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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莫问江湖
李玄都点头道:“你说的很对,老爷子的未尽之言正是后四个字‘术不欲见’,法家认为高明的君王必须善于‘操术以御下’,因为‘君臣之利异’,君王和臣子的利益是不同的。主利在有能而任官,臣利在无能而得事;主利在有劳而爵禄,臣利在无功而富贵;主利在豪杰使能,臣利在朋党用私。在这种利益冲突中,如果不懂得‘操术’,就极可能导致‘臣下轻君而重于宠人’,那换而言之,手段不到位,部下就会结党营私、形成各种派系争斗。这句话用于道门、清微宗、
客栈,都是十分适用的。”
秦素默然。
李玄都收回视线,带着秦素走进精舍,进门第一眼便能看到正墙神坛上供奉着太上道祖和三清祖师的神位,在神位之下则是一方铺有玄色蒲团坐垫的阴阳法座,法座之下是一张地衣,地衣如画,其中天昏地暗,云遮雾绕,雷电森然,其中隐隐约约有一道黯淡身影穿行其中,乃是与大真人府中“天师飞仙图”并列齐名的“剑仙飞升图”。
虽然是闭关场所,但毕竟不是修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四周开有窗户,此时开了窗户,外头有风裹挟着点点残雪飘了进来。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竟是十分开阔,甚至遥遥可见海天一线。
虽然清微宗众人将八景别院上下重新修缮打扫了一番,但李道虚积威深重,真境精舍还是无人敢于入内,所以还是保持了李道虚离开时的样子。
李玄都环顾四周,说道:“地师曾经在笔记中点评天下各路高人,如此评价早年时的师父:‘每事过慎,条理众务,增修纲纪,中外迁除,皆有恒度。’不得不说,地师看人还是准的。”
秦素仰头望向头顶,竟是一片人工造就的三十六天罡星图,刚好对应下方阴阳双鱼的两个点,构思巧妙。
李玄都上前几步,发现在法座上有一封未曾拆开的信。
毫无疑问,这是李道虚亲笔所书并留给李玄都的一封信。
李玄都拿起信封,却没有急着拆信,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秦素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旁边,用目光扫过精舍内的种种。她已经见识了地师的藏书楼,现在又见识了李道虚的真境精舍,还去过大真人府的味腴书屋,至于秦清的书房,早已改成了她的闺楼,这份殊荣,可谓是天下少有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玄都才动作缓慢地拆开信封,从中取出信笺。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的姓名,一笔极为工整的楷书,可见李道虚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心境十分平静,没有半点涟漪,给人的感觉就像刀笔小吏记载凶案的判决文书,又似史官铁笔著史,不存善,不存恶,没有切切推心,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感怀春秋,只有好似苍天在上的无情。
李玄都不由想起师父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李玄都的脸色略显凝重,默默看去,第一个名字便醒目地写着李太一,第二个名字是司徒玄略,接着底下还有许多名字。
这时候,李玄都生出几分恍惚,好像师父那不露声色的身影从信笺上浮现出来,接着那个影子开口说话了,熟悉的声音又在李玄都的耳边响起:“清微宗风气不正,我这个宗主难辞其咎。韩公在祭文中有云:‘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我已是杖朝之年矣,虽已经证得长生,气血旺盛,身体康健,有上天入地之能,有摧山拔岳之势,不似韩
公当年之齿落毛衰,但厌世之心一日重似一日,志气日益微,常常神游天外十数日,沉溺其中,却不耐理会宗内俗事半分,以至于宗内上下,乱象迭出,渐有由盛而衰之势。谁之过也?我之过也。诸弟子有罪,罪在李元婴、李道师,还有一些贪婪无度、卑鄙无耻之人,有些人自作自受,当论罪惩处,有些人却是无可奈何,只能随波逐流,还望紫府能够酌情处置。”
“李太一,天赋极佳,若是紫府能收服此人,当悉心培养,使其日后成为我清微宗的一把神剑,无论对内对外,都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善用之,慎用之。”
“若紫府不能收服此人,则应当尽早毁去,以免酿成大患,遗祸无穷。”
李玄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过拿着信笺的双手却是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显示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李玄都接着往下看去,眼前又是恍惚,似乎看到师父李道虚的身影渐渐飘离了信笺,就像平常那样,坐在面前的法座之上,又或是在精舍之中来回踱步,那声音也就随着身影在精舍四处响着:“法莫如显,术不欲见。我执掌清微宗几十年,用人也不全在明面之上,还有一些人,为我效力做事,却在暗中,外人不得而知。此一干人等,有清微宗之人,有朝廷之人,有李家之人,也有江湖散人。有身在显位之人,有默默无闻之人,有声名显赫之人,也有声名狼藉之人,亦有其他门户之弟子,如社稷学宫、万象学宫、东华宗、妙真宗、正一宗、慈航宗、补天宗、神霄宗等等。”
“此一干人等如清微宗之利剑。剑有双刃,伤人伤己,身怀利器,则杀心自起,故而唯有德者方可执之。我身德薄,紫府你比为师仁厚,留给你,将来对付儒门之人,或要整合道门,求天下之太平,可助你一臂之力。”
李玄都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接着向下看去。
李道虚的声音有了几分感慨:“至于你给为师的那些谏言,为师看过不止一遍,有些话浅薄了,也怪不得你,你当时的位置太低,看不全面,不能纵览全局。有些话却是切中要害,只是为师已经无心再去改变眼下困局。”
“为师的六位弟子,抛开故去的司徒玄策和不成器的陆雁冰不谈,还有四人。李元婴处处学为师,却处处学得不像,只学得了‘术’,却忘记了‘道’,为师因为倦怠厌世,已经对于宗内弟子放纵过度,他为了拉拢人心,则还要放纵,如此只会把我清微宗的基业彻底毁坏。李太一天赋绝佳,有望长生,可他心气太高,胆子过大,为人傲慢,又胸襟狭小,做一把利剑尚需谨慎得当,若是做一宗之主,必然坏事。至于张海石,性情中人,凭一己之喜好行事,不屑妥协权衡,做一个帮手尚可,却不可为人主。所以为师只好把这千钧重担交付于你,你是个坚韧不拔且矢志不移之人,为师相信你一定能匡扶为师的过失,将清微宗发扬光大。”





太平客栈 第一百一十三章 腊月二十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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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手中的薄薄一页信纸仿佛有千钧之重。他沉默了片刻,将信纸放入“十八楼”中收好。
秦素好奇问道:“信里说了什么?”
李玄都轻声道:“是老爷子的遗言,对于宗内的一些安排,主要是名单,包括老爷子希望保全之人的名单,还有老爷子留下的暗子的名单。”
秦素顺着这个话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李元婴?”
李玄都道:“老爷子没有刻意保全他的意思,那便是按照宗规处置,不过罪不至死就是了。从始至终,李元婴都是反我李玄都而不反清微宗,当时我已经被逐出宗门,直到如今才算是重返宗门,所以李元婴反对我也谈不上什么罪过,与太后合谋则是老爷子定下的基调,他只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者是公罪,公罪不究。他的主要罪过还是在出任宗主期间结党营私、邀买人心、罔顾宗规等等,只是上有老爷子坐镇,下有二师兄监督,李元婴纵然有雄心壮志,也发挥不出多少,危害有限,以结果而论,也的确是罪不至死。”
秦素感叹道:“这就是清微宗的规矩吗?换成是我,可没有这么大度。”
李玄都话锋一转:“那也不尽然,从清微宗的角度来说,他的确罪不至死,可是从私人恩怨的角度来说,他几次谋我,险些置我于死地,我要杀他,旁人也不能说什么不是,至多是指责我不顾兄弟情谊。老爷子看得透彻,所以不劝我大度,而是让我自己酌情处置,无论是饶李元婴一命,还是杀了李元婴,都有说法,只在我的一念之间。”
秦素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杀人容易也简单,不过是手起刀落,可杀人之后就再没有反悔的余地。”李玄都缓缓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如暂且留他一命,看他日后表现如何,再做决定。”
秦素打趣道:“格局大了。”
李玄都摇头笑道:“就连上官莞等人,我都能既往不咎,更何况是我的师兄?不管怎么说,在我十二岁之前,我们的关系还是很好的,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不敢说自己全然无错,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秦素轻声道:“你是个念旧情的人。”
李玄都并不否认:“最近这段时间,我的心性老得厉害,常常像老人那般喜欢感怀从前,变得心慈许多。每当我想要下决心杀他,脑中总是回想起小时候的情景,便也下不去手了。换成二十岁时候的我,李元婴不可能活着回到清微宗。”
对于李玄都心性变化一事,旁人感触颇深,唯独秦素感触不深,因为李玄都在秦素面前时,还是能难得流露几分年轻心性,不过秦素也多少有所察觉,不由有些忧心。毕竟如此年轻的长生之人,古往今来都是少见,谁也不知道这是过早跻身长生境的缘故,还是“长生石”的缘故,
李玄都看了眼空荡荡的法座,转开话题:“我明天就要赶回北海府李家祖宅,到时候李元婴和谷玉笙最好在场,毕竟
他们都是上了族谱的,还有李太一,也要回来,我已经通知他了。”
秦素早就知道李玄都的安排,不过事到临头还是有些犹豫:“那我贸然过去会不会有些不合适?毕竟、毕竟我们还没……成亲。”
“无妨。”李玄都想也没想就说道,“不仅是你,冰雁也会过去,而且这不是冰雁第一次过去,以前老爷子担任家主的时候,冰雁就时常跟着凑热闹,就当自己家一般,说起李家的祖宅,她倒是比我这个李姓之人更熟悉些,也没人出来挑理。说句不那么客气的话,如今李家以我尊,以姑姑为长,我们两人说合适,那就是合适,没人敢说三道四的。”
秦素放下心来,不再多言。
李玄都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去见见三哥三嫂。当然,用李家的排行,应该是大哥和大嫂才对。”
……
张鸾山因为一些其他事情,又耽搁了一段时间,直到腊月下旬才从返回吴州上清府的云锦山大真人府,刚刚到家,他便差人请颜飞卿到味腴书屋说话。
味腴书屋兼具书房和藏书楼的功用,占地颇大,此时张鸾山让众多弟子仆役全部退下,只剩下师兄弟两人之后,张鸾山方才说道:“帝京的事情,玄机应该知道了吧?”
颜飞卿点头道:“我已经知晓,大剑仙飞升,太后失踪,据说紫府继承了清微宗的宗主大位。”
张鸾山说道:“正是。如今紫府身兼清微宗和太平宗的宗主之位,接下来就应是恢复太平道的道统,成为名正言顺的大贤良师。不过如此一来,紫府定下的三十六个真人席位中,仅是紫府一人就占去了大贤良师、地师、清微宗宗主、太平宗宗主四个位置,所以紫府迟早都要分权,只是不知谁能接过这些位置。”
颜飞卿道:“紫府很喜欢提携后辈,看来他已经有所谋划,倒是不必我们为他担心。”
张鸾山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弟妹回普陀岛去了?”
颜飞卿略有些尴尬,含糊说道:“白宗主不在,她要主持宗内日常一应事务,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张鸾山却是看出了颜飞卿的尴尬,玩笑道:“过不了多久,玄机和紫府可就是连襟了。”
颜飞卿被张鸾山点破,只能是苦笑。虽然以前也曾提过此事,但当时并不十分当真,多少有些玩笑的意思,如今眼看着此事多半成了定局,他自是有些无所适从。而且今时不同往日,过去他和李玄都相交,虽然也涉及到宗门利害,但总体上还是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如今李玄都大势已成,牵扯更广,对于许多贪慕名利权势之人来说,与李玄都成为连襟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当年李道师不就是因为成了李道虚的连襟才得以在一众道字辈清微宗弟子中脱颖而出?可对于更看重朋友之义的颜飞卿来说,这就未必是好事了。
张鸾山问道:“对了,你的境界恢复得如何了?”
颜飞卿道:“有劳师兄挂念,多亏了紫府传下的‘龙虎剑诀’,对于我的伤势竟有奇
效,如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想要跻身天人境界,还需要一段时日。”
张鸾山笑道:“如此就好,如今正是我们正一宗近百年来最为艰难的时日,还要我们兄弟几人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玄机你能早一日跻身天人境,我们便有望早一日重振正一宗,毕竟老天师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你此生是有望跻身长生境的,不像我,要靠一些旁门左道之法。”
颜飞卿惭愧道:“师兄过奖了。”
张鸾山转而说道:“紫府处理完清微宗内部的事情之后,就要举行升座大典,届时各宗都要派人前往道贺。若是以前,我们两宗势不两立,倒也不必太过在意。李明心升座时,我们便只象征性地派了一位长老,可这次是紫府升座,意义重大,不能轻慢,所以我的意思是由你这个紫府的老朋友亲自走上一趟。至于我,就不去了,毕竟不久前刚在帝京城与紫府见过,想来紫府会体谅的。”
颜飞卿点头应下,问道:“那么依师兄之见,应该带什么贺礼?”
张鸾山早有考虑,说道:“除了两枚朱果之外,再把‘太上丹经’的正本带去,我们只留下副本。此法本是木勾真人之物,存放于长生宫中,后被老天师得来,存放于玄武殿中。我已经跟玄武殿那边打过招呼了,玄机直接去取就是。”
颜飞卿一怔,没想到张鸾山会有如此手笔,不过他也没有异议,点头应下:“好。”
张鸾山补充道:“另外,你也抽空询问下弟妹,看她那边是什么想法,你们两人最好一起过去。”
颜飞卿明白张鸾山的用意,毕竟他们夫妻二人与李玄都夫妻二人的交情非同一般,这也是张鸾山不亲自前去的原因之一。
如果秦素和苏云媗去了,那么秦清和白绣裳多半就不会亲自到场了。
除此之外,玄女宗这边多半是由玉清宁出面,妙真宗那边是季叔夜,还有阴阳宗的上官莞,好似一眨眼间,老辈人就凋零了大半,以李玄都为首的年轻人们纷纷上位,成了这个天下间举足轻重的人物。
过去享誉盛名多年的老玄榜五人,东剑仙、南天师、中地师俱已飞升离世,只剩下五人中较为年轻的西圣君和北天刀。
谁也不曾想到,新老交替竟然是这般迅猛,这般让人猝不及防,这般出人意料。
相较于道门这边的“生机勃勃”,儒门那边却是尽显老态,放眼望去,哪个不是白发苍苍,哪个不是垂垂老矣,便是还算年轻的卢北渠等人,也要比李玄都等人年长许多。这场儒道之争,谁的后劲更足,已经是不言而喻。
不过儒门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儒门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趁着自己这辈人还未彻底老去,在儒门还有一战之力的时候进行拼死一搏,而不是等着自己这辈人死绝,儒门不战而败。
儒门这些老人,大多经历了心学圣人的时代,算是心学圣人留给儒门的精华,着实不容小觑。
想到此处,颜飞卿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太平客栈 第一百一十四章 腊月二十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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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谷玉笙的劝告起了作用,李元婴这次没有再去正面顶撞李玄都,面对李玄都时,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因为李元婴曾用“无影剑”险些将李玄都置于死地的缘故,秦素一直都对李元婴有不小的成见,此时见李元婴如此,心中难免不屑。在她看来,李元婴不想受辱,又没有一死了之的勇气,想要忍辱负重,又不甘向李玄都低头,成为阶下囚还想要享受座上宾的待遇,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不过秦素并未表现出来。反倒是谷玉笙就很识时务,已经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对于李玄都和秦素甚是恭敬。
李玄都与他们夫妻二人说了腊月二十九返回李家之事,李元婴不说话,谷玉笙便替他应承下来。
李玄都没有久留,离开李元婴的住处,带着秦素在瀛洲岛上随意走动。
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了当年李玄都隐居的地方。
不同于忘剑峰上的茅屋、梨树、云海,这个隐居之地很有些烟火气,砖石垒砌的房屋,篱笆围成的栅栏,周围还有几亩麦田和菜地。
当年李玄都跌境失势,便是在这里种田读书,不得不说这几年的经历极大改变了李玄都的许多观念,所以这里对于李玄都来说,也是意义不凡。
秦素早就听说这个地方,既然到了,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李玄都便带着秦素去了自己的小院,虽然自从天宝六年李玄都前往徽州怀南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但这里也如同八景别院一般,被人仔细打扫过,故而不显丝毫颓败,甚至屋后的小菜圃中还种了许多冬白菜,在一片荒芜中平添了几分绿意,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
什么叫揣摩上意?什么叫投其所好?这就是了。
李玄都带着秦素来到自己的书房,里面的摆设十分简单,除了一桌一椅之外,就是占据了三面墙壁的书架,秦素兴致勃勃地来到书架前,目光一一扫过。
黄梨木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虽没有什么罕见珍本,但是内容极为广博,以儒家经典为主,以道家、法家、墨家的经典为辅,再有就是各种史书,以正史为主,夹杂着一些颇有名气的野史笔记之流。
这间书房与八景别院中的书房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这里没有一本书是与练气修炼有关,都是些阐述各家思想的典籍,显然当年李玄都在此读书的时候,不是为了修补境界,也不是为了养浩然之气,而是为了想明白一件事,他到底要做什么,又该怎么做。
这样的书房,放眼整个清微宗并不是独一份,李道虚也有一座类似的书房,不过除了师徒两人之外,再没有第三座了。
从天宝二年到天宝六年,李玄都读了四年书,学问没有长进多少,让他去科举考试,多半连秀才也考不上,可让他的性情发生了极大的转变。说起来,李元婴最应该感谢这座书房,若无这四年经历,他绝对没法活着返回清微宗。不过话说回来,若无这四年的经历,李玄都能否有今日
成就也是难说。
秦素看着密密麻麻的书签,有些震撼。
李玄都看着这些书,倒是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感怀神色,只是有点不易察觉的不自在,好似一个独居之人,自己平常怎样都无所谓,可突然来了客人,关键还来不及收拾,让客人把自己的小窝看了个通透,那就有些尴尬了。
此时秦素就是那个客人,倒不是说秦素是外人,而是夫妻之间有时候也应互相留出一些空间。不过这次是李玄都带着秦素过来的,总不能把秦素赶出去。
秦素指了指书架上的书,问道:“我能看看吗?”
李玄都点了点头,说道:“可以。”
秦素从书架的格子上搬下一匣书,这种书匣并非上、下、左、右、前、后六面封闭,而是只有上、下、左、右四面封闭,前后两面却是没有任何隔挡,可以看到里面的书籍。一般来说,一匣书就是刚好一套,而秦素搬下来的这套正是《左传》。
秦素打开书匣,取出一本,随意翻看一二,发现其中随处可见李玄都的笔记。当然,以李玄都的水平,还不足以像大儒那般批注什么,更多是李玄都勾画出部分他认为有用或者有意思的内容,并分别注释了甲、乙、丙、丁,以及子、丑、寅、卯等等。
秦素好奇问道:“这个十天干和十二地支是什么意思?”
李玄都解释道:“是我自己为了方便阅读记忆的一些记号,十二地支代表了类别,比如‘子’便对应政事,‘丑’对应兵事,‘寅’对应农事,‘卯’对应商事,以此类推。而十天干对应的是程度不同,‘甲’是第一等,指的是让我大受裨益或者大有启发的内容,需要立刻牢记,然后领会其中含义;‘乙’是第二等,有所裨益或者有所启发,不必立刻记忆,可以暂缓一二。其后还有不求甚解、略微涉猎、看过就算等等,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秦素有大开眼界之感,感叹道:“没想到你读书这么细,我就不行了,一般就是不求甚解和看过就算。”
李玄都道:“你是有得选,我是没得选,那时候的我,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呢?就算要恢复境界,也要先沉寂一段时间,让别人放下心来,否则也太刺别人的眼了。”
秦素闻言沉默了片刻,没有如妻子一般温言安慰,而是如朋友一般拍了拍李玄都的肩膀,好似是在说,真是苦了你。
李玄都没想到秦素还有这样一面,不由一怔,一时间竟是没有回过神来。
秦素把书放回书匣,又把书匣送回了原位,继续打量。她发现这些书架其实也做了分类,儒家的放在一处,道家的放在一处,法家、墨家等放在一处,而且每一层都按照经史子集做了区分,可见当年李玄都当年没少用心思,仅仅是整理这些书,就是个浩大工程。
李玄都轻声道:“这些书都是二师兄给我买的,那几年,二师兄将齐州几家书坊刻印的书差不多买了个遍,书不便宜,尤其是这种套书,就算不是孤本珍
本,价格也是不菲。寻常秀才举人,多是要借了旁人的书后自己抄录而成。我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这么多书,可见我哪怕失势,也还是比绝大多数人更为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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