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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王梓钧

    “好漂亮!”

    沐绍勋对沐昆说:“父亲,我家军旗也绣竹熊吧,定能像细柳营那般战无不胜。”

    沐昆顿时扶额无语,他是见过熊猫的,云南也有这玩意儿。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个画面:沐家军扛着大大小小的熊猫旗帜,漫山遍野追击敌人,叛军迫于熊猫之威,纷纷俯首请降。

    王渊忍俊不禁,埋头憋笑。

    “父亲,可否”沐绍勋追问。

    “可以个屁,”沐昆指着王渊,生气道,“这小子是在糊弄你!”

    王渊连忙说:“不敢。”

    沐绍勋歪着小脑袋,搞不清楚谁真谁假,但他确实很喜欢画里的熊猫。端详一阵,又问:“贵州还有什么稀奇事吗”

    王渊想了半天也没头绪,继续胡扯:“贵阳城北十里,山中有一寺庙,名叫兰若寺。现在早已荒废,但宋代却很兴盛,当地还流传着一个故事。话说元末乱世,有个叫宁采臣的书生,父母双亡,他遵从婚约来到贵阳。怎奈岳父嫌他家道中落,当即悔婚……”

    王渊读初中的时候看过《倩女幽魂》,而且还是网上下载的蓝光超清版。但只记得大致剧情,细节早忘了,现在只能瞎编。

    宁采臣在电影中是去收账,到了王渊这里,直接变成退婚流。

    你还别说,这胡编乱造的故事,居然把沐昆、沐绍勋父子,以及旁边的添酒侍女都听得津津有味。

    沐绍勋毕竟是个小孩子,关注点不在情情爱爱。等故事讲完,他问道:“世上真有那些神奇法术吗”

    王渊害怕自己培养出一个道君国公,赶忙纠正:“鬼怪法术,实乃无稽之谈,只是离奇传说耳。小公爷还是应该读书练功,不要想着寻仙仿道。”

    沐昆拍拍儿子的脑袋,问道:“这书生和女鬼的故事,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吧”

    王渊笑着说:“公爷明鉴。”

    “编得不错,改天让人写成戏文,定能在贵阳风靡一时。”沐昆点头说。

    写鬼怪故事,不适合王渊的身份,所以也就别纠结版权了。

    吃饱喝足,又是一阵闲聊,王渊起身告辞。

    沐公爷又是赠诗,又是赠宝物,王渊有些不好意思,抱拳道:“公爷恩遇,来日必有回报!”

    “滚吧,老子可不指望你回报什么。”沐昆哈哈大笑。

    以沐昆和沐绍勋的能力,确实用不着王渊回报,但他们的子孙就说不好了。

    历史上,沐绍勋三十三岁便死了,留下长子沐朝辅、次子沐朝弼。

    长子沐朝辅,只活到二十岁便病死,留下两个未成年儿子。

    朝廷本想安排武官代理总兵职务,沐朝辅的正妻不想权利外落,请求让十多岁的沐朝弼代理,等自己儿子长大了再收回权力。

    结果沐朝弼是个狼灭,竟把大侄子给弄死!

    当时的嘉靖皇帝感觉不对,特意下旨给云南文武官员,让他们好生保护沐朝辅的次子。

    但没过多久,沐朝辅的正妻就惊慌上疏,恳求带着次子去京城居住,嘉靖皇帝立即让锦衣卫护送。还未成行,沐朝辅的次子再次暴毙,把嘉靖皇帝气得牙痒痒,只能默许沐朝弼继承黔国公爵位。

    沐朝弼为了公爵之位,竟然在八个月内,把自己的大侄子、小侄子全部弄死!他干出这些事的时候,其实也就二十来岁,朝廷对此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从此之后,历代黔国公都难得善终。

    王渊若能活到六七十岁,还真能帮上沐家许多大忙。




082 犀照龙雀
    王渊刚刚回到租屋院中,周冲便听到声响迎出来,伸手帮王渊拿东西:“二哥,公爷没有为难你吧”

    “怎会为难”王渊推开周冲的手,笑道,“我自己拿。”

    周冲立即拍马屁:“这是公爷赠送的吧二哥果然不凡,连公爷都特别器重。”

    王渊径直回屋,懒得理他,吩咐道:“给我弄点热水,今天出了一身汗。”

    “好咧,我这就去。”周冲麻利跑开。

    王渊将钢刀和劲弓都摆到桌上,之前在公府没仔细查看,现在得好好研究一下。并非把玩宝贝,而是熟悉自己的武器,就像骑手必须熟悉马儿一样。

    这把百炼钢刀,刃长三尺三寸,柄长一尺二寸,形制为宋代斩马刀。

    跟杀鬼子的大砍刀不同,其刀身是直的,若给现代人看到,估计要误以为是日本武士刀。

    在细节上,也跟宋代斩马刀不完全相同,带着些元朝的外来风格。刀镡为六角十字档,刀身开了双血槽,刀柄略微向下弯曲,环首被改为鱼嘴状。

    刀身刻有小篆铭文,内容令王渊莞尔一笑。

    沐公爷还是很骚包的,居然给此刀起名“龙雀”,还让工匠刻字:“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

    将那把弓箭拿来仔细端详,弓身也隐约能看见铭文,不过只刻了“犀照”二字。

    虽说明代没有“犀燃烛照”这个成语,但“犀照牛渚”早就问世了。弓名“犀照”,无非寓意“犀燃烛照,无所遁形”,藏再深的敌人都能看到,跑再远的敌人都能射死,同时也暗合这把弓的犀牛角用料。

    犀照弓,龙雀刀,名字都挺威猛的。就是那匹马儿比较拉胯,居然一直叫做阿黑,而且王渊还不打算给它改名。

    王渊舞刀弄弓一阵,周冲也把热水烧好了。

    沐浴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晨,李应和邹木等人找来,要跟王渊共游滇池。

    毕竟好不容易来次云南,总得到处看看。昨天王渊去黔国公府,其他人已经游了一天,各自还做了几首应景酸诗——这也算文会,五华山等景区士子颇多,大都十多个人结伴同行。

    “嚯,这哪来的弓”李应走进房里,一眼就看到墙壁上挂的大弓。

    王渊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冲就炫耀道:“沐公爷送的,还送了一把宝刀呢。”

    “今后多做事,少说话!”王渊轻拍周冲脑袋,以示惩戒。

    周冲缩了缩脖子:“哦,记得了。”

    李应将弓箭从墙壁取下,颇为吃力的上弦,然后奋力拉扯,顿时咋舌:“老天爷,这怕不是两石弓我拉都拉不开。”

    “走了。”王渊笑道。

    “刀呢我再试试刀。”李应还没过瘾。

    王渊只好把刀取来给他,自己松掉弓弦背在身上,今天去游湖也会带着——放屋里怕人偷。

    “好刀!”

    李应拔刀出鞘,两眼放光,踢翻椅子抡刀砍去,一只椅腿应声而断。

    王渊无语道:“能不能别毁坏物品”

    李应抚摸着刀身说:“我赔一把椅子便是。”

    王渊懒得理这货,带着周冲出门,把阿黑也牵去游览滇池。

    在门口遇到金罍,此君不情不愿,跟着老爹一起外出。金家在昆明有生意,金罍又考中解元,金万川自然要带儿子出去应酬,而这种应酬恰恰正是金罍最讨厌的。

    金罍看到王渊等士子结伴而去,脸上尽是羡慕之色。即便云贵士子再庸俗,好歹也是读书人,总比那些商人更风雅一些。

    上辈子,王渊游过滇池,但景致完全不同。

    明代的滇池,要比几百年后大得多!

    罗江作为云南本地人,骑马出城,指着城外杂乱的住宅区说:“从景泰年间起,海口就时常淤堵,滇池之水一经泛滥,甚至能把昆明城的附廓民房淹没,滇池周边的良田全部颗粒无收。”

    “现在治理得不错。”王渊远眺道。

    罗江笑道:“以前几十年一修,现在一年一小修,三年一大修,否则必然泛滥成灾。”

    又行十多里,王渊看着一望无际的良田,基本知道滇池为啥年年都需治理了。

    围湖造田导致的!

    沐英镇守云南的时候,就治理过一次滇池,清淤开垦出无数军田,并且持续不断的围湖造田。

    滇池蓄水量大大减少,加之出水口只要一个,终于在几十年后酿成大灾。这次是镇守太监主持治水,直接动用军队清淤,又让滇池安稳了几十年。

    但军田越造越多,滇池越来越小。

    九年前,滇池泛滥竟然淹到昆明城外,沐昆调动数万军民终于疏浚。这是大明数百年间,滇池治理工程规模最大的一次,疏浚得非常彻底,直接让滇池水位下降十多米(泛滥时的最高位计算),趁机开垦出数千倾良田。

    这是沐昆的功劳,因此在云南名声大振。有这种功劳在,即便不算平乱之功,他再怎么闹幺蛾子,三司官员也只能忍着。

    当然,文官也有功劳。

    前面几任工程负责人,全部都是文官。可惜这些文官能量太小,无法调动足够的人力和财力,年年治理,年年泛滥,年年问罪贬官。

    直至酿成百年不遇的大灾,朝廷才让沐昆接手工程,在前面几位文官的治水基础上,协调云南军政系统一起发力,只用了几个月便大功告成。

    更可贵的是,有黔国公沐昆坐镇,太监和文官都不敢乱来。

    洪水退去之后的土地,有田契的物归原主,无主土地分给流民开垦,文官、太监、豪强和军方都没能大肆侵占。滇池周边数县历年亏欠的田赋,因为这次治水清田,居然在随后两年直接补齐。

    王渊在听罗江讲述之后,对沐公爷的印象大为改观,感觉自己昨天似乎太过无礼了。

    行至湖边,众人买舟泛游,书童们都留在岸边看管行李和牲口。

    王渊躺在船上,吹着凉风,那感觉别提有多惬意。

    忽闻丝竹之声,却是另一艘船上,也有士子在搞旅游文会。

    越榛打着节拍,放声高歌,唱起辛弃疾的《沁园春》:“一水西来,千丈晴虹,十里翠屏。喜草堂经岁,重来杜老,斜川好景,不负渊明。老鹤高飞,一枝投宿,长笑蜗牛戴屋行……”

    一曲唱罢,对面哈哈大笑,回了一首辛弃疾的《水调歌头》。

    两船干脆开到一起,共同喝酒耍乐。都是年轻士子,又已考完乡试,正该放浪形骸。

    玩至太阳西落,众人抹黑回城,求情好半天,又给了几两银子,终于让守城官兵把城门打开——这还是看在他们都是读书人的份上。

    回到青云街,正好碰到金万川、金罍父子应酬归来。

    金万川来到王渊房中,瞎扯半天,终于拱手问道:“王相公可曾定亲”

    王渊愣了愣,笑道:“已有婚约。”

    金万川大失所望,尴尬道:“打扰了。”

    翌日,众人结伴离开,正式出发返回贵州。



084【回家】
    王渊回到贵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谢席书和沈复璁。

    一个是他的道试座师,一个是他的授业蒙师,考上解元不但要去拜谢,而且还得封一个大红包。

    席书非常高兴,不待王渊跪下,就扶他起来说“若虚果然是神童,哈哈”

    王渊笑道“多亏几位先生栽培教导。”

    沈复璁明显已经成为席书的心腹,此刻坐立言行都非常随意。他捧着茶盏问“何时启程赴京”

    王渊答道“等回山寨与家人团聚,逗留几日,便要出发。”

    “确实该早些启程,京城气候干燥,南方人可能会水土不服。你到了北京,应在客房置一水桶,便不会动辄流鼻血。”席书说起自己的进京赶考经验。

    明代北京的空气质量很差,常有沙尘暴肆虐,甚至辽金时代便已如此。

    根据明实录记载,在大明朝二百多年当中,有九十五年出现大型沙尘暴。除了农历六月、七月没有沙尘暴,其余月份都曾有过沙尘暴出现“其山童,其川污,其地沙土扬起,尘埃涨天”

    会试在春季举行,恰好是北京沙尘暴的多发季节

    席书聊了一些进京赴考的注意事项,又问起王渊在昆明的际遇,便拉着王渊和沈复璁去喝小酒。

    经沈师爷介绍,王渊才知贵州此时的详情。

    魏英被贬到云南当左布政使,现在贵州没有督抚。

    郭绅去南京当太仆寺卿之后,新任左布政使叫高崇熙,之前乃是四川右布政使。此人是被刘瑾提拔的,没有其他原因,仅仅因为高崇熙是山西人刘公公最喜欢提拔陕西老乡,接着便喜欢提拔山西籍官员,其次才轮到四川、云南、贵州这些中榜地区。

    历史上,高崇熙仅在贵州任职一年,便调回四川当巡抚平叛。后来被言官弹劾下狱,押解途中遭反贼杀害,朱厚照还亲自为他写了一篇平反祭文。

    席书笑着说“高方伯刚到贵州时,我等皆视其为阉党,不曾想竟是一位干员。他将政事都交给朱参政,自己则全力统筹剿匪,如今已彻底打通从贵阳到播州的驿道。”

    看来这位新来的左布政使,已经在贵州打开局面,至少不会被误以为是阉党。

    至于朱参政,此君名叫朱玑,由按察副使提拔为左参政。

    朱玑乃是王阳明的迷弟,把带在身边的两个儿子,全都送去给王阳明当学生。

    一子叫朱光弼,连乡试都懒得去考,毕生致力于传播心学。

    一子叫朱光霁,升按察佥事之后不去赴任,认为自己已经尝过做官的滋味,辞官之后也跑去传播心学。而且他为官清廉,回乡之后家徒四壁,还把儿子也培养成心学门徒。

    王阳明书信中提到的“朱氏昆仲”便是这二人,王渊跟他们的关系还不错。

    同学的爸爸负责贵州政务,王渊如果继续留在贵阳,那也是可以混得很滋润的。至少一半以上的贵州高层,都跟王阳明关系密切,这就是拜对了老师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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