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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桑桑既然是冥王的女儿,那么冥王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已的女儿死去?
民众恐惧桑桑,是因为桑桑体内的阴寒气息会让人间毁灭,那么西陵神殿为什么要排出这么大的阵势?因为他们恐惧?他们为什么恐惧?
佛道两宗的强者们,应该很清楚桑桑自身的实力很普通,尤其是病重之后,更是变得非常脆弱,很容易被杀死,他们恐惧只能说明,苏醒之后的桑桑,拥有令他们恐惧的能力,所以西陵神殿掌教才会亲赴荒原!
冥王的女儿具有某种恐怖的能力,并不是难以想像的事情,只不过以往桑桑还没有苏醒,所以无法展现,直到她的病越来越重,她体内的阴寒气息越来越浓,她一天一天醒来,那种未知的能力便开始回到她的体内。
在月轮国的时候,宁缺就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他没有去利用这一点,而是想尽一切办法要治好桑桑的病,想要消灭或者镇压净化她体内的阴寒气息,哪怕再危险的时刻,他都不想她展现出那种未知的能力。
正如桑桑曾经说过的那样,桑桑一旦真正苏醒,她就将变成冥王的女儿,那时的桑桑还是现在的桑桑吗?还是桑桑吗?
…………“果然是冥王的女儿。”
掌教大人的声音,再次从神辇里响起,在荒原上回荡不安,只是此时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看来先前那道雷音,也消耗了他不少念力。
话音甫落,万重纱帘里的高大身影,忽然变得更加高大,不知何时,一根比这身影还要高的神杖,出现在身影的手中。
看着巨辇帘后的变化,宁缺的心情骤然变得寒冷起来,他不知道稍后会发生什么,但总觉得要发生的事情很可怕。
巨辇上的万重纱帘忽然燃烧起来。不是真正的燃烧,而是无数光与热,在那些帘布的细缝间像流水一般淌过落下。
帘后那道高大的身影也开始燃烧,无数的光与热,顺着那道身影的边缘向四周散发,辇畔残存的青草,瞬间变得焦黄一片,然后化为黑灰。
巨辇旁的数十名红衣神官和神卫,拖着几名神官和罗克敌的残尸,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避开那些恐怖的光与热,然后对着巨辇跪下。
光是圣洁的光辉,热是绝对的热度。
无数光热从掌教大人身上生出,他的身影仿佛变成了灯油。
他手中握着那根长长的神杖,就像是油灯里的灯芯。
光与热便是燃烧,灯油的燃烧传递到灯芯的燃烧,便变成了具体形状的火苗。
火苗是一道光柱。
一道圣洁的光柱,从神杖顶端生出,穿透巨辇顶部,照耀到天穹之上。
南方的天空没有被黑沉的乌云覆盖,碧蓝无垠,上面飘着数朵白云,当那道光柱落在天穹上时,碧蓝的天空,瞬间变得一片光明。
在天上飘着的几朵白云,遮蔽着天穹的光明,边缘仿佛被镀上了一道金边,无数量的威压,自天而降,落在荒原上。
…………碧空白云,只剩下一种色彩,或者说没有任何色彩,只有光明。
绝对的光明,是一种很单调的视觉感知,此时荒原上的数十万人类,抬头望向光明的天空,却觉得自已看到了无限丰富的世界。
那个世界不是真实的神国,只是一种精神上的感应,他们看到的无限丰富,并不是具体的事物,而是昊天神威之下无数种人类自身的情绪投影。
此时的画面,已经超越了世人对修行世界的所有想像,超越了修行者对至高境界的想像,这已经不再是神术,而更像是神迹!
西陵神殿联军数十万人跪到在微凉的荒原地面上,对着光明的天空叩拜不停,膜拜着只在神话教典里出现过的画面。
人们脸上的神情震撼而敬畏、激动而恐惧,然后尽数变成绝对的虔诚与狂热。先前因为冥王之女出现以及宁缺五箭而变得有惊恐不安黯然慌乱的他们,再次坚定了自已的信仰,获得了无数的勇气。
与之相对应,当碧空白云被尽数化为光明之后,荒人部落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那些重伤将死的战士看着南方的天空,脸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再也没有人唱歌,即便是唐,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有些萧索。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启吗?”
宁缺看着光柱下端的巨辇,看着辇中那道高大的身影,问道。
“不是,当年老师的天启不是这样的。”
桑桑说道,然后痛苦地咳嗽起来。
南方天空投向荒原的光线,有很多落在了荒人部落附近,自然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几道极淡的白色烟气,从她身上的黑色裘衣里冒了出来,看上去就像是她的身体里在燃烧,但闻不到任何燃烧的味道。
她看着南方天空的光明,眼眸里流露出怯怯的神情。
宁缺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心头微酸,伸手想要把她抱进怀里。
就在他的手指触到她身体的那瞬间,指甲上忽然多了一道冰块。
剧烈的疼痛从指尖传到识海里,宁缺闷哼一声,发现片刻间,自已的整只右手都被冰封,而且冰线正在向着自已的手臂蔓延。
桑桑体内的那道阴寒气息,已经完全醒来,正在向外释放。
宁缺此时应该松手,但他不想松手,体内浩然气疾运,化作昊天神辉,瞬间将手臂上的冰层融化,然后他把桑桑搂进自已怀里。
桑桑的发丝在他脸上划过,瞬间多了道雪线。
他的唇上覆着冰霜,声音颤抖,含浑不清:“如果太痛苦,就不要做。”
南方天空的光明,落在桑桑的身上,灼烧着她的身与心,以及灵魂,她体内的阴寒气息,不停冰冻着她的身与心,以及灵魂。
这个过程非常痛苦。
宁缺紧紧地抱着她,身上覆着的冰霜被体内的浩然气震碎融化,然后再次凝结刺骨,他也很痛苦,但他知道她更痛苦。
桑桑的身子剧烈颤抖,显得十分痛苦,瑟缩着向宁缺的怀里躲去,就像以前的那些年一样,想要在那里寻找到安全和温暖。
然而光明无处不在,她无处可躲,阴寒气息在她的体内,她躲无可躲,她只能在炽热与酷寒之间,继续承受着折磨。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五十四章 北方天空的黑暗
桑桑哭出声来,眼泪滑过微黑的小脸,落在宁缺的身上,黑布骤硬,落在地面上,变成冰珠,每颗都是那样的晶莹浑圆,大小完全相同。
一阵极细碎的声音,在她的身体里响起,就像是骨头被碾碎成无数碎屑,又像是血肉正在分解,更像是坚硬的冰在不停地被压缩。
她体内那道阴寒气息,终于完全释放了出来。
一道幽黑的圆球,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抱着她的宁缺,被瞬间击飞到数十丈外,气息所至之处,原野结冰,青草覆霜,生息全无!
宁缺重重地摔落到地面上,噗的一声吐出血来,鲜血瞬间冻住,直到第三口血才开始冒出热气。
他被那道阴寒气息震飞,大黑伞却留在了原地,就在桑桑的脚下。
桑桑蹲下身体,拣起大黑伞,然后打开。
阴寒的气息还在持续不断从她的身体里向荒原上释放,那些无形无质的气息与真实的自然相遇之后,变成了寒冷的黑色气旋,卷起地面的沙砾,绕着她的身体不停地呼啸狂舞,看着就像是一道黑色的烟尘。
从在月轮国朝阳城小院里落下开始,黑色乌鸦始终追随着桑桑,在她的头顶天空里盘旋飞舞,此时当桑桑发生变化后,十余只黑色乌鸦似乎感知到了些什么,嘎嘎乱叫而飞,扑扇着黑色的翅膀不停向着天空高处飞去,似乎想要离她越远越好,直至最终全部飞进了暗淡的云层。
那片云跟随桑桑的时间要更长,从西部荒原开始便一直没有离开过,越集越多越厚,光线穿透折射艰难,渐渐变成乌云,但云本身应是白的。
十几只黑鸦飞进云层之后,便变成了小黑点,就像是有人在洗笔的水瓮里滴下了几团浓墨,云层的颜色渐渐变得越来越黑。
荒原地面上,黑色的烟尘依然围绕着桑桑的身体狂啸舞动,那道阴寒的气息,则是顺着她手中的大黑伞,向着高远的天穹上而去。
如果说西陵神殿掌教手中的神杖是灯芯,把神术释放出来的光与热变成了真实燃烧的火苗,明亮了南方的天空,那么桑桑手中的大黑伞,就像是一根毛笔,蘸满了她体内的阴寒气息,染黑了北方的云层。
十余只黑鸦只是落笔前滴落的墨点,真正的黑来自于桑桑自已。
暗沉的云层剧烈地卷动起来,然后骤然间静止,平静接受着来自地面那把大黑伞传来的阴寒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像一张涂满墨的纸,直至最后变成了凝固的墨,除了黑色什么都没有。
什么是黑?黑就是没有光。此时的荒原北方天空,就是一片没有光的黑色,除了没有星星之外,看上去就像是黑夜。
黑夜不会在白天出现,夜穹上会有星星。那么在白天出现、没有星星的黑夜,自然不是普通的黑夜,或者会有别的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那边天黑了?”
“这就是永夜吗?”
荒原地面上的人们,看着被光明与黑暗分割开来的天空,没有发出惊呼,没有发出尖叫,喃喃自言自语着,他们受到的震撼太大,大到连震惊恐惧的情绪也已经忘记,神情显得麻木而惘然,仿佛失去了灵魂。
西陵神殿联军站在南方光明的天空下,看着北方的黑夜。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人们终于清醒过来,开始惊呼,开始尖叫,开始痛声哭泣,有人试图逃走,但所有的战马都惊恐地瘫到了地上,一片混乱。
荒人站在北方黑色的夜空下,看着南方的光明,所有人都再次跪下,抱拳于胸口,闭着眼睛,平静而虔诚地祈祷着,等待冥君的来临。
宁缺艰难地爬起来,再次向前方的桑桑走去。
决定离开荒人部落南下之前,他便知道桑桑身上可能会发生些什么,甚至可能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因为她会苏醒,会被冥王看到。
他不在乎冥界入侵,永夜来临,只在乎桑桑现在怎么样。
…………桑桑现在很好。
来自南方光明天空的那些光线,再也无法落到她的身上,那些丝丝缕缕的炽热光线,每每照耀进她身前数丈,便会被那些幽黑的阴寒气息绞杀。而她体内的阴寒气息也已经无法再给她带来任何痛苦。
桑桑现在很不好。
她看着南方,虽然隔的非常遥远,但她现在可以把西陵神殿联军里画面看的清清楚楚,甚至可以看到所有细节,包括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她看到那些人脸上写满了惊恐,写满了不安,写满了懦弱,写满了憎恶,写满了悲伤,写满了所有的负面情绪,就是没有看到喜欢。
如今的人间,没有人会再喜欢她。
桑桑低头看着探出裙摆的鞋尖,看着脚下那两朵盛开的冰雪莲花,低声说道:“老师死这前,一直看着北方,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他当时看到的就是现在的我,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确定,我就是黑夜的影子。”
宁缺走到她身后,伸手牵起她的手。
桑桑的脚踩在冰雪凝成的莲花上,与地面似触非触,她的身体此时似乎已经没有任何重量,只是透明的无质的存在。
宁缺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桑桑低声说道:“感觉……好像很强大。”
宁缺说道:“喜欢吗?”
桑桑摇头说道:“不喜欢。”
宁缺说道:“忍忍。”
桑桑说道:“忍不住。”
宁缺问道:“为什么不喜欢?”
桑桑抬起头来,看着南方,说道:“因为没有人会喜欢我了。”
宁缺说道:“有点儿出息,至少也要清醒一些。”
桑桑问道:“怎么叫清醒?”
宁缺说道:“你长这么难看,脾气也不好,除了我,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人喜欢你,现在就算没有人会喜欢你,只要我还喜欢你,那和以前就没有任何区别。”
桑桑想了想后说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五十五章 黑梦 上
无穷无尽的黑与寒从大黑伞注入天空,把荒原北方的天空染的漆黑一片,有如黑夜到来。无穷无尽的光与热从神杖顶端注入天空,把荒原南方的天空染的光明无比,有如神国降临人间。
血色神辇内,叶红鱼看着被切割成截然不同两半的天穹,美丽的脸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她擦掉额上淌落的血水,望向北面的桑桑。
桑桑是冥王的女儿,任何事情在她身上发生都可以想像,叶红鱼虽然震撼却没有投注更多的精神,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东方数里外的西陵神殿掌教的身上。
她的眉尖微微蹙起,因为她无法看清楚那道圣洁的光柱,究竟是从掌教大人身体里喷出,落到天穹之上,还是从天而降落到他的身上。
…………荒原南方数十里外的草甸间,有数十骑正在注视着北方的天空。
银色面具上反映着诡异而令人心悸的天空,光明与黑暗在他的眼间相遇,隆庆的眼眸颜色变得越来越灰淡,情绪变得极为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今的他不在乎什么是光明什么是黑暗,他只是嫉妒于那个撑着大黑伞的小姑娘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连带着宁缺此时也成了世界的中心。
站在那里的人应该是我才对,隆庆皇子如此想着,又想起两年前逃离知守观后,他以为自已才是冥王的儿子,于是愈发嫉妒。
…………贺兰城内,大唐皇帝陛下看着天空,沉默不语,黑夜来临预示的冥界入侵,并没有让这位人间最强大的君主,产生任何畏怯的情绪,相反他的眼眸被天穹上的光明与幽暗照耀的愈发清晰,显得有些兴奋。
黄杨大师站在皇帝陛下的身旁,对着天空里的光明与黑暗合什低头为礼,嘴唇微微翕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书院后山,绝壁雨廊上的紫藤果正在开花,小楼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幽暗的崖洞里没有人,人都在崖畔。
大师兄带着所有的师弟师妹,站在悬崖畔,沉默望向北方被黑暗与光明切割开的天空,雄伟的长安城笼罩在金色的光泽里。
“我们现在应该在那里。”二师兄说道。
大师兄说道:“就算在那里,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
二师兄说道:“但至少我们是在那里。”
大师兄说道:“老师不同意我们在那里,我们便只能在这里看着。”
…………南晋剑阁,幽暗的山腹空洞里一片安静,深春染绿了山后的树林,对崖洞里却没有任何影响,草屋前的那片水潭,依然透着寒意。
剑圣柳白盘膝坐在潭边,低着头没有望天,因为崖洞顶端的开口太小,纵然抬头望云,也只能看见一片光明。
一柄古意盈然的大剑,从潭水底部缓缓升起,和这柄剑相比,草屋架上搁着的那把柳白常用的剑,就像是稻草一般破败。
没有人知道剑圣柳白藏身剑阁山腹,在潭畔静思悟道多年,除了因为心头那抹恐惧不敢现世,他一直在炼养一把真正的剑。
那必然是人世间最强的一把剑。
…………天空笼罩大地,能够被所有人看见,所以人世间所有人都看到了被光明与黑暗切割开的天穹,只不过因为视角的关系,越往南边去,人们视线里的光明便愈多,黑暗天空便越小,到了极南处,荒原上的黑暗天穹更是变成了地面远处的一抹黑色,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被压扁了的幽暗通道。
如果那条幽暗通道联通着冥界与人间,那么下一刻会有什么从那条通道里走出来?冥界的大军还是冥王的身躯?
极南方的南海深处,潮生潮灭,巨浪撼礁,海底火山不停喷涌着岩浆,蒸发着海水,白色的雾气笼罩着小岛。
小岛边缘的黑色礁石上,站着位青衣道人,他看着遥远北方如幽暗通道般的黑色天穹,微微扬眉说道:“日落沙明天倒开?”
说完这句话后,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不对。”
…………佛宗没有参与到荒原圣战之中。
正如莲生大师当年对宁缺说的,以及后来夫子以及很多人都说过的那样,佛宗最终悟的法子,还是闭眼不看,闭嘴不言。
因为佛祖的遗言,佛宗的僧人们尝试着要杀死冥王之女桑桑,从极大恐怖里拯救苍生,然而同样是因为佛祖传下佛法里的精要,当冥王之女没有被杀死,冥界入侵无法挽回,永夜即将到来,人间将要进入末法时代的时候,佛宗僧人们不再尝试做任何事情,而是开始躲避和隐藏。
极西荒原深处,那片巨大幽深的天坑里,云雾缭绕不散,无论是圣洁的光线还是幽暗的夜影,都无法穿透进云,落在人们的身上。
无数万名肤色黝黑的信徒奴隶,跪在天坑底部,对着天坑中央那座巨大的山峰不停叩首祷拜,脸上写满了虔诚与畏惧的情绪。
悬空寺所有僧人都已经躲进了山峰间那些黄色的寺庙中,淡渺的颂经声,从不同的寺庙里传出,然后如水一般渐渐向下淌落,似要把整座山罩住。
尊者堂首座七枚大师,站在一座寺庙外的古钟前,只剩下两根手指的左手,落在钟面时,不时轻击,以钟声助经声传播的更远。
看着遥远东方的天空,看着那处光明与黑暗对峙的画面,他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焦虑,往日里的坚毅平静,早不知去了何处。
佛祖预言的末法时代,终于要到来了,然而佛祖留下的法器,已经损失了太多,净铃毁坏,棋盘失踪,那么悬空寺还能躲开冥王的目光吗?
一道平静而淡然的声音,在七枚的身前响起。
“黑夜来临,诸法崩坏,是为大惊怖,然则昊天俯瞰人间,断不会任由此类惨状发生,如今光明已至,黑夜未见得会获胜,我佛弟子当诚心祈祷。”
七枚凛然受教,手指离开钟面,盘膝坐于寺前,望向东方双手合什,诚心静意祝祷道:“我佛慈悲,苍生当得佛祖保佑。”
山峰间无数座黄色寺庙,渐渐传出祈祷的声音。
“诸天神佛保佑。”
“不动明王保佑。”
“光明……”
悬空寺讲经首座没有颂经,也没有祈祷,他手持锡杖,站在山峰的最顶端,看着平行的荒原地湎,看着远处的光明与黑暗,神情显得极为疲惫。
…………夜幕渐广,缓缓向南方侵袭而去,光明的天空边缘出现了无数道细密的裂痕,就像是蛛网一般,然后瞬间被夜色灌注进去,变成黑色。
夜色与光明相遇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荒原地面上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已的心脏瞬间跳动的快了起来,然后产生一种极为剧烈的痛苦。
人们看着光明的天空被黑夜一寸一寸侵蚀占据,心脏处的痛苦变得越来越重,他们捂着胸口,却不知那痛苦来自身体还是灵魂。
光明天空边缘的黑色裂痕,渐渐变得越来越粗,直至最终那些裂痕变成线条,变成条块,然后相融在一起,那便是新的黑夜。
如果任由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黑夜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光明会变得越来越孱弱,片刻后或者数百年后,整个人间都会被黑夜覆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以及山林里的野兽,都再也无法看到光明。
无穷无尽的恐惧占据着西陵神殿联军的内心,即便是荒人部落里的人们,看到这幕震撼的画面,都本能里生出恐惧的情绪。
神辇楼阁间,西陵神殿掌教高大的身影忽然跪了下去,右手依然紧紧握着神杖,平静如水却响亮如雷的祷告声在荒原上响起。
数十万西陵神殿军都跪到了地上,跟随掌教大人开始一起祷告,便是唐军也都跪到了地上,因为他们也是昊天信徒,他们也恐惧于永夜的来临。
数十万人齐声祷告,最开始的时候,声音还显得有些嘈乱,然后渐渐变得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强大,越来越震撼。
人们祈祷着昊天的神迹,祈祷着光明的强盛,祈祷黑夜退去。
荒原南方的天空骤然间变得更加明亮,仿佛有无数量的光明被重新注入到苍穹之上,正在沉默缓慢南下的黑夜渐渐被停止下来。
夜色里响起凄厉的鸦鸣,如墨般的黑夜开始翻滚卷动,似乎那里有某种意识存在感到了被亵渎,于是开始愤怒狂暴。
桑桑脚下的冰雪莲花已经盛放。
她闭着眼睛,紧紧握着手里的大黑伞,阴寒气息不停从她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卷动着荒原间的天地气息,化作幽暗的黑色,向着黑夜里不停灌注。
宁缺站在她身旁不远处,沉默地看着她。
光明与黑暗以天穹为战场,正在对抗,这种光与暗的对抗实际上便是有与无的对抗,远远超出了人类的层次,更不是他所能够影响。
桑桑此时体内的阴寒气息尽数苏醒,便是一片雪落在她的身上,也会被震碎成最细微的结构,所以他无法再牵起她的手。
他的手正在淌着血,血珠落地,发出啪啪的脆响。
他这时候什么都不能做,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所以只能静静看着她。
忽然,他觉得此时看到的一切有些眼熟。
他望向南方,发现荒原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他望向天空,那片一片光明,似有一轮烈阳。而黑夜正席卷而去。
宁缺确认自已曾经看到过这些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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