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无效生长

    “当然是你去，难道要见我爸”

    “那……她……她真的想好要见我了”

    “你有病，见你还要想三天后，周五，下午三点，去学校找她。手机给我，我把她电话给你，你要是那天去不了，记得通知一下田老师。”许若霖气鼓鼓地打算走，出租车司机还在楼下等，这里最不好打车，今天绝对不想再多看章嘉许一眼，让他去死吧！

    “干嘛三天后啊，我今天就有时间，现在就能去。”

    “三天后，没听清吗，我大概也要三天后才会原谅你，你现在离我远一点，不然我让你垂死病中惊坐起！”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是真的生气了，丫头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吼得都破音了。

    看着镜子里还算精神的自己，心跳的越来越快，脸都通红了，随后校服的女装也做好了，名字是田一晨，这个握在手里都觉得温暖的名字，实在太难忘了，见你需要什么准备，这九年来每一天都在准备。九年了，你还喜欢我吗




不欢的会面
    厂区里时不时有人走过，一刻钟过去了，安念有些着急，这个制衣厂怎么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安念只能主动去问询：“您好，我想问一下你们章总今天在不在”

    身着保安制服的粗犷汉子指着独栋的三楼说：“估计在那，他车今天没出去。”然后就走开了。但是这个独栋一楼进去就要门禁，安念有些恼火，这鬼天气冷的很，打了秦年的电话也是无人接通。外面实在太冷，安念开着车窗吸了根烟，一晃半时过去了，独栋终于有了动静，一个穿着校服的人从门里出来，大冷天的，也不怕冻着，年轻人就是不一样。

    混不吝的样子，朝着安念车子这边走来，走到车窗边往里头探了一眼，车窗摇下来的那一刻，安念差点叫出声，这个穿着校服的男孩——不，这个7岁的男人，就是章嘉许，十年啊十年，安念绝对想不到，十年后见章嘉许的第一面竟然有时空穿越的效果，这个人就活脱脱像是从十年前来的。

    章嘉许朝站在仓库门口的年轻保安招招手：“大新，帮安姐把车停车库去，这里一会儿要出货。”绅士地帮忙打开车门，安念想起当年的章嘉许就很会照顾女孩，现在自然不差。

    “没想到你一眼就能认出我。”安念递给章嘉许一张自己的名片。

    “安大律师，别来无恙啊，怎么有空来考察我们这些乡镇企业啊不过你对咱们武康的天气和路况很自信啊……”话还没说完，大新启动的那辆保时捷跑车突突突响了几下，哗一下就飞了，把章嘉许吓半死，大新好歹是当过兵的，反应还是快的，离喷水池不到两米车刹住了，三人浑身冷汗。

    章嘉许冲上去把大新拽了下来：“卧槽，你当拖拉机开呢给我下来！”

    大新惊魂未定：“老大，你要是早点也买个这样的车，我至于今天这样吗”

    “哈你对我有意见就不买怎么样呢”

    安念忍不住笑了，这个章嘉许真的是从十年前穿越过来的吧，身上的校服虽不是当年的黑白配色，但是“清溪中学”四个字和校徽那么耀目，细致到胸前都绣着“章嘉许”三个字。

    岁的大新誓死要把自己的老板怼进尘埃：“装什么嫩，还有三天，提前祝您7周岁生日快乐！”

    章嘉许憋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刚还在试穿这套清溪中学的新校服，打算扮着十年前的样子，出现在那个人面前，大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见章嘉许陡然间的沉默，大新风一样溜走了。

    安念把车按照章嘉许的指示停到了独栋里面的地下车库，车库不大，几辆摩托车和一辆黑色奥迪q7，车库就可以直接上楼，一楼像是一个档案室，放着各类文件和图纸，安念也会时常被散乱的纸张文件困扰，但是章嘉许的一楼很是清爽，他一如既往喜欢整洁，凡事如他的人一般，一目了然。二楼像是书房和办公室，占大面积的是一个别致的商务会客厅，一只木质的丹顶鹤雕塑，一副海上日出的油画，一个养着金鱼的鱼缸。

    这些是什么跟什么，外面的厂房都是神经质的五颜六色，这里却是一片深沉的冷色调。

    止步于二楼，章嘉许熟练地给安念沏了一杯咖啡，脱下校服换上了舒适的家居服，白色的地毯让安念怯怯的脱下了鞋子，章嘉许也是光脚走进去的，安念和章嘉许也是认识十多年的熟人，从来不和秦年客气，自然也不会和章嘉许客气，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你还好吗，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

    章嘉许报以微笑，说：“道听途说的，别信。”还没说明来意，章嘉许从安念这张满是故事的脸上读出来一些为难。“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秦年知道吗”说到秦年两个字带着些许吃力。

    安念点点头，看着他如今的样子，也许还真是居心叵测的传言而已，接过咖啡问：“你这儿能抽烟吗”

    章嘉许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你自便。”

    “你抽吗”安念很善于观察，这里自然可以抽烟，有未清洗的烟灰缸，也有香烟，离眼前最近的茶几上，还有一个打火机，看似干净的房子，还是有一些他转动放松的痕迹。

    “不抽，戒了。”

    安念会心一笑：“今天戒的吗”

    来者都是客，虽不是自己的客。

    其实章嘉许从见到安念的第一眼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无事不登三宝殿，安生了十年，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至少在秦年到场之前，不能怠慢了他的客人。

    “跟你开玩笑的，明天再戒也不迟。”

    “先斩后奏真的抱歉，我后天有个案子要出庭，明天必须回香港，所以我今天也约了秦年，他说他知道你这里，现在是一点十二分，我约的他一点半，他应该也快到了。”

    章嘉许诧异这帮人的自信，不知道这场肯定会不欢而散的会面要多久，今天真的有事，“那个安念，我今天还有事，特别重要。”

    “我觉得还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比较重要，而且我明天就要走了。”

    开始有点暴躁，这个人十年了，霸道的样子一点也没变，不过她好像弄错了，吃她这一套的人十年前是有的，现在怕是死绝了。“对不起安姐，你没时间是你的事，我一会儿还有我的事，当然，你们俩需要这个谈话的地方，我可以免费借你们，不客气。”冰冷的语气。

    “事情跟你也有关，你必须在场！”

    安念话音刚落，大新的电话就来了：“老大，有个男的找你，你刚带进去个女的，所以你现在方便吗”

    章嘉许每次都能找到一万个理由要打爆大新的头。

    “……我……方便方便，我正在方便好吗，让他自己上来。”

    听见秦年要上来，安念起身到楼梯口等着，一别十年，手心里都是冷汗，虽是有备而来，但是十年的时间就像隔了好几座山，好几条河。章嘉许背过身去，有些局促，一年多没有联系了，连他的结婚请柬都是他老婆快递来的，那丫头倒是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好的彼此都不缺席人生最重要的时刻。

    章嘉许突然很好奇，安念要是知道秦年马上结婚了，会不会直接暴露出十年前的脾气，告诉秦年，你想结婚，看我不弄死你老婆。不怀好意转过来的那一刻，只见秦年带着一身的寒气，见到安念竟然伸出手要握手，吝啬爆了，拥抱一下何妨，还能互相暖一暖，白眼翻上了天也只好站起来招呼一下。

    认识二十年的默契，两人虽有隔阂，但在安念面前，突然间就和谐了一万倍。彼此的眼神里透露着世界和平的愿望，千万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露出破绽。

    “给我倒杯水，太冷了，快点儿。”秦年一点也不客气。

    章嘉许递了个空杯子给他：“我给你倒水，长脸了你，酒要不要啊”

    秦年捧着热水哈气，两人端坐在安念对面。安念会的就是察言观色，两个认识二十年的人，都未曾正眼看对方一眼，虽然是不会再像十年前那样以勾肩搭背、形影不离来表明关系的密切，但起码不应该眼前这幅样子，尤其是章嘉许，时不时看着手表，装模作样打开手机划拉几下又关上。

    开门见山，安念从包里拿出两份文件，两人各一份。看到第一页，两人就同时合上了，章嘉许哂笑，这不过是一份复印件，一年多以前秦年甩在自己面前的可是原件。

    这一切章嘉许都经历过了。



回忆里的风沙
    “看来你们都知道这个文件了，只是那年的事情，我想把我知道的说一下，也许有你们未知的部分，这个文件的账面看上去是平的，没错，是我爸做的，缺了6八0万，签字人是章建凯，我想章叔叔利用职务的便利，找我爸做这样的事情是常有的，三个月之内补全，可以在外面做什么，我就不说了，秦叔叔是不是曾经发现未可知，只有这一份，他很在意，而且和章叔叔产生了些矛盾，章叔叔答应尽快补全款项，车祸发生前一个时，章叔叔告知秦叔叔，他说款已经打给供应商，用来购买一批纺织设备，章叔叔大约是慌神，竟然没发现这个账户是个私人账户，在没有任何合约的情况下，把款汇过去了，这个事情是不是真的，无从查询了，因为车祸发生后，这笔钱就消失了。”

    这一段对秦年和章嘉许来说是十年的冷饭了，对，就是钱不见了，两家人卖房卖地补缴了税款，结果资金周转不灵导致当年的亚兰家纺倒闭了。

    “车祸调查显示，刹车失灵，可是这辆车是秦叔叔三个月前才买的新车，秦年，我说的没错吧”

    秦年点点头。

    章嘉许这一刻才正式进入了状态，车祸……提起车祸整个大脑都是嗡嗡嗡的声响，转头看了一眼秦年，刚才还说冷的人，额头都开始冒汗了，这次车祸，是记忆里大家青春的分水岭，包括这个叫安念的人。

    “我爸怀疑车祸另有隐情，秦叔叔是在赴宴的途中出的事情，当时章嘉许一家和我一家，都在等你们，那天是我的生日，可是秦叔叔说你去上跆拳道课了，阿姨又有点不舒服，是他独自来的，或者说是他独自出的门，至于目的地是不是我的生日宴，秦年你知道吗”

    秦年握紧拳头不说话，章嘉许冷静地回忆起当年的事，一年半以前秦年把这个账目表拿出来的时候，怀疑的目标全部都在章建凯夫妇身上，这笔资金的缺失导致了一次蓄意谋杀是存在可能性的，秦年执意追查当年的事，苦于没有证据，至今不了了之。

    “车祸，是谋杀还是自杀”

    章嘉许情绪激动：“安念，这一切跟我爸都没关系，我爸就根本不是那种人，钱也不是他动的，撇开钱的事，秦叔叔天天开车，出事前七天我们又去旅行了，人都不在这里，他怎么做手脚”

    “这种事，用得着自己动手吗”

    章嘉许真想一杯水泼她脸上，一个律师一进门就站好辩护方了，竟然还是在自己的地盘撒野，而秦年此刻竟然沉默。

    “安姐，车祸跟你有什么关系，伤到你的人了吗那次车祸的受害者，在你面前。”

    安念终于动容了一下，这两个人都是那场车祸后惨烈伤害的经历者。

    “是，可是这件事让我爸爸一直耿耿于怀，就算我们离开了清溪也依旧得不到安宁。他老了，我不希望他带着遗憾，所以我要给他一个真相，让他好好落叶归根。”

    “真相，我也想知道真相，秦年，你的老相好一直在帮你说话，你怎么一点没有表示啊”

    秦年在章嘉许的无奈下只能开口，否则他真的百口莫辩，谁都行，章嘉许再也不能为这件事承担什么了：“安念，这件事跟嘉许没关系，他不知情。”

    “跟我没关系车祸的事情，任何时候，都跟我有关系，有人还活着呢，我心里那个人，她一直活着呢，她才是最不应该和车祸有关系的。安姐，您父亲要什么道歉身为国家注册会计师，亵渎职责，知法犯法，罪有应得，你需要谁道歉请你离开。”

    车祸两个字把章嘉许所有的痛都激起来了，站在窗边背对着秦年和安念，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秦年都坦然了，章嘉许依旧耿耿于怀，秦年想起他当年的那句话：你知道上帝为什么拿了男人的肋骨做女人吗，男人一旦喜欢上一个女人，身上就多长了一根肋骨，软的。

    “章嘉许，我们都应该正视这段过去，这样你才能真正走出来！”安念还没说完的话都被秦年压住了，一下子被拉到了门外，慌乱地把脚挤进了高跟鞋。

    秦年把文件还给安念，附在她耳边说：“我会给你一个真相，给我一点时间，你先走吧，你不该跟他提车祸的事，我后面再找你，对不起，安念，代我向安叔叔问好，有时间我一定亲自上门拜访。”安念看着秦年已经通红的眼睛，咽下了憋了半天的气，她相信秦年，他说到的一定会做到，从就是。

    送到地下车库，安念终于有些和秦年敞开心怀的时间：“你都要结婚了，一张请柬都不肯给我吗”那张请柬还是过去几个要好的女同学不知道哪里拍来的，依偎在秦年身边的女孩靓丽甜美，有几分像他高中时喜欢的歌手田馥甄，眉目间都是甜蜜。

    “没想到你会联系到我，你给我个地址，我快递给你，也不急，要过完新年，你能来我当然高兴。”



她回来了
    “阿年，再见。”这句话沉重地像是在和青春作告别。

    跑车开出车库，秦年抬眼看见章嘉许趿拉着棉拖鞋从楼上走下来。

    “好了，没有外人，秦年，你丫的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章嘉许，你呢，你瞒我这么多年，你心里就好过吗我妈给我留的只是遗书，藏那么好，怕我找到又怕我找不到，可是她找过你，实话都跟你说了，你问我知道什么”

    章嘉许咬着嘴唇，点点头认命的表情，说：“可以，你还是不信我。”

    楼上的电话响了一个又一个，章嘉许只能上楼，又是大新，挂了，缩在沙发不说话，在他的世界里，事情只有最坏的那一个方向。

    电话来了，促销房子的。

    “那钱呢6八0万，存银行也多不少吧，够不够你买车买房娶妻生子啊”无意挑起争执，但是秦年这一副冷漠的表情，实在看不过去。

    “都在我这儿，你想怎么处理”

    秦年的靠近，让章嘉许不自在，借着拿手机的动作背过了身，沉沉的叹了口气，这一页谁都能翻篇，偏偏自己就翻不了，过去的每一天都像丝线，裹着自己的心脏，越缠越厚，是不是要至死方休“留着给丫头吧，事故责任，咱们两家都有份，如今长辈都不在了，我那份给你做份子钱。别亏了那丫头，好歹成人之美，是件好事。”

    秦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着沉默的章嘉许，生疏的好像不认识，他还是章嘉许吗

    章嘉许的电话又响了，仓库汇报货物核对完毕。

    秦年觉得事情今天说了，也好，他能不能就此放下，就看他的心胸了。

    “嘉许，我爸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他要是知道他那些保险赔偿款最后一分也留不住，甚至还要我和我妈倒贴，我想他宁可受尽病痛折磨。误会了章叔叔，对不起，是我不好。”

    听到秦年这一番话，仰天长啸，妈的电话又响了，什么时候自己会这么忙一甩手往后一丢，正好掉进鱼缸，内心一个卧槽，新买没多久……

    “章嘉许你是不是有病，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大”秦年想伸手去捞手机。被力气一向很大的章嘉许按在墙上。

    “这个破手机不要了，秦年是吧，跆拳道黑带是吧，你有种跟我打一架，看我会不会输，你这么见色忘友，见利忘义，忘恩负义，你老婆知道吗”

    十一年前，他也是这么一套，他当时的原话是：“你叫秦年是吗，听说你是跆拳道黑带，你敢不敢跟我打一架，看我会不会输，你这么薄情寡义，忘恩负义，你爸妈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