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苏里
“少爷少夫人都忙着呢,去把药篓放了,把手脸洗了,过会儿开饭。”陈嫂应一句。
“哎——原本昨个儿傍晚就能回来,结果在陆上碰着马队了,清了路,这才晚了一夜。”这俩便是方家帮忙的伙计,一边放着药篓,一边同陈嫂说道。
“马队?什么马队?”
“官府的马队。”药郎一说到这事儿,语气顿时变得神秘起来,“咱们县这疫病不是报上去了么?朝廷派了驱疫傩仪的官马队来,算算今早该入县城了。你猜猜派的是什么人?”
“傩仪?”陈嫂一愣,“难不成……”
药郎一捶手,“据说是国师直管的那些,官名太多,我也叫不上来,反正据说平日都是跟着国师的,大约是少有的见过国师模样的人了吧。”
铜钱龛世 第58章 骨中丝(三)
清平县郊车马道上,一条长长的马队正浩浩前行,真是这支队伍的穿着打扮颇有些少见。均是宽袍大袖,前胸后背各绣有狰狞的凶兽图案,可除此以外,整个袍子便是一水儿的白,被马蹄奔跑中带起的风撩动,袖摆如云,又显出一股凶煞与洁净相糅杂的美感。
马背上的这些人,单看衣袍身板,看不出年纪大小。他们似乎常年受着各种仪态上的约束,乍一看均是克谨板直的。至于面容……他们人人都戴着一张古朴的兽脸面具,所以也无法看清面容。
长长的马队约莫有百十人,两列并行,中间夹着三辆马车,门帘紧闭。三辆马车的两边都支着一杆高旗,前后共六面,墨黑底面隐隐绣着繁杂的纹样,乍一看分辨不清,须得在日光照耀下,才能依稀看出些丝线轮廓。在黑旗正中,两个大字盘龙曲蟒——太常。
前朝时候,太常执掌天地鬼神、凶吉阴阳之礼,设太常寺卿、少卿统管一干事物。自打太常到了国师手里,这些人的职权便十分有限了,太常寺卿成了国师的副手。而当朝国师年纪之大,已无人能说清,他身边的副手也已然换了好几任。
据说国师除了每隔数年会挑一两名有佛性的孩童回去教养之外,还会挑一批资质上乘的童男童女,交由太常寺教导,养至十来岁时,便作为执行傩仪的侲子,侲子最大的不能超过十六。等到他们过了十六,当中的一部分便会转而承领太常寺的其他职位。
是以整个太常寺,尤其是近两任内,上到太常寺卿、少卿,再到太祝、太卜一干人,下至侲子等等,几乎都与国师渊源深厚,算作是半个弟子也不为过。
这一行人在岔道口兵分两路,其中二十余人带着一辆马车往县内主城区而去,这是奉命驱疫的队伍。另外的一百二十多人则拐上了另一条绕山而行的道,领头的两位腰间除了各有一串油黄皮面的铜钱外,还坠着个带穗的玉牌。
玉牌上镂雕的图案有所区别,左边那人玉牌上镂着一只玄龟,龟背上立着一只长羽鸟,两者圈围着两个小字——太卜。而右边那人的玉牌上则镂着一只长角的兽面,兽面上悬着一枚小巧的八角铃,二者之间同样圈着两个小字——太祝。
太卜和太祝分属太常寺下,太卜掌阴阳卜筮,而太祝掌祭祀傩仪。
马队刚走上山道,挂着太卜玉牌的领头人便抬手示意了一下,整支队伍也不曾冲乱,而是静静地停了下来。
太祝转头看他,从面具中透出的目光里含着一丝疑问:“怎么?”
这人语气虽然沉稳,但音色却很年轻,听起像个二十刚出头的男子。
“我再确认一番方位。”太卜应了一句,声音是女子的,同样年轻,音色干净温和之中透着一股利落。
她一边答着,一边摘下了脸上的粗犷古朴的兽纹面具,露出和面具截然不同的清秀面容。单看模样,她应当比声音所显露的更为年轻,兴许只有十七八岁也说不定。好在她有着秀致的双眉和一双乌黑如湖的眸子,将她过分年轻的气质压得沉了许多,透出一种安静稳重之感。
太卜之位同其他略有所别,因为所掌之事不论是占卜或是解梦都同天分相关,故而能当太卜的大多为资质特别的有缘之人,无关乎男女老少。又因为女子在这方面较多灵敏,所以近几任里女官占了多数。
太祝点了点头,赞同道:“也好,确保万无一失,毕竟是和天灾*息息相关的,若是错了,回头可就不好交代了。”他说着,颇为忌惮地竖起指头朝上指了指,“那位一定不会高兴。”
太卜瞥了他一眼,转而又去细细地看着天际的云层,道:“国师向来就实论事,赏罚分明,何来高兴不高兴一说。况且即便回去也见不到,你想多了……”
“你这丫头,哎,我就这么随口一说,能否别这么一本正经的?”太祝没脾气地说道。
“不能。”
太卜神色不变地顺口答了一句,边说边摸出草结、龟壳以及一张带着竹叶味的纸。她将纸小心展开,上头的墨迹早已干透,看得出是许久之前写的。内容只有寥寥数字,十分精简,落款处是一方红印,印上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同灯。
她确认了一遍纸上提及的地点,又小心将其叠好收起。而后将先前摸出来的草结和龟壳在掌心排列好,一边拨弄,一边冲身边人道,“谨言慎行,尤其别在我面前妄议国师,兴许我一个不乐意就跟你翻脸了呢。”
太祝摇头无奈地一晒:“你又给我乱扣帽子,给我挂一身的胆子我也不敢妄议啊。”
虽说太常寺上上下下皆与国师渊源不浅,但多少仍有些区别。
就好比并肩的这两位,十多年前,他们是被国师一并领回来的,一并在太常寺经受教导,慢慢长大,从侲子到常事再到如今的位置,经历相仿,年代无差,太祝对国师便是畏多于敬,而太卜却是崇敬多于畏惧……远远多于。
太卜专心卜算,没再理他。
片刻之后,太卜盯着手中草结,又看了眼天际,轻轻“咦”了一声。
“咦什么?别是走错了方向吧?”太祝转脸问道。
太卜微微敛起了秀丽的眉,迟疑了许久,嘀咕道:“我算到……可是不应该啊。”
“你这丫头别总半句半句地说话,说全了,算到了什么?”太祝跟着她看向那片天际,除了一大团阴沉沉的云,什么名堂也不曾看出来,又盯着她掌心的草结,除了那草结散了毛,显得有些旧了,同样看不出任何别的问题。
“没什么,只是算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正身在清平县,可是不可能的……”太卜缓声解释着,又兀自摇了摇头,“罢了,本也只是察觉很相像,不能确定,应当是我弄错了。不管这些,正事要紧,方位我已经确认过了,沿着这山道一路朝西南走。”
“到哪儿落脚?”
太卜又看了一眼,道:“看见那边那座活似簸箕的山不曾?向着那里去。”
太祝抬手冲身后的马队示意了一下,一夹马肚,道:“出发。”
而此时的方家后院里,众人正说着另外的事——
起因是江世静给那三名昏沉不醒的乞丐退烧时发现,其中一个看起来仿若瘦猴的小乞丐居然是个小姑娘。
“这就有些可惜了……”江世静抬手在左脸颊比划了一下,道:“那两个一老一小疹子都还停留在脖颈往下,可那小丫头左脸上有一大片,这疹子可不仅仅是破皮流血,那是要烂肉的。那些已经坏了的皮肉得清理掉,即便以后愈合了,那丫头的脸……”
众人都见过那疹子吓人的模样,也都看过那小乞丐的伤势程度,自然能想象到日后这小乞丐的脸会留有多大的伤疤,基本上半张脸就毁了。这孩子终究还小,这么点儿大就形容可怖,以后可怎么办?
爱操心的性子可谓是江家祖传的,江世静为这非亲非故的小丫头直犯愁。
薛闲原本正滚着椅子从旁路过,听了江世静的话又顿住了动作。
对他而言,面对可做可不做的事情时,凭依的大多是心情。陈嫂是个有真手艺的,早上一桌硬菜让他吃得十分满意。人一旦吃饱喝足,心情便会舒畅不少,连捅的篓子都能暂且忘一忘,甚至连玄悯出了屋正朝这边走来,他都没注意到。
他向来不爱白吃白喝,但当面掏金珠又似乎把人家这里当客栈了。他正琢磨着还点什么时,就听见了江世静的话,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那丫头的脸,我倒是有些法子。”薛闲顺口接了一句。
江世静他们俱是一愣,转脸看他:“什么法子?”
他能给江世宁这样无所凭依的人弄个纸皮身体,自然也有办法给那小丫头脸上做些文章,只是……
“我也不能凭空给她变出些皮肉来,所以须得弄些东西替代。”薛闲简单解释了一番。
江世静也不是个笨的,还有江世宁这有过经验的人在旁提点,于是三言两语便商量出了眉目,“替代的东西……能合上人脸的……嘶——面具可行么?”
石头张捧着碗在旁边举了手:“这个我会雕!保准给她雕个富贵的!”
滚犊子。
薛闲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饭都堵不上你的嘴,你见过人脸上长一幅花开富贵的么?”
石头张默默扒饭。
“我说的是易容会用的那种。”江世宁也被石头张弄得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了一句,“能贴合脸,只是面具毕竟是面具,最后还得依赖你了……”
说着他看向薛闲。
薛闲点了点头,“我指的也差不多就是这种东西。”
“可是……谁会?”江世静颇有些尴尬地问道。
石头张连忙咽下嘴里的饭,道:“我会。”
“你真会?你不是雕石头的么?”薛闲颇为怀疑地看着他。
“有些东西是互通的。”石头张晃了晃自己的手,“我曾经见人做过,况且我手巧啊,能做得细致。”
看见一个发福又略秃的矮胖子用这么嘚瑟的语气说自己手巧,真是十分辣眼睛。不过在座的其他人也确实没他手巧,更没亲眼见过易容术,于是这事也只得落在他手里。
石头张也不耽搁,立马说明白了自己需要的原材,又去仔仔细细地洗了手。
这期间旁人也不曾闲着,陆廿七大清早便独自窝在院子一角,一手摸着当初石头张被绑时用来蒙眼的黑色布条,另一只手扶着木枝在地上涂涂画画,画完兀自琢磨一会儿,又全部抹掉重来……
石头张要的材料倒也不算多,好在方承家别的不说,原材还是不缺的,尤其是跟药有关的。除了最特别的一味,其余倒是早早就备好了。
“还差什么?”江世静问了一句。
石头张咳了一声,牙疼似的哼哼道:“x胶。”
“什么胶?”薛闲突然回头。
石头张破罐子破摔道:“龙胶。”
“……”薛闲疑惑道:“龙胶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龙皮熬出来的胶。”石头张觉得说完这话,自己小命就不保了。他默默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心说:让你瞎揽活,作死了吧。
薛闲脸一黑:“放屁!哪个不要命的敢用龙皮熬胶,拎出来我认认!”
“也不是,就、就是那么个叫法。”石头张匆忙解释,“你知道的,但凡有些稀奇玩意儿,不知道由来的,就喜欢起个特别大的名字,十有八·九都爱往真龙身上贴,其实压根儿不是。那种胶啊,就是从西域商人那边传来的,应当是用兽皮熬的……”
薛闲听见龙皮龙骨之类的就要炸,二话不说拍板道:“用什么来路不明的胶,拿猪皮熬去!”
“好嘞。”祖宗说什么就是什么,石头张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薛闲刚气势汹汹地说完话,转脸就见玄悯站在他身后。他默默和玄悯对视了一眼,扭头忙不迭滚着椅子风驰电掣地跑了。
玄悯:“……”
事实上猪皮熬出来的胶也不错,就是火候时间得把握准了,早了晚了都不宜。
石头张守在锅边等着,估摸着差不多了,便要捞胶,结果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按住。
他一看那雪白袖子就知道手是谁的了,当即恭恭敬敬回头道:“大师。”
玄悯也不多话,只瞥了那锅一眼,道:“再熬一刻。”
石头张一愣,“大师你也会做那种面具?”
铜钱龛世 第59章 骨中丝(四)
问完这话,石头张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觉察到玄悯动作一顿,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
石头张:“……”我就是随口一问,真的不用这么仔细琢磨啊大师……
他默默扭头,和缩在炉膛边看火的江世宁对视一眼,用口型问道:怎么办,我好慌。
江世宁一耸肩:自找的。
石头张再回头时,玄悯已经收回了手,正蹙眉看着锅里的猪皮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老实说,他这一身僧衣看上去不沾半星尘土,着实跟着灶间的烟火气不相衬,往炉膛边一站,连火都畏畏缩缩地变小了一些。
石头张是想象不出玄悯所思的究竟是什么,但单从神情面色来看,应当不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于是他也不敢在这档口出言打扰,委婉地将这尊大神请出去,只得和江世宁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干等着。
好在玄悯虽然有时候不通人情,但较之薛闲那种故意找乐子的脾性还是好很多的。锅里的猪皮胶被熬煮得发出汩汩的声音,将玄悯拉回了神。他也没再多言,只又瞥了一眼炉膛,道:“火过小了。”
说完也不看石头张和江世宁一眼,便举步出了灶间。
雪白的僧袍下摆从门边一扫而过,没了踪影。
石头张长吁一口气:“憋死我了,年纪大了,果然受不了惊吓,我这心脏跳得那叫一个快哟……”
江世宁偷偷缓了口气,一声不吭往炉膛里添草。
“不过这大师也确实是厉害啊,怎么什么都会呢?”石头张想起这点还是有些稀奇,“就好比这玩意——”
他冲锅子里的猪皮胶努了努嘴,“就这种面具,咱这一带没人琢磨这个。我还是有回被一个大老爷带去凉州那一带才因缘际会见识过一回,那边靠近关隘,人杂事多,有些人为了保命,得学点这种手上功夫。就这些东西,没些个年头和阅历都攒不下来。不是我说……这大师年纪轻轻的,就算能耐大,年纪在这,跑过的地方碰过的人终归有限,他那些肚里货都是怎么攒的?”
其实别说石头张了,江世宁有时候也会有同样的感慨,总觉得玄悯所表现出来的见识和沉稳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这年纪应有的程度……
石头张这中年老男人别的乐趣没有,说起这种探人经历的事情倒是有八个头的劲,他探头看了眼院子里,又压低声音道:“就那位姓薛的祖宗,碰上这大师,有时候还莫名占着下风呢,就好比今天,我看那祖宗似乎在绕着大师走。诶你想想,一个二十啷当岁的人,能治住真龙?真龙啊,那得多大年纪!”
这碎嘴子絮絮叨叨个没完,活似张了八张嘴的秃毛麻雀,他这么说着,还又嘀咕了一句,“诶对了,那祖宗多大年纪来着?”
江世宁揉了揉被他说得嗡鸣不断的耳朵,没好气道:“鬼都不知道。”
虽然石头张不明白为何玄悯会知道怎么做这种面具,但还是严格按照他所说的,将火弄旺了一些,又等足了一刻之久。
他将那胶捞出来,碰着滚烫的碗呼哧呼哧地跑进了院子里,“咣当”一下将碗放在桌上,捏着耳朵直跳脚,“好了好了,其他材料呢?”
方承将事先找好的零碎材料全搁在了桌上,该剁的剁碎了,该碾汁的碾好了汁,碟碟碗碗的,活似做菜。
石头张也不耽搁,就地忙活起来。
其他人对此均有些好奇,但是这毕竟是个精细活,又怕打扰到石头张,所以大多不远不近地站着,不议论也不多问,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看着。
薛闲觉得这还挺有意思的,他以往不是没听说过所谓的□□,但看人亲手做出来这还是头一回。但是因为某些不方便言明的事情,他总是坐不久——
每回看到玄悯,他就滚着椅子跑远了,有时候是去前堂给那对双胞兄弟找事,有时候是去骚扰那些乞丐。以至于他一边怂怂地躲人,一边还在心里嗤道:看个热闹都看不安心!
这么跑跑绕绕的,那□□的制作过程他自然没看全,等他兜了一个大圈再回来时,石头张已然完成了大半,就差模子了。那小乞丐还病在床上,半边脸上也还形容可怖,不方便碰。
这时候,石头张这手艺人的长处便显出来了。他走进去盯着那小乞丐完好的半边脸看了许久,似乎记下了她脸颊的每一处细节,而后又盯着那毁了的半张脸虚虚比划了一番。
再出来时,他已然胸有成竹地动手调起了模子……
这大约是最费神也最耗时间的工序了。
过了许久,石头张才揭出了成品,只是这成品和薛闲想象的不同。他本以为该是完整的一张,谁知却是分开的两片,一片略厚一些,有些弧度,另一片则薄如蝉翼。
“怎么是两片?”薛闲忍不住停了椅子,出声问道。
石头张解释道:“做这种面具,宜增不宜减,比方把瘦的填胖一些,鼻梁矮的填高一些……那丫头脸上破皮缺肉的,太不平整,需得填平整了。这张厚一些的,便是把她缺的那些填上,薄一些的,是将填上的部分和其余皮肤衔接上。相当于填一块再罩一层。”
薛闲一边听他说着,一边盯着他手里的两块面具,颜色质地都被石头张百般调磨过,乍一看,简直和真的人皮一样……
等等——
真的人皮……
薛闲猛地转头,二话不说滚着椅子来到玄悯身边,一扯玄悯的袖子,将他扯得半俯了身:“秃驴,你看石头张手上拿着的,跟你上回在温村想起来的像不像?你说你想起的那些少年时候的场景里,有两次手里拿着人皮,会不会就是这东西?”
他虽然是问话,但其实心里有着七八分肯定,毕竟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尤其是像玄悯这样性子的少年人,好好的怎么可能将剥下的人皮捏在手里?就他那沾点血都嫌脏的毛病,有可能么?
但是人·皮·面·具·就不一定了……
他问完这话,又兀自在心里一通瞎琢磨,却半天没听见玄悯的回答。等他再抬眼时,就见玄悯垂目看着他,神色看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跟平日里那副冷淡模样相似,但又有一些不同。
具体哪里有异,薛闲一时也说不出,只是觉得被他不冷不热地看一会儿就莫名心虚,十分想滚一滚身下这椅子的轮。
“不跑了?”玄悯答非所问,语气……有点咸。
薛闲:“……”
这话问的,显得他很怂似的。薛闲没好气地想着,嘴上却又岔开了话题,“真是人·皮·面·具?你小小年纪不好好抄经,做什么面具?”
“不记得了。”玄悯答道。
他没有否认前一句,就说明他默认了薛闲的猜想,也觉得手里捏着的那些是所用面具的部分或全部。只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为何要用到这种玩意儿?
薛闲眯着眼,正琢磨着,就觉得自己手里揪着的袖子被人抽走了,接着,下巴被人捏着转向众人围着的石桌又松了开来。
玄悯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先去把你应下的事做了。”
薛闲一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被捏过的下巴,再转头时,玄悯已经大步流星回了屋,没有在这里继续围观的打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这秃驴似乎……不太高兴?
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替代物,薛闲没费吹灰之力便在那两张皮子上做好了工夫。江世静照着薛闲所说方法,在自己手背上试了一番,那两张皮子一旦贴合到皮肤上,就活似真正长在上头的一样,不论是肌理纹样或是肤色,甚至连一些自然的微小的瑕疵都和真正的皮肤别无二致。
“那小丫头醒了以后给她便行,等她伤口落痂,若是她自己承受得住那便罢,承受不住,贴合在脸上便行了,不会有丝毫破绽。只要我没死,这东西效用就不会消失。”他随□□代了一句。
这下,本就对他有些憧憬的杏子乌黑的眼珠更亮了,但凡得了空闲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连陈嫂都时不时瞅他一眼,中间还半真半假地冲他道:“薛小少爷看看,我这脸能捏个模么?年轻个二十来岁行不?”
陈叔在一旁默默扭开了脸,拽着陈嫂的手将她拉走了。
方家的人脾性各异,却都默契地给嘴把了个门,虽然看到薛闲使了些非寻常人能使的把戏,却没有一个人多问一句,算得上守礼且贴心了。
就在众人收拾了一干碟碟碗碗时,一直窝在角落的陆廿七突然朝薛闲招了招手。
“怎么?有眉目了?”薛闲问道。
陆廿七点了点头,道:“我不如十九,算不出精准的时日,只能说至少昨夜到今晨这段时间,碰过这黑布的人还在我算出的那处地方,至于今夜他会不会离开,那就说不准了。”
“无妨,先去看看,能抓个正着自然是好的,抓不着也至少能确定他走不远,而且总会留下些踪迹的。”薛闲冲他挑了挑下巴,“说罢,大致是个什么地方。”
陆廿七道:“一座形状像簸箕的山。”
“形状像簸箕?”薛闲对这附近一带不算多了解,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句。
“簸箕山啊!”悄咪咪盯着他的杏子从旁边冒了头,出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喏——朝那个方向直走,出主城门沿着西南山道走,从林郊绕一下就能到。”
眼见着日头近午,薛闲也不想耽搁,一听这话便当即拍了板打算动身。听杏子这说法,以他们的脚程,到那里费不了多少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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