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王梓钧
朱厚照被气炸了,把兵部尚书叫来一顿臭骂,而且完全否定了兵部的决议。
甚至朱厚照还说,辽东边军可以随便杀,只要是真正的蛮夷,不管男女老幼都可以拿来报功领赏。
兵部对此表示反对,但给了个折中意见,即:女真蛮夷接近边墙百里,辽东边军才能出兵讨伐,而且只有青壮蛮夷的脑袋才能报功。若蛮夷没有犯边,且在百里之外放牧,辽东官军不得出境滥杀。
朱厚照与兵部整整吵了一天,最后不情不愿的同意了兵部的折中意见。
其实双方都有道理,朱厚照纯粹从军事角度考虑。
而兵部则考虑更多,如果按朱厚照的说法,辽东边军还不天天出境“打草谷”啊?砍几个老人、小孩的脑袋,都能拿回来报功,朝廷拿什么去封赏?一旦滥杀成风,必然激化边境矛盾,迫使一盘散沙的女真部落联合起来攻击大明。
朱厚照把事情一讲,王渊默然不语,因为他想到了女真部落的崛起。
此时的女真,确实一盘散沙,但遇到猛人可就说不准了。
朱厚照又把兵部大骂一通,才跟着王家人一起去吃饭。
消息传出之后,整个京城都为之羡慕。皇帝居然亲自带着庄妃,在王渊大婚的第二天上门庆贺,如此优待宠幸找不出第二家来。
梦回大明春 227【社会烙印】
王渊正在翻阅历代治理黄河的史料,黄峨与夏婵跑进来说:“二哥,你看,庄妃娘娘让內官送来的苏绣璎珞。”
夏婵咋呼道:“老爷,可漂亮了,是精选的贡品呢。”
王渊笑着放下书卷,接过苏绣端详一番,点头道:“确实巧夺天工。”
黄峨挑出一张最漂亮的,说道:“这张做一个仲家头饰,送给灵儿姐姐,让阿爸、阿妈他们带回贵州。”
王渊心中感动莫名,将黄峨揽入怀中:“眉儿,你有心了。”
黄峨抿着嘴一脸甜笑,复又说:“这还有三张,一张给阿妈,一张给大嫂,一张给小妹。”
王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将妻子搂得更紧。
夏婵却在旁边撇嘴,显然是为小姐感到不值,有好东西为啥要拿去到处送人啊?反正王家人都在贵州,等开春日暖全都要回去,根本不用这样刻意讨好。
夫妻俩说了一阵情话,王渊便拉着黄峨前往花园,笑道:“眉儿,你看这是什么?”
黄峨摸着秋千满脸开心:“专门为我做的?”
王渊点头道:“是啊,我过两日便要去山东治河,你在家里若是无聊,便跟夏婵来这里荡秋千。我还买了几个小球,平时没事儿也可以玩玩蹴鞠。”
黄峨当即爬上秋千,笑道:“婵儿,快来推我!”
王渊说:“我来吧。”
“啊,轻一点,都飞起来了!”
“夫人,你别装啦,你以前在家里荡得更高。”
“胡说,我哪有!”
“哎呀,我好像说错话了。”
“咯咯咯咯……”
主仆二人一阵斗嘴,黄峨在秋千上越飞越高,花园中不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玩得微微发汗了,黄峨才下来休息,夏婵迫不及待站上去自己荡。
都是十多岁的小姑娘,玩心还很重,一个小游戏就能耍半天。
笑闹过后,黄峨回房取来一套便服,亲手帮王渊换上。又给夫君系上香囊,端端正正挂上玉佩,连玉簪都仔细插了好半天。
这就是单身狗和已婚青年的区别。
王渊以前出门,穿得随随便便。现在浑身打理得一丝不苟,居然还破天荒的带香囊,这些全都是黄峨悉心收拾的。
黄峨带着夏婵,直把王渊送到门口,才笑着说:“二哥早回。”
“我省得,喝完酒就回家。”王渊心情舒畅道。
这趟出去并非喝花酒,而是庆祝同科庶吉士散馆。
被录为庶吉士之后,理应在翰林院学习三年,但经常两年半就毕业,谓之“散馆”。
毕业了自然要分配工作,成绩优秀者留在翰林院,二榜进士做编修,三榜进士做检讨。成绩稍差的,被分配到六科、六部和都察院。再次者,只能外放出去当知州。
如果庶吉士毕业,却被外放州同知或知县,那只会有一个原因:这货得罪人了!
从明朝中期便是如此情况,他们的前辈就要惨得多,明初庶吉士大部分都被外放知州、知县。
王渊骑着马儿,身后跟着袁达,打马进城直奔酒楼。
“王学士!”
“王二郎来了!”
“王二郎,《倩女幽魂》是不是快写完了?”
“……”
酒楼之中,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跟王渊打招呼。
王渊一路抱拳回礼,来到二楼就座,朋友们差不多都到齐了。
曾经一起住工部宿舍的三位舍友,许成名、张璧、涨潮全部留在翰林院做编修。一起坐船进京的张翀,则被安排到刑科当给事中。其余人等都不太熟,王渊只跟他们打过几次照面,但也值得拉拢结交一番。
在另一个时空,眼前这些人里边,阁臣与尚书就出了好几个!
比如留任翰林院编修的孙承恩,就在嘉靖朝官至礼部尚书。可惜因为不穿嘉靖赏赐的道士袍,惨遭皇帝罢官,丢官也算丢得特别奇葩。
除了王渊之外,探花余本也来了。只因他们两个,是同科进士当中,最早进翰林院的。
至于杨慎,不提也罢。这位老兄心高气傲,更喜欢跟正德三年的进士打交道,正德六年的进士都不太待见他——想巴结都挨不上,谁让人家是首辅的公子。
“若虚兄主持宴会吧。”许成名说。
王渊摆手道:“今天庆祝散馆,我就不喧宾夺主了。”
许成名毕业考试第一,而且仗义疏财,在本届庶吉士当中人缘不错。几分推辞之后,由许成名主持宴会,也不谈啥诗词歌赋,就是一边喝酒一边吹牛。
“好!”
楼下大堂,蓦地传来阵阵喝彩。
却是一个瞎子说书人,正在讲着评书版《倩女幽魂》:“只见那树妖姥姥,张嘴一吐,舌头见风而涨,须臾间便有二十余丈。那长舌乃是树妖练就的法宝,柔软坚韧,可破地而行,可绕树穿林……噗噗噗噗噗,一阵响动,咱们的书生宁采臣便被长舌缠住……燕赤霞咬破指尖,以血虚空画符,口念法诀: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燕赤霞的宝剑一化为二、二化为三、三化无穷,天地之间尽是剑光。正是他习自上古剑仙的独门法术:万剑归宗!”
无数食客听得如痴如醉,有人代入宁采臣,幻想着哪天也能遇到美艳善良的女鬼。有人代入燕赤霞,幻想着倚仗法术,于世间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楼上众人被喝彩声吸引,安静下来侧耳倾听。那说书人好似自带喇叭,声音并不洪亮,却让楼上食客也听得清清楚楚。
受任浙江道监察御史的张鳌山,好奇问道:“若虚兄,这《倩女幽魂》的作者究竟是谁?”
兵科给事中刘夔笑道:“自然是若虚兄本人,没见故事发生在贵州吗?”
翰林院检讨张衍庆,明显也读过《物理学报》,他说:“《倩女幽魂》由一人口述,一人编录。若虚兄自是口述之人,只不知是哪位大才编录?”
王渊的口述,只是把大致剧情干巴巴讲出来。
黄峨才是真正的作者,在书中添加大量诗词散曲,而且把细节润色得非常精彩。虽然年仅十四五岁,黄峨的文笔却越来越老辣,至少读起来似是青年才子所作。
王渊摇头道:“编录之人,不愿透露姓名。”
“可惜不得一见。”吏科给事中黄臣感慨道。
翰林院检讨吴惠说:“定是某位官员所作,怕漏了姓名影响清誉。”
王渊笑而不语。
楼下依旧在说着评书,楼上已经酒过三巡。
“啪!”
隔壁突兀传来拍桌子的声音,随即是激烈的争论。
“月亮怎么可能是坑坑洼洼的圆球?”
“谁说不可能?钦天监观星台自有万里镜,你若不信,今天晚上且去一观!”
“观星台又不是谁都能去,你在此大言不惭,我等也无法证实。”
“我还偏要证明给你看!”
“你如何证明?”
“吾师王学士曾传授光学玄机,我明日便寻工匠,磨制水精打造万里神镜。你若不服,届时咱们夜间赏月,看那月亮的本来面目是何模样。”
“王学士学究天人,自然能打造神镜,你一个乡试落第的秀才能造得出来?”
“吾师王学士曾言,物理之道,人人皆可习之,人人皆可参破,以物理达天理是也。我为物理学派门徒,只要掌握了光学奥妙,又如何不能制造万里神镜?诸君且拭目以待!”
“你这厮走火入魔了。一阵说月亮是坑洼球体,一阵又说自己能撬起泰山,还说什么大地也是球体,径直往西能从东面回来。胡言乱语,滑稽至极!”
“我滑稽至极?我看你们才是井底之蛙!”
“……”
王渊听到隔壁的吵闹声,不禁开心笑起来,物理学这是越传越广了,居然有人想要自造天文望远镜。
再加上楼下的《倩女幽魂》评书,以及让京城百姓趋之若鹜的足球联赛,王渊在明代的北京已经留下深刻印记。
梦回大明春 228【半步圣人与三态论】
隔壁士子争论之时,另一间房的朝鲜人,也喝着酒在侧耳倾听。
如今的朝鲜国王,乃中宗李怿,就是电视剧《大长今》里那位。
李怿自认为英明神武,还品评明朝历代皇帝。
他说朱棣动辄诛杀大臣,连个借口都不找,还崇信佛教,不是什么圣主。又认为明宣宗大造宫室,靡费无度,也不是啥好皇帝。还说后来的嘉靖刚愎自用,啥事儿都管,动辄对谏臣施以重刑,导致言路阻塞。
其实,李怿自己也大造宫室,喜欢研究炼金术和命课学,他跟明朝皇帝有啥两样?
这货依靠政变抢了兄长的位子,先天就有政治缺陷,无法摆脱“反正功臣”的制约。他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一旦敢跟群臣做对,必然落得与兄长同样下场——被流放之后赐死。
就这种孬货,虽然对大明表现得无比忠诚,每年都派使者入朝进贡,暗地里却让使者打探明朝虚实。
打探个鬼啊!
倒是这些探子回国之后,将所见所闻写在《李朝实录》里边,让中国史学家可以看到一个更真实的朱厚照。
今年的朝鲜使团头领叫柳湄,名字起得挺妖娆,其实是个糙老爷们儿,乃朝鲜的两班官员之一。
一个使团成员推门而入,呈上一摞报纸说:“柳参判,今年非但有邸报,还有一种《物理学报》。京城百姓,人人争而购之,其所载小说《倩女幽魂》,更是在北京蔚然成风。”
柳湄问道:“就是楼下说书人口中那个故事?”
“然也!”使团成员回答。
柳湄又问:“朝中虚实如何?”
使团成员说:“群臣以首辅杨廷和为主,但也有许多官员,对杨阁老颇有微词,杨阁老不是很得人心。翰林院侍读学士王渊,今年更加受宠,皇帝带庄妃亲自登门庆贺他的婚礼。另有边将江彬,被皇帝收为义子,改名朱彬,异常跋扈。”
“太监呢?”柳湄问道。
使团成员说:“太监没有以前那么得势了。”
柳湄笑道:“看来明朝皇帝吸取教训,不再信任太监。”
在刘瑾弄权之时,朝鲜使团很尴尬。他们有什么事情,都得先跟太监李珍交谈,再由李珍去拜见刘瑾,通过刘瑾向礼部下令,如此才能完成出使任务。
使团成员又说:“北京士林,兴起一物理学派,尤以国子监和顺天府学为主,‘物理社’成员已经多达百余人。便是没有加入‘物理社’的读书人,也爱谈物理大道。譬如首辅之子杨慎,就在《物理学报》发表过实验文章。”
柳湄不解道:“何谓物理?何谓实验文章?”
使团成员吞吞吐吐说:“我也不是太懂。这物理之学,好像源自朱子理学,又说是王门心学一支脉耳。物理学派门徒,讲究通过观察、实验、总结,了解天地万物之真理,从而体察世间天理。他们常有奇谈怪论,说大地和月亮都是圆球,月亮绕着大地旋转,大地绕着太阳旋转。还说物有三态,曰:气态、固态、液态。人亦有三态,曰:神态、体态、仪态。”
物理学派,已经自发出现哲学理论完善者。
妥妥的跑偏了!
那些家伙不好好做实验,非要把物质三态跟人联系到一起。
说神态是一个人的灵魂状态,主导思想、道德、性格等等;体态即一个人的生理状态,主导身体健康、年轻衰老、力量强弱等等;仪态是一个人的气质状态,受魂态与体态影响,从而表现出雍容、刚健、猥琐、木讷等各种气质。
人最初只有灵魂,即神态。
获得父母精血降生,便有了体态。不断吸收物质(吃喝)和精神(学习)能量,体态变得越来越好。
吸收能量的好坏与多少,形成每个人不同的气质,于是仪态也因此出现。
这跟朱熹的理论有所不同,于是大家又完善修改。说每个人的神态(灵魂),初始皆为圣人状态,降生时吸收的精血能量驳杂,导致天性与良知被埋没,需要不断追求天理来恢复。恢复得越好,则体态与仪态就越接近圣人。
如此理论,是刚考上举人的王晹搞出来的。这货的本经是《易经》,就喜欢玄之又玄的东西,硬生生把物理和哲学扯到一起。
你还别说,这套歪理还有很多人信,物理社成员纷纷帮他完善。
王渊也被这些学生誉为“半步圣人”,即王渊天生神态充盈,又得天地灵气造化,因此能量十分充足。所以,王渊虽然小时候很穷,甚至吃不饱饭,却身体和智慧都超长发育,拥有举世无双的武力,读书几年就能考中状元。同时,还能窥探天道,创造物理学派,以万物之理来感知天理。
只要王渊继续向前,踏出最后半步,就能成为真正的圣人!
王晹这小子,甚至想把“人之三态”理论发表在《物理学报》,被王渊劈头盖脸训斥了一番。即便如此,私下依旧快速传播,而且结合程朱理学越来越完善。
还是那句话,正德时期的读书人,处于一个思想迷茫期。他们接受程朱理学教育,却又对此万分疑惑,再加上社会经济不断发展,迫切需要一种新的理论来理解世界。
使团成员递上一篇《三态论》,写的是最新版物理学派哲学理论。
柳湄虽是朝鲜官员,却深谙程朱理学,他看完之后皱眉道:“此似为旁门妖言,却又暗合朱子之学,难道大明真出了‘半步圣人’不成?”
当然暗合朱子之学,好几十个物理社学生,翻着《朱子语类》研究半年,汇集众人智慧才逐步完善理论。
而且,比起朱熹的理学,这套《三态论》更具有进步性,补充了相关的“方法论”。
物理学派认为,物质有三态,一级高于一级,想要升级就得吸收能量。
人也有三态,神态(灵魂)为最高级,想要升级就得努力。
在身体方面,应该健康饮食,注意锻炼,这样才能精力充沛、延年益寿。在精神方面,应该努力学习、观察、实验、总结,体察万物之理,最终窥探天理。
身体和精神都好了,还要勇于实践,带兵打仗啊、勤于政事啊、奉行孝道啊。这是把王阳明的“知行合一”搬来,只知不做,只做不知,皆为假修行,只有知行合一才是真修行。
这帮学生的想法,是以物理窥天道,最终成就圣人功业。
柳湄虽然不太相信,却也不知如何反驳,同时心里也生出一番计较。他身为朝鲜两班官员,身世自然显赫,但又资历尚浅,不能跟两班重臣相比。
若能习得物理学,带回朝鲜传播,那他就是朝鲜物理学派的开山祖师,将获得无限的政治与学术地位。
柳湄立即下令,搜集市面上所有《物理学报》,住在会同馆潜心研究三天,脑袋都差点给研究炸了。
这什么鬼学派?
好难啊!
梦回大明春 229【炼神还虚哪儿去了?】
王渊的离京计划再度推迟,因为皇帝要过生日了,万寿节属于古代中国非常重要的节日。
这天,朱厚照先去奉先殿拜见太皇太后,再去奉慈殿拜见张太后。感谢她们的养育之恩,毕竟没有两位太后,就没有朱厚照和他爹弘治皇帝。
接着再驾临奉天殿,群臣山呼万岁,庆贺皇帝生辰。
按照礼制,皇帝应该赐宴群臣。但今年各地大灾,粮食减产严重,遂免去赐宴节省开支。
随后,各番邦使节依次入朝,恭贺大明皇帝生日,皇帝赐宴、赐金织衣、赐大明宝钞以示恩遇。
宣布赏赐完毕,藩国使节本该退下,朝鲜使节柳湄突然大喊:“圣皇帝陛下,臣请求留在大明,谨以十年之功精研理学!”
群臣愕然,随即狂喜,就连朱厚照都特别高兴。
什么资历尚浅,放在柳湄身上纯属扯淡。这家伙的朝鲜官职为户曹参判,类比大明官职就是户部侍郎,妥妥的两班重臣!
而且其所在家族,全称是“文化柳氏”,听这名字就属于儒家正统。
一个儒学正统出身的藩国侍郎,居然放弃高官厚禄,主动留在大明钻研学问。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泱泱中华的教化之功啊。
“准了!”朱厚照心情愉悦道。
文武百官齐声大呼:“陛下圣明!”
柳湄同样非常高兴,他留在大明进修,凭借其家族背景,不但不会耽误前程,反而等于积累资历和名望。而且北京的日子多快活啊,娱乐项目比汉城齐全得多,汉城那边就一帮土包子。
更关键的是,朝鲜那边正在玩党争!
一方是勋旧派,相当于贵族大地主联盟,他们想法设法维护既得利益。
一方是士林派,都是通过科举上位的新兴小地主,希望推行改革建设国家。
上百年来,许多士林派渐渐混成勋旧派,变成自己当初最讨厌的样子。但随着科举兴盛,士林派的势力愈发壮大,甚至一度盖过了皇权。
于是,上上个国王,疯狂打击士林派。上个国王先扶持士林派,接着又扶持勋旧派,目的无非是维持朝堂平衡(玩崩了,被政变废掉)。
如今这个国王,正在重用士林派,全力打击勋旧派。
士林派此时如日中天,勋旧派的日子很不好过,而柳湄恰恰出身于勋旧派。
按照朝鲜官场的斗争规律,国王很快就要跟士林派翻脸了,因为这帮泥腿子得势之后太过嚣张。他们奉行“至治”理念,国王翻修厕所都要拿出来“公论”,而弘文馆(类似翰林院)和两府(类似六科与都察院)又一大堆士林派,论来论去都是士林派说了算。
但是,士林派一旦失势,勋旧派必然张牙舞爪。再过一阵子,国王就又该启用士林派,转而打击勋旧派了。
一起一落,循环往复,谁也打不死谁。
国王若是打压某一派太狠,肯定有人狗急跳墙,上一个被废掉的朝鲜王便属前车之鉴。
另外,政治斗争还掺杂着学术斗争,朝鲜儒学有着理学派和气学派之争。
理学派推崇程朱理学那一套,强调个人体验和道德修养。气学派同样尊崇朱熹,却认为“气”才是世界本体,主张积累外在的学识和经验。
柳湄为啥对物理学派感兴趣?
因为物理学派可以理解为“理气互发”,但实际操作更加偏向于“气”,而且还提出了做实验这种“方法论”,当然值得拿回朝鲜大力推广。
柳湄打算不理朝鲜党争,留在北京学习十年,把物理学研究透了再回去。届时,可以改“物理学”为“气理学”,统一朝鲜的理学派和气学派,那样柳湄就可以成为儒学宗师!
物理学派在朝鲜不难推广,由于社会矛盾日渐激烈,徐敬德的主观唯物主义大行其道(气学派),柳湄完全可以在此基础上再添一把火。
甚至,柳湄感觉自己可以统一勋旧派和士林派。勋旧派以理学为主,士林派以气学为主,他以勋旧派的身份,提出偏气学派的主张,很可能得到两派的共同支持——嗯,也有可能是共同反对。
散朝之后,还没来得及出皇城,柳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王渊执弟子礼:“王学士,吾欲学习物理,还请不吝赐教!”
群臣皆惊,大部分冷笑鄙视,心想:果然是番邦之臣,不识儒学真义,放着满朝大儒不请教,居然拜一个后进末学为师。
王渊也是惊讶,回礼说:“不敢当,互相切磋而已。”
翌日,王渊出京前往山东,实地考察黄河治理问题。
跟随王渊一起出京的,有从户部借来的王文素,这位人形计算器用起来特别方便。还有宝朝珍、宝朝相和钟安三位弟子,以及四个乡试落榜的府学生员,他们都要执行辅助测量工作。
弟子杜瑾则留在京城,负责其他学生的教学工作,包括教授朝鲜学生柳湄的数学。
老师一走,学生就发疯了!
王晹这个家伙,不好好准备明年的会试,居然悄悄搞起了串联。他通过师弟黄煦,联系到徽商黄崇德,在宣武门外开办书院,名曰“物理学院”。共有讲堂三间、后堂三间,加上其他房舍,足足十多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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