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歌

    原来老人姓汪，名泰昌！原本是伊洛粮行巨贾，家资丰厚！

    之前信妙香还叫复仇的时候曾行经伊洛地方，正值大灾，而正好遇到了酒神苟九，非逼着他去设法让汪泰昌开仓赈灾。

    汪泰昌本来就是地方上有名的乐善好施，却因故寒了心。信妙香得知其仇家与自己尚有关联，便顺便为其报仇，之后还答应手下他唯一的孙儿暂为记名弟子。

    彼时天下大乱，汪泰昌自知凭家世必定难逃劫数，便当机立断举家迁移。不想这么巧竟然在途中遇到了她俩。而本来还想着恩人失踪多时，丝毫声息不闻，虽不愿信，但也难料生机。而既然终得再见，自然不会弃之不顾！

    可更加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车队中汪泰昌之前也是偶然救下的一个少年，自称是游方郎中，暗中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后突然放声大哭！

    再一问，天下事还真没有更巧的了。原来那少年居然是诡医莫心的药童，莫心死后独自守着旧居。后来也是为了避祸，只能远走他乡，正是莫问！

    莫问当然知道老师和信妙香的关系，当时为其诊治开始也是毫无头绪，只能是先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反正汪泰昌不缺钱，沿途买药什么的也不算事。

    就这样，一行人往西，因为西边素来人烟不算稠密，既然是为了避祸当然是要往人少的地方跑。

    途经襄樊地方，见到灾民极多，汪泰昌又发善心，足足散空了两车财物和粮食，但不想却被贼匪觊觎！

    当夜便有贼寇大劫车队，幸好忽然出现一人身手极高，将劫匪打散。而看起来那人外表倒也算有模有样，只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汪泰昌感激其相救之恩便供以饮食，只是询问其出处显然有隐晦之意！

    但就在那人要告辞之时，经过了信妙香所在车旁看到了昏睡的他，顿时大惊失色，激动地浑身颤抖！

    人们都极不解，那时他才说出自己名叫白雨，曾经是个恶名昭彰的采花贼！

    当时夏冰妍想起了复仇最初出现，就曾抓过此人，并且后来因为他都城还发生了不小的乱子。

    而还未等她感到害怕，白雨便又讲出了自己因故悔悟，打算痛改前非。后来又误中妖物算计，差点性命不保。而恰好又是信妙香和金辉偶然经过，才救了自己。

    从那之后，白雨就独自流浪江湖。今天正好发现有人暗中盯上了他们，别的不说，那些江湖切口黑话他白雨可是行家，因此听出了那帮贼在打这商队主意。于是便也暗中监视，打算伺机出手相助，没想到却是救了他们。

    如此一来，白雨自然要护送他们上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信妙香再遇到什么危险。

    最后一行人进入了群山之中，觅地隐居。一开始虽然生活艰苦，可总算还平静安宁。唯一让人们难以释怀的，就是信妙香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两年多匆匆过去了，忽然有一天他居然醒了，但无论说什么他都完全不记得了！

    最后，还是汪泰昌提出，既然他的过去并不是值得怀念的，而且以他目前的情况如果真记起来也不见得是好事，那倒不如索性忘了就忘了。重新开始生活，未必不好！

    大家听了都感觉有道理，夏冰妍就提出让汪泰昌以其父身份相待。因为有个老人必定更容易让他接受。汪泰昌也不推辞，并且也知道夏冰妍的心思，便索性让她以妻子身份相对。无论如何，夫妻之间就算在亲密的照顾也不会让他难以接受！

    而其他人，汪俊贤和信妙香之间本就又师徒名分，头磕过，茶也敬过。白雨和莫问也自愿以弟子身份相待，于情于理倒也都说得过去。

    而信妙香，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有老父，有妻子，有侄子和徒弟，还能怀疑什么

    后来信妙香仍旧又躺了一年多才能活动，随着老人去世，直到今天外界谁能想到他还活着而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仍旧没人知道。

    可以想象的，也只有夏飞泽想要信妙香，显然肯定不会是为了给他治伤养好病，然后好好照顾……




7、万事之因知与否
    偷听到老爸被爷爷骂，心里正窃喜却被发现挨了老爸一顿骂。然后一肚子火看见了儿子，正好出气，还没痛快才发现儿子冲着小狗怒气冲冲的把祖训重复了第四遍——

    从十多年前信妙香以“复仇”为名走入江湖开始，他就从未相信过夏飞泽这个人！

    天长山庄为八玄宗之一，夏飞泽还是江湖上公认的才华横溢，数十年中也的确做过不少造福江湖的好事。然而，在这些表面功夫之下，堂堂天长山庄庄主竟然有着成千上万黑道的记名弟子，可其中他亲眼见过的恐怕不足百中一二。

    当然，风平浪静的时候人们会宁愿相信他是为了将那些失足之人劝导迷途知返。但信妙香可从来不信这套，因为他还没见过这种善举真的可以成为现实的先例！

    并且信妙香会见到夏飞泽，乃是其七十大寿的寿宴上。诚然，天长山庄庄主，永天皇帝的亲叔叔，又是七十岁的大寿，场面再夸张也都不过分。

    所以，信妙香对其怀疑是来自寿宴的另一个名目。二十多岁就已经修炼到了玄门七重“聚变”，直到七十岁才突破。这一点假如也可以找到理由去解释，那信妙香也绝对不相信有人会为了体现自己的“光明磊落”，将自己的真实修为对所有人如实公开！

    那时的信妙香因为执着于私仇，虽然确信夏飞泽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但从来没深想过。因为和自己无关，所以他根本不在乎！

    而之后一切真相大白，在大战之前的日子里，信妙香空闲之余偶尔也会胡思乱想！他知道玄门九重中，七重聚变会直接影响到未来的修行境界，因其修行过程中的无限可能性，将会发挥出无法估量的结果。

    假如一个人在这一境界中浸淫了四五十年，信妙香感到无法去猜测其所得。

    而之后，他在郊野小镇伯父家暂住时，还在附近的山里发现了很多妖异，并且其中还有昔日妖王手下豢宠。擒其亡灵探知，暗中在山里豢养妖灵的正是夏飞泽。

    而从种种迹象信妙香得出了一个结论，人、妖、灵乃至鬼怪或魂体，如果进入修炼最终所求无非成神。但有一点，人必然是修人道，妖异自有其道，相杂则为异类，必遭天谴。

    换言之，所有人都认为异道或异种兼修必将遭至大难。可是想若修行之终为成神，那此一途之成未必不能一眼看到头！

    反之，若可深悉天下众生本源性质，兼修并蓄，没人可以设想那最终会是什么程度。可是若能将种种极限彻底融为一炉，那必然是不可限量的！

    即使信妙香，当年设想到这些的时候也只觉得是不可能实现的。可在第二次暂住天长山庄，他却偶然得知夏飞泽居然有办法可以改变八神剑的归属，将之易主。

    因为信妙香不便亲自去试探夏飞泽的境界，姑且认为是高于自己好了。但若他真的已经超出玄上境界，玄都城和自己师父怎会毫无察觉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夏飞泽数十年苦功的确并没白费，他果然悟到了异界的可能性。而那荒山中成千上万的低等妖异，就是他用来试验，观察妖灵演化用的。那么，夏飞泽必然还有其他暗中试验生灵修炼的地方。

    可惜，那时候的信妙香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和经历去进一步探索了。而之后发生的事，似乎并没他想象的那么糟糕，严重！

    但在玄都城的人看来，一旦其成功恐将成为三界乃至宇宙巨大的浩劫！

    人妖大战之后一两个月，所有人都没想到摆脱了以为的灭顶之灾，却陷入了同类相残的战祸中。

    而在那时，更没人想到夏飞泽居然亲自带领着数十名修为令人大跌眼镜的高手上门。玄都城本为远世仙人所创，天然灵脉汇集，可借由灵媒转移，并且还有一道天然结界护卫。因此一般人即使搜遍全天山的每一寸土地，也休想能找得到玄都城位置。

    坦白讲，夏飞泽当时的“大胆”实在让人惊奇！即使先上师已故，玄都城中也每一个人相信凭他一个凡人能对自己形成威胁！

    但当黑白二老出手想要打发这些大胆凡人的时候，居然只一刹那，任谁也没看出夏飞泽是如何动手的，二老两个大活人竟然为其掌下一点一点开始收缩，越来越小直到消失无踪了，没有一个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功法！

    双方就此僵持了一个月工夫，玄都城除了死守完全无计可施。可夏飞泽一边也始终没能打破结界，之后却提出了一个交易，答应暂时放玄都城一马，但其一从此玄都城不得再现人间，其二是交出至宝“玄道无上真经”和“万有仙典”。

    芽儿继任上师时间不久，况且以她看来当时的夏飞泽即便师父在世也绝非对手！为自保，她只能答应条件。

    之后，夏飞泽始终未再上过天山一步，她们自己也心知无力相抗，只能想着自己努力再努力，也许未来会发生什么机缘扭转乾坤！

    其实从九人一上天山，玄都城就已经发现了他们行迹，并且发现信妙香在其中都感到无比惊讶！但影和所有人都力阻芽儿见他，因为就算信妙香还活着，难道他能对付夏飞泽反而一旦事情不密，待夏飞泽再来玄都城必然将要毁于一旦！况且就算是只为了信妙香，也还是让他尽量不被发现好吧

    两难之中的芽儿苦苦挣扎，她不愿连累师门，但又实在放心不下信妙香！最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偷偷跑出来，但仍被影给发现了。影也知道她心里对信妙香的难舍，所以便商量到近处去看看，只要见他平安无事，他们自然迟早会离开。

    芽儿本也觉得让信妙香就此平静的隐藏下去对他也是好事，可没想到他突然昏倒，而渡悲等五人却居然还想强行为他输送功力。

    二人皆看得出信妙香的情况是元力尽失，百脉俱损，一旦被强行注入功力，不仅那几人难有生望，信妙香也必然会爆血而亡。因此一时情急之下，芽儿还是没忍住突然动手阻止。

    影此时的愤怒，也正是因为深恨那几人愚昧无知！

    听到这些，谁还管影生不生气许畅几人可着实又是后怕，又是怒火填膺，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世人将玄都城视为圣地，其身负监管人间的重责大任，却任由夏飞泽之辈钻营。而最后他们不仅没有设法去弥补失察，反而因为贪生怕死与之交易，任由苍生陷入水深火热。

    时至今日，明显他们丝毫没有自责惭愧之意，还在埋怨自己等人会连累他们

    原来这就是天下人人敬仰的玄都城的真面目，与之相比当年的复仇至少的确没有逃避自己生而为人的责任，实在强太多了！甚至夏飞泽固然可恨，但其能有今日，玄都城又岂能推卸责任

    渡悲心里其实也义愤填膺久已，可他终究沉稳多了。当即强忍怒气，和颜悦色说：“上师！往事已矣，多说无益。如今天下大势已然危如累卵，玄都城终存于人间，若仍自觉足以自保，外人也是无话可说。只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上师起码看在昔日的情分相救信先生！”

    “哎！非是我不愿救他……”

    事实上，当年人们所见到的复仇，最开始根本没有任何人看得出他有丝毫的不凡之处。甚至那时的他看起来身体单薄，肤色苍白，简直像个病鬼一样！而夏飞泽，其实也正是因为同样看不出他的根底，所以才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而后来人们才知道信妙香修炼修罗荒下，功法虽成但面貌改易。但芽儿却心知肚明，信妙香八岁的时候为了报仇决心舍弃已经练成的玄门正途，自废太空玄上修为，那时的他已经身心损毁严重，又再改修修罗荒下，在四渊中浸染多年，早就强弩之末了。

    无论在别人眼中的复仇多厉害，但芽儿乃至几位老人都始终明白他早就只是再单纯的虚耗本身苦修所得，根本不会有任何好转。

    一瞬上仙等五老最后用尽毕生修为和元力，为信妙香抵消了与魔王修罗之间的契约，其实根本也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而已！

    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信妙香的确已经筋疲力竭，行将就木。而另一方面五老都不知道，昔日复玉蘅之间相处，彼此虽无夫妻之名，但实则信妙香的真元已泄，因此最终才能成功，这一点信妙香自己也是并未察觉的。

    说起来信妙香能活到今天，的确要归功于他“天眼玲珑心”转世的余荫，加上莫问多年来为他配置的固本培元的补药，以及和夏冰妍之间的阴阳和谐。但这一切都只在未有任何外力加诸的前提下才能成立！

    可如今故地重游，激起了信妙香潜意识中的痛苦记忆，刺激之下导致他气血混乱，仅剩一息也即将殆尽。

    诸人听得虽惊更急，但仍希望可以有办法救他。

    沉吟半晌，芽儿缓缓问几人：“香哥哥今日的情况，纵然可以保住性命也断然无法恢复如初了，何况就算能恢复也……。总之，他已经无法对你们有任何帮助了，如此你们明白了吗”

    诸人对视一眼，夏冰妍当先跪求，而三个徒弟自然也不会去考虑师父的好坏能给自己什么利益。

    至于其他人虽然难免失望，渡悲心思通透，当先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天命已定，大局难改，救或不救有何不同只是，想必上师也并不希望看着信先生丧命置之不理吧……”



8、未待苦尽甘何来
    可怜的人感伤自己没有选择；可悲的人感伤自己无法选择；可恨的人感伤选错了；可耻的人感伤没能剥夺别人的选择——

    回到玄都城，所有人都惊讶信妙香居然还活着！而芽儿一说要救他，玄都城中可谓人人反对，无一赞成，而夏冰妍和渡悲等人看到这情形不由大为诧异！

    虽然料到会有人反对，但也顶多是因为害怕会遭至夏飞泽的报复。但如此万众一心的坚决反对，显然不是单纯的害怕泄露秘密，再怎么说这玄都城不可能连一个还有骨气的人都没有吧

    千人千面千种性！即便玄都城这样的神仙境地也难免会出几个不孝之徒，但也必然不可能一个有志气的人也没有！

    当年夏飞泽在此僵持了一个多月，虽然没能攻下玄都城，但明显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可对于夏飞泽来说，他对玄都城本身其实没什么兴趣，这些人的死活也不重要。可即便早晚能成功，但那要什么时候要付出多少代价也都是无法估量的。

    所以，夏飞泽最终决定只要达到目的就行了。因此才提出交易，得到自己想要的宝物目的就达到了。彼此都是明白人，这些内情也不用非得明着说出来。

    由此可知，玄都城至今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有天然灵脉！要救信妙香，能不能成功还难说，可这也是唯一的希望了！

    而单以信妙香这个人而言，天眼玲珑心自然可以成为所有人的希望！但眼下的现状，对玄都城来说信妙香的死活还有什么重要一旦灵脉消失了，自己可就要面对生死存亡了，所以他们会反对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此时许畅等人更是忍不住怒火中烧，在玄都城指着所有人破口大骂。而玄都城的人也不甘示弱，纷纷驱赶他们，若一旦真动起手，显然他们是没可能活着走出玄都城的。

    最后，芽儿喝止了所有人：“各位！今天并非我一意孤行，不顾师门和各位的安危！只是有件事我忽然想通了，玄道无上真经和万有仙典都已经不在了，本门已再无重振之机。此刻尚可凭天然灵脉自保，但夏飞泽之能我等皆曾亲见，谁认为他永远都无法突破本派的结界因此，如今我等无非苟延残喘而已！信妙香为何人，想必不用我多言。他若重生，或许这天下尚有生机。至不济，于我等了不起暂且逃生他处。最后最坏的结果，或许只不过是换个葬身之地罢了……”

    一时间，整个大殿中鸦雀无声。芽儿说的并不是什么深奥莫测的大道理，只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实。只是人同此心，都难免回想就算必然要死，能多活一天也好！

    可说归说，真把信妙香当唯一的希望，其实芽儿自己也丝毫没这样打算过。说穿了，生活在这所谓人间仙境，可神仙什么样谁见过遇到了事情，终究左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