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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长安城。
宁缺和桑桑的晚饭是在学士府吃的,饭后曾静夫人和桑桑自去说话,曾静大学士则是在书房里和宁缺说了很长时间,于是出府的时候便已经有些晚了,看着街上行人寥寥,宁缺决定和桑桑回老笔斋过一夜。
老笔斋一如从前,后院的卧房里用具齐备,桑桑烧了热水,二人洗漱完毕之后,便上床准备睡觉。
时值春意浓时,夜风不凉甚至已经有了些隐隐的燥意,一只野猫趴在院墙上,看着夜穹里的星星,发着凄厉如婴啼的叫春声。
那声音着实有些难听,宁缺根本无法入睡,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房梁,忽然开口说道:“你知道吗?叶红鱼杀了裁决大神官。”
桑桑在那头轻声说道:“不知道。”
宁缺发现她根本不像自己听到消息时那样震惊,不由自嘲一笑,心想桑桑果然不是自己这种凡人,说道:“听说杀死裁决之后,她紧接着重伤了罗克敌,如果不是掌教发话,她也会把那人给杀了。”
桑桑轻轻嗯了一声。
宁缺说道:“我本以为自己已经追上了她,哪能想到她一下又把我甩的如此遥远……她如今是西陵大神官,以后要动起手来,我打不过她,又没有办法用你光明大神官的身份压她,可怎么办?”
桑桑说道:“那就不打。”
宁缺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你爸说如果让你跟着我去烂柯寺,路途遥远,再用侍女身份不对,要我们先订亲,你说怎么办?”
桑桑低声问道:“……你说怎么办?”
宁缺说道:“那就订吧。”
桑桑的声音从薄被下响起,有些嗡嗡的,像是感冒了:“好。”
宁缺说道:“睡过来,我有些热。”
桑桑从床那头挪了过来,钻进他的怀里。
每年暮春将热时,宁缺总喜欢抱着她睡觉,因为她天生体寒,抱着她便像是抱着寒玉,软的寒玉。
今夜也是如此,桑桑的身子还是那般清凉。
但她自己觉得很热。
宁缺也觉得有些热,听着墙头野猫在凄厉地声声叫春,愈发觉得恼火,低声骂道:“春天都要过了,还叫什么叫!”
(未完待续)





将夜 第四章 又一个梦
不久之前,在学士府书房里,宁缺和曾静大学士的对话是这样展开的。当时曾静喝了半盏茶,又沉默了半盏茶的时间,忽然开口说道:“听桑桑说,再过些你们就准备出门了。”
宁缺点点头,说道:“盂兰节在秋天,烂柯寺有些远,如果要见,便是最近这段时间便要动身,不然会误了时间。”
去年春天的时候,烂柯寺便把盂兰节的请柬送到了长安城,观海僧亲手递到了宁缺的手里,不过事后因为某些方面的考虑,宁缺并不打算去,然而他的想法,没有得到书院的同意。
曾静大学士说道:“路途遥远,一道去也应当。不过桑桑毕竟是我曾某人的亲生女儿,又是西陵光明大神官的传人,总不能还像过往那些年里一样,以侍女的身份跟着你……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宁缺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说道:“那您的意思是?”
曾静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桑桑今年多大了?”
宁缺算了算日子,说道:“十六。”
曾静不容拒绝说道:“既然已经十六,那还等什么?你们赶紧把婚事办了,旅途上以夫妻之道相处方便些,学士府也不至于被人笑话。”
宁缺无奈说道:“是不是急了些?没几天日子筹办。”
曾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们二人相处也有十六年,哪里算得上急?不过婚姻大事确实不可怠慢,这样,你们先订亲也好。”
便是这样简单的几句对话,在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面前,宁缺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之力,糊里糊涂便答应了订亲。
…………借着窗外星光,看着怀里的桑桑,看着她渐渐舒展开来的眉眼,看着微黑的小脸上带着的笑意,宁缺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订亲便订亲吧,总是有成亲的那一天,难道还会害怕订亲?只不过十六年前在尸堆里挖出那个快死的小婴儿时,哪里会想到有一天她会变成大姑娘,还会变成自己的妻子?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宁缺渐渐进入了梦乡。
对于一般人来说,进入梦乡便是入睡的同意词,但这并不适用于宁缺,因为自幼生活在生死边缘,需要节省最细微的体力与精神,所以他向来入睡极快,睡眠非常深沉香甜,只需要不长时间,便可以精神焕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开始修行,那年他带着桑桑去赶集,买到了一本太上感应录,回到渭城小院后,他便开始按照书上写的法子修行,尝试冥想,也就是在那天夜里,他做了了一个很温暖的梦,梦见了一片海洋。
其后他陆陆续续开始做梦,往往都是在冥想之后会出现温暖的梦,不过那些梦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也没有栩栩如生的画面,直到三年前的那个春天,他随着公主李渔的车队离开渭城前往长安,在旅途中和吕清臣老人进行了一番对话,半夜搂着桑桑的小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那个梦里,他站在寒冷黑暗的荒原之上,他看到了大唐帝国的骑兵,月国国的武士,南晋的弩兵,草大海捞针蛮子,看到把荒原染红的无数具尸体,看到了荒原前方有三道黑色的烟尘,看到黑夜逐渐占据天空,人们恐惧地看着黑夜来临的方向,一个高大男子在他身旁说天要黑了……在杀死茶师颜肃杀后,宁缺在朱雀大道上逃亡,身上的血液和大黑伞,惊动了那道神符,也就是在那个清晨,他诸窍不通的雪山重筑,终于正式地踏上了修行路,也就是在那次,他又做了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回到寒冷黑暗的荒原之上,黑夜还在侵噬天空,所以他抬头望向天空,而身旁有无数人没有看天,只是冷漠警惕悲伤地看着他,而就在这个时候,天上忽然响起一道雷鸣,有道光门缓缓开启,光明重新降临世间,一条巨大的黄金龙漠然探出龙首,俯视着地面上的人群。
在进入书院二层楼的考试中,在峰顶攀登那块岩石的过程里,宁缺再次进入到那个真实与虚幻无法分清的梦境之中。
黑夜依然在向荒原这边侵袭,光明隐藏在云层之后,却已经变得越来越亮,原野上的人们依然看着他,包括很多年前被他杀死的管家和少爷,那个高大男子问他要如何选择,他说自己不想选择,高大男子说如果必须选择呢?在那个梦的最后,宁缺再次杀死了管家和少爷,然后背着刀向夜色走去。
…………宁缺看着那三道黑色的烟尘,感受着其间传来的冷漠味道,身体变得十分僵硬,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不知道怎样从梦中醒来。
黑夜越来寒冷,光明越发炽烈,把整个天空分成了两半,那颗巨大的龙首无情无识地俯瞰着大地上的苍生,缓缓张开嘴,荒原上的士兵们还在互相战斗,却看不出来究竟是谁在和谁战斗,无数的鲜血浸泡着无数的尸体。
他望向身旁那名高大的男子,看着此人肩头披散的白发,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仿佛是荒原上那些已经被敲破了的战鼓,随时可能暴开,因为他这次终于确认,梦中荒原上的这名高大男子……便是夫子。
夫子没有转身,静静地看着天空,看着那处光明与黑暗的战争,然而宁缺很清楚,夫子是在等自己做出选择,他不想做出选择,更准确地来说,上次能够做出选择是因为无知所以无畏,如今他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他不再那般无畏,最令他惘然的是,夫子为什么要让自己做选择?
宁缺想要逃离这个梦境,这片染血的荒原,于是他转身向着荒原外围跑去,他跑的越来越快,心脏跳的越来越快,气息越来越急促,脸色越来越苍白,于是他便跑进了一片苍白的海,那片海面上全是白莲花的海。
海水不再温暖,非常寒冷,洁白的莲花瓣被冻成冰雕,然后散成碎玉,沉入海水中,他的身体也随之沉到海底,进入那层像血一般浓稠的海水里,那些血水令他艰于呼吸,不,是不能呼吸,他开始拼命地挣扎,想要游离,却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已经无法动弹,挣扎只能让自己隐的更深。
…………宁缺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急促地喘息着,身上全是冷汗,眼眸里全是惊恐的神情,如同一个死人。他看着屋顶糊着的那些字纸,过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确认自己已经离开梦境,回到了老笔斋。
这些梦境是他最大的秘密,他没有对陈皮皮说过,也没有对夫子和别的师兄师姐们提过,虽然这些梦境里充满了他想要探知的真相,但他不敢对任何人说,因为他总觉得这些梦隐藏着一些很可怕的东西。
十六年前的西陵神殿和现在的佛宗,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冥王之子。
宁缺以往觉得这些完全是无稽之谈,然而每每想起想着从荒原回长安时,听到桑桑转述卫光明的那段话,想起这些梦,他又觉得异常恐惧——如果传说中的冥王之子,指的是来自别的世界的穿越者,那么岂不是就是自己?
黑夜来临,冥界入侵,虽然只是传说,却是令世间修行者警惕不安千万年的传说,他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却明白这定然是涉及世界毁灭的大事件,如果自己真是冥王之子,那么自己会面临什么?
夫子再如何海纳百川,连小师叔和他入魔之事也毫不在意,但绝对不会不在意这件事情,不然为何他的梦境里会有那个高大的身影?
书院后山再如何恬静温暖,在这等大是大非问题面前也不会心慈手软,如果他是冥王之子,大师兄不知会如何做,但二师兄肯定会直接摘下古冠一棒槌砸死他,然后跳崖自尽,以全同门情份。
如果他落在西陵神殿手里,肯定会被绑上火刑台,被烧成焦炭,若落在佛宗手里,难道那些僧人会剃光了自己的头,让自己在悬空寺念经一辈子?
如此说来,最美好的结局便是出家?
宁缺靠在床头想着这些事情,被冷汗打湿的衣裳干了又湿,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根本无法想像,如果自己真是冥王之子,会在世界面临怎样的事情,到那时想必整个世界都会抛弃他,只剩下他一人在世间流浪,重新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像老鼠般躲避着昊天的神辉。
便在这时,桑桑在他的怀里动了动,眉头微蹙,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又或者是感受到了宁缺此时的情绪。
宁缺看着她微黑的小脸,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因为他无论变成卖国贼还是说自己真的是冥王之子,总有一个小侍女会不离不弃跟着自己,即便再次流浪,也不会是一个人在世间流浪,是两个人的流浪,这样便好。
他低头轻吻她的眉心,想把那里的蹙起吻散。
然而桑桑似乎觉得并不舒服,眉头蹙的越来越紧。
宁缺忽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桑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从黑里透了出来,如雪一般令人心悸,蹙紧的眉头显得特别痛苦,身体变得越来越凉。
宁缺震惊,急忙把她摇醒。
桑桑艰难地睁开眼睛,显得格外虚弱,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衣衫里透了出来,竟是让宁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桑桑痛苦地颤抖着,紧紧地攥着宁缺的衣服,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
宁缺哪怕还敢耽搁,爬起身来,吹了一声极响亮的口哨,扯过一床厚被褥裹住她的身子,横抱在双臂间,就这样冲了出去。
他一脚踹开老笔斋的木门,跑到临四十七巷上。
其时未至黎明,最是黑暗。
宁缺望着巷口暴怒喝道:“你猪啊!动作这么慢!”
睡梦中的大黑马被那声口哨骤然惊醒,正想要表达不满,便看着宁缺铁青的脸色,顿时知道确实是出了大事,宁缺此时的心情极糟,随时可能真的杀了自己,赶紧蹬动四蹄,拖着沉重的马车来到老笔斋前。
宁缺跳上了马车,喘息着说道:“去书院。”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五章 桑桑的病
黑色的马车飞一般地行驶,穿过东城,凭着两块腰牌强行打开朱雀城门,顺着笔直的官道,向南方的书院奔去。
车厢内,宁缺紧紧抱着桑桑,右手在车厢壁里摸索,不停地喘息着。他的身体极好,修行浩然气后更是气息悠长,喘息自然不是因为疲惫或辛苦,而是恐惧——因为隔着厚厚的被褥,他也能感到桑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
终于找到以前备好的小酒壶,他没有任何犹豫,用颤抖的手指拧开壶盖,递到桑桑的唇边,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漫在车厢里。
桑桑紧闭着眼睛,疏疏的睫毛微微颤动,脸色苍白,略带灰色的嘴唇也紧紧抿着,牙关紧咬,宁缺从酒壶里倒出的烈酒,根本没有办法进入她的嘴,顺着她的唇角便淌了下来,打湿了被褥。
宁缺看着淌下的酒水,看着她虚弱的脸色,身心都被恐惧所占据,竟是吓得有些发软,痛苦地低下头去,把她抱的更紧一些。
桑桑已经很久没有犯病了,更准确来说,从离开渭城来到长安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犯过病,而今天她却病的如此厉害,竟是比宁缺记忆里的每次病都要来的可怕,所以他很恐惧,第一时间做出决定,没有抱着她去医馆,而是抱着她登上马车,向着城南的书院奔去。
书院没有医生,但书院有老师,有师兄们,宁缺相信,只要到书院的时候,桑桑还有呼吸,那么她便不会有事。
…………事实证明宁缺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抱着桑桑跑进云雾,来到书院后山崖坪上,对着湖那面发出一声大喊,尚在睡梦中的师兄师姐们骤然惊醒,纷纷出院迎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七师姐,七师姐临睡前正在绣一幅扑蝶猫,到夜深时才和衣胡乱入睡,此时发髻上还插着根绣花针,脸上还带着倦意与被人吵醒的恼怒。
当她看到宁缺惶恐的神情和他怀里的桑桑后,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面上的倦意与恼怒顿时化作了凝重。她没有向宁缺问话,只是看了看桑桑的苍白脸色,便从髻间抽出那根绣花针,闪电般在她颈间刺了四记。
针落入风,桑桑轻嗯一声,依旧紧蹙着眉头没有醒来,但脸上的苍白颜色却淡了几分,重新现出了原本的淡淡黑色。
“师姐……怎么样?”
宁缺看着七师姐颤声问道,他以前根本不知道师姐除了阵法绣花,居然还会用针医人,不过看着桑桑的变化,顿时多了很多企盼。
“寒意攻心,有些危险,我只能拿针先镇压住。”七师姐说道。
宁缺的到来惊醒了书院后山湖畔所有人,大师兄也出现在远处,只是他的动作还是那般缓慢,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觉得焦虑和着急。
七师姐看着大师兄,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放松不少,喊道:“师兄,把老十一从山上揪过来,不过可得快些。”
大师兄怔了怔,转身走回身后的山林。
七师姐看着宁缺焦急的神情,安慰说道:“问题不大,你先抱着桑桑去草庐,老师在那里,便断然不会出事,等老十一过来便妥了。”
宁缺不明白师姐这句话的意思,如果老师肯出手,桑桑自然不会出事,只是为什么要等十一师兄?
…………晨光渐至,笼罩书院后山,落在草庐檐上那些如金似玉的草丝上,然后反射到更远处的山林,花树包围的草甸上一片光明。
宁缺和陈皮皮等人站在草庐外,等待着里面的消息。从去年春天开始,桑桑便开始经常进出书院后山,凭着自己做的一手好饭菜和安静性情得到所有人的喜爱与怜惜,此时知道她病的极重,书院弟子们不禁都非常担心,唐小棠甚至已经急的红了眼眶,反而宁缺却比先前要平静了很多。
因为老师已经醒了,这时候正在草庐里,他相信哪怕桑桑已经有一只脚踏进了冥界,老师也有能力把她拉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王持从草庐里走了出来,宁缺赶紧上前,王持看着他说道:“她先天体虚不足,阴寒入腑多年,这等旧疾每发作一次便严重过一次,隐藏镇伏的时间越长,病发便会越严重……我先前诊她脉象,确认前段时间她受过一次大寒,最近又心神思虑过胜,才到了如今这地步。”
宁缺问道:“不会有事吧?”
王持说道:“七师姐金针压脉很及时,我给她煎了副药,应该能稍退寒意,没有什么大干系,只是以后要注意保暖,可不敢受什么风寒。”
宁缺听着这话,顿时放松下来,忽然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
王持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看着他疑惑问道:“小师弟,桑桑这病乃自娘胎里带来,过去这些年想来也病发过很多次,渭城没有什么好医生,长安城里更都是一群庸医,你靠什么法子竟让她活到了现在?”
桑桑幼时,宁缺经常带她去看病,辛辛苦苦攒的那些银两,基本上都花在了药铺里,然而却没有什么用处,后来偶尔他发现了一个法子,才让桑桑熬到了今天,此时听着师兄的问话,他不敢有任何隐瞒,老老实实回答道:“后来每次桑桑病发时,我总让她喝一大囊烈酒。”
二师兄一直沉默站在草庐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此时听着宁缺这些年竟是拿烈酒在替桑桑治病,顿时蹙起眉头,显得极为不悦。
王持沉吟片刻后点头说道:“这倒确实是个对症的法子,虽说烈酒暖脉只能暂时治标,但总比那些烂药干净的多。”
幸亏有这样一番评价,不然二师兄绝对不会饶了宁缺。
看着王持的身影消失在花树之中,宁缺今天才知道这位爱对花痴言的十一师兄,竟然是位医道圣手,想着当年初入后山时见着的那个满头花瓣的痴人,不禁觉得有些担心,说道:“十一师兄……靠谱吗?”
七师姐说道:“老十一这辈子的精神都在花草之上,哪里是花痴陆晨迦那等只爱其形、不知其魄的蠢物所能比拟,他能识世间一切花草,能辩世间一切花草之用,精通一切草药之术,要他看病那是最靠谱不过。”
听着这话,宁缺总算是放心下来,但却没有完全放心,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最靠谱的当然就是老师,总得听听老师怎么说。
草庐四面透风,唯有数道屏风,横七竖八地搁在台上,里面有一方大榻,那便是夫子的居所,此时桑桑便躺在那处。
桑桑先前醒过来了一会儿,这时候在药力作用下又昏睡了过去,唐小棠把药碗搁到旁边,用滚烫的水把毛巾沁湿,拧至半湿,然后小心翼翼地搭到她依旧冰凉的额头上,然后牵着她的小手轻声说着些什么。
隔着屏风看着这幕画面,宁缺觉得好生感激,然后他回头望向夫子,担心问道:“老师,您看……到底有没有事?”
夫子今天起床比平时要早很多,所以心情有些糟糕,只是想着宁缺这时候心情肯定更糟糕,所以才忍着没有训斥他。
他端着碗莲子粥吹着气,说道:“能有什么事?平日里多晒晒太阳便好。”
看似很不负责任的言语,却让宁缺真的放心下来,因为夫子既然说没事,那么桑桑便肯定没有事,只是……晒太阳有用吗?
他走到夫子身旁,接过那碗莲子粥,用调羹小心翼翼地搅着,用前所未有的尊敬态度问道:“老师,桑桑这身体……您上次不是说没事了吗?”
夫子说道:“她先天虚寒,这些年又没有正经治过,内脏骨髓里不知蕴积了多少阴寒之息,幸亏遇着机缘拜了卫光明为师,能撷昊天神辉,自然便能镇压那些阴寒之息,只要时日长些,她体内的神辉便能把那些阴寒气息丝丝化为虚无,我当日对你说没事,那便就是没事,你是在质疑我?”
宁缺确认莲子粥凉了,恭恭敬敬递了过去,谦卑说道:“老师这话便是在打我脸,弟子只是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夫子看着他嘲讽说道:“怎么回事得问你自己,本来就是个病怏怏的小姑娘,结果还被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主子带着去和夏侯打架……夏侯就这么好杀?为了帮你,她那夜在山崖上大放光明,瞬息之意便耗尽所有神辉,她体内的阴寒之息被镇压了多日,忽然重获自由,自然要觅着时机造反,也不知最近你又怎么欺负她,让这小姑娘罕见的心神失守,才有了如今的危险。”
宁缺沉默无言,心想果然全部都是自己的错,只是桑桑性情恬静甚至有些木讷,能让她心神失守的事情……难道是订亲?
“老师,既然是先天虚寒,那怎么去病根?”
夫子喝了一口莲子粥,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先前便说过,治病很简单,多晒晒太阳,勤修神术,待神术大成之时,小姑娘的病自然痊癒。”
宁缺想着马上要远行,试探着问道:“此去烂柯寺路途遥远,她如今身体虚弱,弟子……能不能不去?”
夫子大怒,斥道:“你是哪家的公子哥?离了小侍女的服侍就不会走路了?即便她要养病,你自己去也是,再说佛宗也有自己的一套本事,烂柯寺那小和尚的医术便是为师也佩服,你自己看去不去。”
宁缺无奈说道:“去便是了,老师你何必发这么大脾气?”
夫子和宁缺的对话,早已让草庐里的弟子们想要发笑,待听着宁缺最后这句话,人们终究是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大师兄没有笑,他看着榻上的桑桑,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怜惜。
(未完待续)




将夜 第六章 我们都看见了路尽头的夜色 上
书院后山里有宁缺的宿舍,桑桑病重,他自然便留了下来,没有过多长时间,桑桑便醒了,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但至少不像夜里那般吓人,渐趋稳定。书群4∴8065宁缺像小时候那样说着笑话,哼着小曲,哄着她休息,唐小棠见他着实有些辛苦,接手开始照顾,让他去外面休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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