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黍离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玉衡无蹊
他猜出来自己要带封清曲走,倒也不奇怪。
“我家夫人便承蒙殿下照顾了。”
白青桓对薛琬施了一礼,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谦恭之色,他也不屑于在这种情况下,再装腔作势了。
“我自会保证封姨母安全,白前辈安心就是。”薛琬回道。
薛琬等人留了白青桓在原地,直奔后堂而去。
身后传来白青桓最后一句话,“近日天色多变,奉陵城内怕是没有多少晴日了,殿下务必珍重。”
薛琬不顾白青桓的“威胁”,径直去了封清曲的住处。
只是刚刚面对白青桓时的紧张神色一时没收住,封清曲见到她时便察觉出了。
“殿下,是心情不好”封清曲拉着薛琬的手,和她一并坐下,又嘱咐侍女去准备些小点心来给元拓。
薛琬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有异常,忙换了笑脸给封清曲,“自然没有,午睡未满起来,有些脾气罢了。”
理由找的刁钻又属实是她的风格,封清曲果然也不再聊下去了。
“姨母,这次前来,是有事有求于您。”薛琬换上那和暖的不能再和暖的笑容。
“殿下有什么事,妾身遵命就是。”封清曲谦恭道。
薛琬忙拦住她就差点下拜的身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家小拓儿,我回来时带他去静安庙求了签,结果那静安寺的大师可能是因为平日赏钱收多了吧,跟我说这孩子近些日子被吸人福气的小鬼盯上了。”
这便是薛琬编出来的理由,白黎也不戳破,静静地听着她继续说。
“这该如何是好啊”封清曲也是个敬神的,虽说没有到日日参拜的地步,但旁人尤其是薛琬这样的人物跟她说起这些事情,怎么也要信上几分的。
薛琬又转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大师说了,这孩子本是皇室子弟,按道理来说天生命格便被紫微星所护,不会招致邪祟。可是谁知是我命不好,父母早去,又借着丧夫,这些年又没有好好礼敬神佛。而且吧,也确实近过刀兵之事,这戾气嘛……自然较旁人重了些。”
见她说着说着都快哭了样子,封清曲连忙轻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殿下莫要伤心,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怨不得你的啊。”
“可是这恶因已经种下了,那大师说我历了这些险事还好好的,是个命格硬的,那些小鬼不敢来找我,便转身去祸害我这小儿。”
被元晞抱到一边的元拓,正吃点心吃的开心,根本也不知道他母亲声泪俱下,都是为了他。
“封祖母的这个花糕做的真好吃。”“被邪祟缠身的”元拓拿着一块花糕,还嘴甜地夸奖封清曲的手艺。
看着这孩童如此天真无邪,封清曲心里更是难受了。
这时她想起来,薛琬说有事要求她,赶紧问道,“殿下说有事情用得着妾身帮忙,可是与小公子有关”
薛琬还拂了拂眼角,“正是,我向静安庙寻求破解之法,他们都告诉我,这需要一个时时礼敬神佛,功德深厚的长辈来陪护些日子,那小鬼儿才不敢再近身。”
“殿下说的,莫非是妾身”封清曲问道。
薛琬一把拉住了封清曲的手,“是啊,封姨母与我母亲感情深厚,怎么也算这孩子半个祖母,而且您一向是最为敬重神明的了,时常添香火,定是功德无量之人。
“可是……”封清曲犹豫片刻,觉得哪里不妥。
薛琬接着哭诉,“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求您的,您也知道,我在奉陵城中少有什么朋友,更遑论能帮我忙的长辈了。只是我也不敢强求,若您不方便,那我便……”
“殿下,妾身并非那个意思。”薛琬脸上的悲伤神色恰到好处,以退为进让封清曲确实不忍心。
“只是此事确实还要与老爷秉明。”封清曲如实道。
薛琬知道,封清曲对白青桓用情深厚,好不容易白青桓在奉陵城中逗留,她不想离开白府。
可是她继续留下来,怕是真的不安全。
“我已与父亲说明,他说若母亲同意,他并无异议。”白黎接话道。
封清曲向他投去怀疑的神色,“当真”
“当真,我们来时已见过姨父了。”元晞帮腔道。
封清曲的眼底闪过一丝怅然,“既如此,怕是要叨扰殿下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还休
好在元拓也喜欢封清曲,小嘴一口一个封祖母的叫的甜,这也才把封清曲心里的一丝不情愿慢慢消磨下去。
封清曲收拾好东西跟随薛琬上了马车去往公主府的时候,白青桓在门口相送,并未多言。封清曲本想嘱咐许多事情,可知道他并不会真的在意,而且白青桓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在外,自然知道如何顾全自身。
只是薛琬总觉得,封清曲对白青桓的告别时的神色,有些……说不出来的悲凉感觉。
她看向封清曲有些不自然的笑脸,心想若不是自己真的太多心,那便是封清曲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
可是不可能的啊,白黎一向瞒的好,白青桓更是没有向她透露自己的事情的道理,而其他封清曲平时接触的人,也大都是不知情的。
薛琬摇了摇头,定是自己想多了。
回到公主府后,薛琬特意大摆了一桌宴席,用以安顿封清曲,让她开心些。也是为了遮一遮这几日的低落的情绪。
饭毕,薛琬让人带着封清曲前往住处。因为理由是帮着宋元拓“镇邪”,所以封清曲便和元拓住的极近。
宋元拓看封清曲待他确实亲近,比他那个时常找不见人影的娘亲温柔多了,立马就一直粘在了人身上,哪怕薛琬多次眼神恐吓不许这样,也是无济于事。
封清曲带着宋元拓临此之前,低声对薛琬道,“殿下,你不必如此。”
可是这话说的薛琬心头一紧。
“不必如此”是指的什么,大概是意指今日这隆重的宴席还是说,自己请她来的方式,大可不必
做贼心虚这话总不会是假的,薛琬有事情瞒着封清曲,这理由确实是假的,自己便自然而然会敏感一些。
只是她不停告诉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于是她就着第一种可能,对封清曲道,“您是长辈,又是过来帮我忙的,自然要好好招待。再说,我们刚从南佑那边回来,这一路上也没少折腾,这不也当是给自己的接风宴了么。”
封清曲没再答话,只矮身福了一礼,便带着元拓离开了。
薛琬没有跟着一起,是因为她留了白黎,有事相谈。
宴席虽说算是散了,但是千越元晞,还有府里玩得好的小伙计们占了那花厅,此时正玩的痛快。
薛琬只口头警告了千越别砸了东西,便只身走入了外面。
今日乌云遮蔽,没有半分月色。但公主府华灯已上,庭院内还是亮堂的很,连院内的花的颜色都辨的清楚。
白黎一早便从那宴席间出来了,去到外面逛了一圈,实则是接收杨念每日会给他传递的消息。
他依然是一身白衣,那浅色的如意暗纹若隐若现,长身如玉,正背对着走出来的薛琬。薛琬看着那背影,有些出神。
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看白黎看到失神了。
只是看人背影,不会被人发现,是故相当于无形中占了便宜还不被发现。明目张胆地欣赏完美色,还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装正经。
薛琬屡试不爽。
只是她这两道灼灼目光,是怎么都会被人发现的。
白黎缓缓转过身来,装作不知。
其实那顺着屋内灯光打到地上的影子被白黎看的清楚,他一早就知道,这人站在中间身后许久了……
“殿下”白黎还给了她反应和整理自己神情的功夫。
薛琬咳了一声,“你回来了”
“嗯。”
白黎出去,是告诉了她的。
“怎么样有什么大事么,还有我师叔,他怎么样”
荆晨随着白黎到了奉陵之后,并没有住到公主府里,虽然说只要他愿意随意他住。荆晨一直与杨念在一处,也帮着打探消息什么的,虽说还是经常出入花红柳绿的秦楼楚馆,但听说撩拨小姑娘的次数已是少了很多,基本去了就是喝酒。
“应该是我父亲的缘故,他们没什么动作了。”白黎一个一个地回答薛琬的问题,“荆公子,他很好,也让杨念给你带了好。”
“算了吧,他那句好,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的。”
白黎把手握成拳,放在嘴边,难掩尴尬地咳了一声。
确实,杨念在把荆晨的那句“帮我问问宗主夫人什么时候喜得贵子办喜酒”的“问好”堵在了嘴里。
薛琬倒也没继续追问,她自台阶上走下来,华丽的裙摆随之轻动。
“重稷,我有件事,是想问你的。”
不知哪里飞来的蛾子,朝着离二人最近的灯盏飞扑过去,撞了好几下,那外围被竹条编成网状还糊了灯纸的外壳把这想追光的蛾子彻底拦在了外面。于是那蛾子,将全身从触角到翅尖都恨不得贴在灯盏上。
“你为何答应钟前辈,继任离宗宗主”
白黎垂下眼睑,“因为宗门内大都是心灰意冷之人,他们都不愿分心再去打理这些琐事。”
“那是外人的原因。”薛琬没有觉得他这话说错,但是继续追问,“我说的是你。”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一是为了情义,二来是那时世道不太平,大虞边境乱成一片,需要人去保护他们。”
“好吧。”薛琬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如若不是这人又死扛着面子不愿言明,那便是她真的自作多情了。
如此这般,薛琬竟没有了再谈下去的兴致了。
“时辰不早了,既然那帮人近日没有什么动作,那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这话是带着些气的,也不知道是气谁。反正自从心里多在乎了这么一个人,就变得莫名其妙矫情起来,一点不顺也要气上一番。
“也是为了你。”
薛琬收住了动作,呼吸一滞。随之听得白黎那一声轻微的叹息。
“我不想你再受到伤害,可是那日在奉陵见到你,我发现自己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白黎抬眼瞧去,那渴望光亮的飞蛾似是已经取够了暖,已经展翅离去了。
“若是没有越前辈他们,我都没有任何把握,能带你离开奉陵,离开那个地方。”
“我在远处看着你平安地离开了奉陵,可我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我总想着,能帮你做些什么,哪怕一点也好。”
第一百九十三章 沙灯
“我在上漓待了一年多,每日都活的小心翼翼。”薛琬追溯起来,“因为那时大虞的皇帝毕竟是薛伦,我没有办法保证上漓皇室不会因为讨好薛伦而把我和七皇兄绑了送回大虞去。”
白黎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并心平气和地,讲着那段其实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是一边躲藏,一边和上漓的人谈判,言及我七皇兄即位之后可以许给上漓的好处,也算是卖国求命了。”她垂着头,那一直泛着光亮的双眸中涌出一层似有似无的水泽,眼尾已经泛红。
“其实那时我根本没有把握,靠我母后留下来的一些心腹,和被薛伦迫害报复的势力,是否真的可以成事。可是上漓竟然信了。”
她已极其微小的动作抹了一把眼泪,却还是落去白黎眼底。
“后来我知道,是有人无意间透露给上漓的朝廷,我背后有足够强大的势力支撑我和七皇兄可以起事成功。还有我在上里的国境内的行踪,也有人在刻意帮我抹去。”
白黎心下了然。
“从前我没有心思去查证,而且对方还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如今,我想我可以猜一猜了。”薛琬轻柔出声,“是你吗”
夜色沉静,和公主府四周灯火通明的景象有些格格不入。下人们知道他们在此,也都不上前打扰。
而在薛琬身后的花厅里,还在猜拳胡话骰子的那帮人,也不知道何时已经识趣地换了地方。
唯独满院的灯火,和碎着夏风轻轻摇头点头的花木,和薛琬一起等着一个答案。
“是我。”沉寂了许久,白黎出声竟带了一丝沙哑。
薛琬松了一口气,一连两日的雨水刚过,不算闷人的夏风自薛琬的脸上拂过,与她的话音一起传到了白黎的耳畔,“谢谢你。”
“这样说来,你也救过我一次,我们当初在阙城的事情,算是扯平了。”
白黎将目光投向她,等着她的下文,但心中对她所言已经猜到不少。
“那日大漠茫茫,零星亮起来的灯盏,让我觉得我或许该活下去,去碰碰运气呢。”
薛琬的眼前又浮现出当初的画面来。
前往上漓的路并不好走,纵使一开始带了几个护卫陪同她,却还是危险重重。从奉陵一直到边境,薛伦一直在派人追捕她,且对他们的命令是不留活口。
护卫或死或伤,在离开大虞境内之前,她与千越走散,而为引开追兵,最后的护卫与薛琬调换了马匹上了大路。
而薛琬则选择只身穿过那一片随时有可能被流沙埋起,从此再也走不出来的大漠。
纵是九死一生,但好歹也有那一丝生的几率。
但当她站在那茫茫大漠的沙丘之上,夜色之下的四周,是一模一样的荒漠,只有咆哮着的夜风和远处不断涌动的沙海做伴时,她根本看不到那九死一生的“一生”在哪里。
“我什么都做不了了。”那时的薛琬一瞬间涌上心头的便是这个念头。
“要么……就这样吧。”
大漠独有的寒冷沁透五脏六腑,四下黄沙,连眼泪都是稀奇宝贵的。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