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歌

    “哦是吗我看看谁这么大胆……”

    男人扫视几人，最后眼光落到了信妙香脸上，突然愣了下，又皱眉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问：“我等向居山野，与人无碍，不知何处得罪了几位高人”

    信妙香看到此人，心里一动缓缓说：“十年未见，你已经修炼成人，看来是改性入道啦！”

    夏冰妍和三个徒弟都是听得一愣！那男子则浑身一震，几步过来双膝一屈跪了下去：“果然是大仙驾临，小妖有眼无珠，还望大仙恕罪！”

    信妙香心里也不禁感到有些怪异，他正想到昔日经过这里的场景，没想到就见到了这人。当年的赤链蛇，如今已经成人。而其实此妖本就有五千余年的道行，只是妖道本就艰难，加上它所修更是妖道中最艰涩的功法，再受限资质才会久久难成。

    而当年封印突然解除，赤链蛇已经被废了数千年的苦功，并且也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修行真遇到高人实在不堪一击，因而转念开始修行玄道正宗法术。凭借本身修为也算深厚，进步颇为顺利。

    而那小姑娘确为其女，但实际上这山里的蛇类中他的子孙千千万万。但当年永天兵伐南诏，天长山庄中人随行，经过此地时感到妖气颇重。而那帮人久随夏飞泽，也知道采取之法，因此便顺路在山中大肆捕杀，夺取内丹自肥。

    最后群妖四散奔逃，剩下的不足百中一二。如今十年过去了，赤练虽然已经修成人形，可道行还不算深，又没经过什么真正的实际学习，因此功法也尚一般。

    赤练当然也知道当年发生的是，虽然是被信妙香打伤废了千年修为，但心里却只为他感到惋惜！毕竟双方的地位和境界本来就全不在一个级别，当年若是换了别人哪会有闲情花时间去囚禁群妖

    所以，仔细算来说信妙香是它们这山里群妖的救命恩人也并非没道理。

    信妙香伸手扶起赤练：“你也不用害怕，如今的我只是一介凡人，丝毫威胁不到你们了！”

    “大仙哪里话昔日小妖蒙昧无知，斗胆冒犯，全凭大仙恩德周全。此恩此德，小妖没齿难忘。只是……大仙如今，莫非是当年伤势过重尚未痊愈”

    “哎！其实我修为尽失只早晚一日，有无当年一战都无关紧要，如今怕更是已缘尽玄门了。不过我终究本来是人，过点人该过的日子也不坏！”

    改修玄道，心境也和昔日妖道不同。赤练听得出信妙香虽然语气平静，但心底也不无凄然之意！并且想想至今听到有关他的传闻，自己可是亲身体会过他那身本事的。如今落到如此这般田地，倒也的确令人唏嘘……

    “大仙经此莫非是要往南疆”

    “哦！我虽然还活着，但天下想我死的大有人在。而我如今已只是一介凡人，除了逃命也实在没其他办法了。”

    “哎！大仙功德无量，居然落到如此地步，苍天何忍呐……不过大仙，小妖愚见那南疆如今也未见得就是安全之地。若蒙不弃，小妖这山里虽然荒僻，但还算安静，人踪绝迹，倒不失为一个存身之地！”

    信妙香轻轻摇头：“你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所到之处，都难言安全。此往南疆我打算找一深山秘境，若是到你这山中，反会牵连无辜，绝非我所愿！”

    赤练听得也不由缓缓点头，沉吟片刻试探问：“大仙此番所避之祸，莫非是……”

    “如你所想！”

    “夏飞泽那狗贼”

    看他点头，赤练突然满脸惊怒，又一下跪倒：“大仙在上，小妖虽身份卑微，但也苟活几千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大仙如今避他，来日必有反击之时。小妖不才，往大仙仁慈收归门下，不求别的，但愿来日追随恩师有机会可报我这一山无辜孩儿血仇！”

    信妙香也不禁听得一愣：“你想拜我为师”

    “正是！”

    “我虽无人妖族类成见，可如今我只是个普通凡人，未见得能对你有何助益。反而你若跟着我就算无心报仇，夏飞泽迟早一日也必不容你。如今你好歹有家有室，生活也还平静，何苦随我冒险”

    “大仙明鉴！小妖得入玄道，论来机缘还是大仙所赐余泽。十年来全凭自悟终是有限，若蒙大仙不弃小妖也不敢奢望得道飞升，亦是此生大幸了！”

    信妙香的确从无世俗成见，人和妖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分别。而且赤练明显已经下定决心了，看得出就算拒绝，他恐怕也必定会暗中跟随自己，那样反而更容易露出马脚吧……




12、至珍多藏万宝中，无宝何人寻至珍
    在一个张扬自我的时代，现实也不会允许过分的个性。所以如果你真的有足够心里准备，任何事都不要去找借口，只需“我想”就足够了——

    收妖当徒弟，如果是一般玄门高人绝不会这么做的。但信妙香已经只是个普通凡人，况且本身也并不在乎这些世俗成见。

    夏冰妍素来是丈夫想怎样就怎样不会有任何异议，白雨则属于凡事首先都会想想自己原先还是个十恶不赦的采花贼呢，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汪俊贤年纪还小，赤练自甘为师弟，他就没任何意见了。

    只有莫问嘴上虽然没说，可心里却不禁暗想：师父啊师父！你真还嫌自己麻烦少啊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如今再收了妖当徒弟，难不成是挨骂有瘾吗……

    信妙香既然已经答应了，被人也就没什么可说的。最后，几人在山里暂住一晚，也是为了给赤练时间，毕竟山里其他群妖总得有个安排。

    转天一早，加上赤练和小翠父女一行七人继续往西南走。小翠如今只有十岁，当年信妙香经过这里的时候，她还是蛋呢！

    之后山里遭到肆虐，赤练原本自己都记不全的无数妻妾儿女几乎被屠杀殆尽，身边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女儿幸免，因此至今一直十分溺爱。

    小翠年轻活泼，天真可爱，跟在夏冰妍身边十分讨喜。而听着她对自己夫妻一口一个爷爷、奶奶叫得极甜，也都感有趣，只是别人看来似乎难免有些不伦不类之感！

    一路上七人尽量走偏僻的道路，就算在人迹罕至的山里见到，也就当时一帮旅人而已。

    走了几天，进入娄山境内。此地素来荒僻偏远，几乎看不出有人居住过的迹象。在周围找个水土颇丰的地方，赤练自告奋勇搭棚建屋。

    这山范围虽然不小，但却罕有活物迹象。不过野果野菜倒是不少，于是白雨就带着汪俊贤赶到最近的城镇去购买粮食和所需之物，毕竟师父和师娘可挨不起饿。

    日子其实只要吃饱了也就没什么过不去的，信妙香自己的修炼仍旧毫无起色，可是四个徒弟倒是比赛似的，进步一个比一个明显。

    当年初见赤练虽然也已经修行几千年，但却被信妙香轻轻松松打回了原形，如今十年改修玄道也没什么实际的成果。可如今两个月，似乎已经比三个师兄也起码不差了。

    归根结底，五千多年的灵修再差，根基也非同小可了。这一点，可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

    可说到底，信妙香自己心里有数，几个徒弟看起来进步虽然不慢，但只是相对一般而言。但凡修行都必然有遇到瓶颈的一天，等他们到了那个时候，想突破势必不会是很快的。

    说到底终究还是天分资质有限，再怎么努力遇到同样用功刻苦的人也还是无法相比。小翠其实看天分倒是高些，但即便如此若说日后对付夏飞泽，信妙香也知道指望不上，还是自己想办法实际点！

    时光荏苒，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虽然修行没什么进展，可日子倒还过得惬意！

    白雨、莫问和赤练到不觉怎样。可汪俊贤和小翠，着实有点看着一天一个样的感觉！

    可处于信妙香，他心里终究觉得有些愧疚！为人夫，为人师不仅没有能力保护他们，连生活上想帮助他们一点都做不到！

    坦白讲，信妙香对自己重修功法本身虽然有这意愿，但信心的确是越来越小了！毕竟自己曾经舍弃过太空玄上的境界，还修炼过修罗荒下。以自己昔日的境界，修为尽费居然还能活到现在必然已经是奇迹了。想重新修行，的确有些不现实。

    可以自己，虽然已经是凡人了，但想真就用这幅凡人的样子过完一生，就算自己想，可恐怕也不够吧

    现在娄山已经一年，但其实夏飞泽如果真想找，就算他们躲到天边，也必定有找到的一天。但就目前现状，信妙香知道只要那老不死的来了，自己一家子就算完了。

    其他人明白他心里不好受，也常常想开导宽慰他，可对事实必然都没任何帮助啊。

    想想昔日，信妙香只要二指一撮之力就可以瞬间烧尽这山中目力所及的一切。可如今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帮忙点个灶台，还费了半天劲，十年今昔之别就如此巨大了！

    一段平静的日子除了让信妙香终于可以真正去体会生活之外，也给了他充裕的时间去思考！很多事结论虽然没有太大改变，可渐渐他也摸索到了其中一些细微之处。

    比如：面对压迫，而无力反抗的情况下，人们选择委曲求全！为什么曾经的答案是：怕死！今天的答案仍旧没变，而且更多人的确是因为没有反抗的能力，而且不愿自我牺牲。

    是非对错倒不用苛责了，因为此刻信妙香心里也有了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他确信此刻自己不想死，若有某些不得已，他也认为自己会忍下来。

    若要追究原因，就是现在的日子虽然的确辛苦，但有让他更加舍不得的美好！

    诚然，这一切感悟只关乎个人，并不是说了解了自己的心情，就可以让他心甘情愿去满足别人。因为他仍旧明白，个人感觉和大环境相悖，是因为人们对私心的掩饰，通常会用更光明正大的假象去渲染。

    因此，“虚伪”仍旧是一个普遍，并且难以改变的现实！为此，他扪心自问并不讨厌软弱，也不讨厌奸诈，毕竟生存之下一切都只是见仁见智，但自己势必非常讨厌虚伪！尤其是那种彼此根本都心知肚明的互相欺骗！

    当然，环境没变，现实也仍一如既往，如果你对人性没抱太多，太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一切自己不愿面对的仍然存在，这一点也就十分合情合理了！

    平时，信妙香夫妻俩居家，其他事基本都可以由徒弟代劳。赤练父女不便明目张胆的走入人群，莫问醉心医药，对人情世故比师父强不了多少。

    白雨一个就能顶他们所有人了，不过汪俊贤好歹也是十四岁的小伙子了，信妙香觉得有必要让他早点去熟悉一下自己生活的世界，那对他势必有好处，起码未来能避免一些自己曾经走过的岔路。

    于是，开始白雨会带着他去市镇熟悉如何与人交流，如何买卖。渐渐的就让他自己去，开始白雨还会暗中跟随保护。直到一般事情汪俊贤都能独自应付，大家才算是放心了！

    只不过，大多数人终究还是在错误中成长的，单凭教育又有谁能了解世上一切

    今天，汪俊贤原本是到市镇去用积攒的山货换些日用品，可回来时却带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见这两人，信妙香心里暗叹又要搬家了……

    来的，乃是昔日姑苏三奇怪中的胡奇，以及一个并不认识，介绍说是江都二龙帮的二帮主，地龙尤长旺！

    当年信妙香会认识汪家人，还是因为胡奇而起。后来胡奇和已故汪老混的很熟，因此汪俊贤年幼时便认识他。

    今日街上偶遇，汪俊贤昔日还是幼童，胡奇自然是万万认不出了。可他是成年人，没有太大变化，因此汪俊贤一眼便认出了他。

    而汪俊贤也并非不知道自己等人在山中隐居不能随便泄露踪迹，可他对胡奇十分信任，而且也知道师父和他相熟。因此主动去招呼，当时虽然没提到师父，可就这么直接把人给带了回来。

    胡奇终究是湖了，一到此地看到他们，尤其是见到了信妙香，立刻就醒悟到他绝不该被人发现还活在世上！

    于是，只小小激动了一下，胡奇当即正色拱手：“今日得见公子安然，在下深感欣慰！还请各位放心，我二人绝不会将今日所见所谓再对旁人提到一字。”

    信妙香心里叹气，面上却只淡淡一笑点头：“胡大侠客气了！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其实天下局势我何尝不知可惜我重伤未愈，此前只能暂时隐忍而已……”

    两人听了对视一眼，心下不由暗感兴奋！

    而信妙香说的真假参半，他身体的确是不好。但如果真直接说出自己已经是个凡人，没有再去担当什么的希望了，那剩下唯一的利用价值就只有名号了，到时谁还管你死活

    所以，他就只好在言语中留有退路，让他们自己去产生希望的期待，至少让他们相信自己不会跑！至于就算有朝一日有人质疑自己，请问，我信妙香说过……承诺过什么……

    送走了不速之客，汪俊贤看出大家都明显对自己不满，但还是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半晌，莫问轻轻摇头叹气：“哎！老三啊！说你点什么好你不知道咱们在这是为了藏身，不能让人知道啊”

    “我知道啊！可是胡大叔不是外人呐”

    白雨听得哭笑不得：“老三，你说你也不算小了，平时大伙也一直说。咱们现在的处境，还哪有什么内人外人他就算再信得过，还真能比玄都城更可信”

    “可是……”

    不耐他们再吵，信妙香当即截口：“算啦！事已至此，再埋怨老三也没用了！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咱们就离开这里……”



13、生有其义
    如果我会指责什么人，那就是所有人。如果我对什么人产生情感，绝不会是很多人。然而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特别的人，顶多只是承认了而已——

    直到真要离开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并且看到自己当初一草一木亲手搭建起的房子起火。汪俊贤才终于知道师父没和自己开玩笑，但他尚且还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路上师兄私下里设法对他解释原因，可他始终都无法理解！实际上世界上可以信任的人很多，甚至只有一两面的人也有“投缘”一说，乃至哪怕从未见过的人，也会有“口碑”的考量！

    可是，关键在于对一个人品德的信任，并不总能延伸到其至少某方面的能力。甚至于因为当你对一个人的信任，成为了对他一切的绝对相信程度的时候，这是非常危险的！

    或者可以更简单的打个比方：你信任这个人没问题，但他所认识的不会只有你一个人。那么你信任他，而他的知人之明是否也同样值得你信任呢

    更何况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尤其是胡奇那种平生无牵无挂的江湖客，谁就能保证哪天一高兴，喝个痛快，那时候你还指望他能保守什么秘密

    对于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这些事似乎显得略微深奥了一点，因此犯错也不奇怪！但如果是一个成年人，把这种信任关系莫名当成了所谓的“义气”，那不仅危险，而且非常愚蠢……

    继续往大山深处走，越走周围的幻境就越荒芜，偏僻，连想找个幻境适合住下过日子的地方都没有。

    走着，走着，眼看是进入了一个山涧峡谷，从外面没发现，可直到进入其中才看出来道路真的非常狭窄。

    走到深谷中间的时候，赤练和小翠忽然惊呼：“有人！”

    本能将师父和师娘保护在中间，可这山谷的形势如果真有什么意外，那绝对没有生机的。

    信妙香功法和修为是没了，可心智尚在，此时走出徒弟的保护圈，四面张望了一阵，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从地形可以看出来的确是可以轻易藏很多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