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之云谋天下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行走的叶阿回
“你想买什么。”
有一人,手握判官笔,笔尖上垂落的血珠子,一滴,两滴,皆不是他自己的。
有一人,系了马,放了马鞭,秋瑰之色衣袍无风自动。
有一人,夜色与暮色交替时的微弱天光照着他的脸,轮廓分明,英俊而突出,像极了雾隐山上积年不化的冰雪雕塑而成。
天光黯然,风在呼啸。
他脸上的怒色未去。
“潇挽,你骗我。”
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歇斯底里,只有石沉大海的平静。
他笑了。
“潇挽,你竟然骗我。”
第二二四章 兵不厌诈,欲擒故纵(四更)
潇挽,你竟然骗我。
潇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她不喜欢这样的质问。
“就算骗你……又如何”她的下唇被她的牙齿嗑出了一道白色的痕,倏而恢复了淡红。
她不是一个被人小小威胁一下便让步的人。
江湖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她喜欢的江湖是在她站稳了脚的地方,画出一个金刚伏魔圈来,给傻子留一道口子,让他们进来。她一向是,喜欢挑衅别人,也喜欢别人挑战自己,应战的前提是,她能骂得过的,打得过的。统统满足的,她就接了。傻的来,不傻的别来,来了她打不过骂不过只能憋屈。
她又不喜欢委屈了自己。
潇挽的喜欢与不喜欢一直是有板有眼的一条一条列出来。
她猛然起身,站到绪风的眼前,指着他的鼻子,又道:“我骗你了,又当如何!”
“我骗了你,你又何尝没骗过我嗯”她踮起脚,仰起脸,两只手指捏上了绪风的脸颊。
绪风站定,面无表情,任由潇挽的指甲刮着他的脸。
酥酥麻麻,他的唇角微动,紧绷着脸,不肯放松分毫。
“你说过,你从来不在意一个贼的生死,却又偏偏从皇都追到了江枫城,然后听到了我被土匪绑了的消息,快马加鞭往金银寨中赶,只为了确认我是死是活,是否嫁作他人妇。这是一。”潇挽竖起一只手指,修长的青葱指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下衬得有一种别样的朦胧之美。
“你说过,你绝对不会爱上一个贼,因为你是兵,可是这般那般,千般万般,你的身子,你的脑子,你的心,都在说,你很在乎我,你爱上了我。这是二。”第二只手指竖起。
绪风没有吭声,在他看来,这时候吭声就是自寻死路,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他觉得自己两者皆有。因故,沉默,沉默是今晚的金银寨中最明智的选择。
“你骗我两次,我骗你一次,算起来,你还占了便宜。”
潇挽无奈地一摊手。
“嗯……”绪风微微颔首,以表认同。一次两次的,他算不清,她开了口,那他就认。
小扇子从广袖之中滑出,扇面展开,一道明光闪灭,秋瑰色衣袍的袍角翩飞落地。
“今日,你我,割袍断义。”
潇挽收了小扇子,背过身去。
“其实呢,放下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大概也能懂。就是从我身上剜了一块肉,放在我伸手摸不到,踮脚够不到却又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地方,让我每日每夜的瞧着,望着,等到我快要放弃了啊,又给了我机会,用绳子往下吊了一截,我回过头去抓,去抢,那块肉又被拉回去了。就这么牵着,扯着,绊着。于是有一天,很多与我差不多的人的伤口结痂了,就不再需要这块肉了,顺理成章的放下了。可是我不行啊,我愿意重新撕开这块伤疤,将那块肉捡起来,塞回去,要是一天不成,我就自毁一天,一月不成,我就自毁一月,我始终留着这块空缺,我在等你。而你呢吊着,勾着,不肯屈就……所以我变成了多数人之中的平凡的一个,仅此而已。”
绪风由得潇挽说着。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既然她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绪风,你一定要好啊。”她踮起脚尖,捧起了他的脸,“我想……唤你一句心上人,容我最后再唤你一遍可好今后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从此绝了伤心,彼此呢,还是阳关道独木桥互不相干,天下之大,我们不需要再次相逢。因为我承受不了,我需要对我自己诚实一点,不然这样对我很残忍,我会一直想着你,念着你,忘不了你当年在盛京城的雪夜里跌倒的那一幕。你懂吗,我们都要好。”
绪风眸光一亮,盛京城的雪夜……
她竟然知道这事。
那时他还是一个心气正高的少年人,潇挽呢
原来他们相遇的比他记得的时日早上了很多。
“但望你好,我好不好无关紧要。”她咧嘴一笑,“我挺好,只是有一些小小的不如意,还会在日复一日的思念里小小的挣扎。”
而后,叶惊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云岫身后,宽厚的手掌捂住了她的眼,俯身,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小姑娘不能看那么香艳的事儿。”
云岫嘟囔道:“什么……”
处在云里雾里的云岫不知叶惊阑为何突然捂了她的眼睛,她本是在想别的事,压根儿就没看那两人。
有一个词叫兵不厌诈。
还有一个词是欲擒故纵。
长而翘的睫毛刷到了叶惊阑的掌心,惹得一阵痒痒。
“云岫,别动。”
叶惊阑别过脸去,轻咳一声。
他终于放开了手。
绪风抿唇不言。
“绪风,你没有心。”那姑娘又说上了。
直到……以一吻堵住了所有想要喷薄出的情感。
“潇挽,你想怎么样”声音渐哑,他攥紧了拳。
潇挽眼眶泛红,久久未能答了绪风的疑问。
“你说句话”绪风放缓了语调,眼下的他和审问犯人的他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他带了些微情绪罢了。
潇挽的唇嗫嚅着。
檀口微启,爆出一连串如玉珠滚盘的字句:“绪风,我恨你这种迟来的温柔。从前,你总说,你要在坚硬的尘世里修得一颗柔软心。而你的心,我还未靠近,就知道,它比千年玄铁还冷硬许多。你可知,你方才问我,我想怎么样的时候,我心里那头小鹿终于撞死了。”
她长呼一口气,舔了舔唇角。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还要我怎样,你问我要怎样,我只不过是想要遇见你,你居然……”她自嘲地一笑,“不过,无碍。”
“挽挽。”他声声唤着。
犹如梦中。
“挽挽。”他又唤着,“是我骗了你。”
叶惊阑和云岫老早便识趣地离开了。
没人知晓他们之间究竟说了多少要命的话,后世猜测,那一定是一段很美很美的浓情相知。
实际上是……
绪风承认是他骗了她之后,潇挽喜上眉梢。
“这是什么血”潇挽凝神,往上凑了凑,想看的更为真切一些。她担心着那些平日里就没个正形的土匪们在山路上伤了绪风。
她以指腹抹了血珠子,放到鼻下轻嗅,又点在了绪风的鼻尖。
“别人的。”绪风抬手,想要拂开她的手,又觉舍不得。
潇挽心一紧,视线下移,落在绪风手中的判官笔上,还在往下滴淌殷红的血。细思极恐的事……
若说是别人的,这寨子里,也就那些傻乎乎的匪徒了。
恐惧攫紧了心脏,她吞了几口唾沫,好不容易问出了口:“谁的”
“他们的。”
“他们的”潇挽神色不豫。仿佛她听见了黄泉路上的冤魂在叫着她潇挽的名儿,还有的匪徒赖在奈何桥上不肯喝孟婆汤,生生要等着潇挽下去赔命。
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
绪风辩解道:“有个人放了一条狗,我亲手送它去见老天爷了。”
“……”
他杀了金银寨中唯一一条狗,说话又不肯说完整了,磨磨唧唧的。潇挽气的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
星子低垂。
山形在迷蒙的雾中如一条黛色的线,延绵至远方。
叶惊阑在山坡上生起了火。
火上架着一口小锅。
锅中是云岫的汤药。
想来,明日便能去江枫城,今夜随处可入眠,只要不去叨扰了那两个人即可。
醉后才知酒浓,爱过始得情重。
云岫双手笼在火堆边上,身上披着叶惊阑的外袍。
叶惊阑往火堆里丢了几个土豆。
蒙络在一旁砸吧砸吧嘴。
“大人,多放些进去啊,就这几个,我一人便能吃光光。”蒙络拍拍小肚子。
叶惊阑以眼角余光瞟一眼蒙络,淡淡地说道:“贪多嚼不烂。”
“怎么会,怎么会。”蒙络捡了一根细木棍往火堆里伸,动了动最大的那颗土豆。
他用手中的木棍击中了蒙络的细木棍,一击即断。
“绪风在金银寨中,潇挽念着你咬了她一口,晚些时候要是那么随口一提,耳旁风那么一吹,你这副牙口是否还能完好,存疑。”
蒙络扯扯嘴角。
要是早知道那人是潇挽,借她十个胆子也不会咬上去啊。遥想当年,蒙歌偷了绪风家发春叫唤的猫儿,被绪风一路追到青宁城,现在屁股上边还有好大一个印子。再看今朝,作为蒙歌亲妹子的她,一不小心就咬中了绪风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一个人,人生苦短,何必自找没趣她偏就做了那个自找没趣的人。
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要在哪里烙个印子呢
背上吧……
看不见的地儿,心里总归要好受些。
蒙络默默地给自己定了一个挨罚的点。
“大人,前些日子蒙歌传的书信中说,季延那老不死的又给你找了一门亲事……”既然不让她好过,那么她也不让叶惊阑太好过了。
叶惊阑何尝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
他挑眉说道:“我这个留千年的祸害也给你相了一门亲事。”
第二二五章 有人抢走了神捕大人(一更)
金银寨里的人满心欢喜地,尽管只是表面欢喜,内里是道不尽的辛酸泪,他们终于送走了一尊女菩萨,玉面蛇蝎心的女菩萨——潇挽。
又在女菩萨的撮合下,当然,这不能叫撮合,应该叫被逼无奈,单方面地被“慈悲为怀”、“不打诳语”,“全靠自愿”的女菩萨与另一个人签了卖身契,那个人是令他们闻风丧胆的神捕大人——绪风。
然后发生了一件跌破他们的眼界的事——好好的一个如花似玉美娇娘变成了玉树临风,风姿卓越,越想越气的大男人。
用柯虎不大灵光的脑袋瓜子想想,这是病,得治,以后不要一见到娇滴滴的女娇娥就迈不开腿,走不动路,也许“她”是一个男人呢
临春却在仔细琢磨,暗自模仿,原来大哥喜欢这一款的。
心思各异的土匪窝里,还有个喜欢一边抠脚一边织毛衣的老妈妈,她睁着浑浊的双眼,手上不停,她那缺了两个门牙,说话漏风的嘴也憋出了四个字一路走好。
想必今日之后,金银寨里又得是改换了天地。
蒙络的那门亲事,除了她和叶惊阑以及云岫之外再无第四人知晓。
那江枫城呢
谁也不知那一条金玉银丝缠绵的河流之中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
清清冷冷的月华。
浑浑遮掩的薄雾。
疏离的浅淡星子。
还有,官道上的六人行。
鸦黄扮过了老太太,如今不扮也像一个老太太。她正躺在马车里捶揉着腰身,这几日可苦了她了。
蒙络得了她的银钱,蹲在她身前为她捶腿。
为了让自己的光洁的背不被潇挽或是绪风刺上和“好汉饶命”一类字眼的蒙络,花钱免灾,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一颗琥珀赠给了潇挽。
偏巧,女子多是喜欢这些个小物事,潇挽便原谅了蒙络的“无心”,管她有意无意,有心无心,敢于承认错误还是个乖娃子。
在潇挽嘴里的乖娃子其实并不乖,她只是怕绪风用当年收拾蒙歌的那一套法子对付她罢了。
叶惊阑赶着车马。
绪风收束着缰绳,让胯下之马与马车并行,满腹的心事教他没有心思听车舆之中偶来的笑语之声。
江枫城的模糊轮廓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绪风把玩着他那只银色的小笔。
夜色本深,万籁俱寂。
趁着夜色正好,在官道上赶路的,恐怕只有他们这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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