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莫问江湖
女子说:前夫错在捉了她的奸,又将她休掉,婆婆错在支持前夫休她,孩子错在她被休之后不愿再认她这个娘亲。
胡良又问她:虎毒不食子,为何这么狠心?
女子答:因为觉得了无生趣,不想再活,又怕黄泉路上寂寞,便想让孩子下去陪陪自己。
最后胡良认定,此女子已经非人是魔,不应用人间律法审判,以妖孽鬼魅视之,用桃木为柴,起火焚之。
还有一个故事,则是胡良在凉州所见听闻。
比之秦州,当时的凉州几乎如人间地狱一般,因为战乱之故,流民遍地,草根树皮都被吃尽,乃以人为食,官吏弗能禁止,妇女幼孩鬻于市,谓之菜人,屠者买去,如买猪羊。
当时胡良手下有一副将因为初到凉州,不知其中缘故,去一酒肆吃饭,店家说:“肉吃完了,请军爷稍等片刻。”然后就见店家抓着两名女子往厨房走去,副将急忙往厨房而去,见一名女子已经被用斧子斩断右臂,蜷缩于地上,另一名女子战战栗栗,面无人色,见到副将之后,两名哀呼不止,断臂女子只求速死,另一名女子则求救命,那名副将动了恻隐之心,花了二两银子将两名女子赎买出来,其中的断臂女子用尖刀自杀身亡,另一名女子则被副将纳为妾侍。
当时有太平宗高人随行军中,为这名副将看相,说他本该此生膝下无子,不过有此一善,可为家门点燃一炷香火,后来那名妾侍果真诞下一子,孩子从腋下到肩胛有一条红线,好似当日自杀的断臂女,算是印证了那名太平宗高人的话语。
那位太平宗高人离开大军时,作有一诗。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两肢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
尤其是最后一句,让李玄都听闻之后,如坠冰窖,后背发冷,忍不住长叹复长叹。
慈母割肉喂子,恶父易子而食。
与这些人间惨剧比起来,江湖中的腥风血雨都变得不算什么,他也愈发理解张肃卿他们当年到底想要做什么。
儒家先贤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那四位老人想要开太平!
为何说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太平世道的看家之犬,尚能饱腹而吠,可乱世之人,果腹都是奢望。
牧守天下苍生,不说什么繁华盛世,最起码要给这天下苍生一条生路,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可在乱世之中,仅仅是如此微不足道的要求,却是比登天还难。
百姓何其苦也。
李玄都对周淑宁说道:“这世上可能有妖孽鬼魅,但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魔,所谓的魔头,归根究底,还是人,魔在人心之中,是人行魔道,咱们在南山园遇到的陈孤鸿便是如此。天良给你讲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人心险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你也不要因此就对这个世道彻底绝望,人心从来都是两面,而且人心多变,黑白转化常常只在一念之间。你也可以想想你的父亲,如果说这个世道是一张夜幕,那么他便是夜幕上的一颗星辰,正因为有这样的人在,我们这个世道才不会是彻底漆黑一片。当夜幕之上挂满繁星之时,这个世道还会黑暗吗?”
小丫头仰起头,望着李玄都,认真问道:“那明月呢?”
李玄都低头望着她,有些伤感道:“曾经有过一轮明月,但是在天宝二年的时候被天狗吃掉了,自此之后,我一直在等第二轮明月。”
太平客栈 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一百一十三章 楼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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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上,一艘三层楼船逆流而上,也就是宽阔大江,方能容纳如此大船,换成其他小江小河,便有搁浅的危险。
大船的二楼舱室中,有一方大木桶,雾气蒸腾,桶中满是碧绿药液,一名青年男子赤身坐在木桶中,全身上下的肌肤在药液的浸泡下,泛出隐隐青色。
在木桶旁边站了一位云鬓高耸的中年妇人,面无表情地望着年轻男子运功疗伤。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男子皮肤上的青色缓缓褪去,睁开双眼。
没有抱剑的清慧姬伸手指了指旁边屏风上搭着的衣袍,说道:“小姐要见你。”
孙鹄从木桶上起身,露出线条分明的上半身,默不作声。
清慧姬转身离开舱室,不多时后,穿戴整齐的孙鹄从舱室中走出,跟随清慧姬来到三楼。
整个三楼其实就是一个不用墙壁分割区域的巨大房间,其中摆放有各种乐器,琴瑟琵琶,笙竽箫笛,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整套的黄钟大吕。
只有此时不见演奏乐器的女子,唯有在最深处摆放着一扇描金仕女屏风,屏风后有一张巨大贵妃榻,这艘大船的主人宫官就斜倚侧卧于贵妃榻上,穿着雪绸纱裙和月白襦衫,只是稍显随意散乱,隐约可见好似江山起伏的温柔曲线,原本的垂挂髻已经被散开,长发随意披散,两只雪白脚丫缓缓悠荡,此时她一手做枕托了香腮,另一手则不时从面前的锦盒中拈一枚果脯,小口轻咬,悠闲自在。
可惜这幕人间美景被屏风遮挡,让孙鹄无缘得见,不过孙鹄也能大致想象出几分,于是他望向屏风的视线更为炙热。
宫官的声音从屏风后悠悠传出,“孙鹄,这次为了救你,又耗费我一颗‘血龙丹’,我这儿从来都是借一还二的规矩,加上先前你欠的两颗‘血龙丹’,现在你已是欠了我四颗‘血龙丹’。”
孙鹄低下头去,轻声道:“请小姐示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宫官轻赞一声,道:“这四颗‘血龙丹’,要你为我做四件事,如此便能一笔勾销 ,可如果你做不到,或是还不上这四颗‘血龙丹’,那我也不是开善堂的,自会去向你的师父‘血刀’宁忆讨个说法,到那时候,除非宁忆为你还账,否则便是宁忆也要遵守我们牝女宗的规矩,将你交到我的手中。”
孙鹄抬起头来,望着屏风上的仕女画像,缓缓问道:“若是如此,不知小姐要如何发落孙鹄?”
宫官轻笑道:“自然是让你为奴为仆,日后我若是出嫁,也将你一并带着,做个陪嫁的奴仆。”
孙鹄的脸色骤然铁青,不过他自知形势比人强,仍是强压住心头怒气,咬牙问道:“倒是不知小姐要嫁给何人?”
宫官从贵妃榻上坐正,稍微整理衣衫之后,示意旁边的婢女将面前屏风移开,笑眯眯地望着孙鹄,上身微微前倾,道:“我要嫁给何人,与你何干?”
孙鹄的脸上挤出些许笑意,却是显得有些狰狞,说道:“只是没想到小姐也会嫁人。”
宫官故作惊讶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之常情,这有什么没想到的?”
孙鹄扯了扯嘴角,“可小姐毕竟是牝女宗的未来宗主,若是嫁人,还如何执掌牝女宗?”
宫官伸出两指绾起一缕青丝,轻声道:“如果这个人能让牝女宗低头呢?就好比清微宗的老剑神,一人一剑便可让整个江湖为之低头俯首,若是能给嫁给这样的人,此生无忧,倒是宫官的福气。”
孙鹄毕竟是心性坚毅异于常人,方才被宫官一番先声夺人的言语搅乱了心境,此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之后,略微平复心境,说道:“倒是不知道少玄榜上的哪位年轻俊杰能得小姐的青眼?毕竟紫府剑仙已经是时过境迁,榜首的颜飞卿走的又是纯阳之道,其余几人,苏云媗也好,秦素也罢,都是女子之身,难不成是太玄榜上的高人?”
宫官轻轻叹了口气,答非所问:“江湖上风大浪急,我一个孤弱女子,难免在有些时候力不从心,也想找个男子依靠一二,本来我以为你会是那个人,可一个龙哮云就把你打回原形,着实让我失望,没办法,我只好再找旁人。”
孙鹄深吸一口气,说道:“只要再给我三年,不,再给我两年时间,我就能踏足归真境,等我踏足归真境之后,区区一个龙哮云不足为虑。”
“哦?”宫官笑道:“等你踏足归真境,恐怕我已经被人打死了。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把你打伤的龙哮云已经死了,死在我的手上,从这一点上来说,倒像是我在保护你,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难道就凭这点本事娶我?”
孙鹄默然无言。
宫官也重新侧卧于贵妃榻上,以手托腮,继续说道:“我初当玄圣姬的时候,那可真是意气风发,说什么中兴牝女宗,现在回想起来,倒真是有些不要脸皮,胡吹法螺,后来我听说苏云媗竟是要与颜飞卿结成道侣,这才恍然明白,哪有女子不嫁人的,找一个良人托付终生,比什么都强。”
宫官眨了眨眼睛,竟是让人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一位牝女宗的玄圣姬想要找一个良人相托?这话说出去谁信?谁敢信?不怕成为牝女宗的炉鼎?可偏偏此时宫官说出来,却是情真意切,让人不得不信。
饶是孙鹄这等枭雄心性,此时也有些犹疑不定,不知是真是假。
宫官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张白月?”
“张白月?”孙鹄一怔,“我没听说过,不过我记得前首辅张肃卿有个儿子名叫张白圭。”
宫官说道:“张白月就是张白圭的妹妹,也就是那位首辅大人的千金。”
孙鹄试探问道:“小姐与这位张氏千金有交情?”
“交情谈不上,也不算相熟。”宫官又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但认真说起来,我倒是挺羡慕她,不管境遇如何,终究是个有个爱煞了她的人,为了她愿意豁出性命,连一身修为也可以舍出去。我若是能得此良人,别说是一个玄圣姬,就算是牝女宗的宗主,我也不做。”
说到这儿,女子妙目一转,望向孙鹄,似笑非笑地问道:“孙鹄,如果换成是你,你愿意为我舍去一身修为吗?莫要谎话诓我,说你的心里话。”
孙鹄脸色阴晴不定,久久无言。
宫官脸上的幽怨和柔情都渐渐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抹冷笑,待到孙鹄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宫官的身影,只剩下一扇仕女图描金屏风。
然后就见一册书卷从屏风后飞出,孙鹄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然后就听宫官的声音再度从屏风后传出,“我圣教十宗祖师留有天书十卷,每宗各持一卷,是为根本上成之法,若得十卷天书,则是证道大成之法,这是我从宗主那里为你求来的本宗天书副本,你依此好生修习,此生天人有望。”
孙鹄翻开书卷,入眼是字迹娟秀的簪花小楷,应该是宫官亲手抄录,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孙鹄不是初出茅庐的江湖雏鸟,深知这卷天书的重要意义,如果流落到外面的江湖之中,不知要惹出多少腥风血雨。
孙鹄小心翼翼地将这册书卷收入怀中,微微弯腰,道:“方才小姐问我是否愿意为了小姐舍去这一身修为,我的回答是不愿意,因为我没了这一身修为便没了在小姐身边立足的本钱,不过只要小姐吩咐,便是刀山火海也去得!”
“看你的天书去吧。”宫官这句话说得有些冷。
孙鹄单膝跪地,“天书是小姐的,小姐大恩,孙鹄铭记于心。”
“明白就好。”宫官的声音又恢复了平常时的淡然,“我累了,你去吧。”
孙鹄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徐徐退到门外,这才抬起了头,双眼中满是遮掩不住的兴奋。
太平客栈 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说六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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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数日时间,李玄都一行人来到了江陵府境内的三湖县,此县因为境内有三座湖泊而得名,距离江陵城已经不远,因为此地位置险要,故而驻扎有一支千人左右的守军,由一名游击镇守。
不要小看从三品的游击,对于一州百姓来说,这就是天一样的大人物.掌管一州政务的布政使不过是从二品,一名正三品的青鸾卫都督佥事便可让芦州天翻地覆,甚至是七品知县都有“百里侯”之称。所以这些三品四品的封疆大吏在地方上就是实实在在的土皇帝,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有经营数十年者,根深蒂固,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就算帝京城里的一二品大员也未必有这样的威风。
李玄都一行人换了新的路引之后,顺利进了县城。因为此地靠近素有“七州通衢”之称的江陵,来往的客商和行人极多,故而也让这座县城颇有些鱼龙混杂的意味,远非平安县城那般与世无争。三人刚刚进城,就看到一群神态彪悍的骑手策马前行,腰间毫不掩饰地挂着腰刀,马背上更是有朝廷明令必须在衙门登记造册的弓箭等物。
这些人与李玄都的马车擦身而过,待到其走远之后,胡良开口道:“这些人是渝州三会镖局的,大约都有御气境左右,在普通镖师中已经算是不俗,看到那些弓没有?最差的也是二石弓,一石便是一百二十斤,其臂力堪比军中正兵营中的甲士。”
李玄都感慨道:“自古以来,若是太平盛世,便是庙堂压过江湖,天下高手尽入朝廷囊中,无论文武,都将一身所学货与帝王家,往前推百余年光景,宣宗皇帝年间,六扇门八大高手,青鸾卫十三太保,让偌大一个江湖都不得不弯腰俯首。到了乱世,则是江湖胜过庙堂,朝廷式微,如今的六扇门只剩下大猫小猫几只,青鸾卫也不复当年的风光,江湖人甚至能插手帝位之争,便可见一斑。”
胡良嘿然道:“国家不幸诗家幸,江湖也大抵如此,太平盛世时哪来的什么江湖,一个个都修身养性,唯有乱世方见江湖。”
小丫头乖乖坐在车厢的最深处,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开口问道:“哥哥,六扇门是什么?也是衙门吗?”
李玄都解释道:“严格说起来,朝廷中并没有‘六扇门’这个衙门,若非要说有,应该是指三法司的总称,分别是:刑部、大理寺和督查院,其中又以刑部为主。当初刑部为了与尚还隶属于大都督府的青鸾卫争权,在内阁的支持下专门成立了一个处理有关江湖人士案件的隐秘机构,因为其总部大殿坐北朝南,东南西三面开门,每面两扇门总共六扇,所以叫做‘六扇门’,其中成员因行动机密也称总部为‘六扇门’。六扇门中人行动诡异、手段凶狠、专办大案,进得衙门,出得江湖,算是衙门中的江湖人物,又代表衙门监视江湖,在江湖上拥有极大的权力,因此被不为朝廷效命的江湖人士所不齿,名声和青鸾卫相差不多,都被视为朝廷鹰犬。”
周淑宁好奇问道:“既然六扇门的名头这么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呀?”
李玄都轻叹一声:“六扇门直接听命于刑部,同时也受大理寺和督查院的节制,而这三个衙门又都是内阁的下属,说白了六扇门其实是直接听命于内阁。六扇门与青鸾卫之争,最早是文武之争,后来武官失势,变为文臣节制武将,随即青鸾卫变为直接听命于皇帝,就变成了君臣之争,君权强势则青鸾卫压过六扇门,相权强势则六扇门压过青鸾卫。在帝京一战时,六扇门听命于内阁,青鸾卫听命于司礼监,司礼监又听命于谢太后,如今太后掌权,六扇门自然也备受打压,其中成员,或死或贬或去,如今在江湖上已经鲜有六扇门的消息。”
胡良插嘴道:“正所谓‘朝廷鹰犬’,青鸾是鸟,所以青鸾卫是‘鹰’,那么六扇门就只能委屈一点,当‘犬’,一鹰一犬,威慑江湖。那些年里,多少自恃武力超群的江湖人士死于这两者之手?死后头颅还要被割下来悬在城头上示众。说起来,当初太玄榜上倒有一半的人在朝廷任职,徐世嵩官至内阁大学士,便是一例,青鸾卫十三太保中有两人登榜,也算一例。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谁家祖上还没阔过?如今的青鸾卫也好,六扇门也罢,再没有当年的威风喽。”
周淑宁因为深受青鸾卫之害,所以对于“青鸾卫”三字格外敏感,又问道:“青鸾卫‘十三太保’是什么人?”
李玄都道:“自本朝太祖皇帝设青衣司以来,便由所有青鸾卫共同推举出最高的十三个人,号称‘十三太保’。十三个位子一直沿袭下来,死了一个或是走了一个,便在推选出一个补上。这十三个人在数万青鸾卫里不论职位高低,名头都是响的,当年死在承天门的那位青鸾卫都督,便是十三人之一。”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闹市中一家老字号客栈的门前,便熄声不再谈论此事,进到店中询问掌柜,因为客商来往频繁的缘故,现在只剩下最后两间上房。
胡良与李玄都商量道:“我自己一间,方便喝酒,免得酒气熏人,老李和丫头你们两个一间,有个照应。”
李玄都点头道:“我正好督促淑宁练功。”
小丫头自然没有异议。
交了房钱,来到房中,小丫头乖乖脱去绣鞋,在床上盘膝入定,以五心朝天的姿势运转气机周天,这是她每天必修的功课,练功讲究的就是持之以恒,无论是根骨绝佳之人,还是资质驽钝之辈,无不要恪守持恒之道。
李玄都则坐在桌子旁边,背对周淑宁,将茶壶中的茶水倒在桌面上,然后用食指蘸着水在桌面上勾勾画画,以简单线条勾勒出一式式剑招,与此同时,“青蛟”也从李玄都的袖中飞出,依循着李玄都所勾画的剑招在空中飞掠,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玄机重重。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的光景,天色全暗,周淑宁从入定中醒来,悄悄地掌了灯,趴在床上托着腮帮望着李玄都的背影,怔怔出神。
一壶水被李玄都全部倒尽,等到他再伸手去提茶壶时,发现茶壶已经空空如也,这才回过神来,收起“青鸾”归袖后,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了眼周淑宁,问道:“淑宁,想什么呢?”
小丫头回过神来,回答道:“在想玄女宗。”
李玄都打趣道:“这就等不及去玄女宗了?”
小丫头顿时紧张万分,仔细瞧了一眼李玄都,见他没有误会的意思,这才如释重负,小声说道:“我不想去玄女宗,我想跟着哥哥。”
李玄都滞了一下,沉默不语。
小丫头赶忙说道:“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不会拖累哥哥。”
李玄都无奈一笑,摇头道:“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很是危险,我怕护不住你。”
小丫头的神情顿时变得失落起来,说道:“那……我就不去了,我听哥哥的,去玄女宗。”
李玄都柔声道:“又不是生离死别,等我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就去玄女宗的玉女峰看你。”
小丫头重重嗯了一声,脸上又有了点神采。
李玄都玩笑说道:“其实玉清宁是个极好的人,就怕你与她熟识之后,便忘了哥哥。”
小丫头高声道:“我才不会!”
李玄都忍俊不禁,吹熄了桌上的油灯,笑道:“睡觉。”
小姑娘翻了个身,仅仅是脱去外衣,钻入被窝之中,很快便沉沉睡去。
李玄都就这么坐在桌前长凳上,闭目养神。
太平客栈 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雁翎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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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窗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隆马蹄声。
一直坐在长凳上闭目养神的李玄都缓缓睁开双眼,出于近乎本能的警惕,他没有点燃桌上的那盏油灯,而是悄无声息地起身来到窗边,后背紧贴在窗户一侧的墙壁上,轻轻将窗户掀起一道缝隙,透过这道缝隙朝外望去。
只见外面的街道上有一列近百人的披甲骑兵正策马而过,为首的是一名披甲将领,能在三湖县有这么大气派之人,尤其是可以动用甲士的,也就只有那位掌兵千余的游击。虽说李玄都谈不上如何惧怕这位实权将领,但也不想平白招惹麻烦上身,再生事端。
这位在三湖县算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年纪不算大,只有三十岁上下,面容算不上俊朗,身上没有整日厮混于女子之间的脂粉气,反倒是带着一股子冷酷的铁血味道,这样的气质意味着这位游击大人应该是有实打实的军功在身,而非靠着恩荫上位的世家子弟。
浩浩荡荡百余骑带着不可一世的跋扈气焰嚣张而过,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烟尘。
虽然马队只是一掠而过,但李玄都还是透过余光发现了马队中两名身着蓝色锦衣的人物,这让李玄都的心头一动。
青鸾卫素来身着青衣,所以不会是青鸾卫,军伍中人着黑衣,也不是军伍中人,身着蓝衣,似乎是久违了的六扇门中人。
如今的内阁当家人是孙松禅,六扇门又是听命于内阁,六扇门的人此时出现在此地,其中深意很是值得玩味,难道是这位孙阁老在江南有所谋划?或是最近的江南的江湖又有风波?总不会也是因为小丫头而来。若果真是为了小丫头而来,那么孙松禅对于这位弟子的后人,又会是何态度?是想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还是想要为自己这位弟子保留一炷香火?
李玄都摸不准这位孙阁老的想法,略微思量之后,悄无声息地从房间中掠出,来到街道上,朝骑队离开的方向跟去。
如今已是玄元境的李玄都脚程极快,在夜色之下飞奔,很快便看到了骑队的身影。
就在此时,李玄都心神一凝,猛地向后倒仰而去,身形几乎与地面平行,只见一把明晃晃的白刃擦着他的鼻尖划过。
李玄都一脚蕴藏“无极劲”踢出,迫使来人向后退去,同时右掌拍地,身形向后飘退,立定后望向前方,只见一个轻盈身影从一条小巷的暗处缓缓走出,手中握有一把公门中人惯用的雁翎刀,刀身平直,刀尖呈现出略微上翘的圆弧形,刀背上开有反刃。
如果说文鸾刀是青鸾卫的标配,那么雁翎刀就是六扇门的最爱。
来人是六扇门中人无疑了。
至于刀的主人,则是个身着窄袖劲衣的女子,姿容明媚,却又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勃勃英气,满头青丝被束成一个高耸马尾辫,一双秋水长眸中透出微微寒意,方才就是她劈出了一刀,若不是李玄都躲得快,便要被一刀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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