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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苏里
他说着,将拆开看了一眼的包裹囫囵扎了个结,轻轻巧巧地一松手。玄悯微微偏开头,接了个正着。
“下来。”玄悯皱眉拆着包裹,清清淡淡地说道。
薛闲下意识就要从树上翻身跃下了,结果就见那只黑鸟一脸含冤地先他落地,乖乖站在玄悯跟前,一副低头听训的模样。
薛闲:“……”
他又不尴不尬地缩回了脚,翻着白眼重新倚在了树上,曲着一条膝盖,另一条长腿垂落下来百无聊赖地晃荡着。
越过东边低矮一些的山头,他能看见远处天地之交处,晨光半露。
他又垂眼看了看树下头打坐的玄悯和老老实实的黑鸟,忽然生出一种“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的想法。不过于喧闹,也不过分孤静,一切空缺之处都被填得恰到好处。
若是每日晨光乍现时,都是如眼下这般,过上百年应当也不会厌烦吧。
兴许是晨间清朗的空气格外容易将人胸口填满,以至于薛闲几乎生出了一种懒散的满足感。
“并非偷来的。”玄悯的声音在树下响起,淡淡道:“方家几位应当看到留下的信了,这酥饼是他们备的干粮。”
他说话间已经站起了身,那身僧袍依旧连一点儿脏污也不曾沾染。
包裹中掩着的信被他展开夹在指间,冲薛闲示意了一番,而后举了举那一兜酥饼,问道:“饿了没?”
薛闲晃了晃脚,懒懒散散道:“劝你别让我开胃,否则把你连饼一起吃了都不够我填肚子的。”
“……”玄悯瞥了他那吊儿郎当的长腿一眼,似乎对他这副姿态颇为无奈,只得转身将那一包裹的酥饼搁在了刚醒的石头张和陆廿七面前,“一番好意,莫要浪费。”
说完他又回到树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薛闲晃晃荡荡的小腿,淡声问道:“想吃什么?过会儿在前边县城买上一些。”
薛闲垂眼看着他,玄悯漆黑的眸子在晨光中镀了一层亮色,显得浅淡了一些,莫名透着股净透温和之感,好似霜雪将化。
他忽而觉得先前那种懒散的满足感更为强烈了一些,以至于近乎有种呼之欲出的冲动,想半真不假地问玄悯一句“等你恢复了记忆,若是没什么大事,干脆跟我搭个伴吧?”
不过他刚在冲动驱使下张了张口,还未曾出声,就被不知何处一声轻微的响动打断了。
咔嚓——
活似树枝不小心被人踩断的声音。
眨眼之间,原本懒散靠坐在树枝上的薛闲便已没了踪影。他在山间几个轻巧的起落,便已然循着声音出去了数里地。接着,又如蜻蜓点水般于山林枝冠顶轻轻一落便收。
再一眨眼间,他便重新落在了玄悯面前。手指一松,一块木质腰坠从他指间悬了下来,“眼熟么?”
玄悯眉心一皱,探手从怀中摸出了另一块木质腰坠,对比一番,“一模一样。”
玄悯所拿着的这块腰坠,是从竹楼地下石室中布置百士推流局的那人身上摘来的,据那人所言,这是块桃木腰坠,由那道号松云的术士给他的,算是门人的标志。
薛闲面色冷冷地朝山林深处一挑下巴,“方才我闻声追过去,有个人影刚巧消失了,约莫是布好了地遁的阵。我隔着老远抓了一把,只揪到了这么个玩意儿。”
但是足够了,只这一样,就足以证明那人的来路。
原本他只以为是有人清晨来山间拾柴或采药,但如今看来,怕是来者不善。
有这腰坠的应当是那松云术士的人,来此地怕是和龙骨脱不了干系。薛闲怀疑,是昨夜那蛛丝般的玩意儿让他们有些警觉,特来打探一番。
薛闲将玄悯手里的腰坠也一并拿来,走到陆廿七身边,蹲下·身,“劳驾看一看碰过这腰坠的人,现今在何处。”
陆廿七虽然说话有些不冷不热的,关键时刻却相当干脆。他一声不吭放下了手中酥饼,摸出木枝就地一番涂划,片刻之后,指着西面道:“一路直行,有座山,山冠状如马头,一面可见相攒簇的五座石峰,一面可见一座六层庙塔。”
“知道了,饼先抓好,吃多了当心要吐。”薛闲说完,冲玄悯示意了一番,当即拎住石头张和陆廿七,就地化作长龙,趁着晨间云霞漫天,直奔西面。
陆廿七虽算不出地名,可描述已经足够具体了,以至于薛闲轻而易举地在半途中寻到了那座“马头山”。
他借着层云包裹,挑了处僻静地方着地,陆廿七二话不说再度涂划了一番,斩钉截铁道:“还在山间,不曾离开,就在这山腰上——嘶,怪了。”
“怎么?”
“忽然消失了。”陆廿七疑惑地道。
“消失?”薛闲皱了眉,“又遁地溜之大吉了?”
“并非如此。”陆廿七摇头道,“我所谓的消失,并非是指他从山腰消失去了别处,而是……从扶乩之象上消失了。”
他自己这么说着,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以相信,顿时又抹掉重新来了一遍,却依然皱着眉摇头道:“还是如此,算不到他了。”
薛闲闻言,仰头看了眼山腰,忽地冷笑了一声,“行吧,那便不算了,我亲自把他翻出来。”
他直觉这事古怪得颇为危险,于是他干脆地在指尖划了一下,在石头张和陆廿七手背上各抹了一点血迹。为了以免出纰漏,特地挑了皮肤完好没有伤口的地方下手。
抹完,他冲远处山道上一挑下巴:“拐上山道,那处有个通往县城的茶摊,在那处等也好,直接进城等也好,有龙血护着应当不容易出事,回头我也好寻你们,我和秃驴上山去看看。”
石头张和陆廿七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然不会主动来当累赘,闻言也不多话,点头说了句“当心”,便转头上了山道,直奔县城城门的方向去了。
薛闲和玄悯二人对视一眼,当即几个翻身,便上了山腰。
两人一番环视,便在山腰树林枝干间,看见深处较为平缓的地方,有一条隐隐的石阶,石阶顶上是一座大门敞着的屋子,既不像是废弃的破庙,也不是歇脚赏景的凉亭。
薛闲循着自那处而来的山风吸了一口气,皱着眉面带嫌恶道:“尸气。”
两人没再犹豫,很快便上了石阶,站在了那间大门洞开的屋子前。
“这味道简直飘香十里……”薛闲刚站住脚,就差点儿被屋里扑面而来的味道熏了个跟头,“这是什么鬼地方?”





铜钱龛世 第78章 走尸店(二)
这间屋子的顶格外高,较之寻常门宅高出了半丈有余。
门前有槛,只是槛边刻着许多扭曲弯绕的字符,还在边角处钉着一些钉子,整块木质的门槛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的血泼过,又兴许是干脆在血里浸过,木色极深且始终有些泛潮,散发着经年的血锈腥味,在满屋扑出的尸气中若隐若现,有些引人作呕。
屋子两边没有寻常宽大的木窗,只在极高的墙面顶上,开了两处透气的气窗,活似两个窄窄小小的洞。
因为气窗太过窄小,屋子里甚少见光,始终阴黑潮湿,生人仅仅是靠近一些便会觉得极不舒服,更别指望能一眼看清屋里的模样了。
薛闲皱着眉,抬手在鼻前扇了两下,发现无济于事,只得瘫着脸默默屏住气。他左右扫量了一眼,就见屋门两边挂着一副字,只是年代太久,早就斑驳得缺胳膊少腿了。
他仔细辨认了半晌,才发现是这样八个字——阴人出行,阳人避让。
有点耳熟……
薛闲转头询问地看向玄悯。
以玄悯那性子,让他在这种环境下张口说话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一了百了。于是薛闲憋着一口气,刚用眼神问完话,就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人捏住抬了起来,玄悯无甚表情地用手指在他掌心划写了几笔——尸店。
尸店?
薛闲对这名字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湘江一带有一种匠人,专接死人活,将死在他乡的人赶回家乡安葬。他们向来只在夜里行路,白天须得避让生人。而这路途迢迢,又并非是一夜能到的,若是碰上雨雪,更得在路上耽搁数天。于是这一带每隔数十里便会有供赶尸匠和尸体歇脚躲雨之处,称为尸店。
薛闲同此类事情接触甚少,是以了解不多,但在他印象中,传闻赶尸匠接活也是有讲究的,大多是在尸身未腐的时候将它们带回来,否则岂不是走到哪里脏到哪里,掉落的腐肉腐虫自不必说,光是这经久不散的味道,也够人喝一壶的,谁受得了?
所以,这尸店味道浓郁成这样,着实有些不大寻常。
薛闲生无可恋地掩住了口鼻,绿着脸踌躇片刻,还是豁出去似的抬脚进了门,还下意识转头瞥了眼玄悯。
玄悯的脸乍一看冷静极了,除了紧蹙的眉间流露出了对气味和污秽的淡淡厌恶,几乎再没旁的反应。只是薛闲却从他漆黑沉寂的眼珠中读出了一点儿难以言说的无奈感。
刚瞥见那一点压在眼底的情绪时,薛闲是有些想笑的。这本不是什么趣事,但放在玄悯身上,对比就鲜明得有些好笑。但笑意还未及嘴角,他便倏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玄悯惯来沉静,一点儿情绪都被压得极深,密不透风。旁人常常探究半天,也很难从他眼里琢磨出旁的滋味来。即便是薛闲,也总是难以看透他的心情和想法。然而现在,他却能捕捉到玄悯的一些情绪了。
甚至不用刻意去琢磨,仿佛体味那种情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一般……
一想到自然而然,薛闲便猛地反应过来——铜钱!
是因为那串铜钱的牵连。
那种牵连终究还是因为再一次使用而变得更加紧密了一些,甚至连这种细微末节的情绪都能传递到薛闲这里了。
薛闲笑意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毕竟这种牵连也不知是好还是坏——若是深到一定程度,兴许连自己都分辨不清高兴是因为自己真的高兴,还是受了对方情绪的影响而有所加深;若是难过,又是不是会因为对方情绪的叠加而加倍难过。
最要命的是,玄悯的反应传递到了他这里,那他的情绪和感受会不会也传递到了玄悯那里?包括呼之欲出的某种冲动?
那就太过纠缠不清了。
单是想想,薛闲都觉得这张老脸可以不要了。
他琢磨着从这里出去后便把这种变化告诉玄悯,能切断还是切断了吧,以免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薛闲刚一回神,就瞧见玄悯正看着他,似乎觉得他这要笑不笑又僵在半途的表情十分古怪。
“无事。”他摆了摆手,下意识开口道。
刚说完,他就默默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自己七窍都升天了。
玄悯:“……”
这屋子里比薛闲想象的还要空,准确而言,整间屋子近乎空无一物,别说桌椅案台了,连个能坐人的石墩都没有。趁着从天窗漏进来的一点微末的光,薛闲沿着四面墙走了一圈。
比起空空荡荡的屋子中央,倒是这四面墙上名堂多一些。就见墙面上或密或疏地钉着一些巴掌大的半圆形铁箍,两边钉死在石墙里,中间拱起一道小小的弯。
这样的铁箍总是并排钉着两个,而后隔上一人宽的距离,再并排钉上两个,如此一般在四面墙上钉了整整一圈。
薛闲盯着铁箍看了片刻,在其中几个上头看到了一些刮擦下来的麻绳断丝,这才明白这铁箍的作用——约莫是那些赶尸匠在此处休息时,会将站着的尸体靠墙放着,再用麻绳扣在两端铁箍上,将尸体贴墙捆住。
一方面以防尸体软倒在地,另一方面也能防一防起尸。
只是很快,薛闲的脚步便是一顿。
只见面前这个铁箍上居然沾着一丝血迹,也不知是慌忙中蹭上的还是溅上的,唯一的问题是这血迹潮湿粘腻,一看就是刚留下没多久的。
薛闲头也没抬,伸手拍了玄悯一把,朝自己面前的铁箍指了指,示意他看这血迹。
玄悯眉心微蹙,又很快展开,他点了点方才站着的那处屋角。
薛闲顺着他的手指望了一眼,隐约看见那地上盘着一截麻绳,还有一些纸团。他刚才以为那都是赶尸匠剩下的杂物,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便没细看,绕着走开了。
但玄悯既然特地指出来了,就说明没那么简单。薛闲略一思忖,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乖乖伸手,掌心朝上摊在玄悯面前。
玄悯一愣,还是抬手在他掌心划写了一番。
“挪移阵。”掌心划字毕竟不抵直接说的好理解,也不方便写太复杂,于是玄悯言简意赅地写了三个字。
这阵局原本是什么名字,已经顾不上细究了。反正经过玄悯这么一写,薛闲就已经知道了它的作用——正如在连江山那个瞬间消失的人所使的方式一样,这屋子里也曾有人借用阵局就地转移了,就在他们追来之前。
前后一联想,在此遁地而走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薛闲正在追的人。
只是……
玄悯又在薛闲手掌上写道:不止一人。
薛闲干脆走到那看似不起眼的麻绳和纸团面前,蹲下身来。地面上积沉了多年的尸气更为难闻,薛闲忍不住皱着眉掩住了鼻口。
离地面近了,他才发现,这地面上被人用血迹划了一个圈,麻绳盘在圈头,那些纸团则是浸了血又晾干的符纸,看似无序实则有序地压在血圈周围。
除此以外,薛闲还看到了另外几样东西——
就在这血圈外头的墙角地缝旁,滚落了几根细长的针,那针上还沾着深色的血迹,几乎与地面融于一体,若非看得仔细,绝对瞧不见。
这种细长银针的用法太多了,但是在尸店如此阴湿的环境之下,联系先前陆廿七所说的“突然消失了”,薛闲只想到了其中一种——
有的术士,在某些需要冒险的境况中,会用尸将取而代之。
所谓尸将,便是在已死之人的尸首上做些手脚,让它们“起死回生”,乍一看恍如常人,其实都是由术士操控而已,本身并无意志。
待到关键时刻,银针一拔,便又成了尸首,而死人是绝不会出现在陆廿七扶乩的结果中的。
若真是如此,在背后操纵的术士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既然已经追到了如此境地,只差那么几步便能见到罪魁祸首,薛闲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干脆一把拽过旁边玄悯的手,在他掌心中写道:这阵还能用吗?
玄悯回道:追?
薛闲点了点头。
玄悯了然,划写道:阵已废,但可复原。
写完,他在手指上划了一道,挤出一些血来,依照着某种古怪的顺序,依次滴落在那几个纸团之上。
几声闷闷的滴血声落下,就见那原本几近凝固的血圈颜色微微变亮,似乎重新活泛了过来。
玄悯冲薛闲招了招手,示意他先进圈。
这血圈十分狭小,一个人站进去刚好,想必先前那拨人也是一个接一个离开的。
薛闲站在圈中,原本也打算先走一步,可一抬头就瞥见玄悯封阵时微微蹙着的眉。
以玄悯那挑剔至极的性子,在这屋子中多呆一刻都算得上是莫大煎熬。于是薛闲想也不想,在玄悯封阵的刹那,伸手一把将他也拽进了血圈里。
他手劲颇大,玄悯被他拽得猝不及防,进圈时脚下不稳,几乎整个儿撞在他身上。
整个血圈骤然卷起一阵风刀,随着“嗡”的一声长鸣,周遭瞬间便换了地方。只是地方一换,薛先便略有些后悔方才的举动了——
玄悯那一撞的惯力极大,两人几乎是半搂半抓着接连踉跄几步。
薛闲只觉得后背“砰”地一声撞在了碎石嶙峋的坚硬石壁上,玄悯也因为惯力重重压了上来,撞在他身上。
肩背被尖利的岩石猛地硌了两下,剧痛一下子蔓延开来,即便是薛闲,这么毫无准备地撞上满背伤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只是最容易撞到的后脑勺却并没有磕上什么碎石,反而抵在了某个相对柔软一些的东西上,缓冲了那股力道。
薛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要撞上石壁前,玄悯下意识伸手护了一下。而他脑后压着的,应该是玄悯的手。




铜钱龛世 第79章 百虫洞(一)
他下意识愣了一下,猛地直起身来,将玄悯垫在石壁上的手拉到了面前。
这大约是他头一回体会什么叫做小心翼翼,尽管他心里清楚得很,玄悯跟寻常人不一样,也不是纸做的身体,不至于用点儿力就散了。
玄悯手背上被尖利的石壁磨破了好几处,有些扎得较深,有些只是蹭破了皮,但林林总总乍看起来却颇为触目惊心,血水很快糊住了他半边手背。
薛闲不是没见过血的,比这过分千万倍的伤口他都见过,甚至亲自承受过,但是看见玄悯这一手背的细细碎碎的伤口时,却还是觉得心里麻麻扎扎的,有些不那么舒服。
刚认识玄悯时主动给他下绊子添麻烦的那些过往,似乎都成了上辈子的事,他甚至已经快记不起来了。
“无妨。”玄悯恰巧跟薛闲一样,也是个不把自己的伤口当回事的人,他一边要往回抽手,一边用另一只手轻拍了一把薛闲的肩,道:“可曾撞到肩背骨头?”
“缺了一大截呢,哪来骨头给它撞,手别缩。”薛闲十分敷衍地回了一句,心思根本没在背后,只捏着他皮肉完好没有伤口的无名指和小指,将他要抽回去的手往自己面前又拽了拽。
薛闲皱了皱眉,正欲低头,玄悯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掌托住了他的额头,不轻不重地拦住他要继续下低的动作。
“别胡闹。”玄悯语气里掺杂了一丝无奈。
“什么胡闹?”薛闲被他抵着额头,一头雾水地抬眼问道,“挡我作甚?”
玄悯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干脆沉沉静静不说话了。
薛闲眨了眨眼睛,片刻才恍悟道:“你以为我又要……”像上回一样舔两下伤口?
玄悯眸子动了一下,没说话,显然算是默认了。
“想得美!”薛闲恼羞成怒,然而一看见玄悯那血丝拉糊的手背,又没了脾气,他没好气地道:“我只是想凑近看看能否找到法子,让你这破皮烂肉赶紧愈合。万一我这龙气一呵就好了呢,毕竟我全身都是宝。”
玄悯:“……”
薛闲觉得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玄悯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只是很快又恢复了。
他抽回手移开目光,淡淡地指了指前面的路,“刮蹭而已,算不得伤,还是抓紧追人吧。”
薛闲当然知道刮蹭之伤于他和玄悯来说都是微不足道之事,自然也没有固执地要做些什么,毕竟除了龙涎,一时间他还真想不到有什么能让玄悯皮肉迅速愈合的法子。
他任由玄悯抽回手,跟在玄悯身后朝前面走去。
两人所落之处像是某处深山的山洞,有一条深邃的石道从他们所站之处延伸出去,那石道狭窄极了,两边的石壁呈倾斜状,越往上,留下的缝隙便越窄小,最顶上的那部分俨然已经长合在了一起。
薛闲和玄悯一前一后走着,因为两人个头都高,行走过程中不得不低着头。
“血迹。”薛闲看了眼石道侧面突出的尖利石块。
那血迹透着股钝锈的气味,十分粘腻,颜色泛黑,绝不是从玄悯手上蹭来的新鲜血液。想必是先前传过来的“人”在挤过这条石道时不小心蹭上的,
不仅如此,就连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也似乎浸染了这种陈年老血,脚踩在上面,鞋底总能觉察到一些让人不舒服的粘连感。
“嗯。”走在前面的玄悯应了一声,又道,“地上血迹很厚,应当走过许多人。”
“不止一人”和“许多人”所含的意味有所区别,玄悯说这话时声音沉肃,显然觉得这脚底积淀的血泥有些超出预料。
这绝不是一两个人能走出的效果,也并非七八个人。若是一边走一边淅淅沥沥地从身上掉落下半凝的陈血,想要积攒出现今这条石道的效果,起码得有个百来人,甚至更多。
薛闲和玄悯先前落地那处还有些自上漏下的天光,而到了这狭窄的石道中,那天光便愈渐微暗了。待到拐了一个折角的弯后,石道倒是骤然宽了一些,但那黯淡的天光却被彻底挡在了外头,眼前可见之处俱是一片茫茫然的黑暗。
好在薛闲目力较之寻常人好了太多,以至于在这样的黑暗中,依然能辨认出一些模糊的轮廓。他朝前走了两步,想同玄悯调换一下顺序,只是刚要往前窜出一些,便被玄悯精准地拽住了手腕。
薛闲:“……”管得真宽啊,手上长眼了么?
不过这种时时刻刻被玄悯注意着动静的感觉却并不赖,于是他面上虽有些无奈,脚下却老老实实地放慢了步子,保持着同玄悯并肩的状态,并没有固执地绕到前头去带路。
两人在黑暗无光的狭窄石道中肩摩着肩又并行了片刻后,脚下陡然出现一个突兀的台阶。两人走下那一级的同时,两边挤压着身体的石壁骤然一空,似乎豁然开阔起来。
然而薛闲的步子却猛然一顿。
他一把抓住玄悯的手臂,将还要向前迈步的玄悯强行拽住,手指飞快地在他掌心写了个“等”字。
玄悯自然领悟,停住脚一动未动。
两人压低呼吸,眸子在黑暗中四下扫量了一圈。
他们平日里若是想要做到行事悄无声息,并不算多么难的事情。但是方才走过的那条石道地面的血迹着实太过黏腻,哪怕刻意压住了脚步,却依然避免不了一些细碎的声音。而那石道又格外静谧,就连衣料轻微的摩擦声都被放大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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