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易淳
这一次,是他完全护住她,是他高大的身子彻底地圈住了她,这一生,本来就该是自己保护她,而非是她为自己舍命……这一刻,什么都忘了,天下大事,报仇雪恨,一往无前,恩义两难,掩人耳目,甚至秦大王……都忘了,统统都忘了,只想,这个女人要是死了,自己做了这么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忽然就很想无所顾忌,再也不要管其他任何人了,再也不管周围的一切目光,甚至连天地,连自己,都浑然不存在了,唯有身边,她炽热的呼吸。唯有她喘息的恐惧,唯有她冰冷而轻飘的身子……唯有她!!!
她甚至是侧身对着他的,连他的表情都看不到,脑子里一片茫然,仿佛自己已经死过去了,甚至连那一声“十七……”都没有听到,只有充满惊惧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就如风里的一片树叶……这一切,都是出自本能,脑子里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连地上碎小的石子恪在脸上,就连他手上的血滴在自己脸上,滚烫得仿佛经受了一场酷烈的炮烙,也完全感觉不到……
利箭还在头顶滑过,嗖嗖的,如下了一阵充满鲜血的暴风骤雨。反应过来的士兵,早已拿了盾牌,秘密麻麻地遮挡了飞来的箭簇。
这一切,仅仅只是发生在一瞬间,可是,感觉上已经过了那么漫长。秦大王跑到中途,却在距离他们三尺之遥停下。他只能停下,甚至不知道大石的后面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看到飞将军的转身,那个不要命的劈手夺箭。甚至那一把淋漓的鲜血,就洒在那块大石上,鲜红,刺目——秦大王就呆呆地站在那里,横着的大石,阻挡了他。
这一生,从未遇见过如此遥远的距离。一块大石,比当年隔着的汪洋大海,何止遥远千里万里。
这一刻,飞将军,他是她的英雄。从来,也许都只有他,才是她的英雄。
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飞将军和花溶已经出来。从巨石后面站起来,各自被侍卫搀扶着。
有人抢上去飞也似地替飞将军包扎伤口,尤其是那双穿刺而过左手,也许一不小心,几乎就等于废了。
花溶就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他——也不是看着他,是看着战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也不知道他的手为什么受伤,甚至忘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也只是看着她,目光那么平淡——却又那么炽热,因为眼角,脸上,全都已经被鲜血染红,谁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就连花溶也不知道,甚至,一如昔日被他赶出来的那个夜晚。那才是他的目光,就如这战场的厮杀里,一切的男女之情,统统都是忍不下的。
那么大的一个战场,跟一对男女,毫不相干,这天下,就没有落脚的地方。
她的身子只是摇晃,耳边只是拼命地厮杀声。
然后,她转眼,看到对面,看到秦大王。
秦大王就在对面,死死地盯着自己。他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跑散了,头巾也掉了——那是她清晨亲自替他系的头巾,但是,此时已经不见了,他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形如一个野人,就如自己当年在海岛上见过的那个最最粗野,最最蛮横,如蛮荒时代里走出来的野人。
甚至他的目光,那是一头狼的目光,如受了重伤。
欲奴 第713章 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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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盯着他,张开嘴巴要叫他,那是一种习惯,许多时候,在生死关头的一种习惯。可是,嘴巴几次张开,却是干涩的,尽管一遍一遍地叫,可是,声音那么微弱,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甚至,她的脚步也开始过去,习惯性地向他走过去——但是,她越走,二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因为,秦大王的脸色,那么暗,那么黑,仿佛盛夏的一场暴风雨的前奏,仿佛是一片乌云,当头的罩下来。
秦大王的耳膜里嗡嗡作响,不停地击打,仿佛一个可怕的魔鬼钻进了脑子里,在吸附着自己的脑髓,狡猾地挣扎叫嚣,嘤嘤嗡嗡的讨伐“十七……十七……”
十七——所有人都不明白的数字,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意思。只有他知道,他完全知道——十七姐!十七姐!
这个世界上,只有岳鹏举一个人才会这么叫她——远在西域的飞将军,是绝无可能知道这么叫她的!就连心底最后的一丝希翼,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站在原地,既不知道上前,也不知道退后,只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彪悍的士兵猛冲过去。将自己,将她,隔开。彻底地隔开。
正在这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城门洞开。原来是反应过来的投石机,再一次瞄准,狠命一击!城墙旁边终于裂开了一条大洞。
这洞口一开,城墙瓦砾横飞,烟雾弥漫,立即崩开了很大一个缺口。
早已等候已久的士兵,蜂拥而上,为首的,正是王奎和刘武。在重甲骑兵的掩护之下,轻骑兵和步兵,已经冲了进去。
城门口,密密麻麻的宋军已经抵挡不住,潮水一般地往后退。这一退,便是兵败如山倒,无论刘玄在马上怎么怒吼,都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士兵们飞速地撤退,互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
秦大王远远地,只能看到刘玄在马背上,挥舞着锐利的长枪厮杀,这是宋军最喜欢用的武器。他脑子里,轰然鸣响,双眼血红,只知道要杀人……杀杀杀!仿佛刘玄是自己天大的仇人!他提了割鹿刀,纵身跃上坐骑,就冲进城门。
无论是宋军还是飞军,都觉得一阵压迫,仿佛一个人,一团气流,一团无法阻挡的阴郁,大山一般压顶过来……沉沉的,所向披靡。混乱的宋军更是望风而逃。
刘玄正在拼命地厮杀,但见一个铁汉如山一般杀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完全来不及了。
秦大王的割鹿刀,已经一下劈开了他身边的一名侍卫,直直地砍来。这把割鹿刀,纵横几十年,不知暴饮了多少江湖好汉的鲜血——这一次,是砍向刘玄,砍向赵德基苦苦支撑的,赖以信任的最后支柱——刘玄。
刘玄但觉风声不对,一勒马,要调转马头,往后面逃窜。可是,四散逃窜的士兵阻挡了他。而那些侍卫,更是无法再护卫他了,因为,他们全被这匹铁骑冲散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超级魁伟的大汉,大山压顶一般,黑旋风一般地扫来——
是正对着刘玄的,和他面对面。
刘玄完全无法向前,也无法后退。只能正面迎着秦大王,但觉这一生,也没遇到过如此可怕的杀气,比兵败如山倒,更加震撼。
他要避开,只能马先行,可是,马似乎也被震惊了——一声长鸣还没咽下去,刘玄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一歪,坐骑先倒下去,被那把巨大的割鹿刀,竟然生生地将马头劈成两半。
刘玄倒下去,连手里的长枪都几乎脱手。秦大王岂肯给他站起来的机会?他在马背上,俯冲过去,手起刀落,咕噜一声,刘玄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抵抗,头颅已经掉在地上……
几匹受惊的战马一阵乱窜,可怜刘玄,早已面目不清。几名飞军冲上去,抢了他的人头,刘武大喜过望,大声地喊:“大王,大王……”
王奎也分明看见了那挥出的割鹿一刀,狠狠地,划破战场的夜空……飞沙走石,鲜血直流……他奔过去,劈手夺过刘玄的人头,挑在长枪上,怒吼:“刘玄已死,谁敢再战……”
败逃的宋军止住,纷纷丢盔弃甲,倒下去……如被割倒的麦田,一茬一茬地倒下去!举手投降。
四周都是鲜血!
到处都是死尸。
…………
旌旗的刺穿越了你的幻想,沙场
鲜红的血在夜的深处流淌,沙场
失踪的马在风的边缘流浪,沙场
漆黑的天遮挡了你受的伤,沙场
…………
花溶一个人站在原地,站在那块巨大的石头之上,极目远眺,对面,便是纵横厮杀的秦大王。许久,他不曾这样的大开杀戒了。她在这里,他在对面,隔着千军万马,她都能听到他闷闷的嘶吼,那种无法遏止的压抑的愤懑。
飞将军早已冲出去了,忙着收拾战争的残局,号令群雄接受投降。他太忙了,她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在人群里穿梭。她甚至还看到冲锋在最前线的陆文龙掉头出来,他东张西望,正是在寻找自己。
她也开心,因为看到儿子安然无恙而开心。甚至因为秦大王安然无恙而开心。她跑过去,迎着秦大王。
陆文龙也迎着秦大王,他老远地看到阿爹一刀斩下刘玄的头颅,那种油然而生的崇拜情怀达到了最高潮,大声地喊,那么骄傲:“阿爹,阿爹……”因为自己是这个男人的儿子而自豪。
可是,回答他的,绝非昔日的那种慈爱的笑容,秦大王,他面无表情,只是闷哼一声。这个小子,他是自己的儿子么?不是!这天下,谁都不是自己的儿子。
可怜陆文龙一直冲杀在前,根本来不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阿爹忽然面色骤变,态度那么冷淡。他一怔,正要问,却见妈妈跑过来。妈妈浑身都是血迹,跌跌撞撞地,连身上的弓箭也歪斜了,从人墙里冲过来。
“妈妈……”
“文龙……秦尚城……”她奔跑过来,喘息着,飞也似地迎着秦大王,气喘吁吁,满面笑容,此时,什么念头都没有,但觉他们都活着——活着才是最好最好的。
陆文龙跳下马背,搀扶住她,急忙问:“妈妈,你受伤了?”
“没有,一点擦伤,摔倒的……”她仰起头,秦大王居高临下,并未下马,依旧拉着缰绳,看样子,竟然是马上就要打马离去。她慌了,“秦尚城……秦尚城……等等我……”
秦大王一拉缰绳,马就跑了起来。她一把挣开儿子的手就追上去,因为跑得太快,被地上的一具尸首阻拦,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
“妈妈……妈妈……阿爹……”陆文龙惊叫一声也追过去,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秦大王本是要纵马狂奔,听到门口的喊声,身子一僵,生生地勒马停下来。他缓缓回头,花溶已经翻身爬起来,追了上去。
这一次,她站在了他的马前,满面的笑容,满面的焦虑:“秦尚城……我们胜了……胜了,胜利了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回家!他心里一震。面前的女人,双目露出灿烂的光芒,是真心诚意的,绝无任何的伪饰——她那么热烈地期待着回家。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里,满世界清凉的海风,奔跑笑闹的小儿子,红色的贝壳,成群结队的水鸟,开满鲜花的草地……这些,都是家,才是真正的家园。
她身子孱弱,满身是血,她只是去救护岳鹏举,只是为他出生入死——仅仅只是这样而已,现在,她还是在自己身边。她是自己的妻子。这一次,不再是昔日逃窜时候的草婚,而是真正洞房花烛,你情我愿过的夫妻。
那是自己的妻子。
可是,心口却那么疼痛难忍,仿佛自己心底的一块骨头,已经被生生地扯断了,再也粘贴不上去了,就是从她那一声“鹏……举……”开始的。就是那一刻,骨肉已经彻底碎裂,再也无法弥补了。
他定定地坐在马上,汗水,血水,自己的或者敌人的,在豹子一般的环眼里滴落,几乎让眼睛完全睁不开。纷乱的头发,野人一般的凌乱,完全遮挡了他的表情。他站在原地,如一块乌起码黑的木炭。
他自己,已经是黑夜了,彻底的黑夜。
刘武已经冲过来,鲁提辖也赶来,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胜利了!这一场血战,终于胜利了。他们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幕,他们不知所谓,他们只是喜悦。他们都是参与者,这场伟大的胜利,便是自己的胜利。
鲁提辖哈哈大笑:“秦大王,洒家今日方才真正服了你,今晚,必定要跟你一场大醉!”
“大王,还是你厉害,哈哈哈哈,小人自愧不如……”
陆文龙心里的孩子气的担忧,早已被这样的气氛一扫而空,那么兴奋:“阿爹,阿爹……你太厉害了,阿爹,我以后也要向你这样……”
所有的人,儿子,下属,甚至曾的敌人,都在为自己折服。可是,她呢?她呢?!!她也仰头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他居高临下地看去,只能看到她闪烁着灿烂光华的双眸,真正如一个女人看着自己的男人——那是一种习惯,早在边境上和金兀术的那场生死大战开始,她便是这么看他的。此时,他方才记起,那么鲜明的记得。尽管就那么一次,也是终身难忘。
不知为何,这一刻,眼前全是她瞬间白发,如女魔一般的身影,在孤零零的死亡旷野里,泪如雨下地喊自己:“秦尚城……秦尚城……”
欲奴 第714章 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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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经受不住这样的煎熬,要掉下马背。某一刻——至少,某些时候,她是喜欢过自己的。曾经那么深刻,那么浓烈的相依为命,生死不离,就如她今日之于飞将军。
秦大王拉着马缰的手,终于缓缓地放下来,竟然没有勇气冲走。一刀斩杀刘玄的威猛,忽然消失。他就如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人,心力交瘁,坐在马上,身子摇摇欲坠,连断然一走的力气也没有了。
陆文龙松一口气,花溶却笑起来,走近他,那么柔声地:“秦尚城,下来吧。”
她伸出手,拉住他的手。他竟然要借了这样的力气,才能下马。双手紧紧握住的那一刻,就连花溶,也心里一颤。那是一种习惯啊!多年相依为命的习惯。尽管,另外的一个人——那已经是千山暮雪,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成功了,一个男人该有的天下,以后,他一样也不会缺少。
她的心里忽然变得十分坦然,就像经历了一次无与伦比的抉择,终于真正地上路了。她一直紧紧拉住秦大王的手,力气那么大,甚至再也没有看一眼飞将军的方向——因为,她听到许多人在喊他,在恭敬地行礼——飞将军!飞将军才是这个城市的主宰。
人群,将士,投诚的官员们,山呼万岁地涌上去,彻底包围了他。他大声地下令,大声地吩咐,要求短时间内,务必让这座小镇的秩序得到维护。
花溶和秦大王,在这样的声音里离去。
傍晚。经过了连日厮杀的天空丝毫也没有受到影响。春日迟迟,风吹来青草的味道,绿油油的树叶的味道,甚至南方的天空下,各种野花野草,漫山遍野金黄的油菜花的甜蜜而芬芳的味道……这一切,完全地盖过了空气里的血腥味。一轮下弦月升起,天空的云彩,慢慢地滑过,如淡墨轻和的一幅黑白的画卷,自由的,奔放的,温柔的流动……这些云彩不停地变化,聚沙成塔,天河滚涌……花溶看得久了,眼睛微微发涩。但是,浑身却是无比轻松的。
这一刻,她就躺在距离泗交镇外面十里之遥的旧军营外面的草地上。身边生着一堆大火,陆文龙,鲁提辖,以及秦大王带来的几名下属。这些人都是真正的闲散之人——一切的善后工作,都是飞将军,马苏,刘武等等真正的将领在处理。
花溶的旁边,是秦大王。
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她身下胡乱垫着一块粗大的旧袍子,不知是哪里寻来的,以手为枕,交叉地放着,看天上那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星。
那是一种真正的宁静和放松,是一生之中,从未经历过的。从十六岁开始逃亡,十七岁遇到秦大王,然后,是靖康耻,整个国家的沦陷,无休止的战争,再到鹏举的惨死,金国宋国的颠沛流离……林林总总,自己的一生,归纳起来,只有两个字:逃亡!!!无止尽的逃亡!!!
唯有此刻,才真正的安全了。没有战争的顾虑,没有生离死别的顾虑,不再背负着承重的负担——不再需要自己千里迢迢地去艰难的复仇——不,这些都不需要了。是他,是飞将军,把这一切,都从自己的心灵上搬开了——他把镇压自己的巨大的重石搬开了。
她躺下去,几乎很快便熟睡了。连饥饿,连疲倦,连血腥,甚至连故人的谈笑都遗忘了。只想睡觉,好好地睡觉。甚至飞将军尚未回来也没关系——他在处理泗交镇的事情,他是统帅,现在,还不该是他休息的时候。
而自己,已经需要休息了,一切,就让男人自己去忙碌好了。
她就躺在秦大王的身边,身子微微卷曲,头还微微斜靠着他的背,如靠着一座大山,感觉到他这些年相伴的温暖和力量。习惯——相依为命的力量,那是多么强大啊!那是人类的情感里,最最牢固,最最稳妥的一种。如果人与人之间,连相依为命的情感都淡薄了,那才是最最可怕的事情。
火堆上架设着一个巨大的架子,上面放着一只大肥羊,已经冒出滋滋的油水的味道,浓烈的香味。陆文龙不停地在上面刷上孜然,盐巴等等。当秦大王切下第一块羊肉,喊一声“丫头,吃烤羊肉……”时,才听到她呼呼的熟睡了——甚至有轻微的鼾声。他一怔,以前,还从未听到过她睡觉了,也会有鼾声呢!但却是轻微的,如一头睡得很沉的微小的猪。
心里一丝暖意,便解下身上的外衣,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一坛一坛的酒就扔在脚下,无论是鲁提辖还是秦大王,都放开了喝。甚至陆文龙,也没人管他了,他第一次试着纵情狂饮的滋味,很快醉得东倒西歪,就在母亲的不远处,倒下去就着火堆睡着了。
只剩下秦大王和鲁提辖,两个人都提着酒坛子,醉眼朦胧地相对,生平第一次有点知己的感觉。但是,这一夜,秦大王却甚少说话,只是一大碗一大碗地喝,到后来,就是一坛一坛地猛灌一气。鲁提辖也不是一个多话之人,也只是就着肥美的羊肉,一大碗一大碗地喝。
也不知多久,众人都不曾如此畅快地痛饮了。
下弦月,越来越黯淡,逐渐地,周围青草地里的虫子的呢喃都听不见了。甚至鲁提辖都已经东倒西歪,靠着旁边的一棵大树呼呼地睡着了。他睡着的时候,很有特色,震天价的鼾声,仿佛打雷一般,很远都能听到。
但是,花溶母子依旧睡得沉沉的,没有一个人被他惊醒。
秦大王却还是清醒的。他双眼血红,醉眼朦胧,可是,心里却是无比清醒的。他想站起来,身子都是踉踉跄跄的,干脆又坐下去。他也靠着一棵大树。从这里看去,尚且能看到泗交镇方向的天空,一片火红。那是打扫战场的士兵点燃的巨大的牛烛,几乎让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了。快到夏天了,天气热了,这么多的死尸,如果不及时挖深坑掩埋,只怕大太阳一出来,很快就会腐化,就会爆发大规模的瘟疫。飞将军不是金军,也不是杀人越货的造反暴徒,他每到一地,都尽量将战争的损害减少到最小的程度。所以,这一夜,都在连夜地安排部署。
秦大王继续看着那天空的火光,又眨眨眼看身边的人,陆文龙,他实在是太醉了;而花溶,她实在是太累了,这一辈子,她几乎从来没有任何一天是心安理得,毫无忧虑地睡去的。别说鲁提辖的可怕的鼾声,就算这时真的打起雷,他们母子都不会醒来。
四周那么空旷,前面,巡逻的士兵走来走去。并不因为一场决定性胜利,就掉以轻心。只要飞将军一日没有下令庆功纵饮,他们就一日不敢松懈。这是飞将军的作风,所以,才会具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
秦大王回望这一段距离,但觉天空那么辽远,一切都很模糊。眼前一花,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来。他还是一身戎装,尚未来得及脱下,满头都是大汗。当他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这些故人,都已经睡着了——只有秦大王那双血红的醉眼朦胧的眼睛。
他坐下,长枪方才放在旁边,哈哈大笑:“秦大王,今日太忙了,来不及招呼你们!谢谢你……秦大王,你的豪勇不减当年啊……哈哈哈,你斩杀刘玄,立了大功啊……我应该感谢你的,来来来,我们喝一坛……”他说的是一坛,而不是一碗。因为心情实在太过兴奋,他也不等秦大王回答,便一骨碌地喝下去大半坛。
秦大王恨恨地盯着他,声音也是含糊不清的:“小兔崽子……有你的……哈哈哈,真有你的……老子猜,赵德基肯定今晚就提着裤子逃跑了……哈哈哈,你说,他是上山还是下海?”
飞将军完全没有被这样的猜想所打击,依旧是兴奋的,“他要逃跑,只有一条路线,那就是苗刘兵变时的逃窜路线……南下,沿着福建……他只有入海,他别无其他途径了……哈哈哈哈……”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继续喝酒:“没想到……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们会打得赵德基如此狼狈……”
秦大王忽然跳起来,一把就揪住他的衣领。飞将军穿的是那种紧身的戎装,外面的铠甲除下,里面被秦大王如此一拉,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却毫不防备,好不动怒,身子随意地靠着鲁提辖旁边的那棵大树,仿佛秦大王只是在跟他开一个玩笑。
“小兔崽子……我曾经说过,总有一天要宰了你……我早就该宰了你……宰了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岳鹏举……你就是岳鹏举……哈哈哈……”他的身子东倒西歪的。
飞将军也笑嘻嘻的,只是仰头看着自己头顶的天空,眼神,扫过秦大王的对面,从他高大的身子里探照出去——那是花溶,是陆文龙……只是,还差一个人,还差小虎头。此时,忽然那么想念小虎头,但觉小虎头在,一切就完美了。
秦大王越是拼命地摇晃他,他就越是笑得朦胧——一转眼之间,一坛酒已经给他喝得干干净净。他也实在太需要放松了,太需要了,甚至比花溶,比秦大王,还需要。是啊,这一生,自己又何曾真正轻松过一天?从未!从未!那些痛苦,那些逃亡,那些绝望!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每一样,每一次的回想,都带着鲜血淋漓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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