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歌

    可夏飞宵此刻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不否认造成今天这一切后果的人是夏宏没错，独尾翼狐的怂恿也不能推诿，可自己，还有一瞬上仙，乃至玄域仙人，当年对一切视而不见的所有人，都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而这些责任人，今天可以憎恨，甚至可以杀了他，正如他所说，这所有人都可以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向世人隐瞒自己的失误，但又有谁自问有资格可以责备他毕竟曾经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没有人向他伸出过援手，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去怪责他的冷漠

    夏飞宵明白，一瞬上仙明白，玄都城上师也明白。他们面对信妙香的时候都会有种自责感，一直以来就是因为这份自责让他们不忍去逼迫，强求。但面对复仇，这一切不忍，就都成了不敢。可他们也都明白，无论是不忍还是不敢，归结到原因，复仇至少都是受害者！

    看到这个当世屈指可数的仙人，虽然表面并无老态，但终究也是八十开外的人了。

    夏飞宵在面对自己时那种痛苦的样子，复仇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豁然开朗，忍不住开心的大笑起来。

    而玉蘅目睹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心痛，还有怜悯！此时此刻，她眼中的复仇看起来的确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但因此更可以看到他所承受的痛苦。发泄的越快乐，深埋的痛苦也就越深！

    所有人都可以恨他，甚至想要杀了他，但没人有资格指责他！

    眼前的夏飞宵算什么东西满嘴仁义道德，光明磊落，可有在这逼迫别人的功夫自己早干嘛去了

    他一样的那些神仙们，逍遥自在，遨游天下的畅快之时，他们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面临如此窘境如果他们自认为情有可原，应该被原谅，又凭什么来责备复仇……

    “信妙香！直说吧，你到底要如何才肯甘心难道现在这个结果，仍旧不能让你稍微泄愤吗”

    复仇冷笑声：“我为什么要气愤你们真认为了解我我没什么可不甘心的，因为事实上我只要什么都不干，就足以让你们所有人寝食不安，进退维谷了！现在，我只是很享受你们这种恨不得把握扒皮抽筋，可却又根本无能为力，什么都不敢做的样子！对了，你说我是懦夫没错！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们这帮英雄圣贤，究竟能有多了不起的作为……”




77、陌者何以亲
    为什么想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人那么困难因为对于同一利害，每个人首选都会是有利于自己——

    每个人都可以向信妙香提要求，并且给他一个不能推脱的理由。但对复仇而言，这样的理由一个就够了，那就是他们要选择对自身有利的决定！

    所以无论是信妙香还是复仇，对他而言决绝的理由也只需要一个就够。我不愿意！

    绑架要面对多少绑匪，取决于被被绑架的人具备多少身价！而道德绑架，被绑的人将要面对的是一切虚伪！被限制人身自由，想必没人愿意。但如果拒绝被控制思想自由，那就会连被限制的权利都将失去，可却能得到那份难得的安宁！

    复仇就不愿舍弃安宁，信命没什么不好！如果注定自己一定要去做什么，想逃是逃不掉的，这一点他早就有心理准备！

    只是被迫去顺从，却还要强迫自己心甘情愿，而且还要竭心尽力想方设法让自己的无限悲惨最大程度去成全别人看笑话的卑劣满足感，这未免太难为人了！

    一定会有很多人对这种理解不以为然，可那恰恰就证明了这一点的真实性！

    现在的复仇，心里不断浮现出过往模糊的片段。从一开始，他心里的仇恨就是月灵镇三万多无辜冤魂，但直到他不得不面对终究只是自己一家而已！

    自己没那么伟大，也许唯一庆幸的就无论怎样，承受痛苦的只是自己而已！如果有人讥嘲，你信妙香也不过如此！和你不屑的那些世人有什么区别复仇可以告诉他们，我的不同，都只是你们认为的而已！

    走上昔日的山坡，复仇四面环顾。如果不是命运捉弄，自己在这偌大的世间岂非本该想怎么活都可以

    偏偏命运把自己放进一个个圈套里，逃不掉，躲不开。

    看向玉蘅，复仇缓缓说：“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无论别人怎么对待我，我都不会怪他们，因为我丝毫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何况我的确也是把自己出卖给了魔王修罗，一旦我突然死去他就可以借由我的肉身复活。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坦白讲，即便对父母，当我真的亲眼看到他们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对他们已经没什么特别感觉了。甚至好像很陌生！但我也不打算因为自己把任何人置于困境，所以无论生死，我会去尽量到一个可以不会连累到别人的地方安静的等待。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过我确实不太理解。可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平安，好歹大家也算相识一场……”

    “公子是要赶我走”

    “我的确已经无法继续维护你了。今天之后，也许我会陷入群天下的责难中。不仅人，连妖魔，神仙都会想置我于死地！天下虽大，却已经无我容身之处。”

    “公子可曾后悔”

    淡然一笑，复仇轻轻摇头：“天下间该后悔的大有人在，暂时还轮不到我。我猜，现在皇帝大概一定会堂而皇之的对所有人说，就现在的我看，他当年的决定是无比英明正确的。而更多人，可能也会觉得君要臣死有什么可抱怨的为了这样的人，这样的世界，我恐怕永远也不会有后悔的感觉！”

    深深凝视了他半晌，玉蘅忽然嫣然一笑：“我只是个天下间再平凡不过的女子，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也不知道什么君臣大义。我只知道，只要公子不讨厌我，我就愿意一直陪伴、侍奉公子，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复仇皱眉沉吟片刻，缓缓说：“我曾在一些书上看到过，说男女之间的情感可以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就是你这样吗”

    玉蘅脸上微微一红，但明白他对情爱之事的确根本一窍不通，便轻轻点头：“对女子而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无法改变，也不由自己选择的。但如果可以遇到一个能让自己无怨无悔，生死相随的人，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事了！”

    “可如果我终究学不会怎么爱，岂不是对你很不公平”

    玉蘅微微摇头：“公子是否讨厌我”

    想了想，复仇轻轻摇头：“我不大明白究竟怎么爱，怎么讨厌，不过与你相处我的确很安心！”

    “既然如此，公子便无需再有任何顾虑了。因为无论发生什么，结果如何，我都心甘情愿！”

    此时复仇心里并不安然，因为自己不讨厌玉蘅，就可以不顾及可能连累她吗这似乎不对！可是眼前的情况是，如果自己拒绝，她必然会难过！那不就是无论怎样，自己都已经无法和她划清界限了吗

    脑袋里一阵发蒙，复仇觉得自己一路走到今天遇到了那么多事，也不曾有过如今这种头脑发胀的时候。这红尘情爱，竟然如此复杂！艰难！还真是始料不及……

    漫无目的的走进一座小镇，因为之前法严寺的事这些日子堵城附近的城镇，官府都加强了管控，街上静悄悄的。

    三人住进客栈，本来也人会注意他们，可小狼一开始吃东西，就立刻让人们想起了传闻中那匪夷所思的小跟班！

    一下子，店房里连伙计和掌柜都没影了，可吃喝的三人却丝毫没察觉似的。

    直到复仇想起找伙计带路去客房，才发现门口有人往里面探头探脑，可店房里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随着复仇走到街上，围观的人们也都迅速跑远了。两边各有些官兵和衙役，显然也都畏畏缩缩的样子。

    冷冷扫视众人，复仇沉声问：“怎么你们是来捉拿我的那还不快动手……”

    谁敢动手单枪匹马闯皇宫，杀了成百上千大内侍卫，凭着小镇区区一百来官兵和衙役，上去不就是白白送死

    僵持了半晌，眼看这么下去就无了局了。倏地，人群一阵骚乱，闯进五人，一看居然是信持平和四个徒弟。

    “秋哥儿！你怎么跑这来了大伙找你找得都急坏了……”

    刚才复仇一番话把在场的人都给说蒙了，而当人们回过神来，他已经不见了人影。夏飞宵并未回去，所以人们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去了哪，就只能分头出来到处找。

    信持平五人在桥边看到了颓丧呆怔的阮盛文，没注意到他那时的神情，更没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问他是否见到了复仇，而他一字未发指了这个方向，几人便一路追下来。

    邻近小镇的时候，发现又驿马快报，拦住一问才知道是这镇上发现了疑似复仇的一行三人。当下五人更加快马加鞭赶来，而此时，复仇本不愿见到这些陌生的亲人，可见着了也没法回避。

    尹泰和黄达各自去驱赶地方官兵，回到店房里，信持平看到玉蘅不由得微微蹙眉，但如今也顾不上了。

    “秋哥儿！你就这么跑出来，这是要去哪啊”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哎！你心里不舒服，大家都可以理解！不过孩子，人活着总得往前看不是你的确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可那些毕竟都过去了，你想怎么可以说。但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了，真就这么简单分开吗”

    复仇沉吟片刻：“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不过，我毕竟已经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个秋哥儿了！现在的我，你们也都清楚，我可以确定自己不会改变，你们难道会愿意有个复仇这样的一家人”

    “你干嘛要这么说呢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血浓于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改什么名字你身上流的终究是信家的血，难道我们对你不一样吗”

    “您究竟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此时，一旁的王小王忽然嘻嘻一笑：“我明白了！秋哥儿呢！是曾经都城里的天之骄子，而复仇则是天下闻名的绝世高手。要说区别，顶多是杀人的手段不同了。大叔！咱们当这么些年的捕快，可少杀人了姓信的即使再如何，一旦成人那都是国之栋梁，哪免得了牵扯上人命呢”

    他这话信持平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还一个劲儿的点头称是。

    复仇对男女情爱的事的确一窍不通，但这种转腰子玩儿人的把戏却诓不了他！

    “这么说，你是准备今后愿意为我承担所有的杀人罪名喽”

    王小王一愣！讪讪一笑：“这话说的，我算个什么东西哪有那资格您就别拿我开涮了……”

    正在此时，外面街上又传来许多急促的马蹄声。虽然人还没到，但想也大概知道是些什么人了！



78、谁行谁上
    别随便就承诺什么，因为世上会让你无能为力的事永远比你能想到的多多了——

    信持公、阮尚以及叶空、霍纹依等人相继进门，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了半天，复仇却始终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半晌，信持公凝视着儿子凄然说：“秋哥儿！千错万错都是为父的错，你恨也好！怨也罢！今天为父人在这，你有什么气尽管往我身上发泄。但爹只想求你一件事，别再折磨自己了行吗……”

    复仇淡淡瞥了父亲一眼，又扫视一周：“事到如今，说这些话似乎没什么意义了吧”

    “不然，你想我怎么做你开口，爹这条命今天就不要了！”

    “一代名将，自然不会吝惜性命！况且，人命对我而言有什么用吗但要是亲手毁了一家的荣耀，背负千古骂名，又怎样呢”

    所有人都沉默着，半晌，复仇冷笑声接着说：“夏宏算个什么东西在你们眼里他是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可我眼里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蝼蚁罢了！如果只是要他死，我也不必绞尽脑汁走到今天二来。他夏飞宵跟我充好汉，想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我凭什么成全他至于各位，如果是办不到的事今后还是别随便给人承诺了。万一做不到怎么办而且如果你们眼里所谓的一家团圆是可以当成买卖讲价还价的，真有必要吗”

    信持公听得满面羞赧！当年的事他并非全无考量，只是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会那么不顾一切！而之后他也是被夏飞宵救得，也知道儿子没死。但他选择听信劝说，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所谓祖祖辈辈积累的家门荣耀，忠良美名的迂腐观念！

    今天在这，换个人也许还能大言不惭的指责复仇，说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庆幸吧！信持公如果也是那种货色，这一生也不必再想父子相见了……

    半晌，信持平一拍桌子：“秋哥儿！大伯知道了，你心里气出不了。可不看皇帝，也不讲什么家门名声，但这一国百姓咱不能就真的毫不顾惜！可说到底那皇帝，咱也不伺候了。你不想回都城不打紧，且先在此等两日，大伯这就回去辞官，让你爹索性也不当什么东海国的大官了，咱们一家人就回乡，过自己太平日子去……”

    信持公一听也连忙点头：“对！对！大哥说的是，秋哥儿你看呢……”

    复仇淡然扫视众人，显然这帮人仍旧是各怀心思。而他唯一能确定的，即便父亲和伯父好歹还能有一半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可其他人却不无有其各自的如意算盘！

    正在此时，门外又进来几人，确实黑白二老和解语等。

    “公子！玄都城传信，娄山和雪峰都已发现妖域先遣军踪迹，我等奉命回城备战！”

    复仇听了淡然反问：“你们来告诉我这些，究竟是玄都城给你们的传信还是给我的命令”

    几人一阵尴尬，复仇冷笑声又说：“回去问问我师父和上师，若是让我现在选择是一家团聚，或者舍身成魔，他们希望我怎么选”

    几人知道复仇仍旧余怒未息，也不敢和他争辩，当即只好恭敬告辞离去。

    那边华光派葛峰暗暗嘀咕：“妖域有行动了好快啊……”

    复仇淡然扫视诸人：“我看各位也该都小心点才是！不久前金顶赤枭还来袭击过我呢！”

    诸人听得一惊！想当初南疆神炎教，金顶赤枭想要袭击玄都城的玄女，玉蘅不幸成了替死鬼。可当时眼看着金顶赤枭逃走，显然还是有所顾忌的。

    可如今，妖域竟然已经直接向复仇动手了，显然其行动不会轻易停下来。

    沉吟片刻，叶空缓缓问：“信公子！当今世上，除了寥寥几位先辈高人，无疑公子的修为功法冠绝天下。此番人间浩劫，必还需多多仰赖公子神通啊！”

    “看看！还没如何呢，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想把我往火坑里推了……”

    叶空一阵尴尬，见师兄受窘，霍纹依心里不悦！这位女侠生平豪爽耿直，此前本对复仇的为人作风颇多不喜！后来知道了他的遭遇和经历，渐渐的开始对他感到些悲怜和惋惜，以及对皇帝的厌恶！但这并不影响她心里对是非对错的认识！

    “复……啊不！信妙香……好好的名字，叫着多顺口……”

    “那还真是对不起啦”

    “诶你……罢了！说正经的，你这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几个意思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练了这么一身好能耐，说到底就只为了杀个混蛋皇帝天底下多少大事你有个轻重缓急没有”

    “哼……！好威风，好气魄！这人间大义，天下存亡，便全靠霍女侠一力担当了，在下静候佳音！”

    “欸你……”

    生怕师妹惹出乱子，叶空赶忙把她拉开，千万别再惹火了复仇！

    与此同时，门外又蹦蹦跳跳的窜进个人，几下就跳到复仇身边蹲在他坐的长凳上，正是苟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