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国的崛起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九悟
李东阳很郑重的躬身一礼,答道:“希贤兄,在下其实是同意张昭的意见的。”
刘健深深的看李东阳一眼,他这时才有些恍然醒悟,虽然他这位同僚自弘治十三年起就不断的上书向天子请求乞骸骨,理由是身体不佳。但是李东阳今年才五十七岁。足足小他十四岁。
刘老首辅点一点头,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跟在刘老首辅身后的中书舍人手足无措,他哪里还不知道两位阁老当面决裂了啊!而这意味着什么?惊涛骇浪!稍后,回过神赶紧跟着刘老首辅离开。
李东阳目送刘健离开,坐回到书桌之后,轻轻的叹一口气,“唉…”
弘治八年二月,邱濬邱阁老卒。他以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入阁预机务,谢迁以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读学士入。彼时首辅是徐溥徐相公,刘健刘希贤就在阁中。两人就此开始成为同僚。
弘治十一年七月,徐溥徐阁老致仕。刘健成为首辅,他和谢迁各自晋升一级。就此配合到现在,大明弘治十六年八月。
这份同僚的情谊于今日破灭。
走到他们这个位置,都希望施展自己的抱负治理国家。但真正执政的其实首辅。但是,谁没有自己的理念和坚持呢?刘健有,他同样有。
这件事从根源上来说和他有关,但真不是他指使张昭干的!
所以,此刻李阁老的心情唏嘘、感叹、还有一些许的振奋。
…
…
刘健连张昭的奏章都没有要直接返回自己的公房。李东阳在奏章上贴了自己的同意意见,派人再送回到刘健处。票拟之权只有首辅有。其他阁臣能不能有,那得看首辅老大人的想法。
一般会有一个基本的默契,就是类似于各自分管的氛围。“天下三贤相”之间磨合这么久当然是早就有固定。但张昭这奏章确实非常敏感。
刘健也懒得改李东阳的意见,送到宫中,准确的说是送到司礼监中。消息随即就传开。
暴风骤雨扑面而来。
第五百四十七章 何至于此?
“宾之,何至于此?”
消息传开的第二天,谢迁特意约李东阳一起在内阁的小食堂中吃午饭,就此说起这个话题。
内阁位于文渊阁。这个位置在文华殿后清宁宫之前,宫阙重地是不能生火的。京师三大殿都不知道被烧了多少回。每次重建都需要耗费大量的银子。
所以,内阁中不管是位高权重如阁老还是低微卑贱的小吏都得出来吃饭。饭堂就在文华殿前紫禁城墙下一排排的值房处。
当年张昭在东宫当值时便常在隔着金水河的相对的值房中等候。
两位阁老用餐自然不会有人没有眼色的凑过去。小小的雅间中就他们两人。
李东阳无奈的一笑,这个问题不止是现在谢迁问他,昨天回府他就被一**的“轰炸”过。在旁观者的眼中这就是李东阳抓住机会在搞“政变”。
而从最理智、最现实的逻辑上而言,刘阁老基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其实在不懂门道的人看来,不就是同意张昭的奏章顺应天子的心思,这有多难?刘健不是把李东阳的“票拟意见”交上去了吗?他装聋作哑都可以蒙混过关。
持有这种观点,那纯粹属于政治不及格。
首先刘健绝对不能去顺应天子的心思。除非是他不要名声了。张昭搞出报纸来,言官们的声音已经大幅减弱,但是报纸并没有去堵住天下人的嘴。
刘阁老的性格,执政思路是摆在那里的。人人皆知。也必须人人皆知。否则下面的官僚们如何知道首辅老大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他突然去“逢迎”弘治皇帝,言官们绝对会骂他。士大夫的气节还要不要?
想我刘健刘晦庵公临到人生七十一岁时把名声丢掉就为一个首辅的位置?
刘健首辅都干了五年多,属于吃过见过,且以他的年纪时日五朵,是名声重要还是权位重要?比较一下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择。
其次,刘健就算保持沉默让李东阳主导此事就可以安然无事吗?想得太美了。你把大明朝庙堂上的诸公都看成什么人?大家的忠诚是对皇帝和大明的。又不是对你刘阁老的!
可以预见中间派会一边倒的往李东阳那里跑。那接下来刘健是准备当一个“空壳子”首辅吗?
所以,刘首辅最合适的选择就是,如果弘治皇帝把他第十八封乞骸骨的奏章打回来,那他就把第十九封送上去。一定要辞职走人。这还体面些。
…
李东阳放下筷箸,微微的有些感慨,“于乔,张昭的奏章并非我指使的。我何至于用此事来逼迫晦庵公?届时天子知道会如何想?”
话说到这份上,谢迁不能不信。
因为,李东阳虽然在东宫序列中,但是就亲疏关系而言,当今天子和徐溥、刘健等老师、讲官更亲近。
李东阳真要用手段把刘阁老逼走,天子知道必然心中不快。
那回过头来,他这个和徐溥、刘健一系的阁臣不能用这个间隙把李东阳拉下来?八成是可以的。
首辅谁不想做?
谢迁喝一口酒,若有所思的道:“这么说来,此事是张昭自己擅自主张的?宾之,其实辽东大地上设两个布政司就够用。你看张昭报上来的情报。
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之外的区域基本都是荒无人烟。这设府县治理就可以。何至于要设布政司管理?徒增行政成本?
特别是那个黑龙江布政司设立,简直形同儿戏。白马城之北的区域固然是肥沃,但还没控制在大明手中。黑龙江这条河都没控制。就这样,还布政司管理?给一个羁縻州就可以。”
谢阁老对张昭的想法很有点不以为然。
李东阳此刻气色看起来不佳,脸上带着疲倦。他昨天晚上就没有好好休息。或许在他的亲朋好友、故旧门生们看来他这个首辅之位十拿九稳。
但他心里知道,他正处在悬崖边上。首辅之位的更迭岂有那么容易的?天子对他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的看法很重要啊。
李东阳解释道:“宾之,辽东设布政司管理这是没有疑问的。可以给朝廷增加大量的赋税。以辽北布政司统领松嫩平原,并往东南向的长白山脉这也是没有疑问的吧?”
谢迁给李东阳这么说,只能点头。都是明白人,他没必要瞎胡扯。
李东阳再道:“设渤海布政司,管辖长白山女真三部旧地,南至鸭绿江边,东至东海,向北囊括狭义上的三江平原,这里大片的土地等着开发。这应当也是没有异议的吧?”
谢迁无奈的叹口气,再点头。
只张昭提议将军事和政务分开。军事上的情报就不再对外公开,而只对御前议事会议的重臣们开放。
张昭的奏章归奏章,他还时不时的将各地的信息整理成册发回京中。他们这些庙堂重臣对辽东、奴儿干都司的情况都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就比如“狭义上的三江平原”,这是张昭叫的名称,其土地富饶到什么程度呢?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夸张不夸张?
这样的土地,庙堂诸公谁敢提议不要,那是负历史责任的!而在这样富饶、辽阔的土地上架设一个布政司管理,完全合情合理。
就算如他这样和张昭不对付的大臣,都觉得最少要要放一个参政在这里统领这几府之地。那再加上图们江、东海的入海口,长白山女真三部的旧地,合起来给一个布政司不应该么?
难不成再设一个巡抚管理这些地方?
李东阳说到这里,把手一摊,道:“如此而言,是否在白马城(今齐齐哈尔)设黑龙江布政司重要吗?”
谢迁轻轻的叹口气,“唉…”
其实在他看来,首辅刘健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假设管辖土地面积较大的布政司,然后府县的官吏尽可能的少,不要去扰民,不要增加朝廷支出的俸禄。
这都是量入为出、老成谋国之举。
要知道官吏通常只有增加的,没有减少的。像张昭这样增加官吏,现在是痛快,日后呢?
但是,李东阳根本不和他讨论架设大布政司、小布政司的争论,而是从在辽东、奴儿干架设布政司的必要性上去说。这同样是有道理的。他如何反驳?
所以,他说“何至于此?”。内阁的阁臣们关起门来商议一下,有什么问题不能协商?再征求天子同意再公布,这不就行了?
张昭那个愣头青把这个问题捅出来,搞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而这如果是张昭主动所为,说明这个十九岁的小年轻不简单啊!
第五百四十八章 最后一次陛见
谢迁和李东阳沟通未果,怅然的离去。他还得去一趟老上司刘健那里。
谢阁老从小食堂里出来的一幕:愁眉苦脸,感慨万分。很多人都看到。新一轮的“流言”随即在下午就发散开。
看热闹是人之天性。更何况是弘治年间少有的“斗争”。或许弘治初年刘吉刘棉花和帝师徐溥之间的不对付算一出好戏。
但人家刘棉花乃是“技术”官僚。做官能力绝对能到大明前三的顶尖人物。很多好戏其实吃瓜群众是看不到的。那像这次这么刺激。这是摆明车马的在较量。
李东阳在众人或尊崇或暗中鄙视的目光中继续回内阁当值。他这时的处境才是最蛋疼的。
说是首辅的不二人选吧,毕竟刘老首辅还未去职,事情并未尘埃落定。一半以上的人不会真把他当首辅看待。
官场从来都是风云莫测之地啊!
而不把他当首辅看待,有些话说的就不那么客气。譬如,想要当xx又想要立牌坊!
熟悉李东阳的人,像刘健、谢迁都相信张昭“搞事”的奏章不是李东阳指使的。但是外界谁知道?张昭的仕途之路本就得益于李阁老的扶持。这是人所共知的。
所以,一代文坛盟主此刻承受着大量的非议。
在京中路边社的分析中,李阁老的人设就有点黑化的迹象。而李阁老本人其实是很希望死后能谥“文正”的。搞出这种事来令他颇为郁闷。
但他偏偏又不能怪张昭。张昭给他“送”了一手好牌啊。
正所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也只能如此聊以**。
在刘、李、谢三阁老三个当事人都涉入此事中时,地位次一级的朝堂重臣们也在水面下蠢蠢欲动。
因为,首辅去位当以何人补入内阁中呢?
这也是八月三十日前后报社镇中、权贵们私下聚会、中级文官们去教坊司采风、视察工作时热议的焦点。
按照资历其实应该由吏部左侍郎,翰林侍讲学士王鏊补入。但是,但是…
谢迁曾经数次向首辅刘健举荐翰林院掌院学士吴宽,但刘健并没有同意。所以吴学士是理论上的第一人选。但吴学士有个致命的缺陷,他年纪过大。
而在诸多储相之中,内心最为热切的当属礼部侍郎焦芳。不要鄙视我们焦侍郎。他也曾打马御街前,也曾入翰林院。他是够资格当阁臣的。
焦芳打发儿子焦黄中屡次往小安镇的新秦伯府去送礼。搞得知道消息的人对他鄙夷的很。
但是,鄙视归鄙视,却不得不承认焦芳是真聪明,有手段。如果首辅刘健去职,张昭肯推荐的话那其说话的份量是非常重的。
其一,张昭是当今天子面前的红人。其二,张昭是李阁老一系的干将。没见张昭都帮李阁老几乎把刘首辅给掀翻吗?
在这样的种种议论当中,京西的白马书院对此尤其的不满。和白马书院有些合流迹象的《文学报》在社论中对张昭大加批判,“设以武臣干涉阁臣去留,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这给张昭拉了很大一波仇恨。
文官集团作为一个整体时,防武勋防的和贼似的,国事根本就不让武将们沾边,动辄就是一本奏章弹劾。搞得英国公、成国公等人都是“家学渊源”,一个个在家读儒学经典。
张昭现在可是公然的牵扯到文官集团最顶尖的位置:阁臣的较量当中去啊!
这其实并不奇怪,作为理学要地的白马书院对张昭搞出来的“自然”、“数学”、“地理”等课程颇为抵触,认为这是异端邪说。要把张昭掐灭在萌芽在。
儒家嘛,搞不定你就从**上消灭你。孔子诛少正卯的事情广为流传,那个儒学门徒不知道?
当然,所有主流的学说对后起之学都打压。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神学不是还有宗教裁判所吗?
…
…
九月初三,事情越演越烈之际。弘治皇帝在御前会议的前一天借着要和阁臣们商议会议议程的机会将三名阁臣叫到西暖阁中。
乾清宫西暖阁中陈设依旧如常。只是相比于夏季之时,轩窗敞亮。深秋的风吹拂而过。
不得不说弘治皇帝还是会收买人心的。这是他的住处。想想看,大臣们能出入皇帝家中,这是何等的礼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首辅刘健在进来之后,忽而大礼参拜。李东阳、谢迁两人赶紧跟上,跪下高呼万岁。
带着阁臣们进来的老太监萧敬顿时感觉暖阁中充满着某种氛围。
弘治皇帝坐在炕上,白而微胖,穿着蓝色的便服龙袍。神情变得有些悲伤。他显然也意识到刘先生这个举动所蕴含的某种意义:刘先生是准备向他辞别了。
弘治皇帝伸手示意道:“三位先生平身。”
话音才落,三名阁臣起身。时年七十一岁的老首辅刘健躬身行礼奏事,“陛下,臣年迈体衰请乞骸骨。”
弘治皇帝用力的抿抿嘴唇,道:“朕不许。刘先生这是要弃朕而去吗?”
这话就有些动感情。想当年,弘治皇帝的处境是何其的艰难啊!这帮东宫臣子们侍奉在他身边,给他讲那些书本上的大道理。他的儒学水平其实一般,但是他当太子时的那段岁月难忘啊。
徐老师是见证人,刘先生亦是。
刘健没法去看天子脸上的表情,但和弘治皇帝相处这么多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了?他如何听不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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