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黍离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玉衡无蹊
先让幽兰把路上睡着了的宋元拓带到自己房中去睡,余下的便由着府中的仆人去整理。
锦兰赶过来,小声对她道,“殿下,有几位大人都秘密送了帖子过来,想着近几日让殿下回个信或是见一面。”
“不回,不见。”薛琬揉了揉眉心,“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可是这些大人们已经来过多次了,一直在询问您何日返回奉陵,奴婢近日也多有留意,这些大人们,的确是麻烦缠身了。”锦兰虽也知道薛琬头疼的很,但是这些事情,她也不好不对她说实情。
“我午后先进宫,余下的等我回来再说吧。”薛琬也知道,这些人虽然最好是避讳不见,可也总不能什么都不处理。眼下薛晟那边的态度她自己还未亲自探过,事情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她现在心中还没有数。
她特意遣人去白府过问那边的情况,令薛琬惊异的是,白黎去接封清曲了并不在府中,而白青桓却是近日回了白府。
封清曲独身一人前往滁陵去拜访封家亲眷,本该是和自己一起回奉陵来的,只是中自己被事情缠住,不得不先一步回来,而元晞选择和自己一起进京,也没有顾得上封清曲。
“那便等封姨母回来了,我择了空去拜会一次吧。”薛琬嘴硬道,难掩听了白黎不在奉陵之后,一抹失望的神色。
幽兰也不明着戳穿她,“殿下说的是,必等白公子接回了白夫人,才好前去叨扰。”
薛琬不是没有听出来,幽兰话里话外都是在笑话她。
笑话就笑话呗,薛琬现在觉得,白黎不在,自己却是心中有些空落落,甚至有些发慌。
午后,穿戴齐整,薛琬便进了宫。
难得的薛瑶没在赖在宫中,薛琬接到通传之后便进了薛晟日常起居接见臣子的大殿。
伏身,跪拜,行礼。
“臣妹参见皇兄,皇兄万安。”
依旧是没有多余的问安话,薛琬垂着首,也懒得去猜测薛晟现下是个什么神情。
薛晟在御案之后,正翻着一本折子。
“竟是陵安来了,听说你受了些伤,身子还没将养好,起来吧,赐座。”
薛琬起身,“谢皇兄。”
她坐在薛晟下首右侧,宫人即刻便来奉茶上来。
“陵安皇妹这一行,可谓是声名大躁啊。”薛晟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薛琬知道,这是说的方寸山之事。毕竟青鼎门也是名动四国的大门派,大虞皇宫怎么也会听说一些,何况大虞长公主薛琬就是青鼎门失踪多年的前掌门慕衡一事,足以引起人们一番谈论了。
但是她还是先认了错,“回禀皇兄,方寸山之事,臣妹无意隐瞒,只是一来陈年旧事并不愉快,臣妹尚且身处谜团之内,不敢随意提及。二来此事原是江湖恩怨,也不愿以此烦扰皇兄。”
薛晟对她的态度似是满意,“无妨,大虞与南佑世代为友邦,皇妹与青鼎门关系密切,还是青鼎门的首领人物,其实于我大虞也较多益处。”
“臣妹于六年之前已不在青鼎门,更无心于掌门身份。只是偶然心念昔日承蒙照拂的几位长辈,除此之外,并无牵连。”薛琬可警醒着呢,薛晟面上说是好事,又何尝不是在套她的话。
这番回答,薛晟也不是想不到,他看了薛琬一会儿,那有礼却丝毫没有卑怯的样子,确实合极了她一个镇国长公主的做派。
“朕只是随意谈起,皇妹不必因此多心。”薛晟道。
“臣妹也只是如实回禀。”薛琬回道。
薛晟笑了笑,眼神重新落到那刚才翻阅已久的折子上,“刑部左侍郎严宇今日上书,御史章成世,在朝堂之上弹劾同僚,还指责朕过于小题大做,实在是违逆了臣子本分,皇妹觉得如何”
薛琬眉眼上挑,果然来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京城 二
薛琬的手指扣在茶盏上,“朝堂之事,臣妹久不听闻,章御史是否有违逆君上之举,自有皇兄圣心独裁,亦有国法监察。”
她回答的是滴水不漏的话,自然不是薛晟想听见的。
“国法亦有断不了的案子,而且此案不只关乎章成世一人之过,皇妹或许不知,最近类似他这样直言犯上的,可是不少,该如何断定,涉及半个朝廷如何定序。既然皇妹说许久不听闻这帮臣子们的言论,今日正好以旁观之人,来看看这章御史该不该罚。”
这意思是,薛琬一定要说上几句了。
薛琬含了一抹笑意,“是。”
“这章御史弹劾之人,是吏部一位典司,名叫范秀。范秀上书,自高祖建国,皇族繁衍到如今,也封了不少王侯。这些贵人们大都领过实职,却都仗着自己的身份少有建树。因此这些人既享着封地的供奉,又要多领一份朝廷的俸禄,实在是于我国本不利之事。范秀建议,这些并无建树的皇族承爵之人,应该免其官职,以给新晋子弟一些入仕的机会。而还有利用职权之变生事的,更是应该予以处罚。”
这话听着没有任何问题,既然是不做事的自然要免职,再有作乱的自然该罚。于理无碍,但若是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薛晟又如何专门和她提起来呢。
薛琬继续听着,不动声色。
薛晟话并未说完,也悄悄打量了薛琬的神色,继续道:“这范秀办事倒是利落的很,朕让他先拟个样子出来,范秀当即便呈了这该免职或是问责的名单上来,他胆子倒是大的很,这上面还写了皇妹的名字。”
薛琬的指尖一动,她倒是没想到,来的这样直接。
“那不知这范大人,是如何向皇兄秉承臣妹失职,或是越权之事的”薛琬装作听不懂,还有问薛晟一句。
“皇妹勿要着急,朕也觉得此举不妥,于是上朝之事与诸位大臣商讨此事,可谁知,这朝堂上过半人都与朕想的是一样的。这章御史更是直指范秀胆大包天,也在指摘朕,不该拿此事出来做文章。”薛晟道。
薛琬思绪飞转,“臣妹惭愧,我的确是个懒散性子,这些年也承蒙皇兄多加宽容。所以这些年,也难免疏漏了些。其实皇兄也不必来过问臣妹,若皇兄觉得臣妹确实有何处做的不好,多加提点就是,臣妹自然俯首听命。两位大人倒也是太耿直了些,臣妹细想,确实是让皇兄为难了。”
她其实避重就轻,这件事引到什么国事国法上去,还真的是麻烦的很。
“朕也觉得,是他们太过于死板了,皇妹是大虞有功之臣,而且一举一动并无逾越,这些臣子还要如此斤斤计较,的确是不近人情了些。”薛晟顺着她的话道。
薛晟这是在,帮她说话可是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啊。
“皇兄不必这样偏袒臣妹,皇兄许臣妹问政之权,本就是难为臣妹了。这每月三旬送来的政事奏报,臣妹确实是看不过来,既然两位大人为此争论,不如皇兄就免了宫中的小书吏往陵安府送来奏报,臣妹也好光明正大地躲懒。”
她从不是贪恋权势之人,这些本就无关紧要还惹来一身麻烦的东西,该舍就赶紧舍。
“皇妹言重了,许皇妹问政之权是朕初登基之时便昭告天下的,如今收回,岂不是出尔反尔。”
薛琬知道,这是让她自己要百般坚持,好显示出这夺权之事是薛琬心甘情愿,与薛晟毫不相干的。
历朝历代接受禅位,心里的揣着叛逆装恭谨,也跟现在没什么区别了吧。
吃亏的只能是臣子,还要顾及君王的颜面和威严。
薛琬又拱手行了一礼,“此乃臣妹心中所愿,臣妹的确是无心也无力再看顾朝堂政事,皇兄许如此大任,臣妹无能接任,也只能惹来臣子诸多非议。”
薛晟脸上尽是为难的神色,“皇妹,朕并无怪罪之意。”
“臣妹只是请辞无能为力之事,乃是有求于皇兄,若皇兄应允,臣妹感激不尽。”
“你这……”
薛琬直接在原座位上对着薛晟拜了一拜,“还望皇兄成全。”
半晌,薛晟终于是叹了口气,“既是如此,朕也不便勉强你。”
薛琬千恩万谢地再拜,“多谢皇兄。”
“皇妹回坐便是,你我兄妹,不必如此生疏。”薛晟做了“请”的姿势,示意薛琬继续落座。
而后薛晟道,“五日之后,西戎遣使送岁贡之物前来奉陵,届时四方殿会设宴招待,皇妹也要记得出席。”
其实这种高规模的国宴,本来也没有理由没她的份。只是薛晟如今还要刻意多提一句,一是算作薛琬主动放弃问政之权的“答谢”,皇帝亲自邀请,这是莫大的脸面。
二来,任她长公主是怎样尊贵的身份,只有皇帝发话,才可以出现在宴席之上。
“是。”薛琬答到,饮尽了杯中凉透的茶水。
自己想说的还是要说,薛琬对薛晟道,“皇兄,西戎一向与我大虞不睦,此次特意遣使朝贡,皇兄还是要多加留意,勿要这些使者在奉陵逗留多时。”
“此事礼部与皇后会安排,皇妹不必操心。”薛晟面上还是和煦的笑意,“不必操心”四字,其实就是不同意她所说的话。
“陛下……”薛琬换了较急切地语气,只是薛晟却直接拦住了她,“好了皇妹,你今日也出来多时了,还是回去好好修整吧。朕会派御医前往陵安府,看看你的身体,你是我大虞的镇国长公主,可定要保重才是。”
这是明明白白地下了逐客令了,薛琬心中不悦,面上也没有那样虚假的笑脸。她起身对薛晟施了礼,“多谢陛下,臣妹告退。”
薛晟点点头,薛琬便退了出去。
薛琬深吸了几口气,果然这奉陵城的每一处地方,连呼吸顺畅都是如此奢侈的事情。
她随着送她出宫的宫人一直走到宫门,那里有自己府上的马车在等。
只是薛琬望过去,接自己回去的马车旁边,一个人正站立马侧,一直望着自己出来的这个方向。
是白黎。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京城 三
薛琬的脚步一顿,那一瞬间不知为何,竟想要落下泪来。
已是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她只管去面对那些不得不面对的波折,或是烦心,而白黎永远站在她身后等着她。
不管她碰过多少钉子,回头望见白黎在那里,心里的伤痛总能被抚平,而只要有他在,便不必害怕所有事情。
她装着从容走过去,“你回来了”
“嗯。”白黎点头。
这时好巧不巧,自薛琬刚回来时便一直有些阴沉的天,终于是兜不住落下雨点来。
白黎自马车上拿了雨伞下来,过去给她撑开来。
薛琬抬手,扶住了那伞柄。
“随我走走,可好”
白黎也愣了一瞬,随后点头,“好。”
薛琬对等着自己的车夫道,“你先回去吧,也告诉幽兰,若是晚间等不到我回去,也要及时让元拓吃饭。”
车夫应了声,便驾着马车回去了。
白黎把马拴在一处,撑着伞走在薛琬身侧。
薛琬望了望头之前在公主府,棠梨树林之中,冰雹砸下来两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伞下,窘态百出的事情。
“怕下雨,特意取来的。”也是随口一说。
“谢谢。”薛琬这句谢,说的很是小声,不过在寥无人迹的街上,也足够白黎听到了。
白黎的嘴唇张了张,这句谢谢,让他不知说什么回应。他不知道薛琬如今的心境如何,此前两人疏远了一些时候,而如今……或许她对自己依然是有些芥蒂的吧……
“对不起。”白黎自顾自想着,却不想又等到薛琬的一声致歉。
他略低下头去看身侧的薛琬,“殿下,这是……”
“腾秀山上,我不该对你那样的态度。”薛琬咳了一声,真是许久不曾和人认真的服软道歉,也不知道这么开口对不对。
白黎更是疑惑了,自然还有一些激动,“是我做事情之前未考虑周全,殿下无需记挂。”
“其实我早便说过,换作是我,也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所以你也无须说对不起我什么。你要做的事情很多,总也不能面面俱到去考虑旁人的感受。”薛琬认真道。
“那不一样。”白黎话中带着怅然,“殿下不是旁人。”
这话说的赤诚,薛琬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什么。刚刚在薛晟那里装了许久,再把一句话拐好几个弯地说出口,那还不如直接拿麻袋闷死她。
“其实我而后也想过,你已是为我做到最多了。”
薛琬看着雨点将大片平整青石铺就的街道打成一点一点的深色,随后连成片,整条街甚至周围的所有景致都被这夏末的雨水镀上了一层别样的色彩。
“我说着不生气,其实若是真的不在乎,又何必对着你摆出那样的脸色呢。”薛琬垂着的手略显局促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殿下若是气我怨我,自然也不必隐在心里。”
薛琬两侧的穴位突突地跳了一下,怎么白黎的重点是放在自己生气又不能发泄出来么。他是不是以为,是自己因为没有维持着长公主的气度而气恼的。
“你……你是真的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气恼上来,自己好不容易决定和这个人说清楚,怎么说话反倒是像对着块木头一样。
白黎当然不是听不懂,他只是不敢确认而已。而听得薛琬这样抱怨,他也是明白过来,自己是太过于保守了。
“我知道。”白黎沉声道。
“你知道,你又知道什么了……你……”
白黎微微侧身,将身畔之人轻轻一拉便拉入怀,薛琬蓦地被拥起来,周遭不再是雨水浇洗过的泥土的气息,而是一阵清冷的,还夹带着的些许竹息香气。
而那一瞬间的陌生的不与人亲近的清冷却又转瞬即逝,如春日的薄冰遇上了大好的日头,顷刻间招架不住,融化了开来。
“殿下,我知道。”
薛琬被这人环着,两只手还略显尴尬地垂在身侧,此时便在犹豫着,要不要往上一点,环住眼前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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