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无效生长

    “其实我都还没准备好见你，是我太冲动。”田一晨摸着他现在棱角分明的脸，仿佛劫后余生。

    “冲动我才觉得你是有备而来，我就不信你不记得许若霖是我妹妹，故意的吧你。”他就这样顺势牵住了摸着他脸的手，田一晨不知道他是否能感受到此刻恰似带着低烧体温。

    “你才是故意的呢，自己妹妹都不放过，没人性。”

    “你没准备好，我也没多的时间给你了，反正我准备好了，想想你也才给了我三天，仓促了一点，你别介意，不满意我再改进。”

    田一晨看着已经黑暗的天，停车场的灯都亮了，过不了多久，高三六点一下课，这个学校马上就一片漆黑了，有些感情站在这片故土上，还是很嚣张，连风里吹来的都是十年前的味道，这种味道太过熟悉，激起的都是那一根根过于敏感的神经。

    “走吧，天都黑了，你都准备了什么呢”

    “……礼物在车里，大方私厨，我订好了位，人到就上菜，全都是你过去喜欢吃的。还有……”

    “还有什么”

    羞耻心让章嘉许放低了姿态和语调：“金银岛大酒店，豪华套房……没事没事，可以退可以退……但是如果你好奇想去看看，那就再好不过了……”

    田一晨用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理智克制了自己，才没有把玫瑰花拍他脸上。

    章嘉许，别来无恙啊，如果思念是草，这片已经接近莽荒的丛林，野火烧不尽。




第四章 （1）重逢的晚宴
    秦年总是担心傅菁雅吃不好睡不好，来大方私厨是临时的决定，想吃的好几道菜都没有办法做，天色也不早了，回山的路不好开车。

    “雅，这里菜都不错，你看着随意点就行，老板会照着你的口味做，晚上回去可能危险，一会儿找个酒店住吧，怎么样”

    “那就木须肉，鱼香肉丝，红烧鸡块，再来个排骨汤吧，这些都有。”

    秦年一声叹息，还真是食肉动物，一点绿色蔬菜都不点：“行，你今天想吃的我预定好，明天老板就能做了。”

    大厅里人多嘈杂，秦年找了个角落的位子，靠近包间，稍微安静一点，紧紧地握着傅菁雅被冻凉的手。

    “服务员，西瓜汁有没有啊，我要一扎。”

    打开包间门的竟然是章嘉许，傅菁雅看见一年未曾谋面的章嘉许，激动的不行，只有秦年讪讪地转身只是点头示意，明明才见过，这张拉长的脸真难看，傅菁雅都看不下去了，实在不满秦年的这般冷淡，只好双倍热情：“嘉许哥，好巧啊，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章嘉许一阵赧然，生怕房间里的人走出来，关上了包间门：“是啊，好巧，你跟阿年在这呆几天啊，有时间一起咱们吃饭。”

    “我们是婚假，阿年前段时间赶项目太累了，我们打算这半个月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章嘉许低眉浅笑：“那行那行，给我打电话啊，约时间吃饭，我尽地主之谊，随叫随到。”正想开门，田一晨已经打开了，包间的隔音不太好，章嘉许站在门口说的话，里面听得一清二楚。

    “别改天了，今天一起吃吧，秦年，好久不见。”

    真的很久不见。

    她还是高中时候的马尾辫，身材高挑了一些，永远都是一张和善的脸，空调房里的暖气吹得脸白里透红，傅菁雅这个人，绝对的颜控，好看的男女通吃，看见田一晨又来了一番夸奖：“姐姐好漂亮，嘉许哥，她不会就是你等了九年的初恋吧”

    嘴这么甜，一脸的天真可爱，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出头，这倒显得秦年有些老成了，九年没见的他，英气逼人不少，气质也很出众，应该是社会精英人群了吧。

    包间里桌上的菜让人垂涎欲滴，傅菁雅拎起包就进去了，秦年拦都拦不住，好不容易这九年的分别终于划上了句点，浪漫的晚宴眼看着都要被破坏了，章嘉许有些委屈，满脸的不高兴都甩给了田一晨。

    田一晨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安慰说：“我只是客气客气，人家当真了嘛！我们来日方长。”

    章嘉许不撒手，猥琐劲儿十足：“那晚上，是不是都听我的了”然后胳膊被田一晨掐的生疼，又不能叫出来，果然迎接豺狼的是猎枪，是迫击炮。

    餐桌上的每一句寒暄都显得特别客套，只有傅菁雅和两人相识的经历有趣些，田一晨对章嘉许也是刮目相看了，从来都是花钱不眨眼，那些年竟然抠到找傅菁雅蹭饭吃，一个人堕落也就算了，就连秦年也跟着蹭，一蹭就是好几年，都不带害臊的。

    “嫂子呀，他们穷，我就当是做慈善了呗，早晚我会在阿年这里吃回来的，不亏。”丫头这口改的猝不及防，这么个满嘴蜜的女孩，谁见了都会喜欢。

    “你哪会亏，你这么精，算钱谁算的过你呀，多吃点多吃点，今天你哥我请客，除了那虾啊，那是我给我老婆点的，你要吃明天赶早。”

    然后脚立马受了一下猛击，疼的没忍住。

    “雅，谢谢你这么多年对章嘉许的照顾，他一定麻烦你不少吧，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其实我今天特别高兴，阿年和嘉许哥好久都不联系了，我们来这里这么多天，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不管怎么样，他们俩可以和好，我好高兴，虽然回不到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但是我希望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还有，你们俩可以重逢，我们都为你们高兴。”

    一晚上少言寡语的秦年终于看着章嘉许说出了祝福：“嘉许，一晨，我祝福你们。”

    这个吝啬的家伙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吃得差不多了，章嘉许归心似箭：“晚上回山里不安全，就住市里吧，阿年你明天带丫头好好逛逛，这可是武康市最繁华的区了，古镇也很漂亮，就是了点。”然后从裤兜里掏出那张原本给自己准备的房卡，“宝宝她上一天课了，肯定累了，我们就先撤了，改天约啊。”

    田一晨很满意这次重逢，章嘉许事业有成，秦年也收获了幸福，仿佛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人生总有跌宕起伏，如果没有磨难，就看不清那么多东西，一无所有的时候才是最能感知人间冷暖，最黑暗的深渊里，照出一束光的人，就是这浩瀚宇宙中，那个被称之为唯一的人。

    “嘉许，看来清溪区真的没有多大，这么快我们就都见面了，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坐在车里，也不问目的地是哪里，只知道车窗外的霓虹不断往后飞驰，一盏盏的路灯从头顶过去，而时间像是停滞在车内。



第四章 （2）幸有你来不悔初见
    “章嘉许，你干嘛，刚才是红灯！”

    “回家……”他瓮声瓮气的发音，有些吓到田一晨，而且前面的路越来越黑暗，连路灯都变得疏于职守，忽闪忽闪地接近休眠，进入开发区，路面有些颠簸，驶过三个路口，直奔他住所的地下停车场，熄火开灯，开车门然后抱着田一晨直上三楼，一气呵成，田一晨看着他慌乱地冲进洗漱间关了自己十五分钟，就算狂敲着门，也没有一丝回应。

    章嘉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听着门外的紧急敲门声，如梦如幻，反复告诉自己：是真的是真的，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打开门的一刹那，章嘉许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已经吓到田一晨：“干嘛呀你，我肚子难受死了，上厕你都要吵！你洗澡的东西，换洗衣服我已经准备好了，去吧，放心，我在门外等你。”

    田一晨听到他这么说，才放下心，一路上这么不正常，原来是被肚子搞的。

    “不是胃不舒服吗”摸了摸头，正常体温。

    章嘉许摇摇头。

    “家里有没有药可以吃”

    “你呀，”章嘉许不客气地搂紧了她的腰，“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药，我什么病都药到病除了，寿命都会长上好几年。”

    “你这嘴，十年如一日，我给你烧点热水喝吧。”田一晨这才好好看了眼这卧室，一楼二楼都是正经的白色，干净又沉稳，这间卧室竟是粉红色的底色，家具也都是欢喜的暖色，一派温馨，“你这房间，不会是哪个女孩给你装修的吧”

    章嘉许一时语塞，最怕的就是被人看到这间变态的房间，无奈地说：“黎岸啊，他你还不了解吗，你要是不喜欢，我马上找人刷掉。”

    “他回来了”

    “我回国不久他就跟着回来了，在英国被人甩了，来我这儿蹭饭吃。”他听着水声，判断水位，“差不多了，这浴缸也是他要买的，特别舒服，来试试看。”

    “那你出去吧，我好了叫你。”

    田一晨匆匆把章嘉许关在了门外，磨砂玻璃门外是他的身影。

    温热的水洗褪了浑身的寒气，以至于有些昏沉，闭上眼感觉就能睡着，突然被一阵暴躁的脚步声惊吓到。章嘉许明明安静地就站在浴室外，传来陌生的声音，还是那种大喘气的咆哮：“老大，老大，章嘉许！你人呢”

    “这呢，干嘛这么大声，我听得到。”

    “你丫的，吓死我了，干嘛关监控”

    “那你没看见我是两个人回来的吗”章嘉许指着沙发里那件军绿色的羽绒服。一看就是女装，门口的鞋柜还有一双女式雪地靴。

    “哎呀，你一进门后我就眯着了，你没事儿就行，要不然黎总非把我弄死不可，有事儿打我电话啊，我先走了，晚上悠着点哈，注意身体……”说完跑的飞快。大新这子，年纪轻轻坏事都懂……

    “你等会儿，明天早点要两份，不要太早送来，还有，按门铃！不然削你，记住啊。”

    大新门哐一声关上了门，表示收到指令。

    田一晨从里面敲门示意自己马上就要出来，半干的长发，着脸，章嘉许一绺一绺帮她清理，低头看到她左腿下空荡的那一截，坚持了很久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这条腿就算是跪在医生面前磕头都没有留住……

    “就知道你会这样，我自己都不记得痛了，章嘉许，你确定你真心接受这样一个我吗”

    “我也想知道你要不要我，我可能……可能不是那个你真正看到的样子，宝宝，我实在是等你等太久了，幸好你来了，那我这么久的努力都值得。”他这张笑起来既天真又虔诚的脸，一直都没有变，田一晨觉得他说的对，一切都很值得。

    章嘉许把田一晨抱进懒人沙发，舒服地整个人都陷进去了，前面的投屏大银幕上，《西红柿首富》里的王多余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前面堆成山的毛爷爷，田一晨觉得自己的坐姿简直如出一辙，想笑的同时突然想起一件事：“章嘉许，你房间有监控！”

    “……是……是啊，我关了，肯定关了……”

    “你房间里装什么监控”田一晨始终觉得不对劲。

    “那个……防盗啊……我这儿是公司重地嘛！你等我啊，我去洗澡，你看一会会儿电影，我马上回来……老婆，等我哟。”

    田一晨差点把他耳朵揪下来，这些年出国都学的什么玩意儿，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深度怀疑他是否真的学成毕业，怎么就跟秦年的温文尔雅差十万八千里呢

    可是他是章嘉许，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他，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宝宝，开个灯吧，不开灯看不见啊，你看都找不到，累死我了！”

    “章嘉许你……不行！”

    “啊呀，那我开个月亮吧。”他咚咚咚跑下床，窗帘一开，天哪，简直是本世纪最亮的那个月亮了，又大又圆，田一晨裹着被子，章嘉许扯都扯不开，“呵，力气还挺大，你要冻死我吗”

    章嘉许偃旗息鼓的时候，田一晨深感愧疚，怎么就一点都忍不了痛呢，当年那样的痛都忍下来了，那一阵疼到浑身颤抖之后章嘉许忽然就停住了。

    “嘉许……”

    “别叫我，我有点累，今晚肯定能睡个好觉，怎么就跟想象差这么多呢，好费劲啊，还痛呢……宝宝，对不住啊，我后面肯定好好锻炼身体，再也不去钓鱼了，我要办个健身卡。”

    还真是累的吧，没过多久章嘉许就开始了有规律的呼吸，不重却始终盘桓在耳边，这让田一晨确认自己这一晚是要失眠的节奏，借着那个硕大而皎洁的月亮，望着章嘉许凌厉的侧面，真心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地就瘦出了分明的轮廓，至少二年级时候他可是如假包换60度无棱角的胖子，高中那会儿好像也比现在圆润一些。



第四章 （3）那个九年
    章嘉许望着被自己惊醒的田一晨，努力地恢复神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还以为刚才的一切是假的呢，以为你又走了，吓死我了，我这患得患失的病，你得治啊。”开了窗透了口冷气，一下子就更清醒了，确信不吃药肯定是只能睁眼到天亮了。

    田一晨也睡不好，这患得患失的病，是传染病。

    凌晨两点，两人干脆起来继续看电影，王多余满城里放烟火，女主感动的都哭了。整场电影都是笑点，章嘉许却一笑都没笑。

    “你一直就一个人住这儿吗”

    “是啊，原来那家里，不是女人就是狗，怎么住啊。”

    “这里好安静，也没那么亮，你看外面最亮的就是月亮了。”

    “我这可是做了隔音的，你不知道，开发区夜里也有好多货车进进出出，我不喜欢有噪音，肯定睡不好。”

    “我听说你爸爸他……”田一晨早就想问这个事，一直又觉得时机不合适。

    “年头走的，脑溢血，没抢救过来。”他一点都不想谈论这些事，此后再没说一句话，自顾自咬着大拇指。人都从家里搬出来了，多么努力地想要摆脱过去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这屋子里鲜艳活泼的装修也能看得出他这般热爱生活，屋内一切整整齐齐，玄关处还放着鲜花，进门都是馥郁的花香，原来这个曾经调皮捣蛋的“清溪区四霸王”生活里却是精致的不行。

    田一晨试探着他的手，终于不用像十年前那样桎梏于年龄的枷锁。

    这个柔软的懒人沙发比床还软，加上章嘉许的体重，田一晨被紧紧束缚，疼痛不过点点，咬牙就能忍，他动作轻柔缓慢，感觉就像在刚才的浴缸里，顷刻间热浪来袭，蔓延至房间的每个角落，手指一节一节滑过他的脊背。只是突然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肩膀往下流淌，他在哭！他沉默时候的那种闭塞，那种无法掩饰的焦虑和恐慌，拒人千里之外。

    “嘉许，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逃避着田一晨对视的眼睛，起身把她抱回床上：“宝宝你……疼吗”

    田一晨揪了揪他的耳朵，他倒是一点点的疼都不能忍，呲着嘴说：“哎哎哎，疼！”

    “嗯，就这么疼……章嘉许，这九年，你在做什么我想知道。”

    他沉思了两秒，说：“……一开始的时候，总想着拼命赚钱，阿姨说你这假肢做一次可能不行，还真从没那么渴望中彩票，只能努力工作了，还好我基础不错，家教呀，路演什么的，后来阿姨说不需要我们的钱了，我就真的不知道做什么了，到了新加坡之后我们认识了傅菁雅，跟秦年一个学校的，她特爱玩，带我们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可是我真的生病了，感觉哪里都不好玩，因为我越来越想你……宝宝，你呢”

    “早睡早起，看书写字，种树养花，努力去接受新的自己……还有，我也想你。章嘉许，别难过，我回来了。”

    “还记得高二那年我跟你说的吗，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我们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