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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易淳
这声音那么洪亮,“我秦大王的妻子,有什么好怕的?”远远传开去,如大战前的擂鼓之声。
金军的阵营里,鸦雀无声,只有火把,铁甲兜鍪,久经训练的战马,都是无声。
金兀术仰起头,看着前面的“哨楼”,那个背着箭囊的倩影,她一点也没有躲闪,跟秦大王并肩站立,没有任何的惧怕。火光下,他几乎能看到她脸上那种淡淡的,无所谓的笑容,甚至,她和秦大王握在一起的手。
是这样,一直是这样。无论如何,自己和她,都是处于敌对的尖锐。以前是岳鹏举,现在是秦大王。他本来以为,岳鹏举一死,这种深深的沟壑就自然填平了。可是,非但如此,却更加深了。就如高山和悬崖,就如海枯和石烂,永远都不重复。
她就算选择其他任何人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选择秦大王?
陆文龙的责问早已扰乱了他的心防,所有挤压的愤怒瞬间被这一声“我秦大王的妻子”所点燃,爆炸,就如宋金的对决,势在必行。他淡然一笑,决心瞬间下定:“秦大王,本太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15万白银,只杀你一人!”
土岗上,回答他的是“嗖”的一声,是秦大王射出的一支箭。一名金军应声倒地。金军的阵营有小小的愤怒鼓噪,却立刻平息,依旧军容整肃。那是拐子马,大金立国之本的拐子马。
武乞迈在他身后低声提醒:“四太子,请戴上兜鍪……”
他不以为然,兜鍪已经提在手上,看着高岗的方向:“你等须知,本太子是追捕盗银而来。你们汉人有云,上苍有好生之德,大金宽大为怀,这些年,本太子也极力主和,无意和你等厮杀。可是,苟利国家,岂得私耶?若你等顽固不化,就休怪本太子辣手无情……”
秦大王自然明白他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花溶听的,他哈哈大笑:“金兀术活王八,你要杀就杀,啰嗦什么?你这个王八蛋,假仁假义的,你其实不过是妒忌老子!说什么为国家?你诬陷忠良,杀你大金的宗翰、蒲鲁虎、谷神全家几百口,杀你的亲兄弟宗隽,你就不怕你大金的老祖宗从地下伸手掐你的脖子?这一次,你不弹琴了?或者,你又要玩什么新花样?吹笙?煮茶?吟唐诗唱宋词?把你的道具统统都拿上来……哈哈哈……”
金兀术完全不理他的嘲笑:“秦大王,你必死无疑!不在本太子的宽恕行列!”
“哈哈哈,老子要你宽恕?你个金狗,老子的手下败将而已!到底谁死谁活,不见得就是你这个活乌龟说了算……”
“秦大王,你必死无疑!”
花溶握着箭的手,冷汗一滴一滴掉下来,宿命的循环,终于来了。
岳鹏举,你必死无疑!
秦大王,你必死无疑!
金兀术,就是这样,他总有最好的借口,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杀掉对自己最好的男人。以满足他最胜利的快感,最自豪的战略,最“仁义”的政客形象。
等他做完这些,他依旧是最伟大的,最高尚的大金名将!
道理都在他这一边。
“哨楼的人听着……花溶……”
他提高声音,直接呼出她的名字,不愿意再有任何的躲闪。
“花溶,你是愿意和秦大王一起死,还是带着你的兄弟们活下来?你自己选择!本太子答应,放过你和你的所有兄弟们……”
她想,甚至放过那15万宋朝百姓的血汗贡银?她笑起来,嘴角带了一丝微微的讽刺,自己,真无识人之明,赵德基如此,金兀术如是。
都是自己这一生的失败!自己不配为岳鹏举的妻子!
她没有做声,自始至终,不愿意再和金兀术说哪怕一句话。
什么三沸柔情,什么月下琴声,都是一场点缀——是他闲极无聊的风花雪月的一场点缀,借以显示他的风雅和柔情。自己,不过是娱乐了他一时兴起的寂寞和兴趣。
只是,他四太子,此生何曾有过半分的真情?
她冷笑一声,抓住箭柄的手忽然坚毅起来,充满了力量。
“本太子数三声,自愿投降的人可以下来,凡是揭发秦大王者,本太子不但答应饶恕你们性命,待找到那15万银子后,还拿出5万赏赐所有各位……”
哨楼上,依旧寂静无声,只有一些辱骂:
“金狗,你休想……”
“无耻金狗,那本就是我大宋的财富……”
“金狗灭我大宋,今天就跟你们决一死战……”
秦大王一挥手,阻止了他们的喧哗。
“本太子最后一次给你们机会了,要投降的就走下来。我数三声,不投降者,杀无赦!一、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金兀术自己,也顿了顿。忽然想起海上那一战,自己的那声“杀无赦!”情思有些恍惚,命运,弄人如斯,竟然让历史再一次重演。
忽然愤愤的,谁叫她选择秦大王?谁叫她和秦大王在一起?就算不和自己在一起,为什么就非要跟秦大王在一起?难道和自己敌对是她的天性和爱好?秦大王如此粗俗恶俗庸俗下流的一个海盗头子而已!嫁给他,岂不是辱没岳鹏举的名声?口口声声为岳鹏举守节呢?大宋的贞洁烈妇呢?甚至,她当初为何不干脆如陆夫人一般,自杀殉夫?
却厚颜无耻,竟然要嫁给秦大王!还敢公然说一声“我花溶若害怕,就不敢当你这一声‘夫人’了!”
厚颜无耻的女人!水性杨花的女人!她为什么不去死?
嫉妒烧红了他的眼睛,那是一生最大的挫败,就算杀了岳鹏举,她也不属于自己!她宁愿嫁给那个无耻的海盗头子,也不愿意委身于自己。做四太子府的王妃,越国的王后,哪一点不比一个海盗头子的压寨夫人来得风光和体面?这个女人疯了!她疯了!
他也疯了!
方天画戟慢慢举起来,仿佛要诛杀奸夫淫妇的道德人士,几乎是声嘶力竭喊出一声:“三……”那声音丝丝的,如毒蛇吐着信子,如毒蛇的液汁,在天空,在黑夜里,一点一点地散开,浸入每一分空气,每一寸土地……
脚下的大地颤动起来,仿佛在下陷。
然后才是金军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杀,杀,杀……”





欲奴 第594章 大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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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王等从高地上据守,利用硫磺弹,杀退了一批又一批金军的进攻。后面一阵喧哗,正是赶来汇聚的另一支人马,他们皆是山民装束,绑腿上藏着锋利的砍刀,并未骑马,而是拿着砍刀和板斧冲进去,就地滚动,躲避着金军的利箭,挥舞马刀专砍拐子马的马蹄。
拐子马最怕的便是这种作战方式,金兀术横行许久,也仅仅只遇到过一次,就是那一次和岳鹏举的大战。这些山民,完全是训练过的,仿佛是专门为这种战阵而训练的。
拐子马顿时一阵骚动,混乱中,一些金军互相践踏,闹成一团。但是,这支人马毕竟少,而且冲杀进来时已经被金军截杀了大半,人数少,就不足以对这种阵法造成毁灭性的冲击。拐子马互相掩杀,很快稳住了阵脚。
金兀术却红了眼睛,这是岳鹏举的阵法!他骑在马上,环顾着远方的群山,冲天的火光,再看城台上的花溶——是她!是她教给秦大王的!她连岳鹏举的阵法也告诉这个海盗头子。
硫磺弹在天空里燃烧,金军尸体被烧焦的味道,忽然想起那个夜晚,庆祝耶律观音生的儿子“满百日”的夜晚,那一箱散落在客厅里的绿帽子,那冲天的焰火炸开成一朵巨大的绿乌龟,以及那占据了半幅城墙轰然展开的绿色横幅:
兀术大乌龟!
无数的面孔,耶律观音、宗翰、蒲鲁虎、那个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契丹小兵……无数的敌人仇人,都在嘲笑自己,大声地讪笑,无情地辱没,骨子里最深刻的一次屈辱:
兀术大乌龟!
兀术大乌龟!
兀术大乌龟!!!
甚至花溶,也是一种背叛!她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殉节?为什么不保全岳鹏举的赫赫声名?
她这是背叛自己!背叛岳鹏举!
这一瞬间,他忽然把自己等同了岳鹏举。金兀术即岳鹏举!不可饶恕的背叛!
他几乎要疯狂了,硫磺的刺激窜入鼻子里,他的声音如来自北山黑水最深处一匹饿极了的野狼,残忍、狠毒、充满杀气:
“杀杀杀……”
“杀得一个也不留……杀得一个也不留……”
“杀得一个也不留!”
这支拐子马,看着他们的主帅,看着大金国的四太子,亲自骑在乌骓马上,举起金军的黑色大旗,指挥着勇士们猛烈地进攻:冲上去,将这些可恶的宋人全部干掉!
人已经不成其为人,全是野兽,互相撕咬,践踏,恨不得彼此把彼此的心挖出来吃掉。
高台上的人被猛烈的弓箭所困扰,然后是攻城的云梯,就连火焰弹也阻止不了了的。而且,火焰弹也在逐渐用完。金军如此迅猛地出动了如此庞大的军队,他们根本无力对抗。
众人如汪洋中的孤舟,瑟缩着,拼死一搏,随时会淹没在大海里,哪怕随便的一个浪打来,就支持不住了!
支持不住了!
花溶骑在黑月光上,双眼血红。她是最先冲下来的,仗着马的脚程和众人的掩护,仿佛是被秦大王推下去的:“丫头,你快走,马上走,我会跟来……”
那是西北角的一个稍微势弱的缺口。秦大王百忙之中观察了最佳的逃生地,要她从这里杀出重围,因为,那里已经出现另一股厮杀声,那是刘武杀来了。刘武来接应了!他对刘武最有信心,如果还有生之万一的机会,也只能靠刘武了。
可是,花溶很快发现失去了秦大王的踪影,她惊恐起来,便和围上来的金军厮杀:“秦尚城……秦尚城……秦大王啊……”
秦大王被一大群金军围着,遥遥地,尚未杀出下梯。冲天的火光里,他看到她的呼喊,声音惊惶如小鹿,颤抖,充满了绝望。
“丫头,别怕,你快走,快走,我马上就来……”
“秦大王,你跑不了!”
迎面而来的敌人,正是金兀术,已经扔掉了手里的大旗,双目喷出火焰:“你这个无耻的海盗,明年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死乌龟,轮到无耻,老子还远不是你的对手!”秦大王重重地“啐”一口,割鹿刀似永远也不会迟钝,一刀下去,一颗人头……
鲜血如此飞溅,死亡如此精密。仿佛一种残酷的艺术。
杀人也是一种艺术,所以,人们才大规模地发疯。
“快,四太子,有人向西北角逃窜……”
那是花溶的方向。
武乞迈低声提醒他:“四太子,那是……是花溶……追还是不追?”
金兀术已经杀红了眼,他的方天画戟,每一次下去,也是一颗人头,仿佛跟秦大王比赛着对砍。然后,跟他相逢,彼此对砍下彼此的头颅!
“四太子,是花溶,追不追?”
“快追,杀无赦,一个也不许跑……”
武乞迈呆了一下。竟然一时没动。
“快去追,一个活口也不留,杀,都杀了……全部杀了……”
武乞迈不敢再有任何的借口和停留,飞也似地追了上去。
“杀杀杀……”
“杀杀杀……”
秦大王自始至终,从未对金兀术有过任何的幻想,他深知此人该狠毒时绝不善良,方为他政客本色,现在假惺惺的面具一揭破,绝不会对花溶留任何的情面。所以,才找出那个唯一的缺口,希望花溶能侥幸逃生。但是,金兀术显然也早已留意到了那个缺口,立刻下达了必杀令,金军,大规模地往那里追去。他的希望瞬间破灭,他已经顾不得害怕,挥舞着大刀,也拼命向花溶的方向追去,想靠近她,或者截杀那些胆敢阻挠她逃生的人。
他自己已经不抱着任何逃生的希望了,只遥遥地看着那个女人,看着她如落入陷阱的小鹿,声声悲切的呼唤:“秦尚城……秦大王呵……”
眼睛忽然花了,想起她十七岁的模样,想起她被自己打伤后的悲苦,想起她因为杨三叔威逼,不得不流浪天涯,想起自己跟她赌气,要她先屈服……这些,都是自己欠她的,自己,真真对不起这个女人,竟然没能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
他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就算是举全部的力量,只为换她这一次的逃生,如此而已。
正要接近花溶的一队金军忽然停滞,那是一个大汉,竟然生生从大黑马上跳下来,飞掠过人头,横在他们面前,劈头就砍,以血肉之躯挡住了连环的骏马……
终究是血肉之躯,割鹿刀刀刀下去,却再也抵挡不住飞来的利箭,利贯长空,带着雷霆之气,那是四太子,曾在射柳节上大显身手的金国第一射手四太子——还有金军们的欢呼:“射中了,射中了……”
“秦大王,你受死吧……”
这支箭,插在秦大王的背上,他却不感觉到疼痛,也听不见金军的欢呼声,只是知道杀杀杀……
仿佛麻木了!直到他的身子开始摇摇欲坠!
直到一个声音响在头顶,是她的呐喊:“秦尚城……”
这声音撕心裂肺,撕心裂肺啊!
他提起一口气,想喊一声“丫头,快跑……”可是,声音在喉头里,汩汩的,发不出来,模模糊糊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他的身子,慢慢的,要倒下去!
花溶目睹,眼睛忽然花了,头皮也麻了。岳鹏举,扎合,现在,是秦大王么?是最后一个死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了么?她的声音不经过大脑一般,甚至不感到悲哀“秦尚城,你不要死……”
冲天的火光,混乱的人马,忽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击破夜空,那么清脆:“妈妈,妈妈……”
陆文龙骑在马上,那是一匹白色的骏马,他挥舞着长枪,一身便装,如远古而来的神话里的小小骑士。可是,这少年骑士,却遽然住口,惊恐万状地看着火光里的那个女人:
“秦尚城……秦尚城……秦大王……”
她的身子在黑月光上起伏,声音沙哑,失去了意识,一头青丝散乱,瞬间灰白如雪……
陆文龙提着长枪,不知是枪尖的血还是眼睛里的血,觉得眼睛那么疼,仿佛眼珠子要掉下来,惊怖万分地看着那个突然间满头白发的女人,那是他看着的,亲眼看着的,看着她瞬间青丝如雪。自己的妈妈,如火光里一个已经疯掉的灵魂,完全不顾自己的血肉之躯,一往无前地从刀尖枪尖地杀过来……
还有什么,能比亲眼目睹自己的妈妈在万众围攻下无以逃生更惨烈的事情?
还有什么,能比亲耳听到父亲指使人残杀自己的妈妈更恐怖的事情?
还有什么,能比亲眼目睹自己的妈妈瞬间白头更悲切的事情?
耳边,还是阿爹,不,是金国伟大的四太子的意气风发的命令:“杀,杀,杀,一个也不许放过……”
苟利国家,岂敢私耶!
那是他的原则,伟大的四太子!他自始至终,都那么伟大!
慢慢地,这声音就小了下去,陆文龙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仿佛自己的耳朵忽然聋了,只剩下视线,只有眼珠子在突出,只能看到那一片白——满眼都是白发,在血海里飘忽!
所有人都惊呆了,整个世界忽然静止了。无论是金军,还是秦大王的属下,都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那个白发的女人。混乱的场地,遍布的尸体,弥漫的鲜血,只能听到彼此浑浊的呼吸,战马不时的一声嘶哑,惟其如此,更显得世界是多么寂寥。




欲奴 第595章 女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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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充满死亡的世界。所有人,都血红了眼睛,仿佛第一次明白,自己是人,不是互相撕咬的野兽。彼此之间,在这之前,甚至素未谋面,甚至言语不通,没有任何的个人恩怨。却为什么非要把彼此看得畜生不如,厮杀无止境?
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赵德基还没死,金兀术还在挥舞屠刀——可是,秦大王却倒下了。那是自己唯一的支柱,唯一的依靠,这铁塔一般的人,竟然也会倒下去。自己,也要死了。大仇不得报,甚至连儿子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得,就全军覆没了。
脆弱的生命如经霜的黄花,再也经不起太过猛烈的风暴的摧折。全世界,只剩下一个白发的女人,如突然成魔的妖怪。
女魔头!
众人被这可怕的景象所震撼,走避,不停地走避,希望距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她摇摇晃晃,她跌跌撞撞,只有她一个人在奔驰。
她紧紧握着弓箭,失去了一切的喜怒哀乐,但目标却很清楚,知道自己将要去向哪里。
就连摇摇欲坠的秦大王也站了起来,奇异地盯着她,满眼都是哀伤。丫头,多可怜的丫头。他想再喊一声,想张开双臂,哪怕是再次,拥抱她一下!抱一下,就抱一下。哪怕就一下也好。
他已经张开了双臂,血肉模糊的手,在两名赶上来的侍卫的支撑下勉强站住,想要迎接她。可是,她却并非冲他而来。她几乎没有看到他,她的眼神是空的,只集中在一点,看向一个方向,拉开手上的弓箭:瞄准他!
岳鹏举死在他手上,秦大王死在他手上。这是一个比赵德基更加阴险之人,披着温情脉脉的外衣,行驶着最毒辣最残酷的手段,赶尽杀绝。她甚至已经无暇后悔,后悔那一份如此轻易给出去的解药,只是恨,恨自己:
这一刻,他的脸,和赵德基的形象完全重合。政客的嘴脸,比秦桧更毒辣万分。秦桧不过是一条双重的走狗而已,他和赵德基,两个才是罪魁祸首。
可笑,自己竟然被他的那些小伎俩所欺骗,竟然妇人之仁。可悲的女人,往往都是这样,不管多么强悍,不管承不承认,都会身不由己地迷醉在男人的小把戏里,久而久之,忘了他的假戏真做,忘了他的本来面目,从而放松了戒备和警惕。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坏男人的花言巧语,种种手段,她们却忘了,那是裹着糖衣的毒药。越是美妙,越是封喉。
就连自己,就连跟他隔了国仇私恨的自己,竟然也中了招。妇人之仁,若非当时轻率地给了他解药,他怎么会危害到现在?所谓耶律观音的解药,只是个缓解,只有她才明白,是自己从大蛇部落得来的解药救了他的命。
自己竟然给杀了自己丈夫的人解药!
自己竟然给宋国的大敌解药!
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口蜜腹剑的男人也欺瞒了眼!
若非如此,岂会害了秦大王?
报应,这都是上天对自己妇人之仁的报应。
就算是九泉之下,也无颜去见岳鹏举。
她血流满面,被愤恨折腾得完全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只知道一往无前地冲,杀,了断这一切,甚至包括自己,丝毫也不再抱着生的热切,只是尽力而为,能杀一个算一个。
她此时反倒平静下来,风呼呼地吹过,白花花的发丝飘在她的眼前,刺疼了眸子,遮挡了视线,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一滴一滴滴掉下来,她却目不斜视,丝毫也没有察觉那头发有什么异样,也不知道那叫“白”——她只认识一种颜色了,那是“红”——整个世界都是血红。
这血红刺激了神经,仿佛神秘地注入了无穷无尽的能量,仿佛宇宙之间有一个灵魂忽然附体,她甚至能觉察出那些躲避自己的金军那种畏惧的眼神——啊,他们看到了魔鬼!他们看到了一个女魔头!
她只是熟练地拉弓,用尽全身的力气,瞄准了前面几丈处,乌骓马上的那个人。
他还是没有戴兜鍪,露出颈子,手上还拿着箭,正是刚刚射向秦大王的那一箭。就在瞬间之前,他还对自己精妙的箭法,对于自己身手不减当年而得意非凡。此时,那丝得意还残留在他的脸上,来不及收回,又因为惊奇,同时交并,那么诡异,让他整个人成了皮笑肉不笑,更增加了阴毒。
那种曾经风流倜傥的脸,曾经月下箫声的脸,曾经三沸煎茶的脸——他的所谓的文雅和倜傥都收了起来,全部让位给了这丝皮笑肉不笑,那是政客惯有的内心在不经意的表露,他无从掩饰。
她甚至可以想象,临安一战时,他看着岳鹏举倒下时的神情。也是这样。
历史惊人地轮回,为什么,我们总是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她满腹悲恨,想把天射出一个窟窿,将这大地彻底覆盖,毁灭万物。
她越奔越近,却还是无人阻止,仿佛一靠近,就要被她身上的妖气所吞没。金军们不停地后退,再后退。
包括金兀术。直到退无可退。他怔怔地看着那个满脸仇恨的女人——
白发啊!红颜!
青丝红颜。
英雄迟暮。
不许人间见白头。
她竟然白头了,就在那一瞬间,满头青丝,顷刻如雪,像下了一场妖娆的雨,如六月的大雪。他亲眼目睹,才尤其震惶。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冲过来,漫天的火把照亮了她的面孔,鲜血涂抹,如最绚丽的胭脂,和飞舞的白发形成诡谲的对比——命运之神!
死神!
魔女!
他忽然浑身颤栗,拿着弓箭的左手也在颤栗,就如宿命的轮回,纠缠的恩怨。
已经很近了,花溶甚至能看清楚他那只微微发抖的手,那是他的左手!她这时才明白,自己当初犯了多么可怕而又可笑的低级错误:那名神秘的“金将”,和常人一样用的是右手。而金兀术,他是用左手!因为他曾被自己削断了右手的一根大拇指,根本不可能用右手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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