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歌

    至于汪俊贤，他的人生至少在目前，还没有过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事发生过！一切的弱肉强食，生老病死，他终究还小，迟早自己就都会理解了的。

    直到最后，信妙香才看向一直远远注视着自己，眼光不曾一开过一瞬的……，现在，仇恨已经没必要再提了！

    可情意……，此时她对自己，是曾经温柔关爱的“公主姐姐”

    或者无关痛痒的“夏冰妍”

    还是……，不辞辛苦，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妻子”




10、活着……活着
    如果你感到难过，首先要做的只有不让这种感觉继续恶化——

    “我没办法让过去的重来一遍，也没把握承诺未来会如何。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尽力过好今后的每一天……”

    刹那间，夏冰妍忍了十年，乃至更久的眼泪决堤般涌出。

    对她来说，与生俱来就有的特权，假如有人敢瞪这位长公主一眼，她都可以顺理成章大哭。然后那个人将会为她一滴泪落个九族被灭的下场，即便如此可能也不会有人觉得过分！

    但同样，她的特权也伴随着非常残酷的责任！比如：即便国破家亡，眼看着无数尸骨鲜血，都不可以在敌人面前表露出软弱，畏惧，而是要高昂着头走上刑场。她可以什么都不需要，但必须拥有为家族姓氏的骄傲！

    换言之，她可以让自己无比高贵，但那份价值必须体现在恰如其分的时候。

    也许这不是很多人可以理解的，即使和她同样出身，未必具有同样的才智，也是无法了解的。但夏冰妍却是从小就明白这一切，因此当她终于可以作为一个普通女人，发泄一切淤积，并坦然接受心爱之人的关怀和抚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至于信妙香，从始至终他也不曾对这个女人有过丝毫的恨意。的确，有时候因为各自立场不同，会存在无法调和的分歧。但从原因到结果，一切都与夏冰妍这个人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这一点他也从未怀疑过。

    如今这一刻，所有的淤积都是因为自己，她不得不一直强忍，压抑。自己不能为她挽回什么，可以的也只有静静陪伴而已！

    有些事真搞清楚难免让人不很快乐，信妙香莫非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玉蘅的仇，他并没忘，而且可以确定永远不会忘。但对这个人，不否认，信妙香曾经想过，如果有这样一个人能和自己相伴终生，或许也挺好！

    但“这个人”是谁对于当时的信妙香，他没有选择，因为那个位置上的人就是玉蘅！

    可是，玉蘅对他的感情真挚、坚定。反过来他呢如果当年的信妙香懂得究竟什么是“爱”，事情或许早有结论。

    可今天只能凭微乎其微的残余感觉，根本无从判断。

    如果有人因此认为信妙香这个人无情无义，没问题！因为这也只是现实发生的直接结果，可以诉诸语言、文字，但终究见仁见智。

    安定了自己的情况，之后要发生的事不会停止！

    信妙香远眺南边玄都城旧址，当日最后一把火烧了两天都没彻底熄灭。那人们心目中的圣地，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片随时可以消失的尘埃罢了……

    白雨终究年长，阅历也丰富得多：“师父，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找个安全地方藏身，万不能让夏飞泽发现您啊！”

    信妙香淡淡一笑：“他必定已经知道我还活着了……”

    几人听了都是大惊失色！信妙香仰望星空：“别的可以藏，但星动不行。如今我再世为人，命星必然有所显现。不过你说的也对，确实需要藏一藏。”

    “相公你可是有了办法”

    略微思索一会儿，信妙香找出三张黄纸，用自己的血划出了符咒，分别交给三个徒弟：“你们分别在东、南、北三面各抓一只地灵，将这符印打入其体内然后放走就行了……”

    看三人不解，信妙香缓缓解释：“此山中的地灵本身不具生气，只是行踪不定，用此符印就可以让它们的身上散发出我的生气了。”

    三人听了恍然点头，白雨又奇问：“可师父，既然如此那四面八方多放一些不是更容易扰乱视听么”

    “夏飞泽非同泛泛，而且多疑谨慎！一旦他发现我还活着，必然会马上来巡。如果什么也感觉不到，我们无论怎么逃都很难躲开他的追踪。而真按你说的，他更根本不会找，只要单纯包围整座山，活活困死我们就可以了。而我故意放开西面，也就是为了让他发现我在扰乱他，如此他就会先往西面搜，我们就能趁机往东走了。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再去找三面，已经起码很多天之后，找不找都不重要了……”

    事情听来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三人不免心底怅然，叹息。若信妙香修为不失，何惧什么夏飞泽

    而事情果然如信妙香所料，夏飞泽感应到了玄都城的异状，观星居然惊见天眼玲珑心命星隐现。这让他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立刻召集手下高手很快就赶到了天山，而且也感觉到了三面的熟悉生气，立刻直奔西面山中。

    信妙香五人稳稳当当的，不紧不慢的离开了天山范围。夏飞泽就没感应到他这边当然不是，但正因为感应到了，所以才认定必然是扰乱自己的障眼法。

    当夏飞泽彻底醒悟的时候，心里不由得一喜一怒，喜是因为夏飞泽虽然自负，即便神明都不放眼里，所以为自己此生能有如此劲敌感到万幸！而怒的当然就是信妙香果然狡猾，居然蛰伏了十年之久，而一出现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但无论如何，既然信妙香已经重新回到这世界，如果他下定决心跟自己斗一场倒还罢了。但如果他就一心蛰伏潜藏，去过平静日子，偌大天下自己恐怕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被耍的人怎么想不很重要，信妙香五个人离开了天山范围后，下一个面临的问题当然就是要去哪

    夏冰妍告诉他，虽然夏飞泽实际上已经掌控了这天下，但并未曾对他当年的故旧如何，更加丝毫没打击过他的亲人。这就是说，金玉园、寒山的农庄乃至都城外逸仙山，还有大伯等人都没受到自己的连累。

    信妙香对此稍感安慰！毕竟当年自己根本就不曾有过畏死之心，唯一担心的也只是会因为自己连累了亲人。

    不过如今想想难道要感激夏飞泽慈悲其实那帮人就算全都加起来，也根本威胁不到人家一根头发，还没什么实际用处。

    不过，信妙香也知道这种情况到今天为止了。自己重现红尘，所有亲故未必马上遭到威胁，但必定会受到严密的监视，所以没有一个地方是自己可以去的。

    并且，对如今的信妙香来说，并不是说没有可信的人，相反其实可信的人还很多。只可惜，就算全都加起来也无法对抗敌人。那样的话，蛟龙、猛虎对一只蝼蚁都是无可奈何的，可若是面对一群羔羊反而可以大快朵颐。因此，自己还是暂时暗中心动来得安全……

    苏醒十天了，信妙香多次尝试重新修炼功法，但内府始终空空如也。完全无法汇集丝毫灵气，简直比自己当年劫后余生时还不如。

    走来走去，一行五人到了个偏远的小山村中。里面大概有四十多户人家，都是务农为生。而他们五人则在村子边上的一间破道观停下，打扫、整修一下可以暂时居住。

    对外，他们只说是一家人逃荒至此。用沿途顺手牵羊的不义之财生活也绰绰有余，总算暂时可以安顿下来了。

    平时信妙香始终在不停的思考着自己所知的所有修行方法，但对此时的他却似乎无一能用。

    当年信妙香曾自废太空玄上的修为，想必是损伤了真元。如今想重头开始，除非有件神器至宝相助怕是不能了。

    之前信妙香传授徒弟功法，三人虽然进步明显，但多半还是得靠自己领悟，苦修。如今恢复了记忆，信妙香可以亲自在旁时时指点，一些曾经始终无法通畅的地方，如今一下就透彻了。

    可无论三人进步再快，也终究还只是**凡胎，在信妙香看来也没有太高的潜能可挖了，只是自保算绰绰有余！

    转眼半年光景了，日子挺安稳，可自己的修炼还是毫无进展。信妙香虽然嘴上不说，可妻子、徒弟都看得出他暗自懊恼！

    而其实谁都明白，他既然重新活过，有些事恐怕必然是逃不掉的。就算不提什么宿命，夏飞泽怎会放过他

    白雨三人虽然勤修苦炼，但考虑一下自己的敌人，终究还是差太远了。而此刻如果想再去四渊，无论是谁都等同送死。

    深夜独自冥想归来，看到妻子满面关切的凝视着自己，信妙香不由苦叹：“其实，无论是做信妙香，还是复仇，我原本一直都是个挺自负的人。但如今我只是个连自己生活，家人都无法周全的男人，你会不会后悔跟着我”

    夏冰妍微笑摇头，轻轻依偎进丈夫怀里：“还记得吗小时候在御花园我背着你到处跑，我那几个弟弟都在后面大哭大闹的追，可我那时根本理都不理。后来你对我说过，你说：公主姐姐，等我长大了，也背着你逛御花园！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终究会成为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我没想过更多，如今这样对我来说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至少比起当年彼此面对面的那么多无奈，如今不是已经好太多了……”

    信妙香听了不仅点头叹气：“是啊！比起那时候，的确已经是好太多了！当年活着对我只是等待痛苦和绝亡的终结，所以只能是不得不活下去。而如今我盼着能活更久些，因为如今我发现自己原来荒废了那么多时光！哪怕只为你，我也必须要振作起来！”

    人生难求一帆风顺，但遇到了顺时就要好好的尽情感受。即便有一天逆风时，起码还有可以值得去回味的美好记忆！



11、玄道弟子
    如果我忠诚，目标至少是诚实的。如果我珍惜，目标至少是善良的。如果我讨厌，没有这两点就够了——

    记忆中，信妙香对自己唯一不曾有过丝毫困难的事，恐怕就只有修炼功法了。可如今，无休止的痛苦悲伤都没了，自己真心实意想要好好生活，为所爱倾尽全力的这一刻，这世上对自己原本最简单，容易的事居然变成了遥不可及！

    每当看到妻子眼角骤增的微纹，轻握那双因为自己洗衣烧饭已不复昔日细腻柔滑的双手，信妙香感到非常心痛！

    这双手也曾背着自己穿梭在皇宫大内，也曾一口一口小心翼翼的把最好的糕点送到自己口中。

    同样是这双手，也曾满心期盼，算计的为自己斟茶献礼。

    还是这双手，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喂药，擦身。

    这双本该让所有人神迷目眩，爱不收手的柔荑，居然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就算不想她曾贵为公主之尊的荣华富贵，就只是考虑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为人夫，连妻子的双手都无法维护！

    信妙香从不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为这种事思虑，更加不想到自己有必要去考虑这样的事。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心里也才真正认识到“责任”原来就是这么一种东西……！

    平静、幸福的生活永远不会过够。可永远的平静和幸福，在这个世界上闻所未闻。

    县城衙役到村里来，说是要加税，为的是天长山庄新庄主继任的庆典。新庄主是谁

    夏碧晨！从再活过来，信妙香还不曾想起过此人，哪怕他正是自己此生夙敌的亲孙子！从修为和为人品行来说，昔日江湖五公子难分伯仲。

    可因为有一位地位超然的祖父，自己又是嫡长孙，并未让他显得更加出众，反而使他的存在感显得更低。

    而稍加打听才知道，夏碧晨也早已成亲，而其夫人居然正是信妙香的亲姐姐，信婉茹！

    原来，当年信妙香突然失踪，其母阮潇又经丧子之痛几近绝望。其父信持公于东海王面前请辞，而东海王骆无涯却提出，永天对信家人已经并无留恋，何不就此迁居东海安然度日

    当时正在天下大乱，信持公也深感对永天故国的厌烦，并因失而复得之爱子又故，总之也是没什么地方可去了。

    而当信持公回到永天本想就此不声不响携妻带女离开，没想到夏飞泽突然提出让自己的长孙夏碧晨娶信婉茹为妻。

    信持公明白，自己无法阻止此事。而夏飞泽此举，也无非是为了可以牵制自己。何况他也看出女儿愿意，明白她因对弟弟羡慕和嫉妒早对双亲心存不满，如今更对弟弟的牺牲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那时候夫妻二人都感在永天多留一天都无法忍受，便就遂了女儿之心，自行往东海去了。

    如今，夏飞泽自感修行大业将成，世俗一切于他根本已经不屑一顾。加上他已经知道了信妙香尚在人世，因此决定专心修行，早日突破极致，所以才把天长山庄传给了孙子。也是为了可以从此隐藏到暗处，到底看看那传说的“天眼玲珑心”到底能翻起多大浪来

    信妙香也能体味到这些，但也知道这地方既然是官府可以触及到的，就不再是自己久留之地了。

    刚过了不久安生日子就又要搬家，其实谁心里都不好过。况且如今这天下除了天刹只是俯首称臣，整个中原连边界基本上都在永天控制中，哪里会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思来想去，信妙香决定进入南疆！

    南诏虽然也称“一国”，但和其他邻国不同的是，南疆种族驳杂，各族首领听不听南诏君主的都看自己心情。

    十年前南诏战败不得已投降，但很多部族为此分离，这主要也因为南诏朝廷为了自保不惜对神炎教穷追猛打，因此如今南诏已远远难称一国，仅仅偏安一隅苟延残喘罢了。

    另外，南疆多山川水域，正便于藏身。

    一路往西南，沿途一些地方正是信妙香昔日人妖战前经过的。重临故地不禁心生感慨，对自己昔日种种如今回想竟多有莫名之感！

    经过一座狭长山道，信妙香回想起自己当年曾在此降服过一山群妖，其中有一条当年其实尚未修炼成型的三翼赤链蛇！

    当年自己曾将这一山群妖全部封印在一个洞穴中，那封印约在战后就将会消失。当年所以未杀它们，其实也是因为看出其中多为泛泛，也并无大过，因此算是一时之仁！不知如今它们又是怎样一副景象是否遭到了夏飞泽的毒手……

    正胡乱瞎想，道边草丛里忽然一阵咝咝声响，汪俊贤当先扑过去，在草丛里翻了半天，才抓住了一条通体翠绿，长有五尺，但粗不过二指的草蛇。

    “呵呵！师父，好运气啊！今晚上除了煲汤，还能有蛇胆让二哥入药给您补身子……”

    蛇胆倒是无所谓，这些年他们都辛苦，给他们开开斋，吃点好的倒是不错。

    信妙香正想着，不料那草蛇居然开口气骂：“哪来的野小子竟然敢欺负本小姐，是不是活腻了……”

    听声音还颇为稚嫩，大概年纪还小，但如此已经开口人言，料想来历不简单！

    果然，汪俊贤吓得草蛇脱手而出，数丈外幻化出一个**岁的小姑娘。吹了声口哨，四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急速的沙沙声。

    虽然听得出数量不少，但白雨、莫问和汪俊贤三人也丝毫不惧。可忽然又传来个不悦，却略带宠溺的声音：“小姑奶奶，你又闯祸啦……”

    转出树林是个看起来高瘦白净，红袍男人。

    小姑娘一见此人欢天喜地的扑过去拦腰抱住嗲声撒娇：“爹爹！不是我闯祸，是他们抓我又要煲汤，又要下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