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歌

    汪复心知妻子是在安慰自己，可现实摆在眼前。堂堂一个男子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每个人都有事干，骗骗自己不是因为首领不用干，而是真的什么也干不了，换谁也难免心里自卑，不舒服！

    此时，大徒弟白雨走过来笑着说：“师父，师娘，木棚搭好了，先去歇歇吧！我这就去打点野味回来，将就吃点……”

    “老大！你也歇会儿吧！忙了那么久，我这个当师父的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哎！”

    和师娘对视一眼，白雨忙微笑宽慰：“师父这是哪里话有事弟子服其劳，跟您学本事，还让您养着，要是再不干点什么这徒弟不成废物了……”

    汪复心知肚明，从醒来那一刻，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昏睡了多久，更不知为何昏睡，而那时候眼前看到的所有人也一个不认识，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然后，一个老人说是爹，一个女子说是妻，其他的还有侄子，还有徒弟，但自己就是一个都不认识。

    并且从醒来后，又用了一年多才能下地走路。若非真是至亲骨肉，谁会那么尽心尽力，不厌其烦的照顾自己到如此地步可如果他们没骗自己，就算受伤了，但终究没死。自己以前那么厉害，又为什么始终没能恢复

    可怀疑是怀疑，但问题是自己的心里却是记得很多东西。这些年来，三个徒弟的本事与日俱增，唯独自己这个当师父的仍旧虚弱无比！

    再说了，就凭自己妻子那品貌，对自己无微不至的温柔体贴，可自己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又有什么值得人家骗的

    坦率讲，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汪复心里也并非甘愿。可妻子和徒弟们的一番劝说，终究还是劝的他没办法了。而实际上，他心里想法还是更倾向那些青年的！

    关键是，每当看到三个徒弟各有才能，年富力强，可却因为自己这么个没用的师父只能颠沛流离，隐居避世。如果自己可以像他们说的那么厉害，怎会甘心一声庸碌毫无作为

    耽误了妻子和徒弟，让他始终没法不自责！他甚至想过偷偷走掉，自己这样的累赘无声无息的死到个隐蔽的地方，于人于己都好。

    可转念自己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一般走路走不了多会儿就走不动了，还能去得了哪

    喝了二徒弟莫问端来的药，汪复感到头脑沉重，昏昏欲睡。

    几人看着他样子都是一筹莫展！白雨轻声问：“老二！师父这药喝了那么多年，始终一点起色都没有，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差了”

    莫问苦叹声：“打一开始我就没说过这药能怎么着，不过就是条理气血。你也知道师父曾经……，我看着凡间的医药恐怕终究是没什么用的！”

    “哎！我倒不奢望你们师父能恢复到曾经那样，毕竟真要是像以前了，也未必……哎！我只是希望他身体能好起来，那样他心里也不用一直觉得拖累了大家，自己难受憋屈了。其实说也奇怪，他心里别的忘了，可那些修行、功法诗文连药理医术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自己怎么就是好不起来”

    “师娘说的，我也一只纳闷呢。按说师父既然还记得修行功法，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能练好呢可要说没用，我们仨这几年的进步可明摆着的！”

    看师娘和师兄都看向自己，莫问无奈摇头：“我以前听原来的师父提过，师父本乃天赋之才，与生俱来便怀异能。只是修炼了魔功之后，自己舍弃了以往的玄术。我想，恐怕是当年师父被救之后，身体负担太严重，至于功法修行，别忘了师父终究是练功魔功，而且曾经达到过玄上境界的，想要重新修炼恐怕……”

    一连几天，多数人都觉得这地方不错，有山有水，而且通透。按说他们既然是为了避祸，就该找个隐蔽的山林躲起来才对。可眼下这世道，荒山野岭也未必就比这四通八达的交界安全。

    毕竟一般人不会长途往来，这年头赶路的也不会多管闲事。至不济真有什么事，这种地方也更方便逃跑。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暂时安顿下来了，孩子们重新聚起来听汪复讲书。而被称为“孩子”的人力，即是侄子，又是徒弟的汪俊贤算是年长的，已经十三岁了。

    这孩子别的都挺好，唯独一样，就是闲不住。以前就是，有过几次跑到山里乱转，大伙急着找了好久。为此，汪老生时没少生气着急。

    这不，中午孩子们各自回去吃饭。汪俊贤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眼看天都黑了，汪复心里怎能不着急毕竟是自家孩子，老父亲临终之时还曾重托，自己如何能不关心

    大徒弟出去找了好久，回来已经半夜了。虽然妻子和徒弟苦苦相劝，可汪复实在是没法安心！

    焦急的等着，眼看东方都见光了，汪复在那自怨自艾了一晚上，弄得别人也是心烦意乱！

    忽然，大漠深处一阵沙尘滚滚。人们顿时都感到心头惊忧！

    眼看远处约有四五个人迅速的奔驰而来，其中有两人之间托着一人，很像就是一夜未归的汪俊贤！

    汪复这才感到松了口气，但一看那情形有不禁提心吊胆起来！因为看那样子，孩子莫不是被人绑架了

    而妻子看到那边的来人，不由脸色一变。赶忙说：“老二照顾好你师父，老大跟我来……”

    汪复莫名其妙看着二人迎过去，距离太远，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看得出见面后，那四人显得很激动，还都往自己这边张望。可很快就又都想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充满了失望。

    而两边几人一见面，首先就有人惊叫出声：“公主”

    “许兄、姚兄，多年不见，一向安好！”

    被叫到的两人倒退十几年在江湖上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乃是八玄宗之一，灵缘天域的弟子，和其他几位朋友并称江湖五公子！

    只是天长山庄称霸江湖，灵缘天域几乎遭到了覆灭，仅剩的首座灵真上人投降。门下很多弟子因不满离开，这二人便是如此。

    而另外两人，一个是金山派的方伟成，另一个则是个和尚，乃是千山普照寺出家弟子，法号渡悲！

    四人结伴，于沙漠中偶遇因好奇深入，最终迷路的汪俊贤，因此将其一同带回。

    而许畅一看白雨初觉面熟，细想之下不禁脱口大骂：“淫贼……”

    才叫出两字，白雨脸上不禁一红，师娘当即为他解围：“老大，先把老三带回去……”

    “是！师娘……”

    四人见此皆大为诧异！眼看着白雨把汪俊贤领回去，许畅忍不住问：“公主，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四位！可否权当今日不曾相见相救小徒之恩，纵然今生无缘，来世夏冰妍当图相报！”

    “公主这是何意，我们……”

    正说着，许畅感到师弟在拉扯自己，显得异常激动！江湖人耳力和目力都非比寻常。何况他们还是玄门弟子中的佼佼者。

    此时看到远处木棚中坐着的汪复，连方伟成都大惊失色！

    夏冰妍微微蹙眉，无奈之下点点头：“许兄、姚兄、方兄，师傅，外子身患重病，已经记忆全失，而且如今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等为了避祸四处逃亡至今，惟愿有个清净之地栖身，这些许微愿，还望几位念在往日情分体恤，成全……”




4、真情挚爱未惜缘
    狂野之后人们都想做个好梦，因为很少有人能清醒的面对繁华落幕后的场景——

    听完了夏冰妍的讲述，如果可以，她本不愿说这么多。可既然遇上了，她知道想随随便便打发走这几个人，绝不是容易的事，所以倒不如求得体谅！

    四人听得也都满心不是滋味，回想十年前人、妖大战，那时方伟成还不够资格参战，渡悲也还年少。而许畅和姚千华，那时候却只想着杀个痛快，全然没想过其他的。可之后随着种种意外发生，每个人都措手不及。

    多年来，他们以及江湖上一些和他们相似不愿屈服强权的人都有一个相同的念头时常兴起，就是如果某个人在，天下何至如此

    昔日那人的种种都令人厌烦、不满之处，再回首才发现原来是先见之明！可叹自己彼时的无知，幼稚，终究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而整件事即便可以有无数理由证明自己无辜，但岂非也的确没什么值得可怜的地方

    如今，坦率讲，想归想，但若真如夏冰妍说的，那再怎么想也必然无用了。何况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又有何面目去见人呢

    “哎！公主，我等并非不讲情面之人。但若依你所言，公子伤重至此，无论如何还要尽快想办法救治才行啊！许某不敢妄言心中无私，但还请公主相信，我等希望公子痊愈之心皆为诚挚！”

    夏冰妍听了淡淡反问：“许兄希望我夫君好转，就算他好了又如何难道他遭遇的，承受的，还不够吗今时今日天下是非已然与我夫妻无关，就当我求各位放过我们，还不行吗”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感到心中有愧！事实也的确如此，比如军人在战场上重伤之后，有人希望他继续去捐躯牺牲，面对他可以有无数的理由劝说，可当他的老母亲和妻子一卖惨，所有人都会感到难以开口！

    半晌，渡悲看看几人沉吟说：“夫人！贫僧以为，你为夫之心诚然可敬可感！而许兄所言却也非无理。并非贫僧心歹意毒，但十年至今先生也尚无好转迹象，夫人可曾想过即便你们能一直逃下去，但是否可以保证先生病症永不复发而万一哪天突然发作，你们又该如何”

    夏冰妍听了不由得浑身一颤，她当然不会没想过这一点。而且白雨和莫问也都心知肚明。汪复暂时看起来虽然只是身体虚弱，可如果始终没有任何好转，谁也无法保证他能撑多久而这一点也根本就是他们一直以来心里最大的隐忧……

    “师傅所言有理，但外子之伤，天下何人可治难道师傅医道通天，自告奋勇”

    渡悲微笑摇头：“贫僧岂有这等本领夫人说笑了！但事实如此，凭先生昔日神通，料想天下虽大，恐也无人能有助益。不过，夫人可曾想过若将先生送回他来之处试试”

    夏冰妍心里灵光一闪，但随即又轻叹摇头：“师傅！我虽非江湖之人，但也知玄都城的神秘莫测。纵然天下人皆知在天山，可是……”

    “夫人！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先生本非凡俗之人，他经历了昔日劫难既然尚在人间，恐是天意另有所指。我等凡夫俗子固然不能体察天意，但一切交于命运即可，我等无非尽一己之能而已！”

    沉吟半晌，夏冰妍的心情非常复杂！她很希望丈夫可以好起来，夫妻俩能够平静的厮守终生，白头偕老！但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愿望，她很担心万一丈夫记起了曾经的往事，自己的心愿必然落空，也因此才不希望丈夫与故人相见。

    出家人讲究“参悟”，但绝不是单纯的坐在屋子里面对墙壁空想。因此但凡惯走天下的出家人，其心智和见识必然都非同泛泛！

    渡悲虽然年轻，但原本就是释教中出类拔萃之人。功法修为尚，别看另外三人都出身名门，而且年长十岁以上，可加一起也比不上这小和尚。而论见识，说到鉴貌辨色，他们更是远远不如！

    此时看到夏冰妍神情变化，渡悲对其过往也并非全无所知，毕竟那年那些传闻可谓是风靡天下的。

    “夫人心中疑虑，贫僧可以理解！但首先，贫僧相信夫人爱夫之心，绝不会宁愿眼看着其重症丧生，也因为彼此相守而不愿为其医治。并且贫僧年齿虽低，也曾听闻过先生非常人见识，无论如何多年来的休戚与共，相伴相守，贫僧以为先生绝非忘情负义之人……”

    被说中了心事，夏冰妍不由得脸上一红！轻轻颔首：“师傅智慧！不过此地尚还有些难处……，几位明鉴，我等避世多年，很多乡亲始终不离不弃，如何能够轻易舍弃外子之事尚不知成否，但也要将乡亲们先妥当安置才好！而几位……”

    “我等自当同行相送……！当然，也请夫人放心，我等随行只为护送，绝不会随便胡言！”

    夏冰妍心知想甩开这几人并不容易，当然若事可行，有他们护送也是有利无害！不过这小和尚年纪轻轻非同泛泛，来日必有一番成就……

    当下四人随夏冰妍一同回来，只说他们是在沙漠中救了汪俊贤的恩人，对于彼此曾经相识的事只字未提！

    汪复对四人非常感激，连声道谢！而许畅等三人看到此刻的他心中都不由得大为感慨，想起当年的他，如今这样子若真在一般市井人群中相遇，断然是不敢相认的！而看到他这幅样子，三人心里也感觉夏冰妍的私心关爱也实在是很刻意体谅的了！

    倒是渡悲看到他感觉和旁人不同，眼中所见的汪复只是个身体孱弱的书生模样！但仔细观察，渡悲心里暗感传闻果然不虚！

    论本事渡悲的确告过其他几人，但还不至于多神奇。只是千山普照寺修炼的功法最重感官锻炼，他本身道行又很深，所以感觉得到此时的汪复真正症结虽然还不明朗，但其周身百脉俱损，诸窍皆塞，按说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活着。

    设想其中可能的原因，只会是本身一息尚存维持，但这一息能够让他多活十年，其昔日能力着实不可思议了！

    渡悲本身也算粗通医理，为汪复诊脉半晌，感觉除了气息虚弱倒也没有其他异常。找机会私下和莫问商议，后者听了他说的颇为诧异！

    可转念想师父的情况恐怕也只能按他所言这样理解才行，难怪这么多年自己无论如何绞尽脑汁，用尽一切办法查找症结，也尝试了很多种药方，可始终毫无效果！但假如事情真是如此，岂非也等于宣告其痊愈彻底无望了

    夏冰妍和白雨知道了情况之后，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终究过去十年了，要说真一次没想过玄都城必然不可能！

    可终究一点头绪都没有，偌大一座天山，几千年也没听说有人能自己找到过，怎么去寄望于此

    而事到如今，一来行迹已露了，二来终究事关生死，其实根本就无从选择！

    颠沛流离的日子过久了，说真心话其实也没几个人还愿意继续奔波了。可考虑到一旦没了主心骨，留下生活也是问题。

    最后还是渡悲出主意，给人们找个比较偏僻安全的村庄，留些钱财给他们谋生就行了。

    于是，众人再次上路。往西进入了群山、高原，途中并非没有城镇，但这么多人却不好安置。最后在一个比较隐蔽的村落，夏冰妍把随身财物清点，留下路上所需，其他全部分给了大伙，起码暂时先活着，然后觅地务农也能生存下去了。

    别人还好办，而汪家人虽然不多，可汪俊贤是一定要跟着师父的，其他人也只好暂时就此栖身。

    好歹也算安排妥当了，汪复夫妻，三个徒弟，加上许畅等四人一行九人便继续往西上路。

    有目的地，那总是会到的。可真到了，即使又心理准备，可真看到了绵绵无尽的山峦，也着实让人心里很受打击！

    明知无望，问了些地方的居民果然所有人对玄都城也同样只是耳闻，根本不曾有人知道位置在哪。

    思来想去，既然知道玄都城是在天山南侧，那便往南去找就是了。

    转眼就是几天，别人没什么，可汪复实在是熬不住了。就他这身子骨一路上根本就全靠别人或背或架，可就只是山里的颠簸也让他受不了了。

    渡悲深感继续这么漫无目的的乱跑终非办法，商量后决定自己四人分成两路向南边的山林搜索。而剩下他们一家子则慢慢在后面缓行，总之一路往南，也不会失去彼此的踪迹！

    说实话，这些日子夏冰妍心里时常感到懊悔，因为她实在害怕！作为妻子，希望和丈夫白头偕老没什么值得指责的。可一旦想到丈夫的身体有一天可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