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王梓钧
而那位褚六爷,呵呵,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其实,王渊刚开始也想报官的,否则就不会把骗子们捆起来。结果褚六爷居然自己取出财货,让王渊给顺手抢了,有银子可拿还报个屁官!
王渊走出门外,看客们连忙让出一条道,全都盯着王渊怀里的罐子。
等王渊离得远了,夹在人堆里的别家混混才议论道:
“这是把褚六的财货给抄了”
“该抄,褚六这厮不仗义,居然想扔下兄弟带银子逃跑!”
“谁知道这煞星什么来头”
“管他什么来头,肯定是英雄好汉。那么大一块门板,舞起来就跟拎草一样,放《水浒传》里定是鲁智深一般人物。”
“斯斯文文的,更像是武松。”
“不对,是鲁智深!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力气大!”
“我说是武松,就是武松!武二郎力气也大。”
“……”
朱宁站在门外不远,已经看出朱全的心思,问道:“公子,可要把此人带回家里”
朱全笑道:“先给个百户。”
朱宁抬手一招,立即有人过来听候。他发令道:“晚上到那金姓士子房间,说锦衣卫要特招他的仆从,办事小心一些,不要惊动旁人。”
“是。”这人飞快消失。
朱全当然就是朱厚照,他的马甲可多了,最有名的当属威武大将军朱寿。
朱宁原名钱宁,正德皇帝的干儿子,以前跟着刘公公混。
刘瑾倒台之后,钱宁不但没遭到清算,反而因祸得福升为锦衣卫指挥使。
这类人还不少,比如杨廷和的弟弟杨廷仪,就是依附刘瑾才当上文选司郎中。结果刘瑾一死,杨廷仪反而升官,改任太仆寺少卿(正五品跳到正四品)。
朱厚照以为王渊是金罍的仆从,于是想把他招进锦衣卫当百户,接着再收干儿子搁豹房里当差。
既然是朱厚照的干儿子,那自然也姓朱,王渊应该改名叫朱渊。
去年正德就赐了一批干儿子朱姓,明年更是要打包大甩卖,《武宗实录》的原文记载为:“赐义子百二十七人俱姓朱氏……”
这些干儿子,有些是太监,有些是侍卫,有些是市井之徒。
有些干脆是正德微服出宫,在北京街头随便遇到的,看对眼了便召去西苑当干儿子。
并且,正德皇帝的干儿子们,至少也被任命为千户、百户。《武宗实录》都懒得详细记载,只随便列几个名字,后面加个“等”字,然后说“俱为千百户”。指挥使、都指挥使、指挥佥事也一大堆,同样是“俱为”某某职位。
官若给得太小,等于是掉皇帝爸爸的面子啊!
正德收干儿子的时候,还奉行民族平等原则。比如朱采、朱静、朱满、朱恩是蒙古人,他们的原名分别为:采住儿、脱火赤干、即尔满都、忽卜刀罕,全都被皇帝爸爸升为千户。
他娘的,不好好生个亲儿子,收几百个干儿子是什么鬼
094【秦楼楚馆】
王渊不知道王阳明是同考官,而且还恰好是礼记房的考官。
三场考完已经二月十五,接下来便是耐心等待,要等到二月二十五日才能放榜。
各种文人聚会已经开始,甭管有没有把握考中进士,反正参加文会是肯定不会错的。即便是落榜士子,那也有举人功名,多结交几个有益无害。
万一跟未来的会元、状元交上朋友,那就属于中大奖了,今后官场也有人照应扶持。
十七日傍晚,邹木回到客店,神秘兮兮的说道:“若虚,伯器,明日去聚贤楼”
金罍疑惑道:“聚贤楼是何所在”
“秦楼楚馆。”邹木低声说。
王渊揶揄道:“邹朋友,你学坏了啊,在贵州可不见你逛青楼。”
邹木嘿嘿直笑:“在贵州我哪敢啊,怕是要被父亲打断腿。长这么大,我还没进过青楼呢,正好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
“青楼妓馆,非君子之所,我是肯定不会去的。”金罍不给面子,直接拒绝。
邹木解释说:“伯器想歪了,聚贤楼多艺伎,我等不过是去宴饮而已。这次是常伦常明卿请客,邀我等在聚贤楼文会,所去皆为今科应考举子,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藏污纳垢之地,万万去不得”金罍还是摇头。
邹木瞬间无语,心想:你不去就不去嘛,何必言语糟践我等,还什么藏污纳垢之地。
王渊问道:“这次请客的常伦是谁”
邹木详细说道:“常伦是山西人,家里世代经商,因此特别有钱。而且,他的曾祖、祖父、父亲皆为进士,诗礼传家,为山西望族。我听人说啊,常伦也是一个神童,今年还不满二十岁,自幼受李献吉李梦阳、何仲默何景明教导,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李献吉与何仲默的弟子”金罍突然来了兴趣,这两位都是弘治年间的文坛大家。
邹木笑着对王渊说:“若虚,你肯定跟这个常伦谈得来。他出身边地,好游侠、谈兵剑,有豪士之风,且箭术超群”
“那我定要去结交一二。”王渊笑道。
金罍一直保持沉默,等到把晚餐用尽,突然开口道:“真的只是招艺伎歌舞宴饮”
邹木懒得解释:“我不太清楚,你去了就知道。”
明代北京城,有“南官北市、东富西贵”的说法。
南城是六部衙门所在,北城的街市比较繁荣,西城多为公侯重臣居所,东城则有无数富商定居。
北城的街市相对平民化,而东城同样有街市,都是些大型钱庄、当铺、药店、酒楼、青楼、绸缎庄等等。
聚贤楼的地址,便在东城之东四牌楼附近,乍听还以为是个酒楼。
王渊把张赟也叫上,与金罍、邹木共同前往。四人都是第一次逛青楼,有点像土包子进城,期待当中又带着一丝腼腆。
甚至,除了考试需要进城之外,王渊还没在城内认真游览过。
一路从崇文门逛到东四牌楼,带给王渊一种奇妙的感觉,终于领略到古代超大城市的气息。
不算城外居民,弘治初年的北京常住人口统计,就已经超过六十万人。这又发展了二十年,加上来往客商和无籍游民,正德年间的北京肯定达到百万人口规模。
反观贵州城,还不足十万。
金罍也被震惊了,但受惊原因不同,他感慨道:“想不到天子脚下,也有如此多的违制民居。”
王渊笑道:“南京难道就没有违制建筑”
金罍在南京求学多年,说道:“南京当然也有许多,但北京可是天子所在,御史们都对此视而不见吗”
大明开国之时,对礼制要求非常严格,民居的颜色、装饰、用料都做了详细规定。但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整个社会风气都变得更加开放和宽松。而北京东城又富商无数,这里的建筑各种违制,其规格已经堪比公卿府邸。
特别是山西、江淮商帮的会馆,修得那叫一个豪华气派,放在洪武、永乐两朝可以直接杀头。
这种社会风气改变是全方位的,正德年间的会试文章,也开始变得更加华丽和追求新意。此时还不明显,在杨廷和当首辅之后,就变得非常快速且大胆了。以至于,嘉靖朝不得不颁布诏令,会试文章务求朴实简洁,八股写得越花哨就越被压制。
眼前这个叫聚贤楼的青楼,同样修得非常气派,雕梁画栋如同显贵楼宇。
可能是比较高端的原因,并未出现电视剧里的情形,门口没有老鸨、龟公招揽生意那场面实在太不风雅。
四人走进堂内,才有茶壶过来问:“相公们可有约好哪位小姐”
王渊回答说:“常伦常相公请客。”
茶壶顿时堆满笑容,躬身道:“原来是常相公的友人,请上二楼雅阁。”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屋内摆着几排坐席,已经来了好几位士子。内里有一道屏风,屏风之后传来动静,似乎是某人在摆琴调音。
王渊他们刚刚入内,里边的士子便起身相应,互报姓名籍贯与中举时间。
其中比较出彩的,是吴寅和裴继芳,都跟请客的常伦一样,属于山西籍考生。或者说,今天就是山西考生的同乡聚会,鬼知道邹木为何获得常伦邀请。
历史上,这届山西、陕西进士都混得很差,因为刚刚倒台的刘瑾就是山西人,手下有很多陕西和山西官员。刘瑾倒台之后,这两省进士遭到疯狂打压,直至嘉靖大礼议之后才奋起反击。
等待片刻,一个魁梧少年推门而入,走路虎虎生风,正是今天掏钱请客的常伦。
“路上略有耽搁,被长辈喊去说了几句,让诸位朋友久等”常伦进门便抱拳致歉。
“须罚酒三杯”众士子笑道。
常伦的性格非常豪爽,拍胸膛说:“三百杯亦可,今日不醉不归。”
常伦此人属于文武全才,而且性情豪放刚直。
“哈哈,原来你就是常伦”王渊大笑。
常伦愣了愣,猛然回忆起来,指着王渊说:“我们在考场见过。”
常伦治的也是礼记,而且跟邹木前后座,距离王渊的考棚距离亦不远。
王渊抱拳道:“在下王渊,字若虚,贵州宣慰司人,正德三年进学,正德五年中举。”
常伦回礼道:“在下常伦,字明卿,山西沁水县人,弘治十六年进学,正德五年中举。”
王渊每次做自我介绍,都让对方感到诧异,透露出的信息是:进学第二年科试过关,第三年乡试中举,第四年就跑来京城会试。
这一路考来也太顺利了吧
当然,常伦的科举之路也很顺利,五岁在沁水县被誉为神童,从小得到两位文坛大佬赏识。十一岁便考上秀才,十八岁山西乡试第二名,十九岁就来京城参加会试。
只不过常伦的仕途生涯,比金罍还更糟糕,因为他是山西人且性情刚直。
历史上,常伦考上进士的第二年,被任命为大理寺评事。
这个职务经常复审重大案件,没有靠山的刚直之人,是肯定干不长的。因为他们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遇到冤假错案就想纠正,往往要得罪公卿权贵。
常伦因为无法帮冤屈犯人翻案,心情郁闷之下,经常写诗讽刺官场**,被不知哪个权贵贬到寿州当判官。
刚开始,常伦在寿州工作还兢兢业业。
直到某御史巡视江淮,过寿州时跟常伦相遇。二人以前是京中好友,结果相见并不融洽,那人把常伦当下官对待,端起架子全无昔日友谊,气得常伦直接辞官归乡。
虽然后来再次补官,但常伦已经没有为政的心思,整天喝酒作诗、舞刀弄剑,他写诗这样描述自己的生活:“马驰千里射百中座中食客日常满,浩歌击筑喧高楼。”
某日常伦入京,半路逢友大醉。翌日清晨,酒还未醒,便身穿紫红袍,挥舞双刀,骑马渡河。马见水中影,惊立而起将常伦掀翻,刀刃插入腹中,坠江而亡,年仅三十四岁。
此时的常伦还意气风发,哪知自己今后混得落魄无比。他文采出众、武力超群、年少多金,喜欢广交朋友,对谁都热情备至,也不因王渊、邹木和张赟是贵州士子而歧视。
“开席”
常伦拍着席案大喊。
一位清倌人从后堂走至屏风背面,刚才调琴之人只是她的侍女。
092 会试第一场
(感谢学习委员提供的资料,明朝乡试、会试不办准考证,是拿着准备好的制式答卷,前往衙门填写考生信息并盖章。前文错误已全部修改。)
在会试之前数日,士子们拿着路引和官方文书,已经去鸿胪寺报过名。
接着,又带自己准备好的试卷,前往礼部盖章,就是所谓“印卷”。王渊、金罍这种新科举人还好,往届考中的举人,还需把自己的乡试文章一起带去。试卷上填好详细信息,方便礼部安排考房和座位号。
会试流程跟乡试大同小异,也是黑灯瞎火就要入场,也是考生自己钉油布防雨。
历史上这种情况,一直到张居正当首辅才得以改变。
因为天顺年间贡院曾经失火,监察御史是个死脑筋,不敢擅自把贡院的门锁打开,烧死九十多名应考举子,伤者无数。张居正吸取以往的教训,又认为考棚条件太过艰苦,于是就拆除京城贡院的木考栅,全部改成砖墙瓦顶的考屋。
从此之后,会试考生终于不用再自己钉油布。
今年的竞争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激烈,考试人数有三千五百多,比三年前那场会试居然还少了三百。
当然,主要看录取多少。
这谁都说不准,进士名额经常变动,上届录取了三百五十个进士。
半夜,三更天。
春寒料峭,众士子苦等在贡院之外,不少人冷得瑟瑟发抖。也不知是真冷,还是因为太过紧张。
此时的贡院座位有九千个,提前两天便看了座位图,以防止临考时找不到位置。
王渊与邹木挨得不远,中间只隔了八十多号。
这并非巧合。
两人都是治的《礼记》。
按照明初的规矩,《易经》、《春秋》、《礼记》、《尚书》和《诗经》,同考官分配比例为1:1:1:2:2。
其实这个比例,到了正德年间已经很不合理。
就拿弘治十五年的进士来举例,《春秋》、《礼记》各二十一人,《易经》七十六人,《尚书》七十人,《诗经》一百一十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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