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易淳
“四太子,您看怎么办?狼主请您务必赴宴……”武乞迈拿出的是明黄的圣旨,绢帛卷轴,秀丽的小楷,都是用的汉语,完全是汉人的“圣旨”。合刺,他也彻彻底底的被汉化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立即起身,双眼恢复了神采,又是昔日的四太子了:“走,马上去。”
陆文龙焦虑地看着他:“阿爹……”
“儿子,没事,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燕京西郊的赛马场。
这里也曾是昔日射柳节的场地,早已人山人海,金国的达官贵人云集,高台正中,一顶明黄色的伞盖,下面坐着狼主一行和他的宠妃们,左右两侧,是文武大臣的位置,左手第一个位置空着,显然是等候着什么要人。
宽阔的校场上,两队金军,上身穿着黑色的马扎,下身是红色的裤子,脚蹬小靴子,看起来威风凛凛,每人手上都拿着马球杆。马球是他们的业余爱好之一,其实也是北宋传来的山寨版蹴鞠的变种。参与其中的,不乏一些位高权重的贵族。
在下首的一角,是一个特殊的队伍,全是宋氏皇族成员,宋钦宗和他的兄弟们、儿子们。他们被迫换上了奇怪的赛马装,这里,即将举行马球盛会。
宋钦宗看着自己身上这套紧身窄袖的胡服,半截的胳臂漏在外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宋国,原是不能外漏的,但是,此时他已经麻木了,一切都无所谓了。但是,耻辱心麻木,却不代表恐惧的消失,在他面前是一皮粗悍的骏马,抖擞着鬃毛,巨大的眼睛狠狠瞪着他。宋钦宗眼神混乱,觉得这马真是一个妖魔鬼怪,仿佛里面藏着勾魂的利器。他竟然不敢和一匹马对视。
在鼓乐声里,金军已经入场,先骑马飞奔绕场一周,挥舞柳枝向众人致敬。宋钦宗一看这阵型就懵了,双腿不停地打颤。
一名金军通译走过来,很不耐烦:“宋家少主,准备好了没有?不要让大家等急了……”
他的儿子忍不住跑上来,怒道:“我阿爹不善骑马,他不能去比赛,也不会打马球……”
通译斜他一眼:“这是狼主的命令,不去也得去。”
宋钦宗战战兢兢,再要找借口拒绝,海陵已经骑马奔过来,一鞭子威风地扫在地上,将草地连皮带毛扫起一大块,飞溅的尘土落在宋钦宗的眼里,他顿时泪流满面,身子歪了一下。
“快,快上去,马球开始了,就等你一个人了。”
海陵狞笑的脸在放大,宋钦宗无可奈何,只得翻身上马,他的儿子在身后用力搀扶他,好不容易,他才颤颤巍巍地在马背上坐稳。
“阿爹,拉稳缰绳……”
话音未落,海陵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受惊,发狂般向前就冲。前面是打球的人群,马这一乱冲,比赛就乱了。慌忙中,无人看管飞来的马球。
宋钦宗的儿子狂喊一声:“不好,阿爹小心……阿爹小心……”
可惜宋钦宗已经听不到了,他眼前一花,马球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他拉着马缰的手一松,颤抖而枯萎的身子就掉下马背……
“阿爹……”
“官家……”
“大哥……”
乱了阵脚的铁骑飞奔,互相践踏,宋钦宗已经不觉得害怕,静静地躺在地上,任马蹄踏在自己胸口,重重的,重重的,一只,两只,轮番的……
一口血喷出来,他的眼珠子睁得大大的,连疼痛都麻木了,只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
临终前,忽然听得许多人的喊声,儿子的,兄弟的,臣僚们的……他居然笑起来,眼前繁华掠过,清明上河图的熙熙攘攘,开封城里的莺歌燕舞,钧窑的瓷器闪闪,蜀锦的璀璨秀丽,唐诗宋词的绚烂篇章……啊,大宋,原来这么多美丽的东西。
可是,她究竟是毁灭在谁的手里?蔡京、童贯、高俅等六大奸贼?轻佻昏庸的父皇宋徽宗?或者依旧宠信奸臣如秦桧的兄弟赵德基?
大宋,终究是亡了,就如一场梦。
自己生不逢时,无能无力,就算是宵旰魅宿,也挽不住她迅速衰亡的步伐。
耳边传来隐隐的歌声,那是他的轻佻的父皇被囚禁在五国城时天天都在吟唱的: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
无数人在欢笑,无数人在惊呼,无数人在流泪,无数人在无所谓……拥挤的人群里,一个戴着大大斗笠的人,转身,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离开。
只是,她眼里忽然掉下泪来。
无论如何,自己也是受到损害的其中一分子。甚至岳鹏举、甚至陆登夫妇、甚至陆文龙、甚至宇文虚中、甚至婉婉、天薇、自杀的朱皇后……他们和她们,都是这一场被侮辱被损害的最大的牺牲品。
就如悼念盛世篇章的一个记忆,见证了大宋每一次的衰朽,如那个时代的记录者,忠实地描绘大悲或者大喜,自己的命运融入其间,已经微不足道。
远远的,是宦臣的声音,尖尖的:“四太子到……”
这声“到”字拖得长长的,如天宝年间的幽怨,隔着千里万里,附身在了这大金的土地上,如无穷无尽的恶性循环——他们走上了大宋的老路!他们必将和大宋一样灭亡!
灭亡!没有人能逃脱被灭亡的命运!
她笑起来,加快了脚步。
却泪流满面,心如刀割。
场中已经乱成一团,宋国的遗老遗少们围在宋钦宗的尸体旁,呼天抢地,嚎啕大哭。就连始作俑者海陵也有点不安,不时看向狼主。合刺风雅,几曾亲眼目睹如此大场面的暴力血腥?目光根本不敢落在宋钦宗被马践踏得无法入目的破烂尸身上,慌忙站起来,急急忙忙地,想返回宫廷。
可是,这个烂摊子谁敢接手?就算宋钦宗不过是一个俘虏而已,但是,他毕竟曾经是一国的君主,而且还关系着此次的谈判。
就在这混乱里,宦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四太子到……”
他却在这样的声声传递里,微微抬起头,千万人中,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形在不经意的离开。她走的不快不慢,丝毫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混乱中,人们都看着正中的方向……但是,他看到了,也认出来了,那是她,是她!
从上京洗衣院里的韦太后,到自杀的朱皇后;从天薇公主的逃亡到宋钦宗的死亡……那是一个时代的结束。而她,自始至终参与其间,亲眼目睹。
他在千万人里,目光丝毫也没有紊乱,只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她的脚步停下来,只是一个背影,大大的斗笠,那是赛马会上许多人都会装饰的斗笠,用来遮阳。他想,她也是听到了那声“四太子到”了么?
只是,她为何不回头看看?哪怕就看这么一眼?
她的脚步只有短暂的停留。然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往反方向……淹没在无数的斗笠和人潮里,就如一只反方向的钟。
他怅然若失。
乌骓马,方天画戟,一身全副武装的四太子驰骋而来,马蹄声压下了一切的嘈杂,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就连宋俘们的哭声也停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四太子身上,合刺松一口气,好像来了大救星。他从来不善于处理这些棘手的问题,急忙从龙椅旁走过来,喜形于色:“四叔,您可来了,以您的看法,现在怎么办?”
欲奴 第580章 只愿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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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中寂静无声,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四太子,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宰,因为他的军功,因为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威。海陵强忍住愤怒和妒忌,避开他的目光。
金兀术扫一眼海陵,目光如针,就是这个狠毒的海陵,出此馊主意。宋钦宗的死,对大金可谓没有半点好处。但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他看向场中,沉声道:“立即治办宋氏少主的丧事。”
一位少年上前行礼,正是宋钦宗的长子赵湛。他形如父亲,面貌清秀,尽管面上还流着泪水,却不卑不亢行了一礼,连声音都是镇定的:“多谢四太子!”
金兀术看着他那张过早成熟的脸,隐隐地,几分坚毅,保持着皇家的体面和最后的气节。宋钦宗,他在大难来临时,被宋徽宗强迫登基,时日尚短,那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由于天赋的残缺,时不我待的局限,他根本无力力挽狂澜。他没有大才能,却绝对没有昏庸,他也曾经努力,宋国,真的不能算是亡在他的手里,但是,他的结局竟然比任何一个宋俘都惨,比他的父皇宋徽宗还惨。
“太子殿下,好好为你父皇治办丧事,赏赐生绢一百,一切丧葬仪式,准从汉俗。”
赵湛是为宋钦宗早早立为太子的,这也是金兀术第一次用尊称。
少年的语气依旧不卑不亢:“四太子,臣俘不敢再觍颜以太子自居。只愿往后,生生世世,勿复再生帝王家。”
只愿往后,生生世世勿复再生帝王家。
金兀术怔住了,情不自禁地转动目光,人潮拥挤里,无数的斗笠,她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如果,自己不是生于皇家,不是这个四太子,故事,会不会还有另外的版本?
比如扎合。
就算是金人,也可以成为她的生死之交。
他忽然急切起来,喉头涌动,内心万马奔腾,无限凄怆。
宋俘们哭哭滴滴,抬着宋钦宗的尸体离开。被中断的马赛,再也无人有兴趣继续下去,金兀术遣散了众人,这时,才看着失了方寸的合刺:“狼主,该召开紧急会议了。”
合刺如梦初醒,赶紧下令召集群臣,就地议事。
大帐篷里,左右分成两列,合刺坐在上首,用手整了整自己有些混乱的王冠。在后面还有新到的妃嫔,他的心思全在那上面,愈加心不在焉,巴不得早早完事好回去狎戏。
他急忙地问:“四叔,您说怎么办?”
金兀术沉思了一下,目光转向海陵:“海陵,你惹出来的,你说怎么办?”
海陵显然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应答:“启禀四太子,宋钦宗死不足惜,就算是要利用臣俘,还有他的儿子赵湛可以做傀儡……”
合刺点点头,其他大臣显然也都是这样的想法,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金兀术扫一眼众人,才发现大半的面孔都是新近提拔的。昔日征战一方的金国主要将领,已经十不存一。忽然兴了一种曲终人散的感觉,各领风骚数百年,就凭这些人,就能撑起大金的未来?气数,难道大金的气数在如此迅速地衰竭?
“本太子得到一个消息,宋军三十万大军正在向两河集聚。领军的大将是刘琦……”众人本来都无所谓,宋军向两河进发也没什么稀奇,可是,一听是刘琦,还是有些微不安。刘琦也是一代名将,是岳鹏举之后,宋国数一数二的人物,绝非杨沂中这种草包。
可是,这跟宋钦宗之死有什么关系?
“赵国历来讲究君臣父子,宋钦宗是正式登基的皇帝,又是长兄,如果赵德基不顾宋钦宗的安危,率军打过来,那他就会失掉北方大部分的民心;江南的士大夫也会明里暗里讥讽他。本太子还记得,靖康大难,开封失陷,押解宋钦宗父子出京城时,开封的百姓点了香蜡钱纸哀悼,连绵十里,哭声震天……也许,这就是赵氏香火不该断绝,所以才让赵德基这个卑鄙小人逃跑了……”他话锋转为凌厉,“宋人都同情宋钦宗,觉得宋国灭亡,主要罪孽并不在他。可是赵湛呢?赵湛黄口小儿,几个宋人认识他?他们怎么会同情他?他在江南官员的心目中,怎么可能及得上宋钦宗的分量?就算是立他为傀儡,他有什么威信和赵德基争?”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这些粗疏的女真贵族,除了四太子,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后果。就算是海陵,他毕竟年轻,见识短浅,除了狠毒,要论谋略城府,他还差得天远。
狼主合刺这才慌了神,又摸摸自己的王冠:“四叔,你说怎么办?”
这是他第n次发问了。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金兀术身上,再也不敢有任何的质疑之声。金兀术沉思了一下,胸中有三条计策,他不知翻来覆去,深思熟虑地在内心里想过多少次了。本来,他是要临终才肯说出这三条计策的,那是大金的定国安邦之策。也是自己对金国的最后的贡献,毕竟,这是自己热爱的女真民族,她的强大和崛起,是自己毕生的心愿。
他张张口,能隐隐听到自己的心跳,忽然看到海陵闪烁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其情比狼主合刺更加急迫。他心里一凛,想好的话又缩了回去。这厮,竟然露出峥嵘头角。他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海陵的异样,都盯着他自己在看。
谁也没发现海陵的狼子野心?
他忽然不想说下去了,出口的话变了样:“还是两手准备,一手备战,一手和谈。”
众人不敢有任何异议。
狼主合刺有些失望,又追问:“四叔,贡银的追捕有没有下落?”
他看向海陵,“海陵,你是先锋,探得了什么消息?”
海陵硬着头皮:“秦大王狡兔三窟,在丛林里躲藏,很难寻觅踪迹……”
狼主脸上露出不悦之色,他察言观色,立即在金兀术面前跪下,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狡猾:“海陵无能,请四太子降罪……”
金兀术没有开口。
海陵有些怕了,但他毕竟口才甚好,又饱读诗书,是除了金兀术之外,对汉人的厚黑之学颇感兴趣的,他灵机一动,竟然赋诗一句:“‘屯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四叔雄才伟略,当年搜山捡海,追得赵德基如丧家之犬,又计除岳鹏举,去掉宋国的心腹大患,那一桩哪一件不是盖世奇勋?就是这番见识,也是我大金国没有第二人能够想得出来的……”他侃侃而谈,语气里充满了向往,无限的推崇,无限的谦虚,众臣被他的语调和情绪所感染,再一次回到了那个英雄的年代,那个活生生的民族英雄,大金的四太子,就坐在他们面前,形如神邸。
“秦大王这厮诡计多端,贡银又关系到我大金的国计民生,是一等一的大事,不得不劳驾四太子出马,一切计策皆出四太子,海陵愿意听候四太子的任何差遣,海陵,不,侄儿一切唯命是从……”
金兀术也听得入了神,但是,并非是因为这小子对自己的大肆吹捧,而是因为他随后赋出的那句诗。
屯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他如果没有太大的野心,做一个诗人,自然是一件美谈。可是,宋人的毛病就在这里,书读得越多,越是阴险,越是腹黑。就如自己,就如海陵。也许,汉人的文化,并非他们自己鼓吹的那么先进——那种灭绝同类的狠毒的算计法则,其实,比起动物的本能,要邪恶许多。
也许,自己当年就不该读汉人的诗书,尤其是他们的千百年累积的,世界第一的腹黑政局法则。将整个人生拉入强大黑暗,看不出一丝光明,一丝人性。
他忽然淡淡道:“海陵,你以后其实并不需要读多少汉人的书籍!”
海陵一怔,再是长袖善舞,也乱了分寸。这都哪跟哪?四太子思维跳跃至此?
金兀术知他褥子不可教也,并不再说。
海陵清秀的脸上浮起一丝诚恳的笑容,那么谦卑,“经历了这些事情,才知道四叔是高山仰止,海陵年少无知,以往有冒犯四叔之处,请四叔多多谅解……”
这样的狡猾,岂能逃脱金兀术的法眼?依照他昔日的性子,手起刀落,随便安一个罪名就会结果了这小子,可是,看到他那张“诚恳”的脸,少年人的隐藏的意气风发,尤其是他那声“四叔”——这小子,是自己的亲兄弟宗干的儿子,是自己的亲侄子。比合刺跟自己还要亲。
他心软下来,这原非政客该有的决策,可不知为何,汹涌的杀机就这样消退了,太疲倦了。
他想起赵湛的话“愿生生世世,勿复生帝王家”,更是意兴索然,再也不理睬海陵的神色,起身就走。
文武大臣,一起退朝,合刺迫不及待冲向后门,迎接他的是一屋子的莺歌燕舞。
球场的尽头,停着四太子的乘舆仪仗队,武乞迈须臾不离,尽职尽责地等候着。金兀术下马,微微皱眉:“武乞迈,马上打道回府。”
“是。”
他拉了马缰,再也压抑不住喉间的猩甜,一口血吐出来。
武乞迈大惊,低声喊:“四太子,你必须马上就医。巫医,这里有巫医……”
他挥了袖子擦掉血痕,沉声说:“不要扰攘,马上回去。”
“可是,四太子,你现在这样……”
“武乞迈听令,立即回府。”
欲奴 第581章 男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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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乞迈不敢再多说半句,只能担忧地看着他,金兀术一马当先就往自己的府邸而去,一路上,他不再是昔日驰骋纵横的横冲直撞,而是慢慢地,行走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杨柳青青,草色青青,四周野花的芬芳,这些,都是属于大金的。
暗处,海陵走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他的兄弟夏渣。
“四太子竟然吐血了?怎么没听说他生病的消息?”
海陵眼里闪出一丝阴笑:“这个老家伙,看来是不成了。”
“大哥,我们要不要派人去四太子府打听一下,他究竟得的什么病?严重不?”
“当然要。好好安排,不要走漏了风声。”
“这个老家伙一挂掉,天下就是我们兄弟的了。”
他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海陵还是低低斥责:“你可不要得意忘了形,小心坏了大事。”
夏渣吐吐舌头,他从来也不敢对自己的这个大哥稍稍有些违逆。
“立即准备好,追捕秦大王在即,一定要立下头功,否则,在狼主面前无法交差。”
“可是,我们何不保存实力,等四太子先发力?就算他再了不起,他也要死了……”
海陵一瞪眼:“蠢材,你懂得什么?万一他不死怎么办?”
夏渣不敢反驳,却不服气,难道不是么?
阴天,凉风习习,周围的草丛透出盛夏的墨绿色,已经到了生命力最顽强最顶端的时刻,盛极必衰,转眼,就要到秋天了,就要草木凋零,万物为霜了。
林间小道上,没有任何的行人,只有黄昏里秋虫的呢喃,鸟雀的“吱呀”的声音,双脚踏在草地上,能听到咯吱咯吱的清脆的声音。
花溶取下斗笠,就算是阴天,长时间戴着斗笠也有些闷热。她一身当地人的装扮,脸上也是灰灰的,就像一个不起眼的牧羊的妇人。
背后一个脚步声,她停下来,头也不回,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不是叫你别来么?为什么要来?”
他喜悦地,几步冲上来,伸手揽住她的腰:“丫头,我是担心你嘛。”
她的手覆盖在那双粗糙的大手上,自己跟他商量好了去接陆文龙,因为有着十分的把握,所以才孤身一人前去,即便不成,也不会有危险。相反,他是金国通缉的头号要犯,而且他那种难以掩藏伪装的身形,只要露面就会被发现踪迹。可是,他还是不听,深切挂念着她的安危,悄悄跟着,不知用尽了多少方法,才能够不动声色。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她的安危更加重要?
哪怕是“万一”,自己也要避免。更何况,自己还想念她——越是靠近,越是想念,一刻也不愿意和她分开。
他拉着她的手,忽然往回走。
花溶笑起来:“我已经换了几种方法了,就算有跟踪,也甩掉了。”
“还是小心为妙,四太子这厮,比狐狸还狡诈,比狼还阴险……”
“也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秦大王带着她,迂回在林间穿梭。他为了躲避金军,这一两年,早就练就了超一流的游击队战术和反追踪技巧。他明知花溶露面,金兀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跟踪的良机,但是因着她最后的心愿,总不忍违逆她,甘冒风险,也欣然同意她前去。
花溶何尝不曾想到这一点?所以,一路上,也几乎用尽了一切的法子,就算最微小的风吹草动,她都会改变方向。
但是,与此同时,她也是暗暗担忧的,金兀术,他的大军究竟跟踪到了什么地步?
若是换了个女子,冲着那番柔情倦倦,一定以为四太子会手下留情。可是,她太了解金兀术了,也许,比他自己想象的更加了解。她可不认为,就凭那“三沸”的柔情,那支合拍的曲子,金兀术就会放下屠刀,放过秦大王和自己。
自己正是送上门的诱饵,给他最好的机会,让他毫不犹豫地抓住秦大王。
千万不能因为他偶尔流露的真情,就认为他会手下留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如当初,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献计献策,亲眼目睹岳鹏举死在自己面前。
如果他现在站在秦大王面前,照样会一刀砍下去,不会给自己留一线人情。
甚至,必要的时候,那一刀,照样会砍在自己,砍在她花溶的身上,就如当年海上搜捕时候的那一声“杀无赦”!
柔情是柔情,政治是政治。他错觉他有时会模糊,但她,一直替他分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政客,是他的本质决定的。金国的利益,大于一切!
自己要做的,是冒险求胜,尽力甩脱他的跟踪。她自认为,已经做得够成功了,毕竟自己跟着岳鹏举行军那么多年,又在大蛇部落经历了无数的危险。
但是,她依旧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跟着秦大王,跟着他迂回反复。秦大王就如一个乱世而生的野兽,具有天然的躲避危害,挣扎谋生的本能,比真正的野兽更加机警。也不知是他早年的亡命生涯,还是生性使然。在这一点上,她自认远远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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