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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易淳
“四太子饶命,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四太子恕罪……”
金兀术的目光落在阿兰的身上,这些姿色凋零的女子,年老色衰,宠爱松弛,地位非常低下,心里自然满腹怨恨。她是故意的,故意唱所谓的“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因为那些金将根本听不懂她唱的什么,咿咿呀呀,只要好听就成。
这个贱女,竟然敢如此戏弄金人,竟然敢公然讽刺金人无知?。
他又气又恨,真恨不得把这些酒囊饭袋全部干掉。
忽然想起用兵在即,杀将不祥。再看这些惶恐的面孔,已经是跟随自己多年的战将了,如今大金人才凋零,真杀了,也的确后继无力。
“四太子饶命啊……饶命啊……小的们一定戴罪立功……”
金兀术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盛怒,指着阿兰,一腔的怒火全部发泄到了她的身上:“将这个贱妇拉出去杀了。”
就连地方官也吓呆了,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道:“四太子,四太子饶命……”目光一接触到四太子凌厉的目光,再也不敢求饶。
阿兰的目光却并不那么瑟缩,只是充满了怨毒,仿佛活够了,受够了折磨的人,对人生再也没有丝毫的流连。
“杀了!”
这声“杀了”响在头顶。陆文龙看着阿爹在微露的晨光里那么狰狞的神情——那么凶恶,仿佛自己从来不认识的一个陌生人,透着淡淡的狠毒。仿佛说“杀了”是在说“吃饭”一样简单。
金兀术仿佛也意识到了儿子的目光,话却是对众人说的:“出征前夕,扰乱军心,是极大的违纪。这是军法从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而且还是慌慌张张的,甚是狼狈。
陆文龙垂下头去,其他将领却纷纷松一口气。死一个歌女不足惜,只要自己等人无恙。而且,他们暗地里也是不服气的,这几年,大家不都是这样的么?打仗,哪一次不是生死战?刀头舔血的日子,为的难道不就是妇女财宝的享受?得快乐时且欢乐,有什么好稀奇的?
两名士兵架着早已瘫软的阿兰走出去,阿兰走到门口,忽然挣扎着回过头,狠狠看着金兀术,破口大骂:“杀千刀的四太子,该死的金狗们,忘我大宋的无耻之徒,你们都不得好死,下辈子,奴家就是变了厉鬼也要来找你复仇……”
金兀术一怔,忽然想起天薇公主被斩杀在午门菜市的那个飘雪的日子。天薇也是这样的咒骂,满是怨毒。
他正要喝一声“住手”,但嘴巴还没张开,两名士兵手起刀落,空气里血腥味一闪,阿花的身子倒在地上,归入了一片沉寂。
众人仓皇退下,只剩下父子二人站在空荡荡的净渊庄。
陆文龙看看阿爹,发现他的目光十分慌乱,又有些暗淡。他的目光也很忽悠,想起那个“陆登”——不对,自己是完颜陆文龙。自己前面还有“完颜”二字。有一次,他质疑自己的名字为什么这么长,阿爹就说,蒲鲁虎难道不长么?完颜蒲鲁虎!那曾是大金的头号实权派。
那个陆登,只是个宋人而已。自己,名前还有“完颜”二字。这也是他当时放弃妈妈的原因——也不是放弃,而是不敢去陌生的地方,不敢去宋人的地方。
但是,心里模模糊糊的怀疑,陆登到底是谁?这种模糊又不敢再说出来,在脑子里不停地乱搅,如一锅快要焦掉的浆糊。
金兀术已经彻底镇定下来,目光变得十分严厉:“文龙,出征绝非儿戏,你马上回去!”
陆文龙忽然开口,语气十分奇怪:“阿爹,我来,其实还有一件要事要禀报你。只是晚上你在宴饮,没空,我没有来找你,所以差点忘了……”
“什么事?”
“二十八娘子生了一个儿子……”





欲奴 第589章 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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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是“28娘子生了一个儿子”,而非一个“弟弟”,语气那么疏离。金兀术嘴巴一张,本是狂喜的,但不知怎地,却笑不出来。自从自己的儿子们病死后,虽然还有几个女儿,但女儿自来卑贱,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算不得自己人,自己都担心快“绝后”了,所以,自然急切地想要个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对于二十八娘子,他其实并没有多大印象,那是一个渤海敬献来的年轻女子,谈不上如何美貌,胜在青春而已。而且她不会弹唱,不会任何的风雅,甚至不识字,他只宠信过她半个月就再也没有跟她相处过。没想到,她竟然怀孕生子了。
他看着陆文龙的脸色,不知怎地,有了一丝讨好的意味,而且慌乱:“儿子,你有一个弟弟了,他以后会非常尊敬你的,也有人跟你玩儿了,你不高兴么?”
“不!我一点也不高兴!”
陆文龙直言不讳,他还不惯于说谎,也不知道看阿爹的脸色。
“为什么?”
“你总是一边说欢喜妈妈,待妈妈好,一边宠信其他娘子!”
金兀术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生平第一次,仿佛被人将耳光掴在脸上,狠狠的,不留余地。他挣扎着,又愤怒:“儿子,你还小,你不懂!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我们大金人口少,需要勇士厮杀,所以,男人们都尽量多娶妻子,多生儿子,扩大国家的人口。这是对国家做贡献!儿子,你长大了,也会这样,也会娶许多妻子,生许多儿子!”
这次,轮到陆文龙瞠目结舌。不,不是这样。鄂龙镇的日子,草原上的日子,野人部落的日子,妈妈给自己讲过许许多多故事,妈妈并不是这样说的。
金兀术试图说服儿子,他还是个少年,什么都不懂。他的语气放得更加和缓:“儿子,这些你不明白,等你长大了自然会知道。好男儿,绝不能只局限于自己的小家,一切得替国家利益考虑。小情小调,只是小男人凡夫俗子行径。你慢慢地也要长大了,阿爹已经在考虑给你定亲了,过几年,让你先娶两名贵族世家的少女为嫡妻,然后,你可以娶你心仪的其他女子做妾,替咱们四太子府开枝散叶……”
“不对!”陆文龙一点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忽然大声反驳:“不对!岳阿爹就只有妈妈一个。我在鄂龙镇时,亲眼见到的。我妈妈说,岳阿爹曾做到宋国的节度使,位高权重,他就没有许多娘子。我妈妈告诉我,曾经有人送他一名小妾,他也退回去了,说只喜欢妈妈一个人,如果再纳妾就是伤妈妈的心。那时,妈妈告诉我,若是岳阿爹纳妾,她就会跟岳阿爹离异……你知道‘离异’是什么意思么?”他理直气壮,“岳阿爹不纳妾,难道宋国就不需要发展人口么?而且,我前几天在家里看了王安石的生平,王安石也只有一个娘子。阿爹,你曾说你最推崇的宋人就是苏东坡和王安石,难道王安石也是庸俗小男人?我早已明白妈妈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我也告诉过你,但是你不听……”
孩子还在滔滔不绝,把他这些日子的困惑都说了出来。这个少年,忽然变成了雄辩滔滔的演说家,句句责问,句句逼迫。
金兀术只听得“岳阿爹”三字!那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永远笼罩在自己头上。百战百胜的岳鹏举,受人爱戴的岳鹏举!他甚至终生只娶一个妻子!成为宋人最完美的道德楷模!这些,都是花溶灌输给陆文龙的!甚至那些话,都是她教给他的原话,否则,他一个孩子怎么懂得起这些?!是她!早就知道她居心叵测!她故意假惺惺地让儿子自己做取舍,殊不知早就给儿子灌输了这些充满妖魔鬼怪的思想,根深蒂固,如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
父子俩的芥蒂,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滋生的?
花溶来草原后?那一次刺杀秦桧之时?
金兀术的手气得微微发抖,不可遏制,手又要抬起来,狠狠地一耳光下去。可是,他重重地呼吸,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暴怒欲狂,勉强维持着最后的和颜悦色:“儿子,你快走,快走……”
陆文龙盯着他,十分固执,仿佛是一头野牛一般顽固:“阿爹,你必须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我马上就走。你说,妈妈到底是不是你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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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兀术后退一步,冷然道:“苟利国家,岂敢私耶!”
果然!不祥的预感变成了现实。陆文龙想起那个夜晚,阿爹忽然心血来潮弹琴,要自己陪着对饮。然后,妈妈就来了。他仿佛知道妈妈要来一般。还记得妈妈刚来就说:“四太子,谢谢你。”阿爹回答:“我并没为你做什么。”当时,他只以为是父亲的客气,是怕别人知道。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海陵口里的神秘金将,果然不是阿爹。也难怪,像阿爹这样,始终将大金的利益放在至上,怎么可能去救妈妈?不可能!
他忽然感到悲哀,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妈妈,只是无比的悲哀。这一刻,已然明白,就连妈妈,也以为那个神秘的金将是阿爹,否则,她不会那么问。甚至,他想,那一夜,妈妈不止是来想带走自己的,还想来感谢阿爹。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但是,自己和妈妈一样,都误解了,完全误解了。因为他们都以为,能调动拐子马的神秘金将,必定是阿爹无疑。真是因为如此,他当晚才毅然选择了阿爹!
后悔!惊惶的后悔!
正亦如此,他更加的可怜妈妈。因为,就连妈妈也不知道,阿爹在“大节”面前,根本不可能去救她。这和对待野人部落是不一样的。收复野人部落有利于大金,而刺杀秦桧,不利于大金。
阿爹!好一个伟大的阿爹。
当时,自己正是因为如此,感念阿爹的种种的好,崇拜他的高尚,觉得那是自己生平见到的最大的英雄,最响当当的汉子,所以,才有了那一刻的坚定和选择——留在金国,这里才是自己的故乡!留在阿爹身边,那才是自己的偶像!
那一刻,就连妈妈也比不上。
阿爹的柔情,阿爹的琴声,阿爹煮茶时的温情脉脉……少年的心灵,觉得“完颜”二字至高无上。
完颜陆文龙。
陆文龙。
他越来越惊恐,“大宋义士陆登”、“大宋节妇陆夫人”……两块灵牌不停在脑海里闪现,交织成换乱的一团网,纠结着,乱麻着,是他这个年龄不可承受的。完全不能!
模模糊糊中,那是自己的什么人?
自己是他们的什么人?
他用力地拍在头上,完全是无意识的,想打醒自己。
金兀术沉声道:“文龙,你怎么了?”
他在这个声音里惊醒。
陆文龙逼近一步:“这么说,妈妈果然不是你救的!?”
金兀术声音有些艰难,却还是十分坦然:“我绝不会做任何对大金不利的事情!”
陆文龙呼吸急促,说不出话。父子二人僵持着。许久,他面上露出悲哀的神情,雄辩滔滔的语气不见了,十分失望,语气消沉:“阿爹,你告诉我的那些大道理,总是相反的。你自己也说秦桧是个大坏蛋。可是,你竟然说什么为了我们大金的利益,连妈妈也不救!这跟大金的利益有什么相干?”
“文龙!你要是长大了,站在我这个位置,也会这样!”
“果然!你果然没有将妈妈放在眼里。可是,你竟然还口口声声说待妈妈好……”
金兀术截口:“我自认,待你妈妈,比待天下其他女人都好了……”
少年悲哀地摇头:“以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尽管妈妈说,你其实并不欢喜她,她说,你喜欢的是一种‘征服’,就像征服宋国一样……”少年懂不得,妈妈又没有再解释,所以,他曾经非常迷惑,为什么阿爹待妈妈这样好,妈妈还是要离开,还是常常对阿爹不假辞色。
对一个人好,并不是锦上添花,给她许多金银珠宝,而是要像妈妈一样,每每大难,便用生命保护着自己。
这一点,阿爹从未为妈妈做过!从未!
阿爹,大金国的四太子,总是在他悠闲控制的范围内给予一些小小的,举手之劳的帮助;真正需要他本人付出巨大代价的时候,他绝不会愿意!
绝对不会!
他悠然出神,心想,那个神秘金将,他是谁?
可是,他很快忘了这一点:“我以前认为是妈妈对你有偏见……现在才知道,真的不是!”
金兀术的眼里逐渐浮现起一丝愤怒,苦口婆心:“儿子,一个男人要生存于世间,必须做出最大最有利的选择,有所为,有所不为。就如大宋的义士陆登,宁愿殉节,也不可能违背宋国的利益。何况,我是大金的四太子,也不能违背大节……”
陆登,又是陆登!
陆文龙飞速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十分激烈:“阿爹,你说什么大金的利益,其实,是因为海陵他们老是弹劾你,觊觎你的位置。就连狼主也不是那么绝对信任你了,你的政敌很多,你要做左丞相,都元帅,一辈子高高在上,生怕被他们抓住把柄,所以,你才不救妈妈……”




欲奴 第590章 打不赢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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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兀术头晕目眩,耳朵几乎都要烂掉。几乎已经肯定,这是花溶教的,是花溶!
小孩子,怎么说得来这样的话?
其实,这是秦大王教的。是当初在野人部落时,秦大王来看他时告诉他的。秦大王只要听他念叨“阿爹”,就会不厌其烦地大损金兀术一顿。讲了金兀术的许多秘密,比如如何用计杀掉金国最能征善战、地位资历战略都比他高的大将宗翰,如何杀死创造了女真文字的大力士谷神,如何为了独霸权力杀掉他的亲兄弟宗隽,又藏了多少南侵时掠夺的财物在他的家里,私下里如何经营他的白城子独立王国,别有心思……
秦大王跟金兀术是天生死敌,自然总是不厌其烦诋毁金兀术,纵然是一分也能说成十分,何况,那些事实,都是存在的,倒不是他真正诬陷于金兀术。而他讲得更多的,还是淮扬大屠杀,朱仙镇大屠杀……大仁大义的四太子,如何杀得宋国普通百姓血流成河,多少妇女被他淫辱,甚至他家里的娘子,十之八九,也全是各国的战俘战利品……
孩子听得刺耳,老觉得这个坏蛋故意贬低自己的阿爹,说阿爹的坏话,所以,无论秦大王如何给他小玩意,教他武功讨好于他,他都很讨厌秦大王。
但是,秦大王善于讲故事,口沫横飞,尤其讲起捉弄金兀术的往事,简直是眉飞色舞,陆文龙再不满意,也听得很是新奇。只是,他向来看做是诋毁,因为,妈妈并没在他面前讲过这些。妈妈常常讲的是“岳阿爹”的英雄往事,总听得他热血沸腾。
与之相较,自然是也只当秦大王在讲故事而已。
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秦大王时,他曾瞪眼:“臭小子,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金兀术阿爹,是一个大豺狼。这是全世界最假惺惺的一个人。他最善于做戏,你们都被蒙蔽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会看清他的真面目……”
他当时的反应是抓起一块石头就向秦大王扔去,大声骂他:“坏蛋,你才是个大坏蛋。”他连“舅舅”二字也不叫了,连他的小玩意也不稀奇了:“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但是,潜意识里,听得多了,也总是隐隐相信,就算不信,也是有几分担忧的,心底,小小的动摇,小小的害怕,小小的不敢置信——万一,万一阿爹真是如此,到底该怎么办?
所以,当初一听阿爹不去救妈妈,才那么失望,那么生气,甚至于很轻易就要跟阿爹翻脸。
现在,才明白秦大王说的都是真的。就算他不理解,也知道是真的。
苟利国家,岂敢私也,那杀宗翰、宗隽算怎么回事?也是为了国家?家里那么多财物算怎么回事?也是为了国家?
阿爹的一切标准,都是高尚的!但都由他自己解释,解释权归他,永远都站在他有理的一面。
然后,他听得阿爹尖锐的声音:“文龙,你妈妈到底都跟你说了我多少坏话?”
他呆站在原地,陷入了人生的一个怪圈,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少年能思考的深度——一半的接受来自于秦大王,一半的反对来自于阿爹。
忽然就忿忿的:“都怪秦大王,都怪那个坏蛋舅舅……”全部的怨恨集中到了秦大王身上,正是这个坏人,多次反复,根深蒂固地,催倒了自己心目中最大最深切最亲爱的偶像。
自己的父亲,伟大的阿爹。
又觉得不可思议,“你看,阿爹,你就不了解妈妈,妈妈从未跟我讲过你的坏话,她总是叫我听你的,说这世界上,你最关心照顾的人就是我……是坏蛋舅舅说的……”
金兀术被这声“坏蛋舅舅”也彻底激怒,立刻明白,原来不是花溶,是这个无耻海盗。胸膛里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秦大王,永远在玩弄他那些卑鄙的伎俩,见不得人的诋毁,就如一个长舌妇,最恶毒的搬弄是非。
从整箱子的绿帽子到满天的绿乌龟焰火,再到巨大的绿乌龟横幅,再到在小孩子面前编派自己的不是,一次两次三四次……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原来,孩子早已受到了他的毒害。
秦大王这个垃圾,仿佛自己天生的克星,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节操的男人都干不出来的事情,他都能干出来。
他的手捏的骨骨作响,旧恨新仇一起窜上心底,几乎让他的身子都要迅速燃烧起来,比恨岳鹏举更恨得厉害。岳鹏举当年好歹还是公仇,自己和秦大王,已经完全是私怨,不可忍受的折辱。
“文龙,秦大王只是一个卑鄙无耻的海盗,他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撒谎造谣是他的拿手好戏……”
陆文龙的声音更大:“可是,他去救妈妈;海陵和夏渣都说,妈妈去杀秦桧的时候,是他去救妈妈,带走了妈妈……我亲耳听到的,而你,你没有!”
金兀术双目喷火,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跟小孩子讲这些没用的东西。
“阿爹,坏蛋舅……呃,那个秦大王,他还说……”
“我不想再听他的任何谣言……”
“秦大王说,有一次海战,你曾下令射杀妈妈,想把我妈妈一起杀了……”他一口气说出来,“这件事,不是秦大王造谣吧?”
金兀术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真的,秦大王,他不是岳鹏举;他甚至不是赵德基!他也不是金国自己的任何一类政敌!
他比上述的一切人加起来更加卑鄙。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卑鄙者更能战无不胜。
“阿爹……”
金兀术暴喝一声:“来人,立即将小王子送回燕京,不得有任何耽误。”
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站在陆文龙身边。
陆文龙失望地拿着自己的长枪,脸上还是火辣辣的,这一刻,觉得阿爹真的太陌生了,越来越陌生了。调动拐子马,何等重大,难怪海陵等人怎么也查不到阿爹的“罪证”!他曾为此暗喜阿爹的英明,崇拜他的妙计,孩子的心灵里,为了自己的亲人好,便是最大的是非观。杀掉一个恶棍,也该令人拍手称快,相反,目睹恶棍作恶,却旁观并鼓励,才不可饶恕。
但是,假的,这些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
根本就不是他,怎么查?
父亲伟大的形象,在脑海里轰然崩溃,坍塌。一度,四太子,是最大的英雄,最大的道德楷模,自己的崇拜偶像……那是自己的阿爹!
可是,为什么其实不是这样?
“马上就送小王子上路,若有任何闪失,军法从事。”
他忽然想起先前阿爹那声“杀”,杀掉那名歌女,也是这么说的,不杀就“军法从事”。阿爹的每一样,都师出有名。
金兀术不敢看他奇怪的目光,深深地惧怕,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目光?这孩子,忽然变了个人,那么陌生。那眼光,可怕——他忽然打了个冷颤,仿佛陆登站在自己面前,死不瞑目,尸体不肯倒下,怎么也不肯,就是这样的目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若是这个孩子知道,自己就是他的杀父杀母仇人——他浑身冷汗,再也不敢想下去。转过身,脚步不稳,竟然第一次想要逃跑,逃离一个无法掌控的环境。
就算是权倾天下的四太子,也有握不住的时候。
陆文龙盯着阿爹,两名亲兵上前拉他,他忽然一挥手,这一下,用力甚大,一名士兵竟然被挥得一阵踉跄。
“不许碰我,我自己会走!”
金兀术避开他的目光,只觉得一阵寒入骨髓的冷意。
陆文龙第一次并没有叫他,大步就走。两名士兵亦步亦趋,押送着他。
再回头,阿爹已经不见了,一声号角吹响,那是出征的声音。晨风里,拐子马列成方阵,一队一队的开拔。他知道,这是大金最精锐的队伍,此行,便是去捉拿那个坏蛋舅舅,也许,还有自己的妈妈。
但愿,但愿妈妈别跟那个坏蛋舅舅在一起。如果在一起,阿爹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阿爹,这一次,是真的要杀掉妈妈了!
他心内狂跳,头晕目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唯有祈祷,妈妈千万不要和那个大坏蛋秦大王在一起。
如是想的还有金兀术。
希望,花溶千万千万不要跟那个海盗头子在一起。但是,直觉和经验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一定在一起。秦大王万里迢迢追到这里,又率领野人杀去救援,并不是做耍的。
兵临城下,这一次,不是一座城池,而是比城池更加厉害的游击战。本来,宋军是并不擅长游击战的,他们擅长固城高墙的攻坚战和守卫战,缺少积极主动出击的传统。擅长游击战的自来就是游牧民族或者盗匪流寇绿林势力。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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