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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苏里
陆十九似乎没听到这话似的,指着身后的门道:“来时的路出不去,要从里头走。”
廿七皱着眉瞪他,气得撒开手兀自走到一旁去了。
陆十九也不管他,径自沿着墓道,朝通往更深处的墓门走去。刘老头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玄悯他们,道:“我们大致摸过一遍路,还差一点能走到头,这次应该可以。”
说完便偏了偏头,示意他们跟上。
玄悯静静看了他们片刻,也没多说什么,抬脚便跟了过去,迈步时他略微偏头冲江世宁和陆廿七道:“走在我后头。”
两人应了,跟尾巴似的缀在玄悯身后,一方面有些害怕,一方面又不敢离玄悯太近,怕踩到他云雪一样的僧袍。
江世宁见廿七还是一副讨债脸,便低声冲他道:“你那兄长应当是累极了,约莫是没少试着探路出去,你看他袄袍半干不干的,估计被水泡过,虽然略干了一些,但肯定还是重的,留着力气走路呢,说自然能不说就不说。”
陆廿七看着地上的水迹,哼了一声算是应答,勉强把脸色收了收。
陆十九在石门前停住步子,抬手覆在石门上。他盯着墓门,轻轻眨了眨眼,道:“会有些危险,记得跟着我。”
在他眨眼的瞬间,陆廿七也忍不住眨了眨眼,眨完又晃着脑袋用手用力揉了两下。
“怎么?”玄悯余光暼到,问了一句。
“眼睛忽然有些发糊。”廿七又用力眨了眨,咕哝道:“好像又好些了,不管了,先出去要紧。”
玄悯目光从他额前的那些伤痕上扫过,又落在陆十九身上。
江世宁跟着他的视线来回看了一遭,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就在那答案呼之欲出之时,陆十九一把推开了石墓门。
空洞森然的开门声缓缓响起,玄悯手指间那道符纸烧出的火猛地一跳,突然毫无征兆地灭了。





铜钱龛世 第24章 底骨(一)
周遭倏然一黑,众人脚步皆是一顿。
江世宁和陆廿七倒抽了一口凉气,急而短促地堵在了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硬是不敢呼出去。
一阵阴寒的风从推开的石门中兜头扑出来,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难闻怪味,潮湿、腐朽,凉得人头皮发麻。
就连被煮着的薛闲都略有感觉,只不过如此阴凉的风对热得神志不清的他来说,倒并不讨嫌。只是颇有些扬汤止沸的意味,治标不治本,堪不上什么用处。阴风一过,他便又热得直滚了。
寻常人热到这般份上,脑子基本就是个摆设了。薛闲也不例外,他在口袋里来回晃荡,梦游似的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自己从暗袋里荡出去,哪怕透口气也行。这种时候,他也无所谓什么要脸不要脸了,只在心里毫无道理地埋怨玄悯为何不能把手指伸进来让他贴着凉快会儿。
因为脑子已经是摆设了,所以这祖宗心里埋怨时嘴上也没闲着,嘀嘀咕咕个不停。他大约是把心里琢磨的那些下意识说了出来,只是神志不清以至于嘴皮子也不那么利索,活似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颠来倒去就是那么几个词,都不带换的。
阴风一过,火苗一熄,江世宁他们各个屏着呼吸,僵成了棺材板儿,自然一下子静了下来。
于是他这叨叨咕咕的声音便隐约透了出来,伴着让人打抖的阴风,别有一番滋味。
“这是什么声音?”陆廿七声音都哆嗦了,“哪儿传来的?”
“大师,能再点个火么?”江世宁惴惴不安道。
乍然的黑暗隐匿了众人的身影,活似所有人都被吞噬了,只剩下自己。
都说夜里极其安静的时候,感官会错乱,远处的声音听着就好似响在耳边,很难判断距离及方向。
玄悯最初听到隐约的哼唧时,摸符纸的手也是一顿,片刻后,他才发现这梦呓般的声音是从他腰间的暗袋里传出来的。
这孽障又在作什么妖?
玄悯皱了眉,侧耳分辨了一会儿,结果就听那妖孽反反复复就在嘀咕一个词——秃驴,野蜂似的嗡嗡嗡个不停。
玄悯:“……”这是又怎么他了?
他大约也颇为无奈,懒得再搭理,而是摸出了一张新的符纸,打算重新点一捧火。
火苗刚一燃起,便又是“呼”的一声,灭了个干净。
“别费劲了,点不着的。”陆十九平平淡淡的说着,又使了一把力,整个石墓门被彻底推到了一边。
有了众人身边那一片漆黑的映衬,墓门里头反倒透出了一些莹莹袅袅的微光。
那光亮极其浅淡,好似在炭木上洒了一层透薄的霜,勉强能勾出人影轮廓。
走在前面的陆十九不再出声招呼,径直走了进去。玄悯拍了拍腰间那念念叨叨的主,头也不回地对江世宁他们道:“跟紧。”言罢,也抬脚进了墓门。
江世宁和陆廿七不敢独自留在队末,忙不迭跟了过去。
两人进门的瞬间,陆廿七感觉脚底不知踩了个什么石子,硌了一下,就听轰然一声巨响,石质的墓门便猛地关上了,震得他当即打了个尿惊,简直想掉头就跑。
墓门里虽有微光,总体却依然是暗沉沉的。甚至看不清这地方究竟有多大,脚下和四周有何物,头顶是否——
“等等,顶上那几个是洞么?”江世宁突然出声,仰着脸指着上方。
个是洞么
是洞么

……
一句话硬是荡出了几层回音,听得江世宁当即硬在那里,维持着一手指天的姿势,缩着脖子一动都不敢动。
陆十九低低“嘘”了一声,压着嗓子道:“声音小一些。”
他这句悄然如同耳语,回音便小了许多,不如先前那样空洞下人。
玄悯抬头看了眼,就见正上方有七个极小的洞眼。
他伸手在虚空中略微感受了一番,道:“不是洞。”若真是洞眼,这地方的阴风不会是如此方向。
“夜明珠。”他看了一会儿,冷声道:“刚巧七枚,位置正对北斗。”
经他这么一说,江世宁他们便有些恍然了,那七个看起来浑圆的确实不像是洞口,果真是排成天罡北斗的夜明珠。
珠子凉白的光较之外头的天光要阴寒得多,淡淡的从顶上洒下来。
“悬了七颗夜明珠,面前却还是这般黑,可见这顶有些高啊……”江世宁嘀咕道。
“单是听那回声也能听出来了。”陆十九在前面说道,“前头的路有些不好走,你们可要小心些,别踩错石头,更别掉下去。”
陆廿七刚伸出去的脚丫子又原封不动地缩了回来:“不是,什么叫踩错石头?什么叫别掉下去?”
“尤其是你。”陆十九闻言,又补了一句,“你别往脚下看。”
陆廿七:“……”
这要求就有些不是个东西了,在这种伸手只能勉强能看见指头轮廓的地方,走路不让看脚下,那怎么走?步子都没法迈!
说话间,众人已经慢慢适应了黑暗,一些景物轮廓也终于缓缓显出了形——
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一片肖似岸边的石台,说窄,好歹前后能站上两排人,说宽,站得靠前的陆十九和玄悯只要再往前迈一步,就该从石台边缘摔落下去了。
江世宁心里默念了数遍“野鬼一只,反正不能再死第二回了”,这才壮着胆子朝前挪了半步,落后玄悯一肩,勉强看见了前头的景象。就见这石台往前是一个巨大的坑,坑里有泛着亮色的波光,似是蓄满了水,只是这水看不出深浅,也看不出来源,掉下去了也不知还能否再冒头。
古怪的是,这水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浮着一个圆形的东西,像个沉甸甸的瓜,只能看见大致轮廓,辨不清是石质的还是别的什么,一眼望去,像是列阵一般,少说也有上百个。
而在陆十九脚前的黑水之中,立着一根根细高石台,每个石台顶多一步见方,相互独立,它们以某种古怪的方式交错竖立,活似高低不同的梅花桩,从这头一根根延伸出去……
这是他们唯一能走的路。
江世宁望了一眼,发现他居然看不到另一头的边际。
这得多长?!
他两腿登时便是一软,忍不住转头看向玄悯。
玄悯看着这片地方,眉头微蹙,不知在想着什么。因为过于昏暗的缘故,除了微微凸起的眉心,江世宁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
陆十九又叮嘱了一句:“我不用双眼,我看的是气,比你们要稳当些,所以务必跟紧。这条路不能走得太慢。”
说完,他静静地抬脚上了第一个石台。
刘老头紧随其后,他常年摇船,脊背有些弓,轮廓佝偻,显出一股说不出的老态。如此年纪的人都不曾吭声,甚至连气都不喘,淡定至极,江世宁觉得自己也没甚好怕的了。
玄悯略等了一会儿,直到陆十九和刘老头已经走出三步,才不紧不慢地抬了脚。
江世宁和陆廿七也只好跟在他身后。
在边上看着尚且有些惧意,更别说真正站在这石台之上了。江世宁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就见这石台又高又细,一步见方着实窄得可怕,似乎随时有可能从上头栽下去,而这石台下面是幽黑而不知深浅的水。水面距离他们脚底,约莫有一丈。
只这一眼,江世宁就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晕得不行。
他们所踩的石台似乎很有讲究,哪块能踩,哪块要避开,全看陆十九带的路。
不过江世宁心中其实颇有些怀疑,陆十九和刘老头离玄悯大约有两丈多远,玄悯真的能看看清他们踩的是哪个石头?
这样断断续续走了约莫七八步后,他就发现了更让他犯晕的事情——
“我怎么觉得,这水在上涨?”江世宁声音虚得活似要断气。
“水?!”走在他前面的陆廿七当即便是一顿,整个人一僵,动也不动,“下面有水?”
“别看下面!”陆十九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坏了……
江世宁这才想起陆十九先前的叮嘱,可惜已经晚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陆廿七突然蹲了下来,扒在石台上,再也不肯向前迈一步:“我……我不走了,我要回头,我想回头。”
他挪挪蹭蹭地转了个方向,抬脚便要往回走。后一块石台被江世宁给占了,他一时惶恐急切,直接踩上了江世宁旁边的那块。
“别踩!”江世宁下意识想拽他一把,不过还是没来得及,还差点儿把自己摔下石台。
碎裂的石粒从脚边滚过,滚出了石台边缘,坠进黑水里。
“噗通”溅起了一点细小的水花。
窝缩在玄悯暗袋中的金珠薛闲突然感觉自己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砰”地跳了一下,就好似胸口突然长出了一颗心。
可事实而言,此时的他只是一抹真灵,没有实体,自然也根本不可能有心。
他在迷迷糊糊中咕哝了一声,又很快陷入了更为混沌的意识里。
石粒掉进水里的动静惊到了陆廿七,陆廿七不知想起了什么,当即便是一抖,声音更慌了,“我——”
他刚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听脚下原本平静无边的黑水陡然间变得汹涌起来,就好似一个死物突然诈了尸,大浪翻涌呼啸,毫不客气地扑向众人。
哗——
水花一声巨响,众人当即被淋得湿透。
“砰——”
又是一声心跳,薛闲觉得自己周身似乎有了血脉,滚烫的血正顺着他的腰,沿着他的脊背往上爬。
只是很快,这种感觉又淹没在了无尽的热燥里。
“快点!”陆十九的声音在轰然巨浪中传了过来。
江世宁紧紧扒着石台边沿,还没来得及有所回应,就感觉自己后脖颈被人猛拍一下,当即“噗嗤”一声变回了*的纸皮。
他眼睁睁看着玄悯捏着他,又一把拎起惶恐惊叫的陆廿七,大步流星朝前迈去。
黑浪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水面急速上涨。
玄悯翻天的水花间,步履却没有丝毫停顿,又快又稳。
陆十九还在前面喊着:“不行,还得再快些!水涨得太早了,比上回早太多了,不知能不能走到头!快!”
话未说完,又是一个大浪。
陆廿七喝了好几口水,满身湿透,鼻息间全是那股腐朽又潮湿的怪味。而大浪却丝毫不停,依旧一波接一波地淹过来,近乎是眨眼间的工夫,水面就已漫过了脚面,接着又漫上了小腿。
他刚抹完脸上的水,就又被泼了一遭,似乎永远也抹不干,永远也没法从水里挣扎出去,好像随时要淹死在这里。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让他甚至生出了一种错乱感,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的江水里……
玄悯皱眉扫了眼手中挣动的少年人,翻动的巨浪似乎勾起了陆廿七什么惊惧的回忆,整个人如同疯了般喊叫着,着实是个累赘。
他二话不说抬了手,正要劈在陆廿七后颈上。
“砰——”
又是一声,昏昏沉沉的薛闲又被震得清醒了片刻。他只觉得灵体里漫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像是有什么熟悉的东西从深处被他引了过来,吸进了体内。顺着并不存在的血脉游走,发热,发胀。
他娘的……
薛闲暗自抱怨了一句:这是馒头泡发了还是怎么的?
他感觉自己快要把金珠撑满了。
“砰——”
“砰——”
“砰——”
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这回不仅仅是薛闲能感觉到了,就连匆忙往对岸赶的几人也听见了。
“怎、怎么回事?”陆十九明明走过这段路,却似乎头一回碰见这种场景,“有东西在撞石台!”
玄悯身形也是一顿,继而迈步的速度更快了一些:“快走。”
陆十九的话并没有说错,真的有东西在撞石台。就好似黑水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弄醒了,正烦躁不安地撞着这些石台的根基。每撞一下,石台便跟着颤动一下,本就高细的石台瞬间变得不再稳当,摇晃的动静越来越大,几乎无法在上面站稳。
“砰——”
更大的撞击声再度响起,所有石台都跟着颤了颤,接着“咔嚓”声接连出现,不止是他脚下的石台,前方的,后方的,所有石台在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应声而断。众人甚至来不及挣扎便落进了水中。
被水漫过头顶的瞬间,玄悯隐约听见自己腰间暗袋里有什么东西发出“滋——”的一声响,活似撩了一勺水泼在滚铁之上。
这黑水也不知什么成分,在其中睁眼难受极了,刺得眸子生疼。
他眨了两下眼,终于勉强能看见些东西,结果刚巧看见有一枚光溜溜的东西从自己腰间滚了出来,仿佛千斤重一般,直直坠进了黑水深处,活似要直接坠进地底。
玄悯颇有些无言:谁说没手没脚就能老实的?
他二话不说,抬手便要去捞。
就在他掌心包住金珠的瞬间,一股极大的坠力落在了他手上。仿佛他接的不是什么珠子,而是一整座泰山。
于是,他甚至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这金珠砸进了水底。
玄悯:“……”




铜钱龛世 第25章 底骨(二)
这水深得出人意料,也冷得出人意料,仅是弹指之间,森寒之气便侵皮入骨。
薛闲被这寒水一冻,神智清明了一瞬。
这孽障没弄清境况,顶着一脑门雾水,居然没皮没脸地透过金珠问了玄悯一句:“秃驴,我怎么进水里了?”
鬼知道。
玄悯无言。
孽障又奇怪道:“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
玄悯:“……”
鬼都不知道。
薛闲身在金珠当中,自然无所顾忌,想说话便说话。但玄悯只要一张口,就得喝上一大口水,冻口呛人事小,关键是这水不知来源,不知死活,也不知在这里闷了多久,用脸想想也干净不到哪里去,让他喝这东西,那不如直接把他沉尸水底来得痛快。
话语间,池深已然到了头。金珠速度毫无削减,轰然砸在了池底。
即便池底泥沙沉积了厚厚一层,有些缓冲,玄悯的手掌依然被砸得五指一蜷。但凡换个人来,指不定手指骨已经碎了。
薛闲迷迷瞪瞪间,感觉有东西给自己当了回肉垫,有心说上两句,然而火烧般的热胀感不断燎着他的神智,砰砰不断的震颤晕得他几乎要吐。他在泥沙中没头苍蝇似的乱滚了一圈,似乎正受着某种念头的驱使,忙急忙慌地找着什么东西。
然而泥沙一旦被搅动起来,整片深水都变得浑浊不堪,别说找东西了,没把自己转丢了就不错了。
“全是泥水,烦透了!”薛闲在意识昏沉中吐出一句,语气烦躁不堪,较之寻常多了些戾气。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找寻什么,脑中却始终绕着这么一句话。
砰——
震颤般的撞击声每响一次,薛闲就更急躁一分。满地的泥沙被不断的震动搅得不得安宁,水色越来越浑浊。抽回手掌的玄悯很快便丢了金珠的踪迹。
这样深的水,这样漫无尽头的沉落,没有哪个凡人能受得了,即便是玄悯也不例外。
陆廿七最先开始有所反应,他逃过了玄悯的手刀,却还是没逃过无法喘息的溺水感,在疯狂挣动了一阵,又灌进了几大口水后,渐渐没了动静。
接着便是化为纸皮的江世宁,他已是野鬼一只,用不着张口呼气,然而在水流不断的震颤和翻搅之下,他那张薄纸皮快要被泡烂了。
最后是玄悯……
就在他皱着眉,眼前因为晕眩而微微发黑时,不远处的泥沙中突然传来一声极为慑人的鸣声。
那声音穿透过黑暗浑浊的深水,在整个墓室中回荡。
有那么一瞬间,陷入昏沉的玄悯倏然一惊。不知为何,这种声势浩大又悠远的鸣声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听过。然而这念头闪现的那一刹那,幽黑的深水陡然疯狂旋转起来。眨眼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就好似有人在这深池之下突然凿了一方洞眼。满池的水以翻天的力道贯入其中,又快又急。
不止是玄悯,在这方黑水中浮沉着的一切物什,都被卷进了这弯漩涡之中。
拖拽之力重若千斤,无人能抵抗得住。
被吸力拽着疯狂旋转时,江世宁满心悲哀地想着:原来泡烂了还是好的,最惨的是五马分尸。
别说纸皮了,就连陆廿七、玄悯这样的大活人,都有些够呛——周身每处关节都好似被人拉扯到了极致,旋转的力度再大一些,便要统统脱臼了。
古怪又清朗的鸣吟伴着巨浪翻涌的巨大漩涡,莫名有种极为浩大而震慑人心的气势。恍然间给人一种感觉,好似这样的场景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严丝合缝伸手不见五指的墓室里,而是应该出现在烟波浩渺、漫无边际的江海之上。
龙吸水……
明明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见,明明只是一个深池漩涡,江世宁脑中却不知为何划过了这样的字眼,更稀奇的是,这样的说法,他也只是曾经在书中看过两眼而已,从没真正见过。
这些漫谬的想法还未穷尽,他就被吸到了漩涡尽头。
啪——
随着一声脆响,江世宁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大浪翻涌的余音久久不绝,在空旷至极的墓室中往来回荡,嗡鸣不息。
直至许久,才逐渐消失,墓室再度陷入极端的空寂之中。
石顶上排列成天罡北斗的七枚夜明珠依然洒着薄薄一层微光,隐约映照在深池之上。就见原本不知深浅的黑水一滴不剩,短短片刻,就被抽了个干净,连接两端的细高石台也被轰了个粉碎,横斜不一地躺在池底。
原本积沉在池底的泥沙攒聚着堆在角落里,像是被某个不耐烦的人挥手扫开了似的。
软质的泥沙被扫除,石砖质地的池底便彻底露了出来。其中某处不知被什么东西翻凿开了,方形的石块几近粉碎,被掀到了一边,露出最下头的黑土。
在那片黑土之中,窝着一枚透亮的金珠,不断微颤着。在金珠周遭,或躺或趴着几个人,均面色发白不省人事。
不是别人,正是玄悯他们。
片刻之后,就听“咕嘟”一声,那枚不断颤动的金珠吐出了一口水,打破了墓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便是一声颇为瘆人的叹息。
“哎——”窝在金珠中的薛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要活活撑死了。
方才在池底兴风作浪时,他的意识始终的模糊的,只隐约感觉自己砸开了石砖,把黑土里的什么东西给碾碎了,吸进了珠子里。那一瞬间,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感,就好似眼巴巴盯了许久的东西,终于让他吃了一口似的。
那种烧得人心慌的感觉,也暂时被压住了一些。
只是有一件事情不太美妙——金珠在吸食土里的东西时,一个亢奋,用力过猛,把一池的水也吸了个干净。
这会儿……有点儿撑得慌。
薛闲颇为糟心:这水又没进他的肚里,只是被金珠一并化了,怎么金珠没破,他反倒快要撑吐了?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
就在这祖宗哼哼唧唧来回滚着的时候,躺在池底的玄悯手指动了动,倏然睁开了眼。
不知为何,他睁眼的瞬间,目光防备中有些空茫,似乎在那一瞬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周遭是何人,所做是何事。他盯着穹顶上的天罡北斗看了片刻,猛然翻身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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