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王梓钧
可毛纪又不甘心,他现在是首辅啊,难道继续做一个橡皮图章?
毛纪拿着弹劾奏章去请示皇帝:“陛下,河南布政使王相,似乎民怨颇多。但他又是王若虚亲传弟子,往年间政绩卓著,臣实在不知该怎么处理。”
朱载堻面无表情说:“你是首辅,这种事情也要来问朕?应该你在内阁拟票,拿到朕这里来批红。事事不决,询问上意,要不你做皇帝,我去做那首辅?”
“臣失言,请陛下责罚!”毛纪吓得噗通跪地。
朱载堻挥手道:“去吧,秉公处理。”
毛纪惊魂未定离开乾清宫,没搞明白“秉公处理”是啥意思。
说穿了,王渊一直是朝廷主心骨,皇帝和次辅都被死死压着,已经习惯了听从王渊做决策。
主心骨一走,朱载堻和毛纪都不知所措,君臣二人还在互相试探呢。
梦回大明春 703【身在江湖,权在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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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纪非常郁闷,他这个首辅,竟连内阁都摆不平。
对于河南布政使王相被弹劾一案,其他几位阁臣都说“秉公处理”,但具体执行时却意见迥异。
王廷相和罗钦顺二人,认为例行调查即可,值此关头不应该大张旗鼓。他们的核心思路为:不包庇,不冤枉,正常查案,尽量不将此事政治化。
陈雍认为,应该以都察院为主,因为他的基本盘就在都察院,他来引导此事可以提升威望,同时获得改革派官员的尊重。其核心思路为:王渊丁忧离朝,必须防备守旧派反扑。不管大罪小罪,都必须把河南布政使保下来,同时也为他自己进行政治加分。
汪鋐则说,当以锦衣卫为主,刑部为辅进行调查。其核心思路为:皇帝说啥就是啥,刑部帮忙兜底,至少不会死命严惩。汪鋐这样做,一来可以趁机讨好皇帝,二来不会跟改革派撕破脸。
归纳一下:
王廷相、罗钦顺两人,是改革派里面的直臣,一切以国家社稷为重,希望真正的“秉公处理”此案。
陈雍是激进改革派,因为他在地方得罪太多人,守旧派反扑他会死得很惨。
汪鋐是投机改革派,并且跟首辅毛纪有私仇。他迫切想要做帝党,皇帝支持改革,他就支持改革,皇帝反对改革,他就反对改革。如此,他才能屹立不倒,否则毛纪必定找他麻烦。
想通这些人的立场,毛纪非常悲催的发现,他敢乱来就离死不远了,四阁臣必将联手对付他。
长期在王渊手下做次辅,毛纪自然也手段见长,已经学会了三分本领。
一番分析之后,毛纪终于做出决定。
他与汪鋐的私仇不可调和,因此现在绝对不能跟其他三人翻脸,首先要做的应该是把汪鋐给斗倒。
因此,毛纪旗帜鲜明的支持王廷相、罗钦顺,即秉公处理此案,避免政治扩大化。
这样一来,五人内阁,三人意见统一,陈雍也不好多话,汪鋐更是难以反对。
汪鋐心中大恨,他失去一次讨好皇帝的机会,更加铁了心要把毛纪给弄下台。
左思右想,汪鋐回家又写一封密折,即只有皇帝才能拆阅的阁臣信件。他把今天内阁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皇帝,也不诋毁任何同僚,只是坦明了想做帝党而已。
朱载堻收到汪鋐密折,先是莞尔一笑,随即感慨不已:“先生真乃大才,虽处江湖之远,却早已处理妥帖庙堂之事。”
王渊留下的五位阁臣,互相制约又可互补,谁都别想闹出大乱子。
毛纪资格最老,却最没有权威,也最适合做首辅。
王廷相才能出众,罗钦顺四平八稳,但都是正直大臣。他们属于内阁调和剂,防止朝廷政策跑偏,又能缓解大臣纷争。
陈雍是激进改革派代言人,谁都可能反攻倒算,唯独他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是内阁政令的底线。一旦越过这条底线,陈雍直接就会发作,六部激进改革派也会跟着冲锋。
汪鋐负责牵制首辅毛纪,又负责跟皇帝接洽,算是皇帝收权的引路人。
如此布置得面面俱到,甚至连怎么给皇帝交权都安排好了。
朱载堻把那封密折,拿去给顾太后过目:“母后,先生的手段,孩儿怕是一辈子都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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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太后虽然聪慧过人,但终究远离朝政多年,一时间没看明白,问道:“这里头有什么玄机?”
朱载堻立即把自己悟到的说出来。
顾太后恍然大悟,随即嘉许道:“皇儿小小年纪,便能想通此理,今后肯定能做有为明君。换成别的皇帝,恐怕都不能理解太傅之用意。”
罗宅。
王廷相摇头大笑,吃着花生米说:“今天我总算闹明白了,太傅为何一直留着毛维之(毛纪)。这毛维之啊,就是用来安抚旧党的,也是用来掣肘汪宣之(汪鋐)弄权的。毛汪二人恶斗,等于让咱们腾出手脚,顺便也是安抚了旧党和陛下。”
同样是王渊做出的内阁安排,不同的角度,看问题也不一样。
在改革派看来,毛纪代表旧党,汪鋐代表帝党。留着二人,便是给旧党和皇帝留有余地,不会立即出现反攻倒算的情况,反对改革派和想收权的皇帝也不会合流一处。
恰恰这是最可怕的,皇帝想要收权,旧党想要反扑,很容易联合起来对付改革派,张居正新政就遭遇了如此局面。
现在爽了,代表旧党的毛纪,代表帝党的汪鋐,恰恰是一对死冤家。有他们两个挡着,皇帝和旧党根本没法合流,平时不打出狗脑子都算彼此克制。
罗钦顺喝着酒说:“且看毛汪二人斗法,咱们来做判官,谁也别想赢,谁也别想输。”
在改革变法中利益受损的官员,本打算趁着王渊离朝的机会,簇拥着毛纪进行反扑。重新禁海是不可能的,毛纪自己就不答应,因为毛家也在做海贸。但是,一条鞭法可以改动啊,随便改改就能让士绅少交税。
可情况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本该借着旧党提升权威的毛纪,居然将矛头对准了汪鋐。他让自己的心腹言官,弹劾汪鋐的门生作奸犯科,由于案子性质恶劣,汪鋐那个门生很快遭到严惩。
汪鋐大怒,也让心腹举报毛纪的门生,而且还遇到窝案查出一大串。
二人的斗争迅速升级,直接弹劾对方本人,汪鋐立即处于下风。实在是汪鋐品性有问题,而且以前得罪太多官员,许多中立派都帮着毛纪说话。
但是,汪鋐已经暗中做了帝党,没到关键时候,皇帝总是亲自下场拉一把。
这两个家伙斗来斗去,朱载堻在更加熟悉朝政的同时,也发现自己中了王渊的圈套。毛汪斗法之间,虽然查处了部分改革派官员,但真正的核心改革派却置身事外,反而是在惩罚改革派里面的蛀虫。
想扩大化,想搞冤案?
就看真正的改革派答不答应!
朱载堻凭空生出一种无力感,他的跃跃欲试,他的踌躇满志,面对早已离朝的王渊,却仿佛变成一个滑稽笑话。
朱载堻在豹房醉酒一场,叹息道:“唉,果然如先生所言,他便是致仕归乡,也不会散去朝中的影响力。只有他远走海外,朕才能真正的做主!”
相比而言,杨廷和当年更像一个笑话。他前脚刚丁忧离京,梁储后脚就动手,大量杨党被扔去南京养老。
梦回大明春 704【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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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璁死后是火化的,长子、长媳带着其骨灰,跟奔丧的王渊结伴离开京城。
明代江南地区,火葬极为常见,不要把古人想得太迂腐。
至于有品级的官员,必须异地为官,往往客死他乡,因此同样经常火化。动辄千里路程,你想运遗体回去?那得真有赶尸人方可。
一些官员家属为了彰显孝道,坚决不把长辈火化。结果运到半路就开始腐烂,只能中途选一块风水宝地,于是就出现让人费解的墓葬——浙江官员任职于四川,但却被埋在湖广,不看墓志铭根本搞不清啥情况。
淮安,清江浦。
铁路已经修到此地,前方被黄河挡住,暂时没有再往南边铺设。
王渊走出火车站,对张逊志说:“张兄,令尊骨灰归乡,切记不得宴请宾客。秉用先生恪守礼节,莫要坏了他生前德行。”
张逊志拱手道:“在下谨记。”
按照古礼,丧葬可以大办,也可以从简,但绝对不能请人吃吃喝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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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璁生前,对江南陋俗极为鄙视。他说江南之人,父母活着不知尽孝,父母死了却大操大办,不但宴请宾客吃吃喝喝,还请戏班子来吹吹打打,可谓不孝无礼至极。临了,张璁又喷佛教,说这种民风陋习,都是因佛教法事而起,甚至把道教都带进沟里。
张逊志得到王渊的告诫,回乡之后一切从简,只设灵堂供亲友吊唁,又略备瓜果饮水招待。
张阁老一生守礼,死后亦守礼,在江南传为美谈。
却说王渊在清江浦渡过黄河,漕运官员连忙通报消息。来到淮安水驿码头时,地方文武官员纷纷来见,有些在那儿等了好几个小时。
见王渊所乘官船靠岸,有滑头小吏大喊:“当朝太傅王阁老若虚公大学士驾到!”
官船都还未停稳,岸边的文武官员,就已经齐刷刷拜倒。
王渊表情平淡,不喜不悲,站在船头问道:“这里谁是主官?”
一个文官跪地抬头:“下官淮安知府贾应春,叩见太傅大学士!”
一个武官单膝跪地:“下官前军右都督刘玺,拜见太傅大学士!”
王渊踩着梯子来到岸上,没有理会淮安知府,而是亲手将刘玺扶起,笑道:“吾在京中,亦听闻‘青菜刘’大名?可还顿顿吃青菜?”
刘玺受宠若惊,顺势起身说:“托太傅的福,虽时常还吃青菜,但家里每月可吃三顿肉。”
“能吃肉就好,”王渊拍着刘玺的肩膀,高兴道,“你是清官,可清官也该吃肉。哪有清官不享福,只让贪官享福的道理?为众抱薪者,不可使之冻毙于风雪。哪天清官也能顿顿大肉,这天下便是真正的盛世。”
刘玺激动得浑身发热,双臂颤抖抱拳:“太傅谬赞,下官实在汗颜。”
淮安知府贾应春,此时还跪在地上,顿时奉承说:“太傅金石之言,弟子必当一生牢记!”说着,这货竟当场拿出纸笔,将“为众抱薪者,不可使之冻毙于风雪”记录下来。
王渊撇嘴道:“你是物理门人?”
贾应春喜道:“学生祖籍真定,正德十八年进士。但早在正德十五年,学生就已入物理学院读书,有幸得到掌院尊师(王晹)的亲传。”
王渊一听就没兴趣了,正德十五年拜入物理学派,正德十八年高中进士,混到现在居然只是一介知府。
历史上,此人官至户部尚书,死后追赠太子太保。
但观其政绩,水份颇多,边功除了修长城之外,每次都是蒙古入寇,麾下将领斩首百十级。说得直白些,平时就知道修长城,还总被蒙古杀进来,等敌人离开再追去杀些牧民冒功。他当户部尚书更扯淡,中央财政出现问题,也想不出啥好办法,只上疏建言,征税不足定额七成的地方官员不给升官。漕运有问题,他只说重罚相关人员,怎么解决事情完全抓瞎。
这个时空,贾应春早早成为物理门人,并且积极响应改革政策。可他做事实在太糟糕,虽然有心清丈田亩,却总被士绅豪强蒙骗,折腾二十年还是个知府,白瞎了那么优秀的出身。
正德十五年的老资格物理门人,而且还是进士,这出身真真牛逼!
毕竟是自己的再传弟子,王渊也不为难,只说:“快起来吧,我是丁忧大学士,你是地方知府,怎能以官身向我下跪?”
贾应春笑着站起:“弟子跪师祖,应该的。”
王渊又对其他官员说:“你们也起来吧,今后不可跪上官,只能跪皇帝。”
“谢太傅!”众人纷纷起立。
黄峨、宋灵儿及诸多子女,此刻也已下船,妾室们则留在京城照顾小孩。
王渊边走边问:“我出京时,刘兄已经调任前军都督府,为何还滞留在淮安未走?”
刘玺答道:“前阵子病了,没来得及动身。”
王渊笑道:“那就一起去南京。”
南京也有五军都督府,刘玺这种没有背景的武将,而且得罪了那么多文官,能调入南京前军都督府已经很幸运了。
众官吏簇拥着王渊一家,前往府城歇息。没走多远,突然又来一艘官船,船上奔来太监大喊:“太傅慢走,陛下急诏!”
众人连忙停下,纷纷跪地等着太监宣诏。
还有锦衣卫跟在太监身后,专门负责抬桌子。太监读完诏书之后,要把诏书放于桌案,王渊对着桌案磕头接旨,反正不能直接对着太监磕头。宣旨太监嘛,当然也受不起王渊一拜。
这种急诏没必要沐浴更衣,太监当场打开宣读,却是夺情挽留王渊回京。
王渊听完瞬间无语。
小皇帝为了彰显君臣之谊,在北京就玩过三留三辞。没想到,半路上还来这个,估计中途会连发三封急诏。
王渊只能守礼辞谢,说什么忠孝不能两全,自己得先回家奔丧丁忧。
接完诏书,地方文武官吏纷纷赞叹,大拍皇帝和太傅的马屁。
朱载堻这道急诏,不是发给王渊看的,而是发给天下官员看的,其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
果然,王渊刚刚进城,第二封急诏又发来。
王渊刚刚落脚,还未享用斋饭,第三封急诏再次送至。
淮安城的官员百姓,就跟看戏一般,全程目睹盛况,估计几十年后,还能讲出来跟孙辈吹牛逼。
终于,第四封圣旨送达,这玩意儿才是干货:加官太师!
全城震惊,轰动莫名。
特别是官员和士绅,虽然对此早有预料,但王渊真的加官太师,还是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
自大明开国以来,太师也有不少,但基本都是死后追赠。活着的太师多为勋贵,未死而加太师的文官,仅开国谋主李善长一人而已!
李善长是谁?
如果把朱元璋比作刘邦,那么李善长就是萧何。
只不过,李善长死得有点惨,文官当了活太师很不吉利啊。
“恭贺太师!”
淮安的官员、士绅、富商,纷纷前来送礼道贺,把王渊下榻的宾馆大门都堵死了。
亲随张慕推门呵斥:“太师丁忧归乡,何喜之有?再有聒噪的,休怪我棍棒相向!”
众人面面相觑,是啊,人家要回去奔丧,确实不适合送礼道贺。
翌日,王渊离开淮安。
知府贾应春,以再传弟子的身份送行,临别前问道:“陛下连发三封急诏,召师公回朝秉政,又发一封急诏加官太师。此足见陛下对师公尊崇有加、恩遇备至,淮安百姓有幸,竟目睹此盛事。弟子欲在淮安建‘四诏祠’,撰表刻文,以备后人永记。”
王渊驻足转身,盯着自己的再传弟子,良久吐出一个字:“滚!”
贾应春都被骂啥了,呆立原地。等王渊上船之后,他才问自己的师爷:“师公为何发怒?”
师爷也是个不靠谱的,居然解释说:“四诏祠,四诏祠……念快了便是‘死诏祠’,多不吉利啊。太师功高震主,本就忌讳此事,哪里能用‘四诏祠’之名?”
贾应春焕然大悟,自责道:“是我疏忽了。”
师爷出主意说:“可在淮安水驿码头,立一亭台,谓之‘三诏亭’。用以纪念陛下连发三道急诏,夺情召太师回京之美谈。建亭而不立祠,也省去许多闲言碎语,这‘三诏亭’说不定还能成为淮安一景。今后文人雅士,再此亭送别亲友,吟诗作词皆念府尊之功。”
“好主意,便在码头建‘三诏亭’!”贾应春大喜。
梦回大明春 705【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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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师爷还算有脑子,建亭而不立祠,一般不会出问题。
真要敢立一祠出来,恐怕不用等王渊动手,其他物理门人就会弄死贾应春。
祠是啥东西?
敬奉鬼神、祖先和先贤的场所,能随便给生人立吗?
即便贾应春是为诏书立祠,传来传去,也会变成王渊的生祠!
便说乡贤祠,也得死后才能进。
只不过官员可以操作,通过讨好地方士绅,先在乡贤祠预定位置,死了就能正儿八经竖牌位——预定那个位置很重要,有些巡按御史图省事儿,就问士绅哪位官员可入乡贤祠,然后当做政绩给报上去。因此许多地方主官,为了虚名和政绩,拼命拉拢当地豪族,就此官绅沆瀣一气。
贾知府风风火火建亭子去了,王渊已经从运河换船至长江。
官船之上,王渊问道:“漕工生计如何?”
刘玺叹息:“也就那样。”
王渊又问:“被转为民户的漕兵呢?”
刘玺说道:“敢闯敢拼的,就去沿海讨生活,听说有人在海外发了大财。胆子没那么大的,多去做工卖力,也有些成了小商贩。大体上来说,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好。”
“能过日子就好。”王渊点头说。
如今,铁路从北京一直修到淮安,这段漕运全部改为铁路运输,蒸汽火车的性能也较以前提升许多。部分漕工和漕兵,转为养路工人和护路士兵,剩余的全部转为正常民户。
说白了就是漕工大下岗、漕兵大裁员,虽然短时间内造成一定混乱,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没有官员想的那么可怕。
究其原因,漕工和漕兵以前遭受人身束缚,不但常年被克扣工资,还得帮漕运官员做私活,一直维持在饿不死的状态。转岗裁员之后,他们赚多少钱都是自己的,除了少数死脑筋之外,大部分过得其实比以前还好。
王渊说道:“北段漕运转铁路,刘兄居功至伟,调去南京当右都督委屈你了。等丁忧期满,我定给刘兄讨一个三孤加官。”
刘玺笑道:“太师这可折煞在下了。”
刘玺这种罕见的清廉武官,居然能做十多年漕运总兵,全靠王渊在中枢死保力挺。即便如此,王渊在给刘玺升官时,也只敢把刘玺升去南京,实在是他断了太多人的财路。
刘玺对此心知肚明,早把王渊视为恩主,甚至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想法。
若王渊不是穿越者,摊上张居正那种结局。估计刘玺会孤身而往,亲手将王渊的坟修好,然后上疏朝廷冒死为王渊正名。
刘玺在南京下船,王渊没有逗留,继续坐船沿江而上。
上百个物理学派弟子,得知王渊丁忧回乡的消息,轮班跑来南京水驿码头蹲守。见王渊没有下船,诸弟子对着官船长揖行礼,直至官船彻底消失在长江水面。
抵达太平府时已近天黑,王渊再次带着家人登岸休息。
太平知府并非物理门人,但一个同知、一个通判却是。知府礼请王渊至宾馆下榻,同知、通判各带几位弟子,在第二天请王渊去书院讲学。
王渊没有讲物理,而是讲他的“国富论”,讲如何富国强民,讲如何发展工农商业,时刻警惕士绅商贾残害百姓。归根结底,是儒家的“义利之辩”,若义利相冲,舍小义而取大义,舍小利而取大利,大义和大利是肯定统一的。
众弟子恍然,原来这才是物理学的核心理念,他们研究的一切都是为了富国强民。
物理学,终于彻底跳出阳明心学,彻底跳出程朱理学,直指儒家的“仁义”根本。而且不讲小仁小义,讲的是大仁大义,大仁大义必致大利,最终可利万民社稷。
太平书院的课堂上,王渊总结说:“聚小利而得大利,聚小义而成大义。伤大利者,而小利不可取也;害大义者,而小义不可为也。大义必得大利,大利必遵大义。义利兼得,此为仁矣。”
众弟子心悦诚服。
太平知府皇甫汸问道:“敢问太师,自商业大兴以来,百姓逐利忘义成风。为了区区钱财,父子反目,兄弟相争,仁之何存,义之何存,礼之何存?”
王渊反问:“商业不大兴,便没这等事?”
皇甫汸说:“至少要好上一些。”
王渊说道:“那是穷得无利可争,殊为悲事。”
皇甫汸又问:“太师最早在杭州开海,晚辈便是吴中之人。晚辈家里,虽未有人驾船出海,但也从商贾事,每年收入颇丰。族老为了赚钱,粮田皆改种桑树,乡间富户多如此也。富户赚钱之后,又兼购置土地,继续种那桑树。而今,吴中粮田所剩无几,贫民之田皆为富户所并。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百姓弃家而走海外。如此亦为大义大利之仁政耶?”
许多弟子也疑惑起来,这样明显不对劲啊。
王渊点头说:“此亦仁政。”
皇甫汸皱眉道:“请太师解惑。”
王渊问道:“土地兼并之事可能制止否?”
皇甫汸摇头:“不能,自古亦然。但若重农抑商,兼并之事可缓解。”
王渊问道:“百年之后呢?两百年之后呢?三百年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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