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李存勖轻笑一声，环视了一下围在不远处看热闹的百姓，道“杭州百姓都能听你调遣你是吴越王啊”

    宋伯符向雨声歪歪头，雨声会意，朗声道“众位街坊，漕帮在这里处理些私密事务，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话说得很客气，但语气之中自有一股不容置辩的威严。在场的南漕帮众也都纷纷目视那些路人，片刻间，围观的路人走得干干净净，就连摆摊的小贩都老老实实离去了。街边的铺子门户大开，老板和伙计都远远地躲了出去。

    李存勖口中“啧啧”有声“不简单，真是不简单，原来送宋帮主在杭州城李当真是一言九鼎，呼风唤雨啊。”

    宋伯符听他说得皮里阳秋，隐隐有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的意思，便道“这是承蒙街坊给老夫一个薄面，也是漕帮在杭州多年修桥铺路、扶危济困的福报。怎么，阁下那里的百姓，和你们水火不容吗”

    李存勖在言语上吃了个暗亏，便不再讨便宜。正色道“其实我是谁都不打紧，重要的是，宋帮主你愿不愿意和北漕合作。”

    肖俞心中暗笑，这分明是昨夜对那个倒霉的替身说的一套言辞，现在又拿出来对付本尊。连替身都不为所动，本尊会理会吗自然不能。李存勖啰啰嗦嗦，看来目的就是想吸引宋伯符走近些，好突施重手当场击杀之。

    而宋伯符又不是第一天出来行走江湖，即便看不穿李存勖的心思，也知道万万不能轻易让这么危险的敌人靠近自己，故而一直稳稳地站在原地不动。肖俞暗中计算了一下距离，莫说李存勖，就是肖俞出手突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宋伯符制住。

    宋伯符沉下脸，道“老夫的耐心是有限的，现在给你机会让你说，你就该知道好歹。莫要将老夫这点耐心消磨没了，到时候管你的天王老子派来的，大不了就是玉石俱焚，难道老夫还真怕了你不成”

    李存勖心思急转，笑道“好吧，既然宋帮主这么性急，我就直说了吧。我姓杨，当今吴王殿下是我亲兄长。王兄派我到杭州来，其实是想和宋帮主交个朋友。”

    肖俞暗暗翻了个白眼。得，又要继续给徐大都督装儿子了。

    宋伯符冷笑道“交个朋友昨夜潜入思退园，先杀人，后放火，你们淮南，就是这么交朋友的”




第三百四十二章 在下钱元瓘
    若是在昨天之前，李存勖亮出“身份”，宋伯符还会有所顾忌。只是昨夜李存勖到思退园里杀人放火，若不是宋伯符素来惜命，平日里都有替身，昨夜死的就是他自己了。现在听对方居然轻描淡写地说要来交个朋友，岂能不怒从心上起

    李存勖道“若我说昨夜实在是一场误会，宋帮主是否能接受”

    宋伯符冷笑一声“这话你和昨夜死掉的那人说去吧”手一挥，两边房顶的十几名高手作势就要跃下。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断喝“宋帮主且请住手”

    宋伯符一怔，循声望去，街道尽头，几匹高头大马缓缓行来。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骑手，面如冠玉，神态温和，嘴角始终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居然是钱王府的五公子钱元瓘。

    宋伯符眉头微微皱起。

    前些日子他费劲手段去探听钱王府对北漕南下的看法，王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正面回答，态度很是暧昧。现在敌人终于显出真容，五公子却也突然现身，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钱元瓘手挽马缰，缓缓走进，先向宋伯符欠身为礼“宋帮主请了。”

    宋伯符忙拱手还礼“五公子安好。”虽然钱元瓘脑袋顶上顶着个尚书令的头衔，但那是梁帝朱温封的，五公子对这个头衔其实是有些腻味的。外人不知道，但宋伯符是清楚的，故而仍旧称呼他为五公子，并不叫官称。

    钱元瓘又笑着向雨声致意，雨声也赶紧还礼。柳云通眯着眼睛等钱元瓘和自己打招呼，谁知钱元瓘压根看都没看他一眼，就那么自自然然地将视线移开，落到了李存勖身上。

    “方才听到阁下说，你姓杨，有何为证”

    李存勖大剌剌反问道“你先别管我姓甚名谁，你这么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想必是有些来头的，先说说你是那里冒出来的吧。”

    钱元瓘道“正是如此。在下钱元瓘，家父便是吴越王。”

    李存勖夸张地“啊”了一声，道“幸会，幸会。我叫杨隆演。”

    钱元瓘点点头，依旧带着一脸微笑，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转向道肖俞，又问道“那敢问这位朋友是”

    肖俞硬着头皮答道“在下徐知诰。”

    钱元瓘微微露出诧异之色“这倒奇了。数年之前，我曾有幸与知诰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中，之诰公子似乎与阁下长得并不相似。”

    肖俞心头一震，暗道糟糕。一路招摇撞骗，终于夜路走多遇了鬼，居然在这里遇到一位徐知诰的旧相识。虽然淮南杨氏与吴越钱氏算不上较好，但毕竟比邻而居，两家的将领、重臣有些交集也是常事。就算没有交情，可即便是在战场上见过，那也是见过，很难蒙混过关的。

    一边快速地思索着应对之策，肖俞一边挤出些笑模样“五公子果然好记性，多年前匆匆一面，到现在还记在心上，倒让徐某无地自容了。这趟到杭州，原也是不打算惊动老朋友的，故而弄了张面具遮掩一下，五公子莫怪。”

    肖俞说得一本正经，就连李存勖都差点以为他真的与钱元瓘相识。不过李存勖马上反应过来，知道肖俞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眼下既然已经惊动了钱王府的人，杀不杀宋伯符倒在其次了，赶紧想办法脱身才是正事。

    钱元瓘道“原来如此。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公开了身份，之诰公子也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不如索性就将那劳什子摘了下来，大家坦诚相见，不好么”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肖俞。



第三百四十三章 化干戈为玉帛?
    肖俞心中暗骂，谁他娘的要和你坦诚相见，一坦诚，岂不是要玩完。但此时已经势成骑虎，若是坚持不除去脸上的面具，那就等于自承心虚，那么方才李存勖说的身份，自然也就是假的了。

    肖俞干笑道“这个有些不太方便。我这面具，是找了易容高手定制的，要是想除下来，需用到特殊的药水搓洗方可。”

    钱元瓘道“不难办，我身边恰好就有一位易容高手，应该能帮得上忙。你看是随我回王府呢，还是我把人叫到这里来”

    肖俞又叫了一声苦，道“不必麻烦了。那种药水，恰好我身上就带了。只不过去除面具需要多花些时间。”

    钱元瓘笑道“无妨，知诰公子尽管施为，我等着就是了。”又看了看李存勖，道“这位杨使君，要不要也”

    李存勖哼了一声，双臂抱在胸前，道“我与你又没有交情，不必坦诚相见。”

    钱元瓘不以为忤，继续对肖俞笑着说道“那就烦请知诰公子除去面具吧。”

    肖俞心道，今日这一场恶仗是在所难免了，索性大杀一场，将杭州闹个天翻地覆再说主意打定，和李存勖交换了个眼色，缓缓将手伸到怀中。他倒不着急和钱元瓘翻脸，毕竟人家还在笑呵呵地等着“知诰公子”露出真容。肖俞的如意算盘是，自己假装从容地将面具除去，钱元瓘定会放松警惕。等真正看到面具后的那张脸，少不得要惊愕一下。肖俞要的就是这一瞬的空档，趁大家都出乎意料，突然向宋伯符出手，要是运气好，还是有机会得手的。

    和肖俞并肩作战这么久了，李存勖从肖俞一个眼神中也看出了他的打算。虽然有些冒险，但李存勖向来比肖俞胆子大，正喜欢这个调调儿，当下便抱起双肩，好整以暇地东张西望，一副心里有底的模样。

    肖俞掏出药水，不紧不慢地倒了一些在自己手上，双掌交搓，药水抹得匀了，而后用力在自己脸上抹了几下，脸上的面具便簌簌落下，露出原本那张白净清秀的脸。肖俞嘿嘿一笑，脚下发力，便要向宋伯符扑过去。

    但肖俞仅仅是身形晃了晃，并未真的扑过去。

    李存勖本来也是进及盯着肖俞，打算待他一动，自己立即向钱元瓘攻去。但肖俞嘿嘿一笑之后，反倒没了动静，便也硬生生止住，有些疑惑地看着肖俞。

    肖俞一脸坦然地看着钱元瓘，而钱元瓘也并未露出“险些被你骗过去”这种气急败坏的表情，反而真如老友相见一般拱了拱手，道“知诰公子，久违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小弟不得不谨慎些，还请见谅。”

    肖俞还礼道“哪里，哪里。在下乔装改扮到钱王府的地盘上，失礼在先。五公子不见怪，在下感激不尽。”

    李存勖一头雾水，几乎都要相信肖俞真的和钱元瓘是旧识了。

    而李存勖不知道，肖俞心里也是一锅浆糊。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看起来，今日这局面，要是应对得好，还真有机会化干戈为玉帛。



第三百四十四章 他们真的见过面
    这一场恶仗，终究没有打起来。

    钱元瓘很是好客，既然已经“确认”了这二位真的是淮南来的客人，那就不好再喊打喊杀了，直接就请二位到王府小住几日。

    其实肖俞心下也是踟蹰的。淮南与吴越，这些年来关系一只很微妙。既有唇亡齿寒的顾虑，又因一个吴王的名爵闹得纷争不断。虽然两家王府都没间断使者来往，但若说像“王弟”这样身份敏感的角色，那是往往不敢派往对方的地盘的。性命倒是无虞，可万一被扣作人质怎么办

    今日钱元瓘盛情邀请“杨使君”到王府小住，谁知道安的什么心回头人家留你住个三年五载，你怎么脱身

    李存勖却大大咧咧一摆手“既然如此，咱们就叨扰几日，正好我家王兄有些话要我方便的时候带给钱王爷呢。”

    钱元瓘大喜“那就请二位随我来吧。”

    宋伯符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钱元瓘用眼神止住了，一行数人波澜不惊地离开，只剩下一帮南漕子弟傻呵呵地看着帮主。

    李存勖和肖俞随钱元瓘到了钱王府，并未走正门进府，显得很是低调。李存勖倒是理解，虽然自己顶着杨隆演的身份，但来杭州并不是奉吴王王旨来的，相反，来意很是有些见不得人。若要走了正门，倒显得钱王府支持北漕了。

    进了王府，钱元瓘先给二人安排了住处，请二位稍微歇息，稍后再去拜见钱王爷。

    钱元瓘临离开时，李存勖忽然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五公子，敢问您是哪年和知诰相识的”

    肖俞心中咯噔一下，心道我的亲世子爷啊，您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不知道钱元瓘为何没有戳穿自己的身份，但李存勖这么直勾勾地问“哪年和知诰相识的”，难道就不怕钱元瓘当场翻脸

    不料钱元瓘看了肖俞一眼，认真地想了想，道“是天祐二年吧那年我去洛阳公干，途径金陵。本来也是打算悄悄过去的，没想到在金陵水门被认了出来。知诰公子和我隔着半个江面，聊了一顿饭的功夫，就是不让我过闸。幸好随后徐大都督送来手令，这才放行，哈哈。”

    肖俞只能陪着干笑，心道，这徐知诰还真是格狠角色，谁的船都敢拦。不过想想他的立场，这么做也算是尽忠职守了。只是不知当时徐温为何那么宽怀大度，居然就下令放行了。假如今日是真的徐知诰来了杭州，却被钱元瓘软禁在钱王府中，那么徐温会不会有好心换来驴肝肺的感慨

    钱元瓘走后，李存勖陷入了沉思。

    良久，李存勖幽幽地对肖俞说道“他们真的见过面。”

    肖俞一时有些没反应上来，反问道“谁和谁见过面”

    李存勖道“钱元瓘和徐知诰，他们见过面。两年前钱元瓘北上，在金陵差点被扣下，这事儿确实有，谍子房的旧档里有这条记录。不过当时看的时候未曾留意，今日才想起来。”

    肖俞又反问了一句“那又如何”

    李存勖道“既然真的见过，又是在那么一种特殊的情形之下，过后再见面，断不会认错。你不是徐知诰，那么你觉得，他为什么不和我们翻脸呢”

    肖俞道“也许他觉得，我是不是徐知诰并不重要，只要你是杨隆演就行了。”说完，自己也笑了，这个解释太牵强。徐知诰都是假的了，杨隆演焉能是真的

    李存勖道“那么，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真的觉得你就是徐知诰。”

    肖俞笑道“别逗了，除非我和徐知诰长得很相似，否则”说到这里，肖俞忽然顿住了。

    李存勖很严肃地接口道“你想想那次咱俩夜入徐温府邸，他刚看到你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像不像看到一个特别熟悉的人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那种惊讶不过那时你戴着面具，他只是看到你身形眼熟，下一刻看到你的脸，就恢复了正常，所以咱们都没有留意。你再想想井飞蓬追捕咱俩的时候，你面具除去，他远远地喊了一声小公子，当时咱们都以为是叫别人，现在想来，也许就是在叫你”



第三百四十五章 兄弟?
    肖俞有些哭笑不得，索性直截了当地反问道“殿下，您在暗示什么”

    李存勖道“我哪里是在暗示，我这就是在明示好吗我觉得，你和徐知诰之间，也许有点关系。”

    肖俞道“什么关系失散多年的兄弟”

    说到这里，肖俞心里翻了个个儿。

    徐知诰是徐温的养子，此事天下皆知。

    徐温收养徐知诰的时间，似乎与肖俞记忆中家人离散的时间刚好对得上。

    肖俞记得自己的幼弟比自己小两岁，而徐知诰的年纪似乎也对得上。

    难道真的这么巧

    李存勖见肖俞不吱声，便笑道“是不是正好被我说中了”

    肖俞挤出一丝笑容“天底下巧合的事多了，相貌相似也不是很稀奇，不一定真的就有什么血缘关系。”

    李存勖道“我知道你是怕希望越大，到头来失望越大。这样吧，你且先不要放在心上，我让谍子房好好打听一下这行为小公子的出身来历。要是和你不是出自一个地方，那便万事皆休。要是恰好真的和你有关联，那么这个兄弟，于公于私你都得认下啊。”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地笑了

    肖俞只好点头“任凭殿下安排就是了。”

    此刻肖俞心里有些混乱，没有心思和李存勖开玩笑。他首先想到的是，假如徐知诰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现在人家已经是淮南大都督徐温的养子，瞧徐温眼下的势头，取代杨氏掌控淮南也只是个时间问题，徐知诰的地位必然还会水涨船高。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在晋王府效力的哥哥，对徐知诰来说，究竟是福是祸表面上看，徐温在打击南漕、对付天行苑这些事情上都已经与李存勖合作了，自然会倾向于河东一方。但合作归合作，戒心不可能没有。若是徐知诰突然和河东扯上这么深的瓜葛，老谋深算的徐温十有**会在重用徐知诰的同时，对他生出隔膜。

    而另一件让肖俞头痛事情则是，按照老道李无心的说法，自己似乎还有可能是李唐皇室血裔。那么徐温在收养徐知诰的时候，知不知道他的出身如果仅仅是在战乱中偶遇这个流离失所的孩子，出于恻隐之心而收养，那到没什么。可万一徐温知道徐知诰的身份，还是收养了这个孩子，并且保守了多年秘密，他会不会有些其他打算

    李存勖见肖俞呆呆出神，轻轻敲了敲桌面，笑道“怎么，一下子冒出来一个兄弟，欢喜地傻了”

    肖俞道“哪里是欢喜，脑子里全是浆糊呢。万一徐家小公子真是我兄弟，那徐大都督会不会觉得咱们布了一个好大的圈套，为的就是谋夺淮南基业啊”

    李存勖接口道“你这个思路，倒是很符合徐温那种人的性格。这件事在外人看来，还真是处处透着阴谋的味道。要是再有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在徐温跟前渲染一番，那就成了河东处心积虑要染指淮南了。看来你这认亲的事儿啊，还真得往后放一放。不过对徐知诰嘛，咱们该查还是得查。毕竟他和你长得很像，这一点我很好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