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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奸雄的日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九斛珠
直到许朝宗变了心,攸桐想不开做出傻事,老夫人责备攸桐行事糊涂、给府里蒙羞,唯独她心疼担忧,日夜守在旁边,劝解宽慰。
如今女儿捡回性命,变了个人似的懂事起来,甄氏哪能不高兴?
遂拉着攸桐进了内间,徐徐道:“你祖母说话重了些,别放在心上,娘只要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别管外头那些人闲言碎语。不过切忌骄矜,行事须谨慎,这嘱咐你得记着,往后……”她顿了下,瞧着攸桐那张消瘦的脸蛋,叹了口气。
攸桐猜得来意,觑着她,微微一笑,“往后怎样?是为昨天的事么?”
甄氏点了点头。
攸桐遂问道:“是谁呀?祖母满口夸他。”
“齐州的傅煜,听说过么?”
傅煜?这名字有点耳熟。
攸桐稍加思索,依稀想起京中盛传永宁节度使有个侄子骁勇善战,曾以千余人马击退敌方万余大军,又趁其不备反扑过去,斩将夺帅,履立奇功。如今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升了齐州的兵马副使,手里攥着齐州最精锐的骑兵,数次作战皆所向披靡,叫敌军闻风丧胆,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只是据说他心高气傲,为人桀骜得很,在两位兄弟相继战死沙场后,愈发冷硬狠厉,不近人情,朝野间谈论起来,毁誉参半。
那个人,似乎就叫傅煜。
永宁节度使兵强马壮,割据一方,傅煜身份虽不及皇子尊贵,却有实打实的兵马在手。那样一位战功赫赫,年少成名的骁勇将军,来向她这声名狼藉、身世不高,又素不相识的人提亲?怎么看都有古怪。
攸桐低眉沉吟,甄氏只当她是不愿,便劝道:“我知道你的心事,睿王虽曾……”
这哪跟哪呀?
攸桐瞧甄氏那副心疼的样子,便知她误会了,忙道:“母亲放心。男人若是变了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道理我已懂了。往后会收起那些痴心,母亲不必担忧。”说着,还宽慰一般,勾出个婉转笑意。
甄氏也不知她是真想通了,还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觉得心疼之极,将她揽进怀里。
攸桐老实被她抱着,又问道:“母亲可知道,他为何会……看上我?”
“说是从前在京城,你救过他性命。”甄氏大抵也觉得这事蹊跷,问道:“记得么?”
攸桐仔细回想两遍,没勾起半点关于傅煜的记忆。这十余年间,魏攸桐心里眼里就只一个许朝宗,几次豁出性命去救,都是为了他,对于旁的男人,可是半点也没留意的,更不曾救过谁。
遂含糊道:“记不清了。”
甄氏听了,也没再多问,只说傅家来提亲时态度还不错,让攸桐别太担心,只管将养身体、修心养性,将来孤身远嫁,万不可再如从前般任性。
说到后来,倒是甄氏满心担忧,忍不住掉下泪来,惹得攸桐反过去安慰她。
魏家算不上位高权重,攸桐十四岁待嫁的年纪碰见这种事,背着狼藉的名声,显见得碰不上太好的婚事。难得傅家肯结亲,魏思道商量过后,很快便应下了婚事。
过后问名纳吉,将婚期定在了明年七月底。
攸桐也一改旧日颓丧,闲时抄书练字,捣鼓美食,偶尔跟甄氏出去赴宴,也是不卑不亢。甄氏瞧在眼里,只觉欣慰极了,待正月二十后春暖花开,便去城郊的恩佑寺进香祈福,顺道散心。





嫁给奸雄的日子 99.宫变
凛冬深夜,飞雪漫天, 长街之上空无一人。
雪下了数个时辰, 已积了寸余之深,马蹄踩上去, 除了咯吱声, 并无多余动静。傅煜纵马当先, 许朝宗紧随其后。
健马踏雪而过, 到得朱雀长街,遥遥便见如高耸巍峨的丹凤门紧闭,守卫森严。
城墙上火把熊熊, 隐没在漫天风雪里。
许朝宗远远看了眼, 便绕行而过, 向西疾行一阵后往北拐,到左银台门后勒马。
——戍卫皇宫的禁军虽战力不足,却有万余之众,睿王府的卫兵能耐有限,傅煜纵有意襄助,也不可能千里迢迢地调兵来援, 是以从最初, 许朝宗便听了傅煜的建议,打算悄然入宫,直指腑脏, 尽量不惊动外围驻守的禁军。
正南的三门守卫森严, 是熙平帝的亲信, 想插手笼络而不打草惊蛇,难度极高。
而北门的夹城里有北衙将领驻守,稍有风吹草动,能及时应变,届时动静闹得太大,未免棘手。许朝宗与傅煜商议过后,便盯上了东西两侧的宫门,费了数日功夫后,终是买通了负责左银光门戍卫的将领崔辅。
今夜正逢崔辅当值,满身盔甲俱全,冒着风雪,亲自在城门巡查。
见许朝宗和傅煜过来,当即抱拳行礼。
许朝宗翻身下马,只说熙平帝有口谕传来,召他入宫禀事,事关紧急军情,请崔辅开门,放他入宫。
崔辅自是应命,与他一道驻守的将领心存迟疑,出言阻止时,却被崔辅厉色呵斥,说睿王身份贵重,既是奉口谕入宫,岂能耽搁,若误了大事,谁敢担待云云。戍守此门的职责担在崔辅身上,他既震怒坚持,旁人都是为谋荣华而入禁军,自保为上,谁敢违命?
且宫门口就只两人而已,便开了城门,放睿王和傅煜入内。
悄然穿过夹城,躲过禁军最严密的那道防卫,立时有乔装的宫人渐渐聚拢过来。
因熙平帝重病后一直在蓬莱殿调养,许朝宗正好避开重兵驻守的南衙和几座议整重地,直奔蓬莱殿。有傅煜及其随从护驾,又有事先做过的手脚,途中纵遇到麻烦,也能迅速斩除,动静淹没在腊月朔寒的风雪声里,不曾惊动旁人。
直至将近蓬莱殿时,睿王闯宫的消息才被送到英王跟前。
……
此刻的蓬莱殿里,人影幢幢。
熙平帝病弱数年,病势沉重后又整日躺在病榻上不见日光,脸色苍白得可怕,也格外消瘦,几乎形销骨立。满殿炭盆熏得燥热,淡淡的龙涎香气混着药汤的腥苦滋味,弥漫在每个角落。老皇帝双眼深陷,目光已然迷离,嘴唇翕动,微弱的气息吐成断续的言语——
“朝宗……朝宗……”
极微弱的声音,若不是近在榻边,几乎都听不见。
孙皇后端坐在他身侧,垂眉敛手,眼中垂泪,仿若未闻。
昭贵妃和英王侍立在侧,置若罔闻。
连日的重病昏迷后,谁都看得出皇帝大限将至,不可能再如从前般,赖在皇位上舍不开那点权利。熙平帝显然也是认命了,数日昏迷后,终在晌午醒来时,命人召了几位亲信重臣入宫。
徐太师的事早已经由昭贵妃的嘴传到他耳朵里,昭贵妃向来得宠,又很会吹枕边风,对徐家没说半句好话,还添油加醋地说此事累及皇家名声,招得民怨如沸、议论纷纷。熙平帝本就偏向英王,如今自身难保,也顾不上跟太师的那点交情了,见已至此,便拟旨传位英王。然而终是父子一场,他前阵子时常昏睡,如今自知不久于人世,便强撑着精神,命人去请睿王入宫,父子见最后一面。
昭贵妃母子哪能乐意?
储君的事悬了两年未决,如今虽有了旨意、尘埃落定,但在英王承继大统之前,倘若许朝宗入宫横插一脚,便徒增变数。是以传旨的内监奉命出了蓬莱殿时,便被昭贵妃身旁的宫女拦住,阻断消息。
皇帝重病,这皇位明儿就成了英王的,小内监哪敢违抗,自悄悄地躲了出去。
熙平帝撑着口气,白等了半天,气息渐渐微弱,只是不肯死心,断续念叨。
孙皇后瞧着伤心,纵猜得到昭贵妃的小心机,这会儿情势已分明,哪能戳破,便只对着丈夫垂泪。几位臣子里固然有稍微耿直的,猜出端倪,也无能为力。昭贵妃母子纵对熙平帝有些感情,前阵子守在病榻旁,该流的眼泪也流了,这会儿瞧着遗旨暗自欢喜,只等皇帝咽了最后一口气,便能昭告天下,登基称帝。
殿内沉寂,唯有熙平帝断续微弱的声音,和昭贵妃轻轻的啜泣。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等最后的一刻。
直到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沉重慌乱的脚步,踩在积深的雪上,迅速由远及近,而后到得殿前。
“启禀皇后娘娘——”侍卫半跪在殿外,声音响彻殿宇,“睿王闯进来了!”
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熙平帝神志稍稍清醒,更令昭贵妃母子陡然变色。两人对视一眼,顾不得旁的,当即拔步往外走,才到殿门口,便见殿前火把熊熊,许朝宗身后围了三十来人,气势汹汹地赶了进来。
那些人虽是内监打扮,却各个矫健英武,必是乔装改扮,跟着内应混入宫里的武人。
这般阵势无异于闯宫,英王当即厉声喝止。
许朝宗的脚步,也在听见那声厉喝后,微微一顿。
……
带着十数人强闯宫禁,这事搁在从前,许朝宗是想都不敢想的。
凭他身旁那些人的本事,别说肆意闯宫,便是护他周全,也甚为艰难。
但今夜,冒着凛冽寒风、鹅毛大雪,他在傅家护卫的围拢下,硬着头皮一路疾奔而来,竟是毫发无伤——途中撞见的宫廷侍卫皆被傅家人斩杀,迅捷而凶狠,悄无声息,而扮作内监的傅家护卫左右扶着他手臂,步履如飞,以至于他都到了这里,外面还没察觉异样。
许朝宗终究是个文人,疾奔而来,心里咚咚的跳,身上也出了层薄汗。
瞧见傅煜在宫廷肆无忌惮地杀人时,甚至有一瞬的毛骨悚然。
若时移世易,住在宫廷里的换成了他,傅煜若想杀入宫廷,会不会也如今晚般轻而易举?仿佛森严宫禁、严密巡查,在傅煜眼里都不堪一击,这座天底下最威仪的宫殿,早已不是从前的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但这念头一闪而过,他满心所想的,是如何应付英王。
到了这地步,哪怕没有眼线禀报,许朝宗也能猜得到,熙平帝最终选择了英王。
想名正言顺地继位,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但若将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让人,那更不可能!
他而今做的事是宫变,是强夺皇位,是要关门打狗,杀了他异母同父的兄弟及其亲信,不能有半点犹豫迟疑。这几日许朝宗明面上按兵不动,只如常入宫问安,没在熙平帝跟前做半点功夫,暗地里,却借着傅煜的指点和安排,做了许多筹备——譬如买通宫禁、安排内应、在殿前羽林卫安插棋子,将杜鹤和傅家暗卫扮作不起眼的宫人悄然送入宫中。
许朝宗熟知禁宫情形,却苦无良将,傅煜麾下高手如云,却不知宫禁详细。
两处合力,天衣无缝。
凡此种种,皆为今夜能一击必杀。
怀着这般念头,在看到蓬莱殿外那对母子的身影时,许朝宗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殿前有羽林卫守护,比平常添了两倍兵力,火把映照飘雪,盔甲重刀,严阵以待。
而英王和昭贵妃母子站在侍卫身后,居高临下,有恃无恐。
许朝宗自知理亏,更不敢耽误拖延,不容英王斥责,便拔剑出鞘,高声道:“父皇病重,御体欠安,你母子二人竟挟持威逼父皇,勾结外臣意图谋逆,乱臣贼子,其心可诛!拿下!”说话间,剑锋往前一晃。
他周遭仅三十人而已,在殿前两三百的重甲兵士包围下弱如蝼蚁。
英王瞧着可笑,怒道:“分明是你强闯宫禁,颠倒黑白,诸位将军,还不拿下!”
他一声令下,周遭禁军将领当即应命,刀剑出鞘。
有人挥刀扑向许朝宗,亦有人挥刀转身,砍向同僚。
风雪肆虐,血洒在地上,洇出暗红的痕迹,火把映照殿前的青砖,暗处有人手忙脚乱地跑出去,想叫外围禁军增援,却被早已埋伏的乔装内监以劲弩射倒,半步都没能逃出蓬莱殿。金戈交鸣,傅家暗卫将手心冒汗的许朝宗护在正中,挡住外围禁军侍卫的冲杀——
以少敌多,拼死固守,这样的事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杜鹤和几位头领各自挥剑奔向禁军将领,傅煜则站在暗处,冷眼瞧着这场厮杀。
皇权魏巍,宫阙阊阖,原本至高无上,森严威仪。
如今却只剩昏君当朝、庸碌无为,对着天下动乱无能为力,只在这方寸之地争权夺利、彼此算计。
他瞧了眼躲在护卫中间的许朝宗,继而将目光投向英王。
那位显然是瞧出形势凶险,意图躲入殿里。
这也不是个好东西,为夺皇位,不惜与魏建勾结,随意许诺数州之地,将万千百姓送到魏建淫威之下,任由恶吏盘剥。为谋权位,只盯着朝堂方寸之地,贪贿搜刮资财以笼络重臣,任用奸佞,跟亲兄弟互相攀咬,彼此陷害,枉顾百姓落难,没有半点还朝政以清明的打算。
两兄弟自幼金尊玉贵,不知人间疾苦,皇位落在谁手里,都不是百姓之福。
但如今的情形,傅家威信不足,只能稳住永宁和宣州一带,尚不宜取而代之。
他眼神冷凝,长剑铮然出鞘。
漆黑的身影腾空跃起,借着廊道旁的宫灯一点,如鹰般扑向殿门。
被昭贵妃笼络的禁军将领只瞧见一道巨大的黑影凌空扑来,势如虎狼,迅猛之极,仓促之下舍了缠斗的傅家护卫,豁出性命来救,剑锋斜指,直取傅煜要害。
傅煜侧身避过,手里的剑却已脱手飞出,携雷霆之力,刺入英王后背。
英王半只脚才跨入门槛,便被长剑透熊而过,被那股巨大的力道裹挟着,往前扑了半步。待长剑铮然刺入铺地金砖时,剑柄微微颤动,英王的身体便慢慢滑下,没来得及呻.吟,便扑倒在地,断了气。
昭贵妃在宫廷打滚了半辈子,靠的全是阴谋算计,何尝见过这情形?
瞧着儿子气息俱无地趴在地上,她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一声大哭便扑了过去。
殿里熙平帝听见外头兵戈时,已心惊咽气,剩下孙皇后手无缚鸡之力,几位重臣则恩养太久,素日里跟徐太师那等人对阵还行,哪敢往武人堆里钻,各自惊惶不安地听动静。半晌后,才见许朝宗身染鲜血,脚步踉跄地跑进殿里,跪在熙平帝跟前厚着脸皮道:“父皇,儿臣救驾来迟了!”
傅煜冷然站在柱后,瞧着这位既无得力文臣、又无堪用武将的傀儡。




嫁给奸雄的日子 100.威胁
英王被斩杀在殿门口,大哭喝骂的昭贵妃被人打晕在地, 待许朝宗入殿时, 整个蓬莱殿里鸦雀无声。外面的厮杀已然停止,忠心维护英王的将领已被斩杀, 剩下的将士见对方三十余人出手凶悍, 自知不敌, 或是倒戈, 或是退缩,无声对峙着,没半点动静。
殿内外, 便只有许朝宗的声音回响。
孙皇后垂泪不语, 几位重臣面面相觑, 剩下的宫人内监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自皇后膝下嫡出的长子故去后,孙皇后便消沉了许多,心思尽数扑在熙平帝身上,对二王夺嫡的事不闻不问,半点不曾插手。在熙平帝病势沉重后,甚至在凤阳宫设了小佛堂——她膝下没了儿女、母家并无权势, 除了守着太后之尊度日, 也没能耐趟朝政的浑水。
如今瞧着许朝宗公然弑兄、颠倒黑白,心中纵有不满,又能如何?
英王身死, 熙平帝膝下只剩许朝宗这个儿子, 皇位怎么算都是他的。
她冷眼觑着许朝宗, 那位跪伏在熙平帝榻前,满面悲伤,显然是在等她发话。
旁边几位重臣里,有人似欲说话,瞧见门神般站在柱后的傅煜,对上冷厉如剑锋的目光,只觉头皮森然发麻,脊背生寒,再一瞧匍匐在地的英王,当即噤若寒蝉,退回原处。
——皇家势弱,节度使割据,朝堂上这些文臣,看来也没多少骨气。
孙皇后心里哀叹了声,半晌后,才低声道:“你父皇方才一直在念叨你。”
许朝宗终于等到她开口,缓缓抬头,将孙皇后神色瞧了片刻,才道:“是儿臣来迟了。”
“送送他吧。”孙皇后跪在旁边,朝熙平帝身旁的大内监递个眼色。
内监得命,拉着细长的悲音,宣布大行皇帝驾崩。
那封传位的遗旨,被随后赶进来的睿王府长史悄然收走,这一场迅速而隐秘的厮杀也隐没在漫天风雪声里,消息几乎没传出蓬莱殿。
熙平十年入冬后最厚的一场雪,从傍晚入暮起,纷纷扬扬地下了整夜,遮盖住行人马蹄的足迹,掩埋了蓬莱殿前血迹,也送走了抱病数年、朝政疏懒,屡次被民变逼得捉襟见肘,几乎毫无建树的皇帝。
……
城南的丹桂园里,攸桐瞧着漫天风雪,整颗心吊在嗓子眼里,焦灼难安。
这是傅煜在京城里的宅邸,周遭尽是富贵人家的别居,屋宇峥嵘,朱墙逶迤,周遭的防卫却未必逊色于将门王府。那日出了睿王府后,她便被安排在此处居住,以策安稳。原本留在园中的人手,昨晚忽然少了大半,而住隔壁院的傅煜深夜未归,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攸桐都无需多猜。
宫变夺嫡,自是生死搏斗,其中凶险光是想想便叫人胆战心惊。
这样的事她帮不上忙,只能等候消息,暗自祈祷傅煜安然无恙。
长夜漫漫,一颗心悬着,她哪里睡得着,对灯坐了通宵,不时掀帘出门,听外头动静。
——除了打更的梆子,就只剩风卷着雪片呼啸而来,刮得人牙齿打颤。
她一遍遍出去,瞧着游廊上的雪越积越厚,瞧着檐头红瓦换上银装,瞧着庭前纷纷扬扬,灯笼渐熄,而外面仍没半点动静,死一般的寂静。风声停驻,屋外忽然传来咔嚓一声,攸桐眉心一跳,赶紧跑出去,却是那树杈上积雪太重,承受不住,被压折了。
她揉了揉眉心,忽然听到远处似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攸桐以为是错觉,忙竖起耳朵,屏住呼吸,果然听见踏雪而来的声音,越来越近。
而那步伐节奏,纵轻微之极,却格外熟悉。
攸桐心中几乎狂喜,手脚都微微颤抖,疾步出了院子,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到有人健步而来,两肩积雪,眉梢头顶也是花白交杂,像是年过花甲的老爷爷。然而那身沉厉气度却一如旧时,锋锐的目光隔着雪雾瞧过来,愣了一瞬后,猛然拔步,疾掠过来。
天还没亮,正是黎明前最冷的时候,空气清寒冷冽,几乎呵气成冰。
傅煜踏过蓬莱殿的血迹,驰过深雪长街,才回到住处便见纤秀高挑的美人站在院门前,身上随意裹了件披风,在等他。
心有灵犀似的。
到了跟前,便见她脸颊耳梢冻得通红,眼底却满是担忧焦灼。不等他说话,扯着他衣裳便上下打量,嘴唇冻得直打哆嗦,手也不像平常利索。见他身上并无醒目伤痕,这才吁了口气,抬眼看他时,唇边漾开笑意,睫上却有晶莹的冰花,眼珠子微微泛红,竭力忍着泪意似的。
傅煜撑开披风,将她裹进怀里。
“没受伤,放心。”他将攸桐抱紧,拿嘴唇焐热她耳廓,“很害怕吗?”
“不怕。”攸桐闷在他胸前,又摇了摇头,“也怕。”
怕他受伤,怕他深入皇宫遭英王算计,甚至怕许朝宗在得手后过河拆桥,有道理的、没道理的担忧一股脑地钻到脑袋里,这一夜漫长得像是一生,好在一切无恙,傅煜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还不忘吃豆腐。
攸桐眼底温热,唇边笑意压不下去,只低声道:“没事就好了,没事就好了。”
傅煜笑着拍她的背,揽她进屋,握着那双手哈气。
见她身上穿得单薄,又道:“就这么跑出去,不怕冻出病。”
“不会,我只在屋里等的。”说着,拉傅煜到炭盆旁取暖,想起温着的热茶,赶紧给他倒,又帮着解了积满雪的披风,取帕子将他鬓边雪化的水珠擦掉。眼角眉梢、鼻梁额头,乃至头发脖颈,擦得干干净净。
须眉花白的老头子,转瞬间又成了峻整威仪的兵马副使。
傅煜端然坐在炭盆旁,任由她摆弄,攸桐让他歪脑袋低头时,也极配合。
待她忙活完了,探手出去,勾住她腰肢。
攸桐一愣,回过神时,人已被傅煜打横抱起,坐在他腿上。
迥异于刚回来时的冷厉杀伐之气,他身上被炭盆烤得暖热,眉间淡漠收敛殆尽,笑声低沉,却如磁石打磨,“都快以为这是在南楼了。我忙完琐事,你帮着宽衣,再端来两盘美食。”声音里带了眷恋,目光深邃清炯,意味深长。
攸桐未料他忽然提及这茬,便想挣脱,奈何那胸膛硬邦邦的,城墙般牢固,推了没用。
傅煜故意兜着不放,杀伐归来后有美人秉烛等候,关切挂怀,他心里觉得高兴,索性站起身,叫她无处可逃。继而无师自通地在原地兜了两圈,看她裙角扬起,怕掉下去似的伸臂兜在他脖颈间,虽佯装恼怒,眉眼间却笑意婉转,深以为乐。
转了两圈,见攸桐发髻散了,蹙眉微恼,才适时将她松开。
两人拥炉烤火,攸桐随手笼起发髻,嗔怒瞪他。
傅煜泰然受之,口中道:“是说真的。皇上驾崩,许朝宗这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哪怕登基了,必定也不太平。如今世道不好,国丧至多一年,到时候伯母的事已料理毕。我娶你回来,天时地利人和,刚好。”
攸桐笑而撇嘴,“谁说要嫁你了。”
“那你想嫁谁?”
“我——”攸桐对着他灼灼目光,声音一顿,轻哼道:“天底下好男子多得是。”
傅煜“唔”了声,沉眉威胁,“你敢嫁给旁人,我就带兵去抢,看谁敢娶你。”
他难得跟人玩笑,还这么霸道蛮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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