满面憔悴的玉蘅！看样子就知道，她辛苦已经不知一天两天了。

    “信公子！你终于醒啦！我这就去……”

    复仇反手握住她，虚弱的摇头说：“不，我……我不想见任何人……”

    当天玉蘅虽然距离较远，可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轻轻坐回椅子上，握着他的手柔声安慰：“那好！公子你已经昏迷五天了，莫老说你元气损伤非常严重，需要好好休息。对了公子，你饿不饿……”

    复仇轻轻合上眼摇了摇头，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非常、非常的疲惫，不想说话，不想见人，连睁眼都似乎很吃力！

    当天他本来是要自碎本元的，可苟九和夏飞宵乃当今世上屈指可数的高人，拼尽全力护住了他一息不散，再经过莫心的悉心调制才终于保住了他性命。

    但复仇这次的伤实在太重了，想死不成反而落到如今这幅极度虚弱的样子。而这几天里，看到这一家人照顾你有团圆，也有人会觉得欣慰！可这场面，却也没人能真的感到安心。

    夏飞宵对这一家人心里终究还是非常愧疚，而苟九也是一样，可处于他们的立场很多事迫使他们不得不做出选择。只是事到如今，看到了复仇的执拗，决绝，他们心里实在对自己的选择一点底都没了，甚至不得不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真的正确

    尤其是夏飞宵，其实他对一切也从来都了如指掌，多年中也一直在想方设法帮助复仇排解，比如玉娘在刘东江家遇到的江湖客，阮臣的那位老友。夏飞宵都是通过自己的方式让他们意识到信妙香还在人世，然后到了合适的时机，这些人就可以成为劝说他的亲近之人。

    其实夏飞宵也明白，就以复仇的情况，倘若突然让他见到双亲，把一切公之于众，如今这场面恐怕就是无法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