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骗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李幺傻
我在绳索上走着,感觉自己就像飘在天之下,云之上,我像风儿一样自由,我是一缕风,飞翔在自己向往的每一个地方。我是绳索之王,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走在绳索上的脚步,绳索就是我的世界。
我在绳索上走着,伸张双臂,我是一只展翅腾空的飞鸟。我看到下面有很多人长大了嘴巴,拍动着手掌,但是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我沉醉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
我从绳索上走下来,站在打麦场,就像一只小鸟栖息在枝头。所有人都围上我,他们将我抬起来,抛上半空,我看到锁子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轻快地离开了。
我阔别已久的马戏团生活,又回来了。
在马戏团中,我成了主角。每次,当别的节目表演结束后,真正的大餐才开始了,这就是我的走绳索。我的节目为这个马戏团赢得了满堂彩。
和高树林的马戏团一样,这家马戏团也是一辆大车,一匹马,马车上拉着所有的家当。和高树林的马戏团不一样的是这家马戏团没有猴子,而是有一条蛇。这条七寸小蛇能够从口中钻进去,又从鼻孔里钻出来。
耍蛇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名叫晓琪,和我年龄相当。整个马戏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年龄最小。也只有我们两个的节目有看点,其余的人要么是表演银枪刺喉,要么是表演胸腔碎石,都是耍半斤。还有一种魔术节目叫做“听话的金鱼”。
马戏团中的很多节目看起来惊险刺激,其实戳穿了秘密后,就既不惊险,也不刺激。
我先从耍蛇开始说起。
耍蛇人所使用的蛇,一般都是小蛇,因为小蛇才可以从鼻孔和喉咙钻进去。但是小蛇一般都有毒,而大蟒反而没有毒。小蛇捕猎,靠的是给猎物注入毒素,致使猎物昏厥,然后吞噬;大蟒捕猎,靠的是缠绕猎物,致使对方窒息,然后吞噬。
耍蛇人抓到中意的小蛇,首先就要消去毒液,这样才能够安成表演。每条毒蛇都有两颗袖长而锋利的管牙,毒液通过管牙,注入猎物体内。耍蛇人有一种工具,类似于今天的老虎钳,但比老虎钳更长更细。当小毒蛇准备咬人的时候,耍蛇人就用这种特制的工具,卡住小毒蛇的脖子,让它张开的嘴巴无法合拢,然后,又用一种特制的类似于勺子的工具,摘除小毒蛇管牙后的毒囊。这样,以后即使被小毒蛇咬伤,也不会死亡。
被摘除了毒囊的小蛇,就可以用来表演。人体的鼻孔和口腔是相通的,比如,你正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打一个喷嚏,饭食就可能会从鼻孔里喷出。将小蛇塞进鼻孔中,小蛇就会从口腔里爬出来。
这种表演看起来惊险不已,不可思议,其实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就能够想通了。
当然,做一名耍蛇人需要极大的勇气。
再说说这个马戏团其他的项目。
金枪刺喉我以前说过,现在来说说胸腔碎石和头撞板砖。
胸腔碎石看起来危险,其实一点也不危险。首先,选用的石头是长条形的巨大石头,上下两面都很平坦。表演的时候,一个人脱光衣服睡在地上,其余的人把大石头平放在他的肚子上,另一个人抡起大锤,猛地砸下,大石开裂。因为石头是长条形,当大锤砸下的时候,力量已经被大石全部分散,所以躺在下面的人浑然无觉,大石开裂,而人没有受伤。如果把大石换成小石头,你敢不敢再试试
因为和晓琪年龄相仿佛,我们自然就走得近一些。晓琪把他的小蛇拿出来让我摸,我吓得退避三舍。晓琪说“它很乖,跟了我好几年,不咬人的。”
我说“蛇怎么不咬人”
晓琪说“蛇和狗一样,你将它训练熟了,让它咬,它也不会咬的。”
我说“好几年好几年才长了这么大”
晓琪说“这种蛇就长不大的。我们这里把它叫爬地虫,再长也长不过一尺。”
我说“我还是害怕蛇,看到它的样子就害怕。”
晓琪说“家家户户都有蛇,只是你看不到而已。蛇喜欢阴凉的地方,有的藏在树洞里,有的藏在屋梁上,有的藏在床板下,它能看到你,但你看不到它。”
我突然害怕了,我问“那我住的房子里也有蛇”
晓琪说“当然有。”
十天后,我们走到了晋中和晋北交界的地方,我们也越来越熟捻了,我也敢于触摸晓琪那条小蛇了。这一天,我偷偷问“我以前的那个马戏团,走到哪里,偷到哪里。这个马戏团有没有”
晓琪说“怎能没有没有偷东西我们吃什么靠表演马戏能挣几个钱”
我问“怎么偷的”
晓琪说“见什么那什么,房外晾晒的衣服也不放过。”
我想,天下马戏团都偷窃。
还是在这一天,我们表演完毕后,突然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来到了马戏团里,他对着老头,大声赞誉我们的节目精彩,说整个晋北都没有这么好的马戏节目。老头听得眉开眼笑,马戏团里其余的人也听得兴高采烈。
这个人说“晋北有个常家大院,大院里的常老太爷马上要过七十大寿,大过七天,你们如果能够去常家大院表演,报酬一定很丰厚。”
老头听了,精神一震,他说“中,中。”
那个人说完就走了,我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心想,他可能就是虎爪派来的。
那个人走后,老头就对我们喊道“收拾好行装,走常家大院。”
当天晚上,我们住在一个叫做韩信峪的地方,这里是晋中通往晋北和河北的岔路口,传说,当年韩信和赵王交战的时候,曾在这里排兵布阵。
韩信峪只有一个车马大店,两间房屋,里面全是土炕,炕内烧火,炕面增温。用来燃烧的原料包谷干、麦穗皮等细碎而极为耐烧的东西,填满炕洞后,可以文火燃烧一个夜晚。
车马大店都是通铺,一溜土炕,夜晚睡觉的时候,不论老幼,睡成一排。有的车马大店有两间房屋,男人一间,女人一间;有的车马大店只有一间房屋,男人一排,女人一排。
那天晚上,我因为初来乍到,被安排在窗户下。窗户下是最冷的,炕火烧不到,冷光刮进来,又最先刮到你身上。所以,我天没有亮,就被冻醒了。
醒来后,听到对面炕铺上有两个人说话,说的是江湖黑话。
一个粗喉咙说“横子家还有几天行程”
一个细喉咙说“最多三四天。”
粗喉咙说“说好今天画卯,咋不见”
细喉咙说“小心有吃隔念的,听了去。”
粗喉咙说“都是写水码子、棋田生,甭多心。”
细喉咙说“瓢把子也没来,心急。”
粗喉咙说“瓢把子会不会提前找扁担万了”
我听后,大吃一惊,原来这两个人是窃贼,他们的目标和我们一样,都是常家大院。他们从南面去往晋北,显然不是京津帮,而是江湖另一个帮派。而且这个帮派看来这次有大动作,连帮主都出动了。
这两个窃贼的说话内容是这样的。粗喉咙问细喉咙,到常家大院还有几天的路程,又问,说好了同伴在这里集合,怎么没有见到细喉咙让说话小心点,别被江湖中人听到。粗喉咙说,睡在房间里的都是些不懂江湖黑话的农民。细喉咙说,不见帮主,很心急。粗喉咙就问,帮主是不是提前去了常家大院。
现在,盯上常家大院的,至少有三帮人,我们、京津帮,还有这个说不上什么来头的帮派。
常家大院会有一场热闹。
中国式骗局 第九十章:家丁防守严
然后,他们开始用江湖黑话谈起了别的话题,一会儿说女人,一会儿说以前的偷窃经历。
下面,会写到这些窃贼们的对话,为了阅读方便,我先简单介绍窃贼的常用黑话。各地窃贼黑话也不尽相同,这里只介绍北方窃贼黑话。
上衣上袋叫天窗,上衣下袋叫平台,裤子口袋叫地道。
首领叫瓢把子,收徒弟叫传子孙,与同伙约定时间地点叫画卯。
准备行窃叫哈风,正在行窃叫困风,偷窃成功叫困着,偷窃被发觉叫透风。
富人叫横子,穷人叫水码子,外地生叫强生头,本地人叫原生头,穿好衣服的叫柔皮子,穿烂衣服的叫糙皮子。
想趁着同伙相撞而下手偷窃叫告一状,想让同伙帮忙掩护而自己逃走叫打短壁,想把偷到的东西传递给对方叫二仙传道,想让同伙遮挡视线而自己行窃叫搭架子。
出了名的窃贼叫响了万,名声臭的窃贼叫万念,不说自己真实姓名的叫里腥万,更名改姓的窃贼叫拧了万。
天亮后,那两个窃贼离开了,我看到他们一个高,一个矮,那个高个的脸上一片靛蓝,不是胎记,而是人为染上去的。
窃贼最担心相貌特点被人记住,而这个高个窃贼,脸上一片靛蓝,估计是某次偷窃的时候,被人抓住,在脸上扎出很多血孔,然后把染布的染料倒上去,就成了这个模样。
这类窃贼和瘸腿的狼一样,都非常阴毒。
我们向北方行走,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刚开始,雪花若有若无,后来就变得纷纷扬扬,天地之间一片白色。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雪花落在车篷上的飒飒声。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天地之间好像只有我们这架孤独的马车,在皑皑白雪中踽踽独行,老头说“快点赶。”车夫抡起马鞭,一声清脆的声音嘹亮响起,马的脚步加快了。
坐在车厢里,我问晓琪“蛇呢”
晓琪说“在我怀里。”
晓琪揭开棉衣,我看到小蛇好像似地,蜷缩成一团,紧紧得贴在晓琪的衬衫上,用晓琪的身体来温暖自己的身体。
我问晓琪“书上说蛇到冬天就会冬眠,你这条小蛇怎么会不冬眠”
晓琪说“书上胡说哩,我这条蛇从来不会冬眠,我相信也有很多蛇也是一样,冬天不冬眠。”
我想起了以前在私塾学堂里读书的情景,原来书上有时候也是胡写哩。
没有太阳,太阳藏在云层后面,我们估摸着到了午后,大家都饿了,老头说“加把劲,翻过前面那座山,山那边就有村子,坐在热炕头,吃着刀削面,看那是什么日子”大家都笑了,从车上跳下来,跟着马车后,爬上山坡。
爬到坡顶后,又是一段下坡路。车夫拉紧车闸,马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我们在后面拽着绑在车尾的绳子,马车慢悠悠地向下溜去。
到了山坡下,突然看到路边的阴沟里倒了一辆马车,马车上的戏装散落了一地,红红绿绿,像一湾碧血。马车边站着几名男女,他们袖着手,跺着脚,像一根根弹簧一样在地上跳来跳去。那两个女人着实漂亮,瓜子脸,水蛇腰,穿着棉裤也盖不住骨子里的风骚。
看到我们的马车,他们一齐围过来了。老头问“咋”
他们说“马车翻了,帮个忙扶起来。”
老头问“你们是干啥哩”
他们说“我们是走村窜巷唱梆子的。”
梆子就是山西的地方戏,清朝民国叫梆子,后来叫晋剧。唱棒子的人也是走江湖的,属于江湖八大门中的一种。
老头让才车夫把我们的马从车辕里牵出来,和他们的马套在一起,然后,把我们的绳索绑在车梆上,我们拽着一条绳索,他们拽着另一条绳索,一声吆喝,马和人一同使力,车子慢慢地回到了马路上。
他们道声谢,就七手八脚地捡拾掉落在阴沟里的道具衣物。老头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们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说“去常家大院。”
我心中一惊,就多看了他们几眼。看到那两个女人浑身透着狐媚,不像正常人家的女子。那几个男人也鬼鬼祟祟,不敢与我们眼睛相接。
老头问“给常家大院唱戏”
头领说“是的哩。”
老头心无城府,他说“俺们也是的,一块走”
头领说“好的。”
两辆马车上路了,我们的马车在前,他们的马车在后,我坐在我们马车的最后面,耳朵捕捉着他们那边的任何声音。我总感觉到他们的来历有点蹊跷。
这里距离常家大院应该还是两天路程,马戏团是虎爪派人刻意通知的,而他们又是怎么得到常老太爷要大张旗鼓过寿的消息
我听到那边有人悄声用江湖黑话问“前面是老海”
另一个声音说“是采立子。”
前面那个声音问“带不带签子”
后一个声音说“不像。”
前面一个声音问“他们去扁担万干什么”
后一个声音说“拖忤呗。”
我向前面看看,看到车里的人都没有反应,他们果然没有听懂后面一辆车子上的话。后面的两个人在谈论前面的我们,前一个问我们是不是江湖上的人,后一个说只是耍杂技的;前一个问我们像不像会武功的,后一个说不像;前一个问我们去常家大院干什么,后一个说不过是想向常老太爷要点钱而已。
后面这辆车上,估计又是一帮窃贼。
常家大院这是怎么了,怎么惊动了这么多的窃贼。
为了探听他们的虚实,我故意问“伙计们,从哪里来”
他们的车夫说“偏关。”
偏远在晋西北,距离这里上百里路,显然是专程赶往常家大院的。
我问“去过常家大院吗”
车夫说“去过,常老太爷专程派人来请我们。”
车夫显然在说谎,偏关距离大同路程遥远,山路阻隔,梆子戏在山西很普及,每个县都有好几家戏班子,甚至有的村庄都有戏班子。从偏关到常家大院,这一路上的戏班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常老太爷犯的着跑那么远去请他们
看来,这伙人也是奔着常家大院的珠宝来的。
现在来看,奔着常老太爷去的,至少有四队人马我们、靛蓝脸、戏班子,和还没有露面的京津帮。这四路人马,一定会把常家大院搅了底朝天。
两天后,我们来到了常家大院。常家大院在大同郊外的常生村,依山而建,蔚为壮观,院墙果然高达四五丈,沿着坡势蜿蜒而上。站在常家大院的院门口,能够看到院内的青砖瓦房,一层一层,如同鱼鳞一样,梯级而上。院门是朱红色的对开木门,足有一丈多高,城墙厚约四五米,全部是砖砌而成。城墙上,有扛着快抢的家丁在巡逻。
大门前有一副对联,上联是“五湖四海,世间财物入我门“;下联是“富商巨贾,天下豪门失颜色。”
我行走江湖多年,自认为见过的有钱人多了,但是,还没有见到谁家的府邸能够盖得这么辉煌阔气。常家大院门口的那副对联,名副其实。这家人是干什么的,能够积累如此多的财富他的儿子出了在京城做高官,其余的儿子干什么
常老太爷的生日在三天后,所以我们不能进入大院里。朱漆大门两边,是两排砖瓦房屋,盘有土炕,我们和戏班子都住在那里面。
夜半时分,突然听到几声枪响,我没有在意,想着那是家丁在开枪壮胆。天亮后,才听说昨晚有人手持绳钩,甩上城角,企图登上城墙,被家丁击毙了。
尸首就扔在院门外,等人认领,旁边丢着他使用的绳钩,绳索很长,盘成一圈,绳索钱绑着捞捅的铁锚。
捞捅,曾经是过去乡村的一种职业,谁家的水桶掉进水窖里,就去请捞捅人。捞捅人手拉铁锚和细绳子就上门来了。过去的水桶都是木桶,用长而窄的木版围城一圈,上中下各箍三道铁环,进行固定,然后加上桶底和桶系,一个木桶就做成了。现在有一个新词语叫“木桶理论”,就脱胎于这种木桶。
捞捅人把铁锚绑在细绳子的一端,放进水窖里。水窖里一片漆黑,但是捞捅人转动绳索,凭借铁锚与木桶相撞的细微感觉,就能够勾住木桶,捞将上来。现在,捞捅人已经在乡村消失了。
铁锚,是捞捅人特有的工具。这个死了的窃贼,他的身前是不是捞捅人
在死尸旁边,我有一次看到了靛蓝脸,这次,他的身边换了人,是两个瘦小的小伙子。他们三个人看着地上的尸体,脸露恻然之色。也许,他们是一伙的。只是怯于认领,如果认领,就会露陷。
这个帮派出师不利,尚未交战,先折一员大将。不过,怨不得别人,那么高的城墙,那么严密的防守,连我都知道不能攀爬,而这个捞捅人居然要冒此奇险,那么他的死亡就怨不得别人了。
中国式骗局 第九十一章:走进大院里
这天中午,我们被允许进常家大院。
常家大院的家丁防守异常严密,不但要搜身,而且还要把每个人登记在册,姓名、年龄、哪里人氏、证明人。我们跟在戏班子的后面,我看到这样严密,赶紧把晓琪拉到一边,悄声说让他做我的证人。他的籍贯就是我的机关,我和他是邻居。
因为有晓琪作证,我得以顺利进入。
常家大院的地面全部铺着青石板,连一块土疙瘩都看不到。常家大院的房屋全部用方砖改成,连一块土胡基都没有用。从前向后,无数间房屋整齐排列,每套房屋都是三进三出,每套房屋又有侧门相连。这样宏伟的建筑,让我叹为观止。没有人引领,走到这里面绝对会迷路的。
常家大院最后面的几排房屋,是下人的住处,马戏团被安排在最东边的一间,而戏班子被安排在最西边的一间。中间住着长工、花工、水工等等一些下人。还有一间房屋,老老少少住了好几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常家大院的中央是一座广场,广场地面也全部用青石板铺成,围绕广场的是一圈石柱子,上面雕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书籍中把这种东西叫华表。我总觉得这个名字莫名其妙。广场的一边,是一座大戏台子,戏台子两边,大红灯笼高高挂。
常老太爷的拜寿仪式,就在这里举行。
常老太爷家真是人丁兴旺,儿孙满堂,这个家族已经绵延到了第四代,第四代的那些公子少爷和小姐们,穿绸着缎,出落得粉团玉簇一般。人生是不平等的,这个不平等从出生就开始了,大户人家的孩子衔着金钥匙出生,贫苦人家的孩子噙着草根出生。都是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尖宝贝,咋差别就这么大捏
拜寿仪式上,出现了一个新玩意,黑色的底座,黄铜的喇叭,人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围过去观看。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不知道是常老太爷的什么人,他洋洋得意地站在高处说“这是留声机,是从欧罗巴洲来的。”欧罗巴洲在哪里,比广州还远吗我不知道。
常老太爷走出来了,拄着拐杖,穿着红色绸缎棉衣,旁边由丫鬟搀扶着。常老太爷又瘦又小,看起来就像一只猴子一样。常老太爷坐在了戏台子的正中间,接受儿孙辈的跪拜。
我放眼望去,戏台下跪倒了一片,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足有几百人。这几百人的后面,是没有跪拜的前来贺寿的艺人。
那个带来留声机的穿西装的人挥舞着手臂喊“放音乐。”
一个下人模样的男子,放出了音乐,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音乐居然是无比悲痛的哀乐。音乐节奏迟缓,像冰冻的流不动的河水,让人心中生出无限悲怆。
穿西装的人高喊“错了,错了。”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真想笑,但没有敢笑出声来。
下人模样的男子又换了一段音乐,这次居然是梆子戏中有名的哭丧
老爹你走得如此匆忙,留下儿女谁人抚养三更天谁给我加盖衣被,酷暑天谁为我打扇遮凉哭一声老爹你恓恓惶惶,黄泉路上走得莫要匆忙
唱腔凄凄切切,悲悲惨惨,我仿佛看到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跪在坟头上嘶声啼哭。如此喜庆的场合,居然出现这样悲伤的唱腔,我再也忍不住了,张开嘴巴狂笑起来,一看,很多人都和我一样喜不自禁。
穿西装的人急急跑过去,他亲自操作。终于,留声机里才放出来了敲锣打鼓的喜庆音乐。
跪拜仪式结束后,几个下人抬来了几张大方桌,放在了戏台子上,方桌上铺着大红布,红布上放着一份礼单,主事拿着礼单,念道谁的名字,和名字下面的礼单,这个人就把自己的礼品送上来,放在方桌上。
这是在家族面前炫耀自己的大好机会。
先是儿子辈,后是孙子辈,再然后是外亲辈。
常老太爷真能生,居然生了八个儿子,两个女儿。八个儿子中,有的在南洋做生意,有的在京城为官,还有的在军队中任要职。财富地位都极为显赫。
八个儿子送给老太爷的寿礼,都非常昂贵,有的是珊瑚树,有的是金佛像,有的是玉观音,每念出一个人的名字,和名字后面的礼单,大家都发出一声惊叹。唯独念道常本寿和钻石的时候,人们反应冷静。那个北京城里的大贪官,原来叫常本寿。
那时候的人,还不知道钻石为何等宝物。然而,我看到戏班子里的那几个人,悚然心动。
他们果然也是奔着这颗价值连城的大钻石来的。
除了戏班子,肯定暗处还有人打着这颗大钻石的主意,只是,我不知道是谁。
我没有看到靛蓝脸,但我知道他此刻一定就在这座大院里,一定支起耳朵倾听戏台子上的每一丝一毫的动静。
拜寿仪式结束后,是节目表演。
表演节目的队伍中,除了马戏团、戏班子,居然还有一支京韵大鼓。表演的人就是昨天我看到的那一家人,他们和我们住在一排只供下人居住的房屋里。京韵大鼓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名字,那时候只觉得他们唱得颤颤悠悠,像用细绳绑着一只麻雀,让麻雀在天空中飞,稍有不慎,就会细绳断裂,麻雀飞走。
那一家人中,母亲先登场演唱,母亲唱完女孩唱,女孩唱完又是母亲唱,其余的人在后面弹琵琶、拉板胡,简直乏味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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