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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李珲圆见她神情严肃,心头微凛,连忙应下,只是眼神里却明显有不赞同的神色,微微扬起的唇角,似乎显示着他有着李渔都不曾有的信心。
“我打算去南门观看看国师。”他说道。
李渔眉头微蹙,她一直想不明白,这些年国师明明与皇后交好,为什么从一年多前宁缺出使烂柯寺路经清河郡后,却开始支持自已姐弟。
大唐国师李青山,至少可以影响南门观和天枢处一半的倾向,无论怎么看,他态度的转变,对李渔姐弟都是极好的消息。
她说道:“国师如今重病卧床,我不便出宫,你是应该多去看看。”
…………天启十七年,长安城里丧事不断,白幡难撤,很多三朝元老,旧时重臣,都抵挡不住时间的侵袭,黯然告别尘世。镇国大将军许世和大唐国师李青山,也都患上了重病,令很多人都开始感到不安。
“我一生修道,在别的方面没有太多长进,能够做大唐国师,那是陛下看在当年情份上,给我的面子。我唯一能够得意的,便是棋盘推演的手段。”
南门观道殿乌黑地板上铺着厚厚的被褥,李青山斜躺在软被间,看着窗外的深春明景,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对窗旁的何明池说道:
“我一直有些不服天谕神座,甚至觉得歧山长老都不过如此,直到如今我才明白,天意不可测,那两位的智慧远在我之上,比我看的清楚多了,我强行以棋盘推演将来,咯血渐密,身体渐虚,昊天神眷渐褪,早逝也是正常的事情。”
何明池微露戚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帝陛下御驾亲征,深入荒原,按道理,李青山身为大唐国师当然要在御前随行,只是因为重病,所以他留在了长安,替代他的是御弟黄杨大师。
“我不担心自已的生死,黄杨和尚在陛下身边,还有那么多军中强者,所以我也不担心陛下的安危,我担心的是别的事情。”
李青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神情显得有些疲惫,说道:“陛下此番御驾亲征,竟是把皇后娘娘和小六都带去了贺兰城,却把公主殿下留在长安城监国,很多大臣甚至是长安百姓,都以为陛下是通过此举,表明皇位将传给李珲圆。”
稍一停顿后,他继续说道:“然而有谁能比我更了解陛下?陛下不是那种靠所谓谋略手段统驭江山的枭雄君王,陛下是真正的英雄人物,有英雄气概,如果他定下心意要传位给谁,绝对会明诏公告天下,绝对不会试探,更不会用这种吹风的手段,因为这种手段太小家子气,他不愿、更不屑于用。”
何明池闻言身体微僵,低声问道:“师傅,您究竟在担心什么?”
李青山看着窗外茂密浓肥的青叶,想着马上就要到来的夏天,缓声说道:“我担心这是一场空欢喜,而空欢喜之后往往很容易出问题。”
这时道殿外传来声音,何明池起身前去,片刻后带着皇子李珲圆走入道殿,和声说道:“师傅,皇子来看你。”
李青山看着李珲圆那张越来越像陛下的脸,心头微温。
…………李珲圆探视完后回皇宫,何明池领受师命要入宫办事,便随他一道乘大轿而行,南门观距离皇宫极近,二人能够说话的时间不长。
轿内很是幽暗,李珲圆清俊的眉眼,显得有些模糊,他看着沉默坐在对面的何明字,沉默片刻后说道:“前年何先生曾经对我说过那件事情,后来我让人去查了很长时间,却没有查到任何证据。”
何明池微笑不语,但依然看着李珲圆的眼睛,看神情并不是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只是想要听李珲圆说的更清楚一些。
李珲圆眼中微恼的情绪一现即逝,问道:“娘娘……真是当年的魔宗圣女?”
何明池要听的便是这句直接明确的话,点头说道:“虽说没有证据,但家师知道这件事情,书院也应该知道,而且总能找到证明,我知道殿下在想什么,南门观世代敬奉昊天,自不愿魔宗圣女的儿子成为大唐皇帝。”
李珲圆闻言神情骤松,眼中流露出喜悦兴奋的神情,又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有些烦恼无奈说道:“为什么国师始终不揭穿妖女的真实身份?”
“因为陛下不会同意。”
何明池看着他平静说道:“殿下,请您一定要记住,再强大的武器也只有在适当的时刻才能发挥出作用,所以请您当作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公主殿下在内。”
李珲圆微微皱眉,想要说些什么,但此时皇城已至。
何明池随他进入皇宫,先去拜见李渔,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出殿后便自行向宫中某处走去,这些年他时常随国师进宫,可以随意出入,而且那些太监宫女知道这名南门观道官很受公主殿下和皇子的尊敬,哪里会有人阻止他。
片刻后,他走到御花园深处的一幢小楼前,伸手分开楼外茂密的青树枝丫,踩过那些无人理会的野花与野草,走进小楼里。
顺着小楼底部那条幽暗的通道,何明池走了下去,走到空旷的地底大殿间,举目四顾,只见夜明珠如繁星悬在空中,照亮整个空间。
他知道这座地底大殿是什么,也知道需要什么才能启动,只是宁缺只怕已经把阵眼杵交给了书院保管,无论是国师还是他,都没有什么办法。
何明池站在空旷无垠的地面上,想像着阵法启动后的画面,缓缓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仿佛自已正站在夜空下,拥抱着整个人间。
(未完待续)





将夜 第四十六章 永不消失的冬天
何明池的脚下,便是惊神阵的阵眼,或者说,他的脚下便是惊神阵,所以他觉得自已只要张开双臂,便能够拥抱整个人间。
然而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他便从这种情绪中清醒过来。
先前经过那条幽深通道时,他本就应该被通道石壁上刻着的那些符纹击杀,因为除了身揣国玺的皇帝陛下和拥有阵眼枢的执阵人,没有人能够进到这里。
何明池能够来到这里,自然有他自已的办法。
他先前对皇子李珲圆说,再强大的武器也需要在正确的时刻使用,才能发挥作用,此时站在世间最强大的惊神阵间,他沉默想着,再强大的武器也需要掌握在正确的人手中,才能生出真正的意义。
世间只有唯一真神昊天,长安城这座大阵名为惊神,那便是对昊天的亵渎,何明池认为,这座大阵唯一的意义,就是应该被毁去。
…………春意渐深,即便是荒原极北处,也终于有了暖意,山林渐绿,青草渐长,然而只有等盛夏到来,大概才会有青葱一片的景象。
宁缺和桑桑在荒人部落里已经住了很长一段日子,在这些天里,除了照料桑桑的病,他最主要做的事情,便是不停地写字写符,修行浩然气与刀法。
荒人部落深处后方,数万名强大的荒人战士正在南方做战,即便是佛道两宗的强者,也没有办法来到这里对他和桑桑造成威胁。
但宁缺知道荒人不可能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而且他向来不习惯把自已的生死寄托在外界,所以他愈发刻苦地修行学习。
枯树枝在刚刚解凝的泥土里轻轻划过,挤出泥屑,留下深刻的痕迹,看上去和毛笔在纸上写过没有太大的区别,那是一个二字。
宁缺静静看着那个字,提起树枝又写了一个二字,在很短的时间内,他至少写了三十几个二字,每个二字都各不相同,各有意味。
他写的越来越潦草,直到最后几个二字的两横竟似要连起来,但他依然不满意,觉得两横间连的不对,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但肯定不对。
他沉默看着泥地上那些笔画,眉头微蹙,显得极为认真。
“吃饭了。”
一名戴着帽子,穿着兽皮棉服的荒人妇女走到他身后,低声唤道。
宁缺醒过神来,跟着那名荒人妇女向帐蓬走去。
说来很巧,其实不巧,荒人元老会派来服侍他和桑桑的这名荒人妇女,便是几年前他和莫山山入荒原时见到的那名荒人妇女,只不过当年参加冬礼的那名荒人小男孩早已成为了战士,并不在部落中。
荒人祭拜冥君,又恐惧冥君,所以他们对桑桑的态度十分敬畏,其中至少有九分是绝对的畏惧,那名荒人妇女也不例外。
尤其是随着桑桑而来的乌云和十几只黑鸦,让留守在部落里的老弱妇孺更是恐惧,经常能够看到有人对着天空和桑桑所在帐蓬上的那些黑鸦叩首,那名荒人妇女最开始甚至不敢回自已帐蓬,直到看久了才稍微习惯了些。
今天的午饭是肉汤加面饼,肉汤里有很多肉,只怕要比部落里所有妇孺碗里的肉加起来还要多一些,至于面饼,那更是只有宁缺和桑桑才有的待遇。
羊肉汤炖的很透,汤色乳白,散发着天然的香味,宁缺盛了碗汤,拿了两张饼,示意荒人妇女把剩下的吃了,或是给邻居分了,然后走进内帐,把刚刚醒来的桑桑扶起,撕拼泡入汤中,喂她吃了几口。
桑桑的小脸不再像逃亡旅途中那般苍白,回复了以往的微黑肤色,但她的病并没有好,反而变得更加沉重,也没有什么食欲,摇头说道:“不吃了。”
“那再喝几口汤。”
宁缺把汤碗端到她唇边,小心翼翼喂她喝汤。
桑桑忽然咳嗽起来,不是被汤水呛着,她最近这些天咳的非常厉害。
咳声回荡在帐蓬里,久久未歇,她的神情显得非常痛苦,宁缺的衣襟是都是她咳出来的汤水,乳白的汤水混着她咳的血,变成了黑色。
宁缺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背,亲着她的额头,低声说着话,又像是在哼什么歌,桑桑渐渐平静下来,喘息微定,然后渐渐睡去。
泥陶盆里的火符助燃柴火,帐蓬里的温度陡然升高,然后被寒气一压,又迅速变得黯淡起来,依然寒冷的有若冥间。
宁缺收回施符的手指,看着火盆边缘的寒霜,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伸手进毛褥,握住桑桑冰冷的小脚,不停地搓揉着。
直到把她的小脚搓至温热,他才起身脱掉沾着血汤的外衣,又换掉被汗水湿透又被寒气冻凝成冰的内衣,走出帐外。
他抬头望向那片乌云,迎着渗过来的阳光,睫毛上的冰霜渐渐融化成水。
桑桑的病越来越重,无论是道门神术修成的昊天神辉,而是学习佛法领悟的佛息,都已经无法镇压或是安宁那道阴寒气息。
越来越多的寒意从她瘦小的身体里渗透而出,无论烈酒还是符火,都很难让她感受到温暖,被褥和衣衫都冷的像是冰屑,整间帐蓬就像是冰窖一般酷寒逼人。
荒人妇女十数日前便已经另觅帐蓬居住,春意渐绿原野,而他和桑桑的帐蓬四周的地面却依然冰冻着,如同另一个世界。
宁缺现在最忧虑的最恐惧的最惘然的最无奈的,便是桑桑的病。
如果没有办法治好桑桑的病,那么就算荒人能够战胜西陵神殿的联军,就算他能够天下无敌,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不停地刻苦修行学习,让自已变得更强大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他想通过阅读佛祖笔记,试图寻找到消除桑桑体内那道阴寒气息的方法,又因为荒人有祭拜冥君的传统,他对这方面也做了很多了解。
在荒人的祭祀仪式上,冥君的全称叫广冥真君,他总觉得自已在佛祖笔记或是某本道门典籍上见过,但无论怎样回忆,把佛祖笔记翻到快要烂了,也没有找到。
就之样春天渐渐到来,春天渐渐离开,夏天渐渐到来,桑桑的身体和宁缺的心情,却一直在向寒冬里行走,渐要被冰雪覆盖。
(未完待续)




将夜 第四十七章 赴死
南方没有好消息,只有坏消息,隔一段时间便有名单从战场送回部落,名单上每个名字便代表一名死去的荒人战士。
荒人的性格朴实坚毅,与唐人很接近,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可以沉默,但不会郁郁,即便局面严酷,妇人们洗衣打猎时偶尔还会轻哼歌谣。
随着时间流逝,南方的战事愈发惨酷,名单送回来的频率越来越慢,长度却是越来越长,留在部落里的老弱妇孺们们再也没有心情唱歌,整片原野变得越来越安静,气氛越来越压抑每个夜里,都能听到隐隐的哭泣声——再坚强的荒人妇女,在名单上看见自已儿子的名字,也无法忍住悲伤。
有一天,负责照顾宁缺和桑桑的那名荒人妇女,终于在名单上看见了自已儿子的名字,她开始哭泣,邻近的妇人围在一起安慰她。
宁缺放下帐蓬沉重的门帘,走回床前继续替桑桑喂药。桑桑喝了两口便停住,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我们藏在这里有什么意义?我终究是要死的。”
“不用内疚,荒人和我们一样,本就不容于世,就算他们没有收留我们,西陵神殿和中原的那些国家,也不会允许他们继续活下去。”宁缺说道。
桑桑轻轻摇头,说道:“但如果我们不来,他们不会死的这么快。”
说完这句话,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里那颗黑色棋子开始发呆,这颗棋子是在烂柯寺最后一局棋上,她落的唯一那颗子。
部落里死的人越来越多,她的病越来越重,帐蓬越来越冷,所有物事的表面都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霜,只有她手里的这颗黑色棋子依旧温润如故。
宁缺把她抱进怀里说道:“不用担心,就算荒人顶不住,我们还可以去北边,我们可以去看看热海的风景,大师兄说那片海虽然冻着了,但如果能破开冰下去,还能找到几条牡丹鱼,老黄牛都很爱吃,味道应该不错。”
桑桑说道:“你知道我并不担心这些。”
宁缺沉默。
桑桑低声说道:“从烂柯寺逃到悬空寺,从荒原逃到朝阳城,再逃到荒原,最后逃到这里,我实在是逃的累了……”
宁缺想说些什么,被她阻止。
桑桑说道:“在朝阳城里,你对我说过一段话。你说未来和死亡其实很相像,如果已经注定,那烦恼便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可以改变,那我们更没有必要烦恼,只需要努力去改变。”
宁缺说道:“这是老师说的。”
桑桑说道:“世界很大,但真的没有地方能够让我活下去,我们都清楚,结局已经改变不了了,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烦恼?死亡便意味着没有未来,在改变不了的时候,我们难道不应该试着学会接受。”
宁缺笑着说道:“这句话说的很好。”
桑桑微羞低头。
宁缺说道:“没想到我家桑桑现在很有大家小姐的风范。”
桑桑说道:“我就是个小侍女。”
宁缺说道:“且不提曾静大学士是你这身子的亲生父亲,只说你是冥王家的大小姐,人世间还有谁的身份能比你更尊贵。”
桑桑没有接着宁缺的打趣话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知道他说这番话是想岔开话题,说道:“我不想继续躲藏了。”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问道:“为什么?觉得良心不安?还是觉得这样躲来藏去很像过街的老鼠?小时候我就对你说过,只要能活下去,不管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是人人畏惧的毒蛇,都应该去做。”
桑桑说道:“我知道自已不可能再活很长时间,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去做老鼠或毒蛇?如果说这是良心不安,那么便是吧。”
“也许我们命中注定就要这么辛苦的地活着。”
“什么是命中注定?”
“机缘?”
“老师说,我是他的机缘,那么我的机缘是什么?”
“你的机缘当然就是我。”
“不要说笑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已这时候应该去南方。”
“去南边会死。”
“不去也会死。”
“有道理。”
宁缺其实很清楚,如果桑桑这时候出现在南方荒原的战场上,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见得是死亡,却很可能比死亡更可怕。
他说道:“都说热闹地活,孤单地死,如果真要死,确实应该有个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仪式,而且往死路里去,也许还能寻到生的机会。”
桑桑见他同意了自已的意见,开心地笑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南方战场上的具体情况,但从荒人部落的气氛里可以明显感觉到,荒人面临的局面越来越严峻,甚至就连部落里的妇人,都已经在开始准备皮甲兵器,随时可能上前线加入战斗。
按照宁缺最先前的计划,利用荒人部落挡住中原联军一段时间,看桑桑的病情能不能得到好转,然后他再带着桑桑去极北寒域,哪怕去热海畔做野人,也不能被佛道两宗的强者抓住,然而桑桑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越来越严重,尤其是桑桑自已不愿意继续逃亡,那么一切便休。
做出决定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终于有了安放处的原因,桑桑的精神变得稍好了些,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恹恹地总想睡觉,体内的阴寒气息越来越重,她却有了些食欲,一碗肉粥被吃了大半才放下。
宁缺烧了一大锅热水,替她洗澡。桑桑坐在大锅里,身上的寒气四溢,锅下的柴木继续燃烧着,加了火符,才能保证火焰不熄。
“这让人看着,肯定以为我是准备把你炖来吃了。”
宁缺搓揉着她的头发,笑着说道。
桑桑有些憨憨地笑了起来,说道:“臭臭的可不好吃。”
宁缺说道:“我家桑桑最香甜可口。”
桑桑说道:“那也没见你真把我吃了。”
宁缺笑着说道:“谁让你总不争气,一直在病着。”
桑桑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认真说道:“再不吃,可就真吃不着了。”
宁缺把她的脑袋按下去,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肉。”
桑桑委屈说道:“小时候在渭城里,所有肉都让你吃了,在长安城里,你就喜欢腻在水珠儿姐身边,哪里看得出来不喜欢?”
宁缺无言以对,只好不说话,拿起毛巾把她裹住抱到床上,然后仔细把她身上那些已经凝成冰珠的水擦干,又拿出陈锦记家的脂粉,在她脸上匀匀地涂着。
桑桑看着镜中自已渐白的小脸,叹气说道:“以前总觉得自已生的黑,后来病了就越来越白,如今又黑了,这黑白也没个定数,真是麻烦。”
宁缺替她擦完粉,又开始替她描眉,随口应道:“我家桑桑,想黑就黑,想白就白,真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一个小美人儿。”
桑桑说道:“宁缺,你现在脸皮越来越厚了,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也神情不变。”
宁缺端详着身前这张干干净净的小脸,看着她如墨般的眉,如草叶般的短发,低头在她额上亲了口,又在她凉凉的唇上亲了口,说道:“你本来就很美。”
桑桑有些羞,却勇敢地看着他,回亲过去。
宁缺笑了笑,替她穿好内衣,贴上火符,又套上几件厚厚的棉衬裘服,对着帐外吹了声口哨,然后静静看着她,问道:“这就走?”
桑桑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宁缺说道:“那就走吧。”
…………说走就走,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不再停留。宁缺和桑桑拒绝了荒人部落激烈的挽留甚至是拦阻,驾着黑色马车向南而去。
——千辛万苦而来,忽然而去,像极了当初他们在朝阳城里等大师兄等了整整一个冬天,然后相见便分手。
这种行为看上去有些荒谬,近乎儿戏,实际上却是在绝对困境之下的无奈选择,潇洒都是假潇洒,底子里是无比寒冷的绝望,天下再大也没有容身之处,逃亡没有方向没有终点,那也就没有意义。
重病将死的桑桑不想再逃了,于是宁缺也不再逃了,于是他们挟着一身寒气,向南方那片战场而去,而正是在决定不再逃亡的那一瞬间,他和她在人间世仅存的这些时间,才重新获得了某种叫做自由的意义。
这些天的逃亡是被迫的,离开也是被迫的,在光明与黑暗的战争之间,他们所做的一切事情应对,都是被迫的,只有此时平静赴死,才是他们主动做出的选择,因为唯有真正代表永恒的死亡,才高于光明与黑暗。
桑桑已经看到了自已的结局,知道无法摆脱,所以她很平静,宁缺想明白了这些事情,看透了其中道理,或者说对于桑桑的病,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所以他不再恐惧悲伤,也开始平静下来。
大黑马无法平静,蹄踏青草,鼻嗅野花香,它的臀上垫了厚厚几块兽皮垫,也无法阻止车厢里的寒气侵袭,双腿间早已被冻的失去了知觉,它很是惶恐不安。
黑色马车离开荒人部落,天空里那片厚厚的乌云渐渐移动起来,笼罩着深春的荒原,让原野上的青草都变得暗淡起来。
十余只黑色乌鸦随马车南飞,不知道是不是桑桑体内的阴寒气息外溢越来越严重,以至于空气的温度变低了很多,它们变得安静了很多。
(未完待续)




将夜 第四十八章 从天而降的尸与剑,来到荒原的巨辇
黑车行荒原,暗草飞寒鸦。
前方遥远的荒原空中偶有剑光掠过,又有乱云渐碎成絮。
宁缺感知着隐隐传来的气息波动,把手里的果子递到桑桑唇前,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剧烈的天地元气波动,不知有多少强者在那处战斗。”
在月轮国朝阳城白塔寺中,他曾经见过大师兄和悬空寺讲经首座的战斗。
那场战斗大师兄以子曰对讲经首座的佛言,双方展现出高妙近乎神迹的境界,并不比此时远方荒原上传来的天地气息波动稍弱。
只是当日无论大师兄还是讲经首座,都不曾往生死里搏杀,此时宁缺感知到的远处风暴一般的天地气息变化要显得更加恐怖、更加令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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