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九斛珠
攸桐侧目,揶揄道:“听这口气,傅将军威风不小嘛。都能带兵强抢民女了。”
她才不是民女,她是他的妻。从最初的淡漠疏冷,到如今辗转反侧,活了二十多年,难得有个入眼入心入梦的女人,灵动娇软、婉转妖娆,那眉眼身段、性情行事皆合他意,若不是府里的事,早就按倒在榻上了,哪能放手?
傅煜笑而不语,想着同床共枕、亲吻嬉戏的旧事,有些心浮气躁。
攸桐见他神情不对,忙岔开话题。
中庭雪片纷纷扬扬,屋里炭火暖意融融,两人闲话许朝宗的事,直至天色将明时,才各自去歇息一阵。
……
次日清晨,大行皇帝驾崩的丧音才传出宫廷。
随同而出的,是英王和昭贵妃联络几位重臣密谋篡位、终被伏法的小道消息。
——唯一得以保全性命,被悄然送出宫廷的那位,勉强算是忠正之臣,不曾参与夺嫡之争,被熙平帝召进来,便是临终托付,令他襄助劝诫英王,切勿诛杀亲兄弟。许朝宗对他并无过节和恨意,便留下性命。
孙皇后哀痛过度,病倒在凤阳宫,丧事便由许朝宗安排礼部和内廷司操持。
因熙平帝重病已久,丧事倒不难筹备,国不可一日无君,群臣进言下,许朝宗也在数日后登基,改元惠安。新帝登基,后位却虚悬,只尊孙皇后为皇太后,令贵妃为贵太妃,随即敕谕天下,凡是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有筵宴音乐,庶民三月不得婚嫁,因先帝时数次战乱,还下诏大赦天下,甚是忙碌。
然而这刻意营造的新朝气象下,却未能激起半点欣欣向荣之态。
朝廷衰微,各处官府实则受节度使辖制,未必听朝廷政令,这大赦的诏令下去,虽有哪些可赦免、哪些不得赦免的细则,到地方官员手里,却未必尊奉朝廷号令。纲纪严明如永宁帐下,有傅德清坐镇,大赦的事办得顺当,但到了魏建那等人的手下,赦免之人却是由官员定夺,不依朝廷的规矩,反需银钱打点,以至民怨更深。
有不明内情的,便只怨朝廷昏暗、任用恶吏,民不聊生。
这些事离京城有千里之遥,许朝宗无暇顾及。
他如今发愁的是近在跟前的事。
皇位虽夺到了手里,但夺嫡时他被英王压在下风,如今徐家名声臭不可闻,更是缺少助力臂膀。那场宫变去了两位重臣,英王昔日的亲信他也不敢任用,放眼一圈,竟无多少可用之人。
前朝政令难行,各自为营,他这皇帝当得形同虚设,后宫里,同样不安宁。
昭贵妃母子深得熙平帝偏疼,哪怕英王年初刺杀亲兄弟被罚禁足,事情风头过去后,仍十分爱重。后宫之人最会见风使舵,趋炎附势,被昭贵妃笼络了不少。这些人里,有臣服于新帝的,也有忠心于旧主的,鱼龙混杂地藏在宫里,纵遣散了许多,也令许朝宗睡觉都不安稳。
那晚的动静纵未张扬出去,但先帝驾崩、英王和几位重臣葬身宫廷,明眼人都知道蹊跷。
谣言不知是何处偷偷流窜出去的,不知是谁怂恿,有跟英王交好的武将蠢蠢欲动。
许朝宗身在王府时,一心只想夺得皇位,从最初的贪图,到后来的执迷,不可自拔。如今夙愿得偿,真的坐上了这九五之尊的位子,才觉如坐针毡——人心涣散、危机四伏,满朝文武跪在他跟前,却没几个是真心敬服。
大厦欲倾时,他身处高位,便如坐在累卵之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没有能独当一面的文臣,更没有能坐镇京师、震慑旁人的武将,许朝宗处境甚至比在睿王府时更为困窘,迫不得已,只能骑虎而行,暂将目光投向从龙功重的傅家。
嫁给奸雄的日子 101.访客
宫变的事上傅煜出力极多,事成后他却未大肆张扬, 更没露半点居功自傲之态, 只偏安丹桂园中,冷眼观动静。许朝宗欲封赏爵位时, 傅煜皆辞谢不受, 欲封一品将军的虚衔, 也被婉言谢绝。
——这些虚名, 显然非傅家所求,至于田产财帛之物,更不会被傅家放在眼里。
但这功劳, 却不能没半点表示, 否则太说不过去。
许朝宗看得出傅家胃口不小, 见两道封赏皆被辞谢,这日召傅煜进宫,亲自问计。
还是在麟德殿里,朱漆盘龙、铜鼎熏香,从前是久病体弱的熙平帝坐在御案后,而今换成了年轻的帝王, 温雅端贵。可惜朝廷积弊太深, 熙平帝在位十年,眼睁睁瞧着兵权旁落、政令难行,都无力挽回, 许朝宗既无威仪震慑的铁腕, 又乏重振超纲的手段, 又能有几分回天之力?若是接个清平盛世在手里,有能臣良将辅佐,他或许还能励精图治,如今接了个烂摊子,如何收拾?
最初夺得帝位的狂喜淡去,真坐到至尊皇位,面对棘手的前朝后宫,许朝宗显然很头疼。
那双眼睛里,从前藏着对皇权的狂热渴望,如今却分明添了疲惫。
傅煜端然而入,瞧着御座上的帝王,恭敬拜见。
许朝宗哪怕心有忌惮,也须摆出信重之态,亲自过去将他扶起。而后面露愁容,说如今新朝初立,本该群臣齐心革除旧弊,做些有利天下百姓的好事,奈何人心涣散、六部无能,许多弊端积重难返,当如何应对。
傅煜拱手,姿态端肃岿然,说朝政千头万绪,皇帝难以恭览庶政、事必躬亲,须有能臣辅佐。但如今朝堂上,许多官员尸位素餐、德不配位,徒有富贵利己之心,而无匡扶帝王之能,须遴选有才能的官员入京,擢拔能统率百官的能臣担任相位,辅佐皇帝。
很巧,放眼天下,属永宁节度使傅德明才能卓然,治下清明,极得百姓赞誉。其政绩才德,四处节度使无人能及,也不比京城几位重臣逊色,出将入相,更能服众。
傅煜举贤不避亲,举荐傅德明入京为相。
许朝宗一听,便知这相位才是傅家真正想要的。
傅家捏着永宁兵权,尾大不掉,已很令人头疼,若再染指相权,便会愈发难对付。许朝宗本就优柔而少决断,心中作难,只说傅煜此议甚好,他斟酌后会安排。
回宫一琢磨,这事儿虽是引狼入室,但若断然驳回,傅家若心存不满添乱,他如今可无力应对——上回傅煜帮他应对英王的刺杀、这回安插人手入宫夺权,许朝宗知道傅煜的锋芒,自问暂时无力压制。且这阵子多半精力须放在内廷禁军之中,除掉迫在眉睫的隐患,朝堂上无力挟制,难免令局势更乱,非他所愿。
倒不如先放虎狼进来,他稳定内廷后腾出手,借傅德明之力立起帝王威仪,恩威并重笼络人心,届时再借别处之力牵制傅家,总比如今束手无策的好。
——毕竟朝廷上争权夺利,各自为营,傅德明未必就能一家独大。
这般犹豫权衡,终是决定暂且妥协。
傅德明入相的事就此议定,许朝宗怕周遭武将出乱子,也不敢放傅煜回去。
朝廷调令官员时还有许多文章可作,傅煜乐得留在京城安排,欣然应允。
……
朝堂上的事凶险复杂,攸桐帮不上忙,又惦记齐州的那座小院,待尘埃落定,便想回去。
傅煜很是不舍,却知道京城里暗潮汹涌,有许朝宗提防贪婪,待傅德明入京后,更会有旁人虎视眈眈,攸桐若留在此处,不及在齐州安稳自在,便命杜鹤护送她回齐州,顺道护送傅德明入京。
攸桐走的时候,正是小年。
因先皇驾崩,丧事未毕,京城各处酒楼歌坊冷清凋敝,街市间并无年节将至的热闹气氛。
攸桐心里却是轻松而愉快。
这趟进京时,她走得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因不确定能否说动英王,前途未卜,心里未免担忧。好在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英王入觳,帮她打通衙门、推波助澜,徐家声名扫地、徐太师抵命归西、徐淑也得了报应,两年前压在她心头的那件事,得以了结清算。
魏家此后再无需为声名所累,徐家的倾塌,也算是为冰湖里绝望的少女给了个交代。
力所能及之处,她已尽力做成。
自今而后旧事散如云烟,天高地广、山清水媚,等待她的是美食、美景。
还有那个人。
攸桐坐在马车里,掀起后厢的软帘,看到傅煜策马立在城门外,墨金的披风猎猎而动。腊月天寒,难得放晴日暖,慵慵的阳光洒在巍峨高耸的城楼,将上头斑驳的油漆彩画、风雨痕迹照得分明。城墙上旗帜招展,守卫偷偷打着瞌睡,城下立马的悍将却是身姿笔直英挺,气度端肃沉稳,如猛虎立于羊群间,威仪夺目。
她忍不住勾唇微笑,探出半颗脑袋,朝他挥手作别。
傅煜没动,握着缰绳的那只手越收越紧,目光黏在她婉转眉目间,牢牢跟随。
直到她坐回去落下车帘,直到马车拐过官道尽头的树林,直到冷风骤起,行人纷纷闪避,他才回过神,拨马回城。临行前,抬头望了眼这座如巨兽蹲伏的城楼,唇边渐渐凝起冷意,而后策马入城,投入这座他惦记已久的龙潭虎穴。
……
比起京城的清冷氛围,齐州城里显然热闹得多。
虽是国丧,但这儿天高皇帝远,熙平帝久病无能、致使各处民变纷起,在百姓口中,已得了个昏君的名号。他驾崩的事,对齐州百姓而言,也只意味着遥远的京城换个皇帝而已,并无多少触动。
丽景街上,生意仍然兴隆,临近年节,各府采买东西的车马交杂,熙熙攘攘。
攸桐遥遥瞧了一眼,暂未去涮肉坊,到梨花街的住处,许婆婆迎出来,满面笑意。入内一瞧,里面诸事安好,夏嫂得空时做了好些酱菜,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厨房的柜架上,笼屉上蒸着糕点,香气诱人。
而厢房里,许婆婆已带人剪好了窗花、做好灯笼,备了些干果蜜饯。
攸桐瞧了一圈,很是高兴,让人将带的行礼安顿妥当后,便钻进厨房,叫夏嫂备好锅子,备些菜肉,等杜双溪回来后,大家涮肉吃,其乐融融。次日去涮肉坊,将近来的账目瞧了瞧,听许长青兄弟俩禀事,后晌闭门回住处,安稳过除夕。
忙过年初的几日,趁着傅澜音那边得空,又过去拜望道喜。
小夫妻俩门当户对、少年相恋,婚后处得和睦,叫人欣慰。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转眼春来天暖,齐州城外游人如织,攸桐没了从前的束缚,便常抽空出城踏青,偶尔折花带回,夹到书里晾干后,随信寄给傅煜。更多的则供在瓷瓶里,摆在长案箱柜上,日日清香,鲜艳悦目。
唯一令她头疼的,是秦良玉。
秦良玉这人性情温雅,风姿俊秀,因自幼学医见惯疾苦,心底仁善却不迂腐,医术关乎人命,虽行事谨慎周全,却也不像许朝宗那样优柔寡断、害人害己,心里颇有决断。更别说诗才秀怀,秉性纯澈,虽出身高门,却无骄矜傲然之气,单独拎出来,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也不愧他温良如玉的名字。
真要在他身上挑毛病,大抵就是脾气有点拗。
这股拗劲儿搁在医术上,能令他苦心钻研,哪怕旁人觉得不可能做到的事,他也能沉下心,费许多功夫去琢磨,而后凭着满腹学识和过人的天分,解决掉许多难啃的骨头。也是这股拗劲儿,让他死扛着亲友的念叨,不肯随便娶妻生子,反倒不顾世道凶险,常往各处游学寻药,长些本事。
攸桐很欣赏秦良玉的性情才华和这股拗劲儿。
但当这股拗劲儿用到她身上时,就有点吃不消了。
去岁秦良玉以一支春意将玉笔相赠时,攸桐便觉得有蹊跷,过后便有意避开,留杜双溪与他切磋厨艺。原以为这意思已十分明显,以秦良玉的聪明灵透,定能看明白,而后另寻美人——凭他的出身、品行和容貌,多的是想嫁的姑娘。
谁知这位竟是锲而不舍,也不知是看上了她哪里,即便上回傅煜厚着脸皮去乌梅山添乱,也无动于衷。
腊月里攸桐回京办事,他躲到深山里去钻研医术,不贪美食。等攸桐回齐州,正月到秦家看望傅澜音,恰巧被秦良玉撞见后,这家伙就跟遁世之人忽然悟了,勾动口腹之欲似的,三天两头地往涮肉坊跑,被攸桐躲开几回后,他索性从杜双溪那里套话,问到攸桐的住处,径直造访登门。
盛夏暑热,高柳蝉嘶,攸桐坐在中庭树下,正慢慢翻看傅煜的书信。
听得门房禀报,出院瞧见那张熟悉的面庞时,她几乎目瞪口呆。
而秦良玉则一脸淡然地站在门外,淡青的夏衫如云烟飘逸,玉冠之下,眉目间笑意温润,身姿如玉山巍峨挺秀,如孤松挺拔悦目。见她面露诧然,便微微拱手,一副有正事商议的模样,也不说话,只往里瞧了一眼,仿佛问她为何不请客人进去。
攸桐暗自扶额,将书信藏回袖中,请他往跨院的厅里去。
她觉得,有必要跟他好好谈谈了。
嫁给奸雄的日子 102.报信
跨院里树影荫翳,屋后那棵老槐树葳蕤繁茂, 华盖般遮在厅上, 隔开暑热。
攸桐请秦良玉进厅奉茶,命玉簪取了壶清凉消暑的酸梅汤, 外加翠玉豆糕、桂花糖蒸栗粉糕、鸳鸯卷和金乳酥四样小糕点摆在桌上。她跟秦良玉虽相识日久, 但从前会面时, 或有秦九随身, 或有杜双溪在侧,那两位对秦良玉知之甚多,无需多言便能猜透心思, 相较之下, 她还没那份本事。
遂拈了糕点慢慢吃, 道:“秦公子忽然登门,是有事吗?”
秦良玉摇头,继而颔首,将杯中酸梅汤一饮而尽,目露赞许之色,而后掏出封请帖。
攸桐伸手接过来一瞧, 旋即莞尔。
——是邀她同去城外鸡鸣山游玩的。
鸡鸣山离齐州城百余里, 据说峰峦奇秀、茂林修竹,是文人雅客最爱去的地方。山里一泓瀑布如银河倒悬,两侧峭峰险壁, 若踏月造访时, 便见寒潭倒影月光, 飞珠溅于玉壁,颇有奇趣况味。攸桐听傅澜音提起过,对那里惦记已久,只是终究不敢孤身深夜往山间踏月寻瀑,便始终没动身。
而今瞧见这请帖,说不惊喜,那是假的。
倘若秦良玉没那份心思,她还会很乐意,带上杜双溪同去。
攸桐将那请帖看了两遍,才轻轻搁在桌上,“鸡鸣山的景致,我听澜音提起过,确实令人神往。不过近来店里琐事太多,怕是只能辜负秦公子美意了。”说着,状似无意地起身,往里走了两步,停在一架屏风跟前。
那屏风临墙而立,檀木雕刻底座,上面曲径蜿蜒,山深而林疏,有茅舍竹篱,秀丽明媚。
秦良玉不自觉地起身跟过去,将那屏风打量。
攸桐就势道:“这架屏风景致秀媚,笔法精妙,虽身在书阁,闲时瞧着,却如在山水间。”见秦良玉颔首,颇为赞同,便补充道:“是傅将军送的,从京城运来,千里迢迢。”
这话来得突兀,秦良玉一怔,颇意外地看向攸桐。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哪怕不曾戳破,两人都心知肚明。
上回在涮肉坊偶遇傅煜,在乌梅山看到突兀登门的傅煜时,秦良玉便知道,这位威震边塞的傅将军,对前妻并未忘情。但那又如何?秦良玉这些年游历四方,虽口不能言,看人的直觉却颇敏锐。攸桐和傅煜虽曾是夫妻,却不是一路人,一个是凶悍高傲、铁腕冷厉的名将,满腹韬略,所谋不小;一位是性情恬淡、不争不抢的娇娘,爱山水景致,追逐人间烟火,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相较之下,攸桐所求的与他不谋而合。
且美人窈窕,端丽容色冠于齐州,怎不令人动心?
秦良玉瞧着她,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索性疾步走到案边。
案上有笔墨纸砚,他抄了支笔,唰唰便往纸上写——
“已和离了。”
攸桐颔首,“确实和离过,但其中曲折颇多,并非真的相处不睦。”
“彼之所求,与你大相径庭。”秦良玉写罢,见攸桐一怔,接着又写,“红尘烟火,山水林泉。”隔了写空隙,又写,“权谋韬略、群雄逐鹿。”而后,甚为不满地,在两行字之间竖着画了两笔,以示两者绝非一路,相隔甚远。
画完了,仿佛不够解闷,又写,“他不适合。”
纸上笔锋蕴藉,其中洞察之意,大出攸桐所料。
她瞧着那段空隙,和中间隔着的两道崇山峻岭般的线,不觉得刺眼,反而笑了下。
初成婚的时候,攸桐也觉得,她和傅煜并不合适。
像是两个殊途之人被强行绑在一处,她往左,他往右,没法齐心同行。
但感情这东西,本就不是全凭理智的。志趣相投的人,能做朋友,甚至矫情点做知己,却未必适合做夫妻。更何况,已经有人抢先一步,悄然渗到了她心里,赶都赶不出去——
在他握住她的手、震慑许朝宗夫妇时,在他厚着脸皮、扯断盘扣色.诱时,在他明明血气方刚、却仍克制自持尊重她时,在他任由她搡回两书阁、笑意暗含宠溺时,在他明明怫然不悦、却仍答应和离、在傅家众人跟前维护她时,在他千里迢迢、冒着严寒追上她时……
攸桐不后悔离开傅府,却仍觉跟傅煜相处的点滴深印在心底,值得回味珍惜。
若跟了秦良玉,往后会是另一种人生,山高水远,人间有味是清欢。
但想到傅煜的眉眼神情,想起他的怀抱亲吻,和那双几乎能攫尽理智的眼睛时,胸口却隐隐作痛,比在狠心和离时难受百倍。
攸桐默了片刻,才笑了笑道:“傅将军满腹兵书韬略,大半心思都扑在军务上不假,但他也是血肉之躯,所思所求,未必尽是朝政谋略。”她顿了一下,认真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往后如何走,我心里有数,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公子玉质瑰秀,着实不必在我身上浪费精力,平白耽误了。”
那言语神情,虽无锋芒,却坚定得很。
院外蝉声嘶鸣,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秦良玉握笔的手僵在那里,半晌才另取了张纸,滞塞写道:“非他不可?”
攸桐笑了笑,默然不语。
秦良玉却能从她神情里猜到答案。眼底的期待渐渐淡去,他搁下笔,握住那张纸。十指收拢,纸笺揉成纸团,染了墨迹在他修长的指上。他张口,喑哑无声,嘴型却是三个字,“打扰了。”
而后举袖拱手,端然辞别。
攸桐送他出门,回院时却见食店的伙计匆匆赶来,说食店出了点事,许掌柜请她过去一趟。忙命人备车,进屋迅速换了身衣裳,直奔丽景街而去。
这一去,便待到了戌时。
玉簪等她离开后,带两个新买来的小丫鬟收拾厅里的碗碟,见书桌上笔墨易位,便归置整齐。她年纪小,以前甚少伺候攸桐笔墨,不像春草烟波能识文断字,见一张歪斜摆着的纸上笔墨勾画,也不知写了什么,便随手夹在书里,免得被风吹了。
攸桐深夜回来,劳累歇息,过后又奔忙于琐事,也将此事抛之脑后。
……
暑热的夏日在声嘶力竭的蝉鸣里迅速过去,七月流火,秋气渐深。
京城里的你死我活相隔千里,偶尔傅煜心中提及,攸桐看着都觉心惊胆战。但于齐州城的百姓而言,乱事苛政相隔太远,傅德明调入京城后,傅德清掌着军政大权,底下官员仍不敢坏规矩,政事清明、风调雨顺,除了客商镖师出了永宁后颇艰难外,对大多数人,仍是现世安稳,丽景街上的涮肉坊开了将近一年,也盈利日丰。
重阳这日,满城百姓插茱萸喝菊酒,趁着天高云淡登高散心。
攸桐也不例外。
清晨起身时,瞧着外头晨光熹微,霞云粲然,知道天气甚好,便选了身骑马的劲装,用过早饭后,同杜双溪一道出城游玩。至傍晚时分,骑马回城,也不回住处,却朝丽景街的涮肉坊去。
到那边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见傅澜音如约登门,面上却隐隐懊丧。
这未免令攸桐意外,
——嫁入秦家后,傅澜音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秦韬玉自不必说,跟傅昭相交甚厚,又是少年相恋,待傅澜音十分体贴。秦家老夫人又是宽厚之人,不像傅老夫人似的规矩严苛,对儿孙十分宽仁,且傅澜音背靠着傅德清这座铁铸的山,谁敢给她委屈受?在婆家夫妻和睦、妯娌相安,不比做姑娘时差。
今日秦府出游,她也在其中,本该高兴才是,却怎会懊丧?
难道是跟秦韬玉拌嘴了?
攸桐疑惑,笑着招呼她进门,还没来得及问缘由,却见帘后人影一晃,露出来一张清秀的脸,锦衣玉簪、绫罗珠翠,打扮得甚是贵气。而那眉眼……攸桐看清时,心中诧异,几乎脱口叫出“大嫂”,好在及时打住,只讶然道:“少夫人?”
“没想到我来吧?”对方笑了笑,走进门,握住她的手。
——是傅晖的妻子、傅煜的大嫂,韩氏。
攸桐在傅家时,跟韩氏只见过两回,头次是去金昭寺进香,二回是被傅煜带着去了趟静安寺。比起当时偏居佛寺、沉闷寡言的模样,如今的韩氏像是换了个人,衣衫首饰自不必说,当了傅家主事的少夫人,这上头自然得撑场面,最明显的是气质,整个人精神焕发,双眼神采奕奕,颇有几分爽利干练的气度。
对着攸桐,韩氏也无半点少夫人的架子,只含笑道:“总听澜音提起这里,却少有机会出门,今儿跟着过来,可算是见着了。”
攸桐莞尔,请她往里头坐下寒暄。
而后命人摆锅添炭,以偿傅澜音出城登高、回城涮肉之愿。
岂知美食跟前,傅澜音却不像往常似的笑逐颜开,待菜摆齐全,攸桐命旁人暂且退出去,便拿筷子往攸桐手臂上轻敲了下,道:“你还有闲心问这些呢,告诉你,我今儿特地带大嫂过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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