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黍离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玉衡无蹊
她低下身来,坐在了沙丘之上,毫无血色的脸上,最后的一丝求生的愿望正被她自己一点一点舍弃。
她也算不准,那吃人的流沙什么时候会来,但总会轮到这里来的吧。
薛琬想着就这样闭了眼,天亮和流沙,不管哪一个先到一步,她都接受。
可是在她真的合上双眸之前,那远处的一点橘色的亮光,如火星一般的一闪,却惹她瞧了过去。
那亮光闪了一下,又不见了,就在薛琬疑心是自己的幻觉之时,它又重新亮了起来,比刚刚更甚。
它就静静地在那里,和薛琬在注视着它一样,注视着薛琬。
“你是在看我么”薛琬念到,对于濒临绝望的人来说,任何的希望都弥足珍贵,都是对她伸出的手。
她缓缓站起身来,夜风袭来,她系在身上的袍子烈烈作响。
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告诉她,“应该去那里。”
薛琬只觉得这想法可笑,可是脚步已经向着那光亮的一点挪动了。
荒漠里都是松软的沙子,夜色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薛琬一个趔趄,摔在黄沙之中。
可是那一点光亮一点,看起来还是遥远的很……
她不禁笑起来,自己是在做什么,追着一个不知何人不知何处亮起来的火星,是有趣么
可是就在黄沙之中枯坐片刻,那亮点的不远处,竟又浮现出一处火光。
接着,又是一处……
慢慢的,越来越多,连成了一条线。
那条线有曲折,像是在避开什么东西,但它绵延出去,到薛琬就快望不到的地方,停住了。
薛琬的脸上落下泪来。
她还是撑起身子,重新朝着那亮光处走去。
不知走了不久,她终于接近了那一开始见到的火光。
那是一支火把,还被油纸细心罩起来的火把。外围的风还是有一些穿脱入那油纸之内,这火光便随之跳跃几下。
“谢谢。”薛琬的手伸向那灯盏,感受到灼热的温度,遂收回了手,继续往前走。
一、二、三、四……薛琬细细数着,身侧经过的那些灯盏,火光都在里面跳跃着,好似在问候她。
弯曲的一条灯路,避开了沙坑和荆棘丛,一直引着她出去。
“四百六十七盏。”薛琬记下了。
待走到尽头时,晨光熹微,薛琬亲眼看着那日头从地上爬起来。
而回望身后的灯盏,在日光下已不是那么明显。只是那依稀可见的火光,还在跳动着。
……
“四百六十七盏。”薛琬道。
白黎道,“你还记得,我都不记得了。”
四目相对,薛琬心底泛起无穷无尽的思绪,一刹那的感觉奇怪极了,竟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可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就算薛琬依旧想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状态。
就连薛琬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哭的有点吓人。
白黎手足无措,想着或许是该好好哄一哄她,这是怎么了……
只是在白黎伸出手的前一瞬,薛琬眼睛一闭,白黎只感觉嘴唇上一阵湿润。想去安慰薛琬的手也直接僵在了原地……
第一百九十四章 锦玉 一
第二日,拄着拐杖的千越一跳一跳地蹿到了薛琬的房门前,在院中喊着薛琬,“四姐,四姐你快出来啊,锦玉楼今天要开全鱼宴,一桌难定!你把你那印鉴拿出来给我盖一下,我现在找人去定,那掌柜的鸡贼的不行,说今天来的都是达官贵人,我已经让人跑了一趟说位置先留一个时辰,拿了你老人家的印鉴才给预留,四姐……”
他叨叨地喊了一通,元晞才慢悠悠地赶过来,“千越,这大清早的,你这样来吵殿下,不好吧。”
千越“啧”了一声,“这算什么大清早啊,日上八竿了都。”“八”字还咬的格外的重。
“不至于吧,你就递个东西出来就行,大不了回去接着睡呗。不应该啊,以往也没睡到过这时候啊。”千越看着那依然紧闭的房门纳闷道。
他也没有往前一步,规矩地站在原地,竖着耳朵往里面听,却依旧是没有动静。
“这么吓人不会睡死过去了吧……”
“吧”字的尾音还没落,门被打开了,衣冠楚楚的白黎自里面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梆”的一声,千越的拐杖摔在了地上。
元晞伸手去接过了白黎举在面前,已经举了半天的小盒子。
因为千越嘴巴微张,手指僵硬,宛如街头行乞的那脑子有些坏了的哑巴阿三……
元晞从木偶人千越的手里拿过那个需要盖上印鉴的帖子,在上面盖了个印,之后再把印鉴还到白黎手里。
白黎全程也没有说话,连脸色都不带变化的。
把印鉴重新装回盒子之后,便拿着进了屋。
待到白黎再次出来时,木头人莫千越大少爷还是维持着一样的姿势。
经过这两人身边的时候,白黎轻咳了一声,“那个……元晞带他回去吧,殿下说,别闪了舌头。”
千越只有眼神动了动,表达了一下他的怒意。
元晞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伸手把他的两瓣嘴唇给合上了。
“千越啊,咱们走吧,那锦玉楼掌柜不是还等着呢么,别误了时辰啊。”
元晞再给他拾起来了拐杖,架在他的胳膊底下,扶着这半残到全残的可怜人一步一步走出了薛琬的住处。
直到被元晞拖着再去那人满为患,吵吵嚷嚷的锦玉楼一趟,被四周抢坐席的人吵破了耳膜,千越这才算是清醒过来一点。
“我们先来的!”“明明是我们!”“去你的,你知道我们是谁家的人么”“呵,小子你也不掂量掂量你家主子几斤几两!”
各种勾心斗角,什么结党营私,官场利益,在这锦玉楼里可谓是相形见绌,都只是为了这一年可能都遇不上一次的锦玉楼绝顶的全鱼宴。
这鱼是自东域的浅海里捞上来的,只有个头足斤两够,最主要的是运到奉陵的时候还活着的,才是极品中的极品。
不仅仅是活鱼鲜美,而且东域的这浅海鱼难得,要紧的是这鱼一向是带了好彩头的,传闻捕捞这浅海鱼的水域是神女沐浴过的“天水”,这里面的鱼在其中长起来,那都是吸过神女灵气的。
薛琬初次听说这个传闻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嫌弃和厌恶的神情。
“神女的洗澡水这些臭男人什么怪癖”
一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是这么多年,传着传着,也就没有人在乎是真是假了。虽然千越对这个传闻也并不喜欢,但鱼好吃是真的。
一年能送到的活鱼也就几十斤,一桌用上五六斤,也就十几二十桌。但奉陵城的贵人可是多如牛毛。
所以必须是主人自己的印鉴盖了章的帖子,递到锦玉楼来,而且先来后到,谁来的早排谁。
规矩是这么个规矩,但是在人人都把自当个人物的奉陵,他们遵守才是奇了怪了。
还好锦玉楼老板是个极会左右逢源的人,要不然这锦玉楼的屋顶早给掀了不知道几百遍了。
这时候,官职高不高,爵位厚不厚,权势大不大,就全成了能否吃上一顿全鱼宴的考量。
除了全鱼宴之外,锦玉楼也办过什么全兔宴、全羊宴之类的,那时候千越是先跟人讲道理,但一般讲道理是没有用处,非得给那些冲着他大吵大嚷的人脸上挂点彩才算了事。
但是这回千越自己都瘸着呢,打肯定是打不了了。
所以也只能是乖乖去找薛琬要了印鉴来,盖完了再过来。
谁知道,自己好不容易规矩一会,倒是撞见了薛琬的“金屋藏娇”。
得意洋洋地拿着了写着“天字上间”的牌子,千越还故意挂在脖子上,怕别人看不着一样可劲显摆。
帮自家老爷少爷来抢位子的小厮们盯在千越身上的眼神如果是刀子,那千越现在恐怕已经连渣都不剩下了。
人人都瞪着这个嚣张的瘸子,恨不得趁机把脖子上的牌子一口咬下来。
或者把他的脖子咬下来。
元晞则是一边把那木牌往千越衣服里藏,一边喊着“借过”“借过”,穿过山呼海啸的人群。
终于带着千越蹿上了自家马车,乌泱乌泱的人的吵闹声可算是离得远了,元晞也终于是舒了一口气。
千越还把那牌子抛起来又接住的扔着玩,“哼,那帮人还瞪我,让他们抢去吧。”
“你也太招摇了,刚才要是被打了,我可救不了你。”元晞在一旁叹着气,活像老娘看自己不争气的儿子。
“放心,他们才不敢。”千越把那牌子收好了,“除非是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都不一定好使。”
元晞赶紧一把捂了他的嘴,“你胆子也太大了,什么都往外说啊。”
千越笑嘻嘻地推开他的手,也不嫌弃元晞把沾了他一些口水的手往自己身上抹。
“我觉得殿下现在处境不好,你呀,还是能少惹些事就少惹事吧。”元晞苦口婆心地道,“你听那天我哥和她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要命的。”
“哎,你又来了。”千越皱着眉头,“今天是出来开心的,又不是你在这里担心,那些事情都不存在了。现在我呢,就是得多吃点好的,把我的腿养好,关键时刻能帮她揍人才是真的,哎呦!”
千越这一激动起来就喜欢拍大腿的毛病,让他在腿伤之后吃了不少苦头。
第一百九十五章 锦玉 二
可是元晞的神情依然不那么好,千越凑近过去,把木牌掏出来拍在他手上,“哎呀,好啦,四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千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元晞很给面子的回之一笑。
连带着一起起晚了的白黎,此刻正心神忐忑地,去封清曲处。
或者叫做意乱情迷,或者叫做水到渠成。帷帐之内,夏日夜短,春光唯长。
“母亲。”白黎走进封清曲的住处,看到封清曲在绣架前忙碌着什么。
封清曲见是他,便停下了手头的活计,“你来了,过来吧。”
“母亲这是,在忙些什么。”白黎看那绣架上,是富贵却色调正合适的牡丹。
“殿下请我过来,终日好吃好喝的待着,虽说名义上是请我帮忙。但是谁给谁添了麻烦,我心中有数。”封清曲拍了拍白黎的手,“这话也就对你说一说,我只是闲来无事,做些自己会做的东西,送给殿下。”
“母亲辛苦了,她会喜欢的。”白黎道。
封清曲听这话倒是笑了,“你又不是殿下,怎么知道她一定喜欢”
“是母亲做的,殿下便会喜欢。”白黎给封清曲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封清曲看了看这茶,又看了看白黎,“你怎么一早想着来我这里了,可去看过殿下了怎么说也是客居此处,总该有规矩些先去给主人问个好。”
白黎点点头,“去,去看过了。”
像是没察觉出来白黎说这话时的一丝不对劲,封清曲安了心,自顾自说道,“那就好,今晨我本想是去看看殿下的,但不知道殿下是不是方便,也就没有贸然。”
白黎脸色不好地咳了起来,她恐怕还真是不太方便……
就算他今天过来就是想喝封清曲提及此事的,但想想清晨时千越的神情,如果在那里的换作是自己的母亲封清曲,那场面恐怕是有些……不敢想象。
“你这是怎么了着凉了我那天看见小杨大夫拿了几贴药来给你,可是在外面的时候又生了什么病”
“没有,没有,母亲,我好着呢。”白黎解释道。
“也不知道殿下的伤好了没有,我听人说殿下受了不轻的伤呢。”说起病症,封清曲又想起薛琬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的应该注意些,不要总做让我们这些老人担惊受怕的事情。”
“嗯,母亲放心,殿下的伤已经没事了。”白黎应着。
“怕是她又跟你嘴上说说的吧,殿下也是个让人担心的,有多重的伤从来不跟人说实话,这身上的伤,谁也看不着,谁知道她到底恢复的什么样了。”封清曲叹了口气,“殿下自小便不在奉陵,虽说南佑那边也不曾薄待了她,可是终归是没怎么受过父母疼爱……先帝和娘娘又……”
“母亲,真的不用过于担心她,我看过了她没事的。”
白黎是为了早些把话题拉回来,自己母亲是个特别喜欢操心的,这样一念叨,不知道又要到何年何月去。
可是这话他说出口便后悔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你说什么”封清曲原本是心放下来,突然琢磨过来,白黎这话说的不对啊。
“什么叫……你”
白黎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
“是……母亲,这是今日我为何要来找您”
封清曲还在“我看过了”四个字之中回不过神来,自家儿子紧接着又一句话让她反应不过来。
“母亲,我想和殿下,共度余生。”
还在树上苟延残喘的蝉鸣突然地停了,像是怕了这封清曲住处的来客。而那来客,正牵着一个四岁小儿,好巧不巧地,正听得了这一句。
她一把捂住了自己儿子那又要张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嘴。
薛琬有些忐忑地等着屋内的下文十,屋里反倒是静默了许久。
她都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些乱了的气息,在胸腔内撞来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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