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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莫问江湖
法空甚是诚恳道:“请清平先生赐教。”
李玄都道:“大师可知我与内子是如何相识?是在齐州,当时韩邀月追杀内子,我出手相救,由此相识。这仅是我看到的,我没看到的不知有多少。难道只许韩邀月对内子出手,而不许内子反击还手?此其一。韩邀月死在了白帝城外的一处私宅中,那处宅邸的主人名叫罗青青,乃是‘鬼母阴姬’罗夫人的妹妹,而罗夫人是地师的如夫人,与韩邀月同行的还有阴阳宗的十明官赵纯孝,两人正密谋投靠地师夺取忘情宗之事,当年韩宗主就是为了防备西北五宗才将忘情宗托付于家岳手中,此时韩邀月却交好西北五宗,图谋不轨,此其二。这两件事,哪一件都不是韩邀月应该做的,做了一件,都是取死之道。至于家岳,已经足够宽容,世人皆知家岳宠溺女儿,韩邀月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内子出手,家岳都容忍了,直到最后忍无可忍才决定出手,也不是对韩邀月这个晚辈出手,仅仅是扫除韩邀月的一众党羽,已经是看在故人的情面上了。”
李玄都这话却是入情入理,秦清岂会不知韩邀月的心思,以他的境界修为,真要取韩邀月的性命,不过是翻手之间,可他一直坐视不管,只是将自己的佩刀“欺方罔道”交给秦素防身,正是看在故人韩无垢的情分上,不忍伤了故人之后。平心而论,秦清已经是仁至义尽,韩邀月之死也与他没有直接关系,直到秦素亲手杀了韩邀月之后,秦清才出手收拾残局。
李玄都反问法空,“我将大师的原话奉还,此举是否符合江湖道义?”
法空并不正面回答,转而说道:“韩邀月为何屡屡对秦施主出手,是否与忘情宗有关?”
李玄都道:“有关。”
“这就是了。”法空微微一笑,“这忘情宗本就是韩宗主留给儿子的,中间交由‘天刀’暂为执掌,待到韩邀月长大成人,‘天刀’就应将宗主之位传于韩邀月,可‘天刀’却起了私念,迟迟不传宗主之位,欲要将宗主之位留给自己的女儿,这才导致韩邀月铤而走险。”
李玄都摇头失笑。
法空渐渐收敛了笑意,沉声问道:“清平先生何故发笑?”
李玄都伸出手指遥遥点了法空三下,“我不笑旁人,我笑你这和尚不仅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还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枉我称你一声‘大师’,实在是名不副实。”
法空脸色微变,道:“还请清平先生直言!莫要学那清微宗行径,逞一时口舌之快!”
李玄都正色道:“和尚我且问你,这天下宗门,几时有过姓氏?又是何人规定忘情宗非要姓韩?就是那正一宗张氏,也只是规定大天师之位非张氏子弟不可传承,未曾说过正一宗是张氏的私产。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宗主之位留给儿子,我只听说过师徒传承宗主之位,还未听说过靠着血缘来传承宗主之位的!”
法空一时间无言以对。
当今天下,宗主传承的确不看血缘,秦清的父亲不是补天宗的宗主,女儿秦素不是补天宗的弟子。李道虚的父亲甚至不是江湖中人,他也没有非要生个儿子来继承大位。就是张氏出身的张静修,也让外姓弟子颜飞卿做了正一宗的宗主。更不用说其他佛道宗门,都是师徒传承,而不是父母子女传承。
李玄都继续说道:“你不否认,我便当你认可了这个说法。既然宗门传承与血缘无关,韩邀月凭什么认定忘情宗的宗主之位非他莫属?一宗之主,从来都是能者上而庸者下,他若真能担当大任,休说一个忘情宗的宗主之位,便是道门大掌教的尊位,也可以虚位以待。”
法空默然不语。
秦素忽然说道:“我见大师手中一直捏着一块石头,可是闻香堂中的‘留影石’?”
法空脸色微变。
所谓“留影石”,与地气回溯有几分类似,又似是海市蜃楼,可以将一段时间内的音像完整记录下来,根据“留影石”的品质不同,记录的范围也有区别。事后可以通过“留影石”再将记录的音像完整展现出来。如果李玄都刚才不讲道理直接大打出手,或者讲道理输了再大打出手,都会被“留影石”完整记录下来,事后流传出去,对于李玄都声望的打击可想而知。
虽然李玄都行走江湖多年,但还真不知道“留影石”这种稀奇物事,不过秦素不同,她是闻香堂的熟客,待遇不同,那里新出了什么稀奇玩意,都会第一时间通知秦素,所以秦素对于这些东西都是如数家珍,一眼就识破了此物。
李玄都听到“留影石”的三个字,顾名思义,已是隐隐猜到了此物的用途,怒极反笑,“杀人还要诛心?”
法空收起手中的“留影石”,全力催动身周笼罩的金光。
李玄都寒声道:“我不去招惹你们,你们却主动来招惹我。那么不管有什么后果,都是你们自找的。我自重出江湖以来,一直是能不杀人就不杀人,你们就真当我是个可以随意招惹而不必担心报复的老好人?”
话音落下,李玄都已经出现在法空的面前,一条手臂燃烧着黑色的阴火,强行破开金光,抓向被金光笼罩的法空。
虽然金光已经极大地延缓了李玄都的动作,但李玄都的手掌还是一寸寸地靠近法空。
法空伸出右手,五指自然向上舒展,掌心向外,向前平平推出,此乃真言宗的绝学“施无畏印”。
李玄都的手掌上笼罩着阴火,法空整个人都笼罩在金光之中,双掌一对,李玄都的前冲之势顿时停下,而法空却是身形一晃,面皮涨红,嘴角渗出血来。
此时李玄都对上法空,就像那日在镇魔台上地师对上了张静沉,就算有外物助力,天人造化境也不是长生境的对手。
虽然法空身负九世修为,就算在天人造化境中亦是佼佼者,但灌顶之法也有缺陷,易得神通,难成正果。此法只能传承修为,不能传承修炼过程中的种种感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类似得了李玄都心魔的上官莞,纵然是天人造化境,也是缺陷极大,难以运转如意,比不得脚踏实地走上来的秦素。而且所传承的修为无法与长生药相提并论,其中残留着上代之人的烙印痕迹,极易与被灌顶之人相互冲突。在这等情况下,法空身怀九世修为,若论气机浑厚,更胜白绣裳、张海石等人,可因为灌顶之法的弊端,无法踏足长生境,只要不踏足长生,便不是李玄都的对手。
李玄都身形猛地拔升,反手一掌拍在法空的头顶上,如同撞碎大钟,轰然巨响。这一掌不仅将法空的僧帽彻底震碎,而且还让他的身形猛地下沉一尺,七窍流血。
紧接着,李玄都顺势一把抓住法空的喉咙,狠狠一拳擂在他的胸口上,将他刚刚修补好的金身再次打得支离破碎。继而横臂在法空的太阳穴位置一拍,使得法空双脚离地,可未等法空飞出,又被李玄都扯回,一掌推在额头上。
法空轰然落地,极为狼狈,不断呕血。试图挣扎起身,竟是徒劳。





太平客栈 第二十一章 如此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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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如此行径
李玄都这时候已经是动了杀心,要将这僧人置于死地。不过就在此时,李玄都的病情发作起来,一股汹涌寒意蔓延至四肢手足,使得李玄都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凝滞。
秦素趁此时机说道:“玄哥哥,且慢动手。”
李玄都停下手中动作,转头望向秦素。
秦素来到李玄都身旁,说道:“闻香堂的‘留影石’都是成双成对,另一半应该在张静沉或是其他什么人的手中,想要毁去被记录的音像,非要将两块‘留影石’全部毁去不可,如果我们现在直接杀了他,恐怕会有些麻烦。”
李玄都闻言后沉吟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同意留下这名僧人一条性命。
无论是志在天下,还是为了日后的道门大掌教尊位,没有足够的声望是不行的,李玄都做成了三件大事,分别是远赴金帐、促成道门和谈一统、参加玉虚斗剑,这三件事让李玄都在天下间声名大振,声望大涨。只是李玄都起势的时间太短,根基浅薄,太过年轻,不似张静修、李道虚等人已形成固有印象,许多人还是对他怀有疑虑,所以李玄都要注意维护自己的名声,不能肆意妄为。
正因为如此,杀一个法空固然不难,关键是值不值得。更何况就算不杀法空,法空的性命还是操于李玄都的手中,也不存在什么放虎归山的说法。
秦素低声道:“没想到韩邀月的生身之父竟然是张静沉,难怪张静沉会被老天师囚禁在镇魔台上。不过玉虚斗剑已经结束,大局已定,张静沉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搅风搅雨?”
李玄都道:“不是张静沉不想在玉虚斗剑的时候发难,而是他来不及发难。昆仑洞天中的变故,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无论是我,还是岳父、师父、圣君他们,都不曾料到。对于张静沉而言,他也绝料不到老天师竟然会突然飞升,事前没有相应准备,突遭变故,千头万绪,张静沉势必会陷于分身乏术的境地之中,他需要时间去整合正一宗上下,而老天师飞升的时候,已经距离玉虚斗剑不远,所以张静沉能做的只是不参加玉虚斗剑。”
秦素点了点头,“看来现在张静沉已经腾出手来。”
“正是。”李玄都点头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次的昆仑洞天之行,利弊皆有,虽然地师飞升,让我们凭空少了一个强敌,但大天师飞升之后,原本被他压制的各种反对声音也逐一显现出来,大致就是缺席玉虚斗剑之人。现在看来,没有人能代替老天师稳定局势。师父不行,我也不行,如果玄机还是正一宗掌教,倒是另外一个说法。”
秦素轻声道:“幸好慈航宗和玄女宗还在我们这边,缺席的玉虚斗剑的几个宗门分别是:正一宗、金刚宗、真言宗。”
李玄都补充道:“其实静禅宗和法相宗也靠不住,那日在大报恩寺中,静禅宗就当场发难,只是如今的静禅宗势单力孤,被我压了下去而已。”
秦素也想起来了,“是了,我记得你刚从金帐回来不久的时候,沈元重与张静沉勾结,静禅宗也参与其中了。如果静禅宗不曾被地师灭掉,现在还不知要怎样上蹿下跳呢。”
李玄都叹了一声,“这世上之事,就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秦素道:“如今看来,从玉虚斗剑至今的半个月时间,已经足以让张静沉掌控正一宗,然后又与那些反对道门一统之人暗中结盟。”
李玄都道:“从时间上来说,应该如此。”
秦素问道:“我们该怎么办?直接上门去讨一个说法?正一宗的大真人府毕竟是千年经营,虽然有过地师攻打大真人府的先例,但如果正一宗有了防备,恐怕很难得手。”
李玄都道:“就算是地师,也是以有心算无心,并且集合了阴阳宗的举宗之力,十殿明官悉数出动不说,还动用了火炮,如此分散正一宗的注意力。正如你所言,如今的正一宗肯定有了防备,我们做不到以有心算无心,而且我们手头的嫡系力量也不能与当日的地师相比。更为关键的一点,战端一启,正中他们的下怀,他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反对道门一统,邪道中人肯定会趁机介入其中,很有可能让我们所做的一切毁于一旦。”
秦素心知李玄都说的是实情,这世上的问题当然可以用武力去解决,李玄都的武力也的确很强,但还没强到无所不能的地步。如果此时的李玄都是能与心学圣人媲美的二劫地仙,那么就可以打上门去,“替天行道”,复制当年的宁王之乱。当然,如果李玄都真有如此境界,恐怕就没有人敢于生出异心了。
李玄都说道:“不管是为了对抗道门一统也好,还是为了私人恩怨也罢,如今敌对之势已成,不过无论是阴谋阳谋,都要借力打力,做不到无中生有。他们想要借力,无非是儒门、邪道中人,他们困于玉虚斗剑的誓言,不可能明面出手,最多就是暗中助力。七隐士不好说,宋政肯定会参与到此事中来,关键是澹台云的态度。”
秦素忽然道:“你拒绝了宫姑娘的好意,会不会有影响?”
李玄都一怔,“你都知道了?”
秦素轻笑一声,“我倒是想不知道,没奈何耳报神太多,不想知道也不行。如今你可是炙手可热,不到三十岁的未来大掌教,不仅地师想让你做女婿,圣君只怕是也不例外。”
李玄都苦笑一声,正色道:“在这件事上,我是他们的目标,但关键不在我的身上,而在你的身上。他们的谋算并不复杂,不外乎就是拿你与韩邀月的恩怨做文章。”
秦素沉思片刻,摇头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李玄都问道:“你有其他的想法?”
秦素道:“他们想要动我,势必会把爹爹牵扯进来,秦李两家结亲,也牵扯到了李家,那么师父也不能坐视不管,牵扯太多,不是一个张静沉可以掌控局势的。所以我猜测,正一宗可能会多管齐下,我只是其中的一个点。”
自从李玄都和秦素定亲之后,秦素便随着李玄都改口称呼李道虚为师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道虚对待秦素也的确不同寻常,就连仙物都可以相借,真正的师徒也不过如此了。
李玄都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正所谓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们肯定还有其他后手。”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李玄都已经出手设下了禁制,旁边的法空无法听到两人的对话内容。
便在此时,一道剑光自天际闪过,然后停在秦素的面前不远处,是一封飞剑传书。
秦素从飞剑上取过传书,飞快浏览一遍之后,脸色微变。
李玄都问道:“谁的传书?”
秦素回答道:“是女菀的传书。”
虽然玉清宁与李玄都也有交情,但是自从李玄都修养以来,一切传信都是由秦素代为收发,再加上玉清宁与秦素的关系也是极好,所以还是直接给秦素传书。
李玄都略感意外,问道:“女菀有什么事?”
秦素犹豫了一下,“是淑宁出事了。”
李玄都皱起眉头,立时就想到了张静沉之事,问道:“他们把主意打到淑宁的身上去了?”
秦素将玉清宁的传书交给李玄都,“虽然还没有证据证明是张静沉指使的,但多半与他脱不开干系。”
李玄都接过玉清宁的传书,大体看了一遍,脸色微寒,“素素,你立刻给女菀回信,请她动身前往江州,我们也去江州,面谈此事。”
“好。”秦素干脆利落地应下,开始准备回信。
传书的内容十分简单,大概就是说周淑宁在外游历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与正一宗的弟子起了冲突,结果是正一宗弟子身死,周淑宁则被随后赶到的正一宗高手擒拿,已经被带回到云锦山。如今萧时雨还在蜀州天苍山治伤,玉清宁代为主持玄女宗,遇到这样的事情,又牵涉到正一宗,她觉得事关重大,便想请李玄都出面。
如果是以前,李玄都恐怕不会多想,只当是晚辈之间的事情,可现在李玄都却是不能不多想了。
秦素很快便给玉清宁回信完毕,然后说道:“现在形势已经明朗了,张静沉的计策就是广撒网,总有你看护不到的地方,只要他能拿住你的软肋,就能要挟你,让你投鼠忌器。”
李玄都语气冰冷,“难怪张静沉不曾亲自前来,原来他另有‘要事’,这与江湖中的绑票行径有什么区别?现在人已经被绑了,我们很快就能收到勒索信了。”
秦素安慰道:“没想到张静沉竟然如此下作,走到了这一步。不过大势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张静沉此举无疑是将玄女宗推向了我们,俗语道:‘崽卖爷田不心疼’,经张静沉这么一折腾,老天师耗费无数心血整合的正道六宗,已经是分离崩析了。”




太平客栈 第二十二章 上清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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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上清宫中
当年圣人后裔衍圣公曾有一句名言:“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上清张、钟离徐而已。上清张,道士气;钟离徐,暴发人家,小家气。”
张家就是世代居于吴州上清府的正一张氏,而钟离徐则是起家于芦州钟离府的皇室徐氏,这话虽然狂妄且是推崇圣人府邸,但也能看出张氏传承之悠久,能与圣人后裔、当今天家徐氏相提并论。
在张家之人看来,什么东海李氏、辽东秦氏、金陵钱氏苏氏,与他们家比起来,都是后生晚辈。古往今来,朝代更迭,不知多少豪门大族断绝香火,唯有两大世家绵延不息,一个是位于齐州的圣人府邸,一个便是位于吴州的大真人府,两者一南一北,交相辉映。
张氏之中也有远近嫡庶之分,张世水便是出身于嫡系一脉,他爹张岳山是老天师张静修的嫡亲侄儿,张静修是他的叔祖父,因为张静修和张静沉都没有录入族谱的子嗣的缘故,所以他这一支便是大宗。
张世水出身大真人府,从小就不缺明师指点,不缺功法秘籍,再加上他本身也算资质上乘,如今已是先天境,距离归真境只剩下一步之遥。只是他对大天师尊位没什么想法,也不想加入正一宗做道士,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在外游历。
当初颜飞卿大婚的时候,张世水返回大真人府,还曾与李玄都有过一面之缘。可现在,这位张氏出身的贵公子,死了。
他的尸体刚刚被运回吴州上清府云锦山,不过没有放置在大真人府中,而是暂时停放在距离大真人府不远的大上清宫中。
天下之间总共有四座上清宫,分别位于齐州琅琊府东华宗太清山金鳌峰、吴州上清府正一宗云锦山琼林峰、蜀州剑门府妙真宗天苍山青城峰、中州龙门府阴阳宗北邙山翠云峰。为了区分,正一宗的上清宫又被称为大上清宫,其余三座上清宫分别被加以地名。
上清宫的正殿中,上清灵宝天尊的塑像在上,张岳山背对着雕像,低头望着儿子的尸体,沉默不语。
自从张世水的尸体被送回山后,张岳山就未发一言,面无表情,无喜无悲。不过整个大殿中的气氛却仿佛凝固了一般。在场之人,还有张岱山、张非山、张远山、张琏山、张青山等同辈之人,这辈人可谓是如今张家的中流砥柱一代,张岳山是这辈人中最为年长者,威望最重,他不开口,其他同辈兄弟也不好开口,只能沉默。
便在这时,有人走入正殿之中,却是并不经常在云锦山上的张鸾山。作为曾经被称作“小天师”的张鸾山,虽然如今已经不复当年,但在正一宗乃至整个张氏的地位仍旧十分特殊,而且在江湖上人脉很广,上至当年的大先生司徒玄策,下至如今的清平先生李玄都,都有不浅的交情,所以在场旁人不敢开口,只有他叹息着开口道:“兄长还请节哀。”
张岳山闻听此言,终于将视线从张世水的尸体上移开,望向风尘仆仆的张鸾山,目光中难掩阴沉凶厉之色。
只是张鸾山毫无惧色,坦然与张岳山对视。
片刻后,张岳山低垂了眼帘,说道:“你是特意赶回来的?有心了。旅途劳顿,还是早些歇息吧。”
张鸾山沉声道:“些许劳累算不得什么,据我所知,这世上也不乏起死回生之法,比如萨满教的‘长生石’,或是阁皂道的招魂术……”
未等张鸾山把话说完,张岳山就打断道:“好意心领了,只是人死复生又岂是那么简单?当年‘血刀’宁忆为了此事耗尽心力,最终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再者说了,就算能够复活,有那传说中的长生药,岂不闻灵山十巫和的传说?那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张鸾山自幼通读各种道藏典籍,自然知道关于灵山十巫长生药的记载,当年窫窳被自己的部下所杀,尸体被送到灵山上,请灵山十巫相救,灵山十巫用不死之药将窫窳救活,可被救活后的窫窳性情大变,到处吃人,最后被轩辕帝派人射杀。正因为他知道此事,所以也明白张岳山说的是实情,只能无言以对。
张岳山低垂了眼帘,淡然道:“人已经死了,我们父子今生的缘分已尽,不必再多说了。”
张鸾山只能长叹一声。
经过这个插曲之后,张岳山似乎已经从丧子之痛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挥手示意门外守着的弟子进来,将张世水的尸体好生收殓。
待到张世水的尸体被抬出去之后,张鸾山才问道:“兄长不让我多言,那我便不再多言,可我总得知道,世水侄儿是怎么死的,又是死在了谁的手上?”
张岳山望向张鸾山,眼神有些奇怪,上下审视着他。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张鸾山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问道。
张岳山并不说话,仍旧打量着张鸾山。
便在此时,与颜飞卿和张鸾山关系不错的张岱山终于是开口了,“凶手是玄女宗的弟子周淑宁。”
“谁!?”张鸾山这次是真正惊讶了。他当然知道周淑宁是谁,当初正是他传信李玄都,请李玄都去芦州救人的。
张岱山又重复了一遍,“是玄女宗的弟子周淑宁,她的父亲是周听潮,她本人还是清平先生的义妹。”
张鸾山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已经慢慢镇定下来,问道:“据我所知,周淑宁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她怎么可能伤得到世水侄儿?”
张非山淡淡道:“年少未必修为就低,不说旁人,就说那位清平先生,同样是不到而立之年,人家已经是长生境界,太平宗的宗主,未来的道门大掌教人选,与那么多前辈高人平起平坐,红得发紫。可我们这些人呢,还在这儿青不溜秋地混着。人和人,不能一概而论。”
张鸾山皱了下眉头,没有搭茬,接着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岱山道:“周淑宁虽然年纪不大,但天赋极佳,否则当初玄女宗也不会非要把她收作弟子。虽说如今的玄女宗不如正一、清微、无道、补天、阴阳几宗,但在当年,也是出过数位长生境高人的大宗,底蕴深厚,玄女六经更是可与我们正一宗的‘五雷天心正法’相媲美,那周淑宁拜入玄女宗之后,修为突飞猛进,她又不知从何处学得‘万妙姹女功’,反倒是世水侄儿,这些年来不在宗门,在外游历,疏于修炼,大意之下不是对手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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