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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只是匣子里那面镜子太小,很难清楚地照出整张脸。
所以桑桑觉得此时铜镜上那张小黑脸有些陌生。
她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有些陌生。
她忽然有些讨厌铜镜里的那个人。
桑桑摇了摇头说道:“你真是一个很讨人厌的小孩儿。”
铜镜里的桑桑低头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让他担心了。”
“我是想给他结婚腾地方。”
“但你明明知道他不会把你扔下不管,所以你这就是逼着他做选择,他对你已经够好了,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可他说过要过一辈子的。既然说好要一起过一辈子,多一个人也能叫一起吗?多一个人还能过一辈子吗?”
“你为什么非要和人抢呢?”
铜镜里的桑桑难过回答道:“可是那本来就是我的呀。”
铜镜外的桑桑沉默说道:“可是他会很难过。”
“我从来没有抢过东西,但这次不一样,就算他会难过,就算我变成讨人厌的小孩子,就算我变得更丑,我还是要抢。”
铜镜内外,桑桑抹掉脸上的泪水,满是小孩子气倔强说道。
…………晨光熹微,雁鸣山下的湖面映出淡淡光泽。
宁缺站在湖畔扶着腰,疲惫地喘息着,时不时地喃喃说上几句什么。
整整一天一夜未曾进食未曾饮水,对着夜湖骂了整整一夜,他的嗓子早已干哑到了极点,脸色憔悴的很是难看。
“小师叔当年呵天骂地,何等豪迈壮阔,你对着这片小湖骂来骂去,又能骂出个什么感觉?更何况纠结的还是那些小事。”
湖畔林中响起一道声音。
宁缺转身看着那个死胖子,恼火说道:“你这个自幼受了性虐待所以有心理阴影的废柴哪里知道男女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陈皮皮耸耸肩,说道:“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不和你计较。”
宁缺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皮皮说道:“为了某件事情,书院开了一场大会,结果大家吵来吵去都没吵出什么结果,最后七师姐说干脆把你抓回去审问审问,看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结果你昨天没去书院,所以大家派我来抓你。”
宁缺这时候的思绪很是紊乱,根本没有听明白他想说些什么,思及让自己苦苦思索了一夜的那个问题,看着陈皮皮很认真地问道:“有件事情想要请教你一下,你平时最喜欢吃什么?”
“蟹黄粥?”陈皮皮摸着后脑勺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宁缺说道:“我最喜欢吃煎蛋面,但如果让你天天顿顿吃蟹黄粥,你会不会腻?”
陈皮皮思忖片刻后回答道:“总吃哪有不腻的道理?”
宁缺皱着眉头,忽然想到一个更合适些的比喻,声音微哑问道:“那清水呢?你喝水会不会喝腻?”
陈皮皮恼火说道:“什么狗屁问题,不喝水是要死人的!”
…………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一百六十五章 馒头
不喝水是要死人的,宁缺想着这句话,认真问道:“如果你要吃喜欢吃的蟹黄粥,就喝不着水了,怎么办?”
陈皮皮挥手不耐说道:“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哪里找不着水喝?”
宁缺坚持问道:“如果水有脚,有思想,不想让你喝,当你靠过去,它就自己跑掉,你怎么办?”
陈皮皮愣了愣,思考很长时间后无奈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了活下去,还是喝水吧,虽然会痛苦一些。”
宁缺看着湖面上的晨光轻波,忧伤感慨说道:“别人都能三妻四妾……好吧,换一个比较好些的说法,别人都能拥有很多段爱情,为什么我就不行?为什么我家那个还是个小孩子就学会吃风吃醋了?”
陈皮皮站在他身旁看着湖里的雁鸣山倒影,说道:“这种事情你不要问我,对于女人这种奇怪的东西我从来没有想明白过。”
宁缺看了他一眼。
陈皮皮摇头说道:“你也不要奢望能从师兄师姐们那里得到什么帮助,后山里没有谁有这方面的经验,都是些天才与白痴。”
宁缺感慨说道:“我本以为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但我没想到她会这么不开心,说起来已经十几年了,我好像就没赢过她一次,这究竟是为什么?世间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而且我也很喜欢,然而她不喜欢,我似乎便没有任何办法,难道这就是命?”
陈皮皮安慰说道:“那你就要学会认命。”
“我可不觉得这算是安慰。”
宁缺说道:“对了,师兄要抓我回书院问什么事情?”
陈皮皮说道:“大家想问清楚你到底是想选山山还是桑桑,不过现在看来可以不用问了,我很赞成你的选择。”
宁缺神情微异问道:“为什么?”
陈皮皮看着他说道:“因为我知道你会这样选。”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
陈皮皮眉尖微蹙,揉了揉脸颊,关心问道:“这事你准备怎么解决?”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桑桑很小的时候不愿意自己洗衣服,我那时候就教过她一句话: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既然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终究得我自己去处理,而且这种事情必须处理的毫不拖泥带水。”
陈皮皮忧虑说道:“你不担心会伤着她?”
宁缺笑着说道:“难道我不是一个很薄情寡性的人吗?”
陈皮皮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你笑的很假很惨淡”
宁缺惨淡一笑,不知该如何言语。
陈皮皮感慨说道:“男女之事果然是世间最麻烦的事情,现在想来我还真要感激叶红鱼那个婆娘,她让我这辈子对女人都没有任何想法,如此一来反而让我不需要经历你这些苦恼。”
…………二人绕湖而过,离开雁鸣山,重新回到人声嘈杂的街市之中,此时晨光大作,长安百姓们都已经起床,在早点摊子前排起了长龙。
一家馒头铺旁,站着两名僧人。一名是干瘦的武僧,裸露在僧衣外的手臂看上去就像钢铁一般,另一名中年僧人肤色黝黑,脸上满是风霜之色。
两名僧人手里捧着雪白的馒头,正在沉默地咀嚼,脚下的石板上搁着两钵清水,僧衣陈旧,形容漠然,与周遭热闹市景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长安城里很少看见苦行僧。”
远远看着街边那两名僧人,陈皮皮眉头微蹙说道:“尤其是这么强大的苦行僧。”
宁缺看着前方那两名低头沉默啃馒头的僧人,感慨说道:“有生皆苦有生皆苦,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够苦了,没想到世间还有比我更苦的人,吃馒头居然连腐乳都没得配,真不愧是苦行僧。”
长安城乃天下第一雄城,每日里不知有多少奇人异士出现,虽说苦行僧比较少见,但二人也不以为意,就这样走了过去。
走过那两名僧人身旁时,宁缺看了那名中年僧人一眼。
恰在这时,那名中年僧人抬头看了宁缺一眼。
宁缺停下脚步。
那名中年僧人的目光宁静而强大,仿佛在青灯古佛前被香火静静薰染了几千几万年,没有任何杂质。
而那名中年僧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也极为宁静而强大,他此时虽然站在人声鼎沸的坊市里,手里拿着半个雪白的馒头,但却像是站在莲花盛开的佛国,手里拿着一枝沾露的青枝。
陈皮皮跟着宁缺停下脚步,他蹙眉静静看着那名中年僧人,忽然开口说道:“人间净土自身成佛……你从白塔来?”
中年僧人合什说道:“白塔寺道石,见过书院十二先生,十三先生。”
道石是一个很没有名气的苦行僧。
陈皮皮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世间绝大部分修行者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因为道石自出白塔以来,便一直在乡野村落里苦修静悟。
但修行者的名气与实力从来没有什么固定的关系。
陈皮皮看着这名苦行僧站在红尘中,却凝出身在三界外的法像,便知道对方的修为境界非常强大。
陈皮皮看了宁缺一眼。
宁缺看着那名中年苦行僧忽然问道:“来找我的?”
道石平静说道:“请十三先生赐教。”
既然入世,自然便会不断面临源源不绝的挑战,想当年小师叔靠着一把剑击败世间群雄,才在世间铸就了书院的不世威名,宁缺对于这种局面早有心理准备,但他今天没有准备好。
因为荒原之行的那些故事,因为与花痴之间的冲突,因为那个叫曲妮玛娣的可恶的老女人,宁缺对月轮国对白塔寺没有丝毫好感,但前些天与观海僧一战后,他对佛门弟子的观感有所改变。
他看着那名中年苦行僧诚恳说道:“我今天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做,大师能不能多等几天?”
道石平静说道:“佛门讲究缘法,我自月轮千里迢迢而来,于这繁华长安城中遇见你,又岂能错过?”
宁缺微微皱眉。
陈皮皮看着他憔悴的神情,知道他这两天心神不宁,而且没有休息好,不由摇了摇头,看着道石微笑说道:“我来?”
道石认真说道:“贫僧不是十二先生的对手。”
陈皮皮怔了怔,气极反笑说道:“你们若是要挑战书院,我出手还是小师弟出手有什么区别?你们这些和尚要脸还是不要?”
道石黝黑的脸颊上现出一丝微笑,说道:“侍佛之人,要脸作甚?”
从昨天清晨到此时的清晨,宁缺没有睡觉,没有吃饭,没有喝水,被恐惧惘然的情绪折磨的不善,在湖畔站了一夜痛骂一夜,也没能让他情绪稍微变得好些,所以他这时候很烦,非常烦。
听着这名白塔寺僧人的说话,宁缺愈发烦躁起来,烦到不能呼吸,烦到快要歇欺底里,烦到直接说道:“我认输。”
中年僧人说道:“未曾战,便言输,无意义。”
宁缺看着中年僧人黝黑的脸颊,看着他脸上那些纵横如山川的皱纹,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那你选个地方。”
中年僧人说道:“佛门讲究缘法,既然在这里遇见十三先生,那便就在这里。”
宁缺看着身周穿梭的行人,看着不远处捧着热包子正在流着口水撕纸的孩子,声音渐冷,问道:“我得罪过你?”
中年僧人平静回答道:“你我未曾见过。”
宁缺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折腾我?”
中年僧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在荒原上,十三先生辱过姑姑。”
宁缺微微皱眉,说道:“你又不是杨过。”
陈皮皮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杨过是谁,但好像你成功地激起了对方的战斗欲望。我必须提醒你,佛宗功法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地方,这名苦行僧走的是莲花净土的路数,你可不见得搞得过他,要不然我们干脆走?反正我在这儿,他也不敢强行拦你。”
宁缺转头看着他说道:“难道你不觉得是他激起了我的战斗欲望?”
陈皮皮问道:“你为什么要战?”
宁缺回答道:“因为我烦。”
…………中年僧人看着宁缺微微一笑,放下手中那只馒头。
纵使千年如何,最终还须一个土馒头。
宁缺的眼前便多了一个馒头,一个土馒头,一个坟头。
那座孤坟在他的眼帘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渐要遮蔽街畔早点摊子上冒出的执业雾,快要遮住开心捧着肉包子的孩童的笑颜。
宁缺并未惊悸,他知道眼前真实世界的消失不代表真实的事件,只是自己被那位中年苦行僧人拖进了对方的精神世界之中。
那名中年僧人原来是一位念师!
念师可以直接以念力攻击敌人的识海,以念力操控天地元气直接攻击敌人的内腑,无形无痕,难以防范,非常强大。
修行界一向有种认知:同等境界的修行者中,念师是最强大的。
宁缺遇见过念师。
他在这个世界上遇见的第一位修行者吕清臣老人,便是一位洞玄境的大念师。
但他从来没有与念师战斗过。
他更没有想像过佛门中的念师会有多么强大。
眼前那座无处话凄凉的孤坟越来越近。
真实的世界越来越远。
宁缺的识海一片虚无黯然。
真实世界的街畔。
他闭着眼睛,从腰间抽出那把柴刀,向着身前那个光头斩了下去。
精神世界的坟前。
他睁着眼睛,从背后抽出那把朴刀,向着身前那座坟头斩了下去。
一日一夜间累积的烦躁和杀意。
尽数都在这一刀中……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间云,血面佛
宁缺没有与念师战斗的经验。
但他有很多战斗的经验。
所以当这条清晨宁静而喜乐的街、包子铺蒸腾的热气、开心的孩子和木讷的成人以及整座长安城都消失在眼前时,他没有震惊失措,而是做出了最快的反应。
他闭着眼睛,抽出腰间的柴刀,回忆着闭眼之前最后看到的那幕画面,按照脑海中残留的痕迹,朝着身前砍了下去。
刀锋破风而至,并不锋利还带着老笔斋柴木屑的刀身,准确地劈向中年僧人的眉心,一根眉毛的距离都没有偏。
…………宁缺眼前那那座坟头很远,远在千里之外。
却又很近,近在眼前。
他抽出身后细长的朴刀劈了下去,仿佛还带着梳碧湖草屑的刀身,准确地劈中坟头,从千里之外到眼前一步,一寸都没有漏过。
然而这看似沛若莫御的一刀,落在那座孤坟上,竟是没能把这座坟头斩开,刀锋与坟体之间崩溅起无数蓬火花,连绵成了一道火线。
细长朴刀腰身上隐隐可以看见到个豁口。
…………长安城清晨街畔,中年僧人仿佛没有看到迎着晨风斩向自己眉心的那把柴刀,他平静看着前方,眼神专注而坚定。
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那名干瘦武僧,手腕一翻,一根精铁打铸而成的铁杖,呼啸而空而至,杖尾深插入青石板,杖身拦在那把刀前。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宁缺闭着双眼,膝盖微弯,踮起脚尖,借着反弹之力向街心飘去半丈,横柴刀于身前,手腕微微颤抖,脸色微白。
一旁观战的陈皮皮微微蹙眉。
在世间行走的念师或剑师身旁,都会有近战武力强横的武道修行者做为胁从,这种搭配已然成为一种修行世界公认的规则,那名干瘦武僧替中年僧人出手解决近身威胁,并不违反决斗的规矩。
陈皮皮不知道宁缺对修行世界规矩的了解程度近似于白痴,他并没有愤怒于白塔寺两名僧人对宁缺一人,他蹙眉的原因和那名干瘦武僧的出手无关,而是因为街畔那些神色如常的行人和市景。
孩子还在开心地撕着被大肉包子热气薰软的湿纸。
包子铺里的男人还在那里很居高临下冷漠骄傲地收着铜板,往街坊竹筐里分拣着包子,嘴里的收卖声比蒸屉里冒出来的热气还要安静。
围在蒸屉前的街坊们,有人愤怒地训斥着插队的外乡人,有人和邻居交流着昨夜牌局的胜负,有人压低声音讲述着宫里的某件传闻,等着新鲜出屉出的包子端上来时,所有的交谈便戛然而止,变成了热闹的哄抢。
没有人注意到街畔的两名异国僧人,也没有人注意到书院后山有两位先生出现在人世间,甚至没有人发现街畔此时正在展开一场沉默而惨烈危险的决斗,街畔嘈杂热闹依旧,所以平静喜乐。
这已经不是身在红尘中,意在三界外。
而是以禅动念,在苍生之前修了道铁门槛。
陈皮皮没有想到这名来自白塔寺的无名中年苦行僧,居然禅念的境界强大到了这种程度,不由开始担心起宁缺来。
…………宁缺向后飘退数步。
千里之外的那座孤坟,在他眼中反而变得愈发清晰。
坟体是由普通青石粘土修砌而成,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但先前被他一刀狠狠斩下,上面竟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看着那座无处话凄凉的坟,他觉得越来越凄凉,觉得越来越寒冷,仿佛身体里的热量正在丝丝缕缕向着空气里逃逸。
然而站在精神的世界中,又哪里有真实的身体?
宁缺看着千里之外的那座孤坟,知道孤坟处传来寒意孤清意都是那位中年僧人的念力正在精神世界里攻击自己的手段。
这种佛宗手段很高明,甚至可以说很神奇。
中年僧人的念力便像春风化雨般丝丝缕缕渗入,平和中正到了极点,也便危险到了极点,乃是沉默的超度意味,让你自行随之而歌而舞,或随之坐而冥想,或自堕于情绪之中,再也难以自拔。
如果换成别的人,即便是比宁缺的心意更加纯粹强大,面对这样的佛宗禅念攻势,只怕也会难以应付,甚至不知该如何应付。
然而宁缺曾经和莲生大师的精神世界相通过。
莲生大师学贯佛道魔三宗,曾于悬空寺诵经,做过佛宗山门护法,一身课业惊世骇俗,虽然与宁缺精神世界相通时,大师已然垂死,念力甚至还远不如这名来自白塔寺的中年僧人强大,但要精神和境界,不知要超出此人不知凡几,那种禅念里隐藏着的循循善诱不知更加迷人几分。
曾与大海风暴搏击过的泳者,很难溺于小溪之中,曾经见过莲生七十瓣,瓣瓣皆香的妙境,又怎会被一座坟头所感染?
宁缺在千里孤坟的寂清意前,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
他固守一颗本心,默然凝念,舍弃手中刀,凭念力在空中幻出一把把山还要大的恐怖虚刀,当头便朝那座坟头再次斩了下去。
那座孤坟再如何坚硬,也顿时便碎了。
不是被刀斩碎,而是被如山般的刀生生碾碎!
…………包子铺里热腾腾的蒸汽,被端着包子挤出来的人群和微风鼓荡着来到街上。
那些白色的蒸汽,笼罩着中年僧人和宁缺的身体。
仿佛云端,骤然不在人间。
宁缺松开右手,柴刀自手中滑落,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闭着眼睛站在人间的云海里,站在人间沉默不动。
中年僧人脸色骤然苍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摇晃不安,似乎随时便要躺倒在云海之中,一醉便不再去。
合什的双掌缓慢而坚定地靠拢在了一起。
街上的蒸汽流云渐宁。
中年僧人终于也缓缓站稳了身体,没有倒下。
…………孤坟被宁缺一刀碾压成无数石砾,漫天飞舞。
石雨之后的空中浮现出一尊数十丈高的巨大石佛。
石佛面容慈祥,神态慈悲,睁着的双目间却似乎有雷电正在酝酿累积,说不出的漠然威严,满怀着对身前之人的悲悯与愤怒。
悲悯与愤怒似乎是无法相容的两种情绪。
却在这尊石佛脸小得到了完美的同时展现。
悯其不幸也,怒其不争也。
石佛的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一道线,一道用刻刀雕出来的浅浅的线,似乎数千数万年都不曾张嘴说过话。
宁缺看着这道线,想起了白衣少女那双薄若红线的好看的唇。
石佛没有开口说话。
天地间却响起了一道佛偈,单音节的两个字,含义未明,却雄浑苍远。
满天石砾落下,暴烈如雨,砸向大地。
宁缺抬头看天,看着土石皆来,不知该如何应对。
满天石砾如雨,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脸上。
真实的身体的痛苦,清晰地传入他的识海,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每一处,体内的脏腑,都在承受着天地元气的攻击。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北山道口,吕清臣老人杀死那名书生的一幕。
那名书生已然入魔,依然死了。
宁缺已然入魔,但他是真正的入魔。
天地元气的侵伐,怎么可能杀死他?
所以只是痛苦,并没有其余。
…………包子铺里的蒸汽还在向街上飘散。
中年僧人站在云雾间,眼神愈发幽深,最深处却有一抹灼热的光辉开始凝聚燃烧,那抹灼热的光辉是震惊是愤怒是杀念。
他没有想到书院宁缺从来不以念力著称,却拥有如此雄浑的念力,在自己用念力攻击对方诲识海时,竟能如此轻易地化解掉千里孤坟的寂清意。
然而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精神世界里的满天石雨,是他用念力控制的天地元气对修行者肉身发起的直接攻击,居然这样都无法伤到对方!
如此恐怖的肉身强度,而且明显不是武道巅峰强者护体真气所形成的防御,那么只有一种理由,那个理由便是中年僧人震惊和杀念的来源。
中年僧人双掌本来合什,此时渐渐分开。
他左手食指向下一抠,从右掌心里生生挖出一个血洞。
然后他面无表情撕下一片血肉。
做完这个动作手,他黝黑的脸颊愈发苍白,眉眼之间老态毕现,皱纹仿佛雨水冲刷而成的垃圾堆旁层层叠叠,枯稿到了极点。
他把右掌里的血与肉缓缓抹到这张枯稿的脸上。
…………这不是魔宗邪恶功法血手印。
而是佛宗威力最大最决绝的精血饲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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