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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千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在金陵城里,越九公子一贯是强势的代名词,可此时此刻越千秋说完之后在马上客客气气躬身为礼,没有半点往日的凌人气势,显得诚挚万分,因此围观人群在片刻的沉寂过后,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叫好。
就连跟在越千秋身后,心知肚明这把戏的徐浩和安人青,也觉得他这番话实在是很漂亮。
光用国之大义来压人,自然是空口说白话;而光是论功行赏来利诱,也容易被人指摘。双管齐下,不论是哪个官员,甚至最擅长挑人刺的御史,面对越千秋这番言语也只能折戟。
你怎么指摘他?国与国的敌对和战争,本来就是匹夫有责,谁都可能上战场!至于会不会有人去某些达官显贵那儿堵门窥伺……呵呵,平民百姓又不可能爬你家墙头,如果你真的被人抓出把柄来,说得轻点儿当然是你自己立身不正,说得重,那自然是你图谋不轨!
当越千秋策马离开,匆匆去玄龙司找严诩打探消息时,他在人前说的这么一番话在有心人的使劲散布之下,一传十,十传百,顿时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于是,在之前那些谣言中被提到的个人或者家族或者其他势力,不消说立马万众瞩目,就连天巧阁的云丰师兄弟三人也不例外。
三个人早就得到了越千秋的提醒,对此颇有心理准备,事先就已经采取了行动。三个人一点都没有因为避嫌就躲在武英馆里不出来的意思,每日里全都是大大方方出现在人前,甚至早出晚归,在一家有名的茶馆中一坐就是好几天。
在众多小心监视的目光下,云丰甚至直言不讳地拍桌子说:“我倒要看看,我们就这么坐在这儿,秋狩司的人敢怎么来蛊惑我们!”
有越千秋保证加托底的他们师兄弟三个敢这般大大咧咧,可其他人那就叫苦不迭了。尤其是在得知此次劫法场事件后,立刻打算彼此串联好好闹腾一场,设法打一个漂亮翻身仗的人们,那更是难受到了极点。
元宵节那天在玄刀堂发难不成却被气得昏厥过去,然后被越影亲自“护送”回到裴家别院的裴旭,自然而然就是最恼火的一个。
虽说还不至于被气得小中风,可裴旭本来就已经卧病在床,当暂时执掌家务的堂弟在面前吞吞吐吐地说,别院从正门到后门再到侧门边门,甚至每一处围墙外头,都有明目张胆死死盯着的人,别说去联络谁,就连正常进出也会受到严密监视,他顿时气得用拳头砸床板。
“金陵城里什么时候出过劫法场这样的奇闻,三司还有功夫来盯我裴家?”
“不是三司的人。”裴旭那堂弟说到这里,脸色更加难看了,“大哥,是越千秋在街头放出话来,金陵城如今不少闲汉为了建功立业,因为街头流言说楼英长会和……会和我们勾结,所以纷纷三五成群地盯着……”
这话还没说完,裴旭就气得差点噎死,顿时抠着喉咙一阵惊天动地的死咳,仿佛前几天不是因为激动气急过度而险些爆了脑血管,而是得了肺痨……
当他终于在漱盂中吐尽了刚刚积压在喉咙口的痰,发现里头赫然有几团乌黑的淤血时,他登时变了脸色。出身世家的他仕途顺利,只比余建中大几岁,如今也就是五十有三,按照擅长养身的裴家人那活法,大多能活到六七十,可眼下的状况却让他又灰心,又痛心。
“这分明是那越千秋的诡计!你去,找人在街头散布流言,就说他勾结天巧阁的人劫法场演戏……”
话还没说完,裴旭就看到了堂弟那满脸苦色,当即醒悟到自己这话根本不通,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说:“必定是越千秋生怕天巧阁被牵涉到劫法场之事,由此祸及到其他武林各派,到时候朝中那些原本就反对重修武品录的大臣群起攻之。”
见这一次堂弟连连点头,他就冷冷说道:“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越千秋才知道混淆视听!你派几个人出去联络一下,让他们也放出相应消息……”
这一次,话没说完的他自己就停了下来,一时不禁气得面色发黑。没错,他是看穿了越千秋是混淆视听,可那又怎么样?越千秋早下手一步,放出了无数风声,几乎囊括了所有可能对劫法场之事发难的朝中文武大臣,然后又发动金陵百姓的力量展开监视。
就如同刚刚堂弟说的,只要人一踏出这座别院,只怕后头就会跟上不止一条尾巴。就算甩掉了,回头只要有人在市井之中放话说看到裴家别院的人鬼鬼祟祟,只怕家里附近那些窥伺者会陡然大增,谁都想从已经没了牙齿的裴氏身上啃下一块肉,由此建功立业。
裴旭再次愤恨地握拳砸着身下的床板,随即颓然叹气道:“罢了,关紧大门,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外出,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之后吧!”
不只是裴家因为这轰轰烈烈的全民战争而束手束脚,那些动作快参了三司一本的官员发现自己转眼间成了被秋狩司挑唆的笨蛋,而摩拳擦掌准备看风色串联攻击的人们,则成了受到秋狩司蛊惑,打算在金陵挑起内乱的图谋不轨之辈。
一时间,众多被点名的人家门外,全都多了好几双群众的眼睛。
对于外头的风风雨雨,宫中的皇帝始终没有任何举动,仿佛金陵城中那场震惊内外的劫法场事件没发生过一般,仿佛那沸沸扬扬的传言都是假的。这一天,当他照旧在殿内翻阅奏本时,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压低嗓门的声音:“皇上,英王殿下来了。”
除非皇帝特意吩咐,否则在通报这样一声过后,小胖子就能毫无顾忌地直接进去,可这一次,他却特意赏了那通报的内侍两个银钱,等确定皇帝心情不错,他就昂首阔步大步入内。
等行过礼,他就抬起头说:“父皇,自从劫法场事件过后,金陵城中因为秋狩司作祟,众口纷纭,乌烟瘴气,崇明远离父母一个人住在嘉王府,之前又伤势未愈,心结未解,万一再听到些什么风声胡思乱想,那就不好了。”
皇帝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会大胖儿子,这才沉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朕多派些可靠的人去那儿保护,免得人惊扰了他?”
“当然不!”见皇帝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提议,小胖子竟是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自得。他挺起胸膛,掷地有声地说,“依儿臣愚见,不如把他接进宫来好好调养!”
皇帝在微微一愣后,不禁哈哈大笑,竟是欣然点头道:“好,就依你!只不过,既然是你提出的,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回头若是接不来人,那可唯你是问!”
小胖子登时喜出望外,不假思索就立下了军令状:“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办好!”





公子千秋 第六百五十九章 叫一声舅舅来听听
当小胖子得意洋洋离开之后,哑然失笑的皇帝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等一旁刚刚仿佛隐形人的陈五两上前来,他就开口问道:“余家和叶家全都是守口如瓶的人,那一日你去越家封公主却不成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散布开来。之前不是时候,现在时候差不多了。”
陈五两对皇帝的意图自然心领神会:“皇上需要多久把这消息传开?”
“千秋靠着那些小家伙,尚且能够在两三天之内就让整个金陵城的闲散之人全都开始瞪大眼睛寻找秋狩司的痕迹,你总不至于还不如他吧?越快越好,尽量让这个消息在最快的速度散布开来,在需要的时候,把千秋煽动起来的那点风波盖下去。”
陈五两不禁笑道:“皇上若是对千秋的做法不满意,一开始传个话,他肯定就收敛了。”
“朕没有不满意,只不过他次次都是剑走偏锋,朕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是好,也只好让他那母亲受点委屈,给他收拾善后一下了!”皇帝摇了摇头,随即若有所思地说,“对了,四郎要去嘉王府别院的事情,给那边透个消息,说是四郎会过去探病。”
不管是想出这所谓心理战的越千秋,还是之前大开脑洞,上窜下跳煽风点火的少年们,全都没料到另一件事。在热乎了几天之后,他们这话题突然就只能排在第二位,还有一个非同小可的话题突然后来居上,占据了金陵城热门榜的头条。至于是什么?那还用说吗!
当然是越府那个离家出走的四老爷在外娶的媳妇竟然是皇帝私生女!
这一天,当再次拉了周霁月闲逛大街的越千秋听到旁人议论这个消息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他才嗤之以鼻地对一旁男装打扮的周霁月说:“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种没谱的事也有人瞎传!”
话音刚落,旁边正怼人津津乐道越家这桩奇闻的一个路人顿时不干了,一个闪身拦在了他们俩跟前,一时唾沫星子乱飞:“瞎传?那天越家四太太在家里开春宴,款待两位宰相夫人带的家里女眷,结果宫中陈公公亲自去传旨册封公主,却被那位四太太给得很溜,这时候却又有些纠结。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单刀直入地说,“我请示了父皇,打算去嘉王府别院把崇明接到宫里去。但那地方我实在是不太乐意一个人去,所以只能找千秋帮忙。周宗主你是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有你在,我就更放心了。毕竟,千秋那点武艺,他不带陌刀,那身手大打折扣。”
小胖子竟然如此捧自己,还把越千秋形容得仿佛是色厉内荏的假高手,周霁月顿时被逗得忍俊不禁。想到当初小猴子还怀疑天巧阁的云丰会在身上藏着暗器对越千秋不利,她倒是很能理解小胖子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
都是要当太子的人了,确实多小心都不为过。否则行百里者半九十……虽说这成语形容不那么贴切,但道理是一样的,越是成功在即,越是要谨慎。
她当即点了点头道:“好,英王殿下放心,事情是千秋提出的,回头他若是推搪不去,我拖都会把他拖去!”
小胖子顿时为之大喜,就在车窗直接拱拱手道:“那我可就全都仰仗周宗主你了!”
想着越家才刚经历过那天传旨之后兵荒马乱的局面,周霁月此时便问小胖子是否要进去。却只见这位未来太子殿下歪着头思量了好一阵子,最后摇了摇头道:“我眼下也不知道怎么去见千秋他娘,至于其他人,那就更没必要惊动了,我还是在这儿等吧!”
“那我也在这儿等好了。”
周霁月也不打算去惊扰越千秋和平安公主的谈话,索性便驻马等候在马车旁边,陪着小胖子天南地北瞎聊一气。两人虽说是八年前就相识,但一直都说不上很熟,此时小胖子有意套近乎,问些武林轶事,他乡风情,周霁月也就一一说给他听。一来二去,关系近了不少。
如此一来,等候的时间也就不那么难捱了。当远远看见越千秋阴着脸从越府大门出来的时候,和周霁月正聊得起劲的小胖子竟是还有些意犹未尽。而周霁月反应更快,一抖缰绳就策马迎了上去。
她一声千秋才刚出口,见越千秋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她想想他从来不需要自己安慰,便索性把小胖子来意和盘托出。她还以为自己要游说他答应此事,却没想到越千秋隔空看了看不远处马车那边探头探脑的小胖子,最终呵呵了一声。
“你都答应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陪着他当个保镖看他演戏吗?去,当然去!”
见越千秋跟着周霁月回来,爽快同意了陪自己去一趟嘉王府别院,小胖子自然心满意足。尤其是两人一左一右夹车而行,他自觉非常有面子,当到了嘉王府别院门口下车时,他刚从车门口探出身子,突然又缩了回去,等下车时,手中竟是多了一把剑鞘镶金嵌玉的宝剑。
越千秋盯着那把剑多看了几眼,小胖子就洋洋得意地把剑扣在了腰间革带上,挑了挑眉说:“怎么样,不错吧?父皇昨儿个说,天子有天子剑,太子自然也该有太子剑,所以让我日后出来要记得时时刻刻佩剑,要有身为储君的形象。”
越千秋看小胖子的眼神顿时流露出几许鄙视。皇帝那是因为形象问题才让你佩剑的吗?那只是个借口吧?如今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么多,你还遭遇过行刺,皇帝恐怕只是为了让你在危急时刻至少还有兵器可以防身!话说回来,你这小胖子带剑有用吗?
不过,记得小胖子这些年好像也练过那么一丁点武艺……
审视了一下稍微苗条了一丁点的小胖子,越千秋决定不去刺激人了,微微点了点头就说:“皇上所言极是。那英王殿下请吧,我们随你去见嘉王世子。”
小胖子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随即手按剑柄走在了前头。可他到底没习惯佩着这么把长剑走路,走出去才十几步远就觉得别扭,可话都说满了,他只能装成没事人似的继续往前走,可这把所谓的太子剑和腰腿不停地摩擦,他最终不得不停下了步子,幽怨地看了越千秋一眼。
和小胖子相处这么多年,越千秋看他眼神就知道什么意思,当即似笑非笑地说道:“英王殿下这把剑看着真不错,能不能容我欣赏欣赏?”
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小胖子连忙解剑递了过去,见越千秋笑眯眯双手接过,他暗自祈祷对方最好别还回来,脸上却还神气活现地说:“这是父皇在内库里特意给我挑的,说是最适合我这年纪的人。你要是喜欢,我回头替你挑一把,让父皇赏赐给你……”
越千秋握住剑柄,将宝剑稍稍抽出来一些看了看剑身两侧的锋刃,见并不是没开锋的钝剑,而是寒光闪闪开过锋的真家伙,他就瞅了一眼旁边的周霁月,将这把天子剑递了过去。
“我不懂剑,霁月你才是行家,鉴赏鉴赏英王殿下这新得的宝物?”
然而,周霁月却仿佛有些走神,足足好一会儿,方才接过了剑来。她有些心不在焉地低头审视剑身和剑锋,突然蠕动嘴唇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有人在偷窥我们。”
越千秋见前头小胖子分明没听见这话,他侧头一扫跟进来的四个侍卫,想到嘉王长史林芝宁在元宵节那天的发难彻底把背后的嘉王卷了进来,他不由嘬了嘬牙,暗自嘀咕了起来。
虽说没人看才奇怪了。谁不知道李崇明和小胖子才是真正的死对头,可是,想起刚刚平安公主和他说起皇帝那古怪的册封,他不由得有些不怎么好的预感。
总不至于今天这简简单单的事也横生枝节吧?




公子千秋 第六百六十章 浮夸的演技
和外松内紧的东阳长公主府,以及看上去根本就不设防的越府比起来,嘉王府别院乍一看就是一座中规中矩的豪门大院。因为真正的王府远在西北,故而在金陵的这座别院哪怕实质上在金陵充当的是王府的职责,但只能叫做别院,侍卫和下人也远较真正的王府少。
然而,第一次来这儿的越千秋随着小胖子一路行去,就只见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全都是经过精心维护的,往来人员素质亦是非常不错,无论是退避行礼,还是待人接物,和那些了。见他这脓包样,小胖子顿时推翻了之前觉得这是一号人物的猜测,下巴又再次上扬了起来。等最终来到李崇明平日起居坐卧的寝室前,他看到李崇明已经出门,扶着侍女迎了出来,就来不及再多想了。
不过在三四日不见,他就只见额头上还缠着白布的李崇明竟是有几分形销骨立,一时不禁一愣。哪怕平日这小子在皇帝面前争着表现的时候,他恨不得人去死,可这会儿见人如此光景,他哪怕谈不上同情,心里却着实有些犯嘀咕。
于是,小胖子快走几步上前,大大咧咧地说:“才几天不见,你怎么这么不知保养?我是来看你的,哪有让病人在外头迎接的道理?赶紧进去,不要这么多礼了!”
紧随其后的越千秋见李崇明先是说了声多谢四叔,随即眼神幽深地盯着小胖子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吐出一个是字,原本只是心神不宁的他竟觉得真有那么几分不安,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他对于自己的预感那是素来很相信的,因为那实在是……好的不灵,坏的格外灵!
眼见李崇明侧身先进了屋,小胖子就要跟上,他正犹豫的时候,却只听前头李崇明突然幽幽说道:“多谢九公子和周宗主陪英王殿下过来,你们是在外头等候,还是一同进来?”
还不等小胖子做出决定,越千秋立刻自说自话地说:“让侍卫们在外等候就是了,至于我们,其实也是跟英王殿下一同来探病的。我师娘可是回春观的,周宗主也是回春观高足宋师妹的至交,那些庸医治不好的病,我们俩给你一把脉,保管你药到病除!”
小胖子本来就希望越千秋和周霁月陪在身边,免得他一个人演亲情戏没人看,可现在越千秋竟然演技如此浮夸,他不禁觉得特别奇怪。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周霁月竟然没因为越千秋的信口开河而出言贬损,而是淡淡地说:“药到病除不敢说,但总能给点有用的建议。”
两个人全都如此说,李崇明一时无话。等带着三人进屋,见小胖子带来的四个侍卫从外头掩上房门,看架势铁定会如同桩子一般守在那儿,他步履虚浮地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想到身旁立刻伸来一双有力的手搀住了他的胳膊。
“英王殿下都已经说了让世子别客气,你就别坐着说话了,上床去躺着。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别逞强。”
拗不过越千秋,李崇明见小胖子笑眯眯的不说话,也就没有拒绝。等到被越千秋强按在床上坐了,身上还被严严实实裹了被子,他见小胖子竟然自己挪了个锦墩过来床边坐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胖子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我过来,自然是看看你怎么样了。毕竟,别人不知道,我们知道,你虽说是外伤,其实也是心病。看你现在这样子,我回去一说,父皇一定不放心。千秋,你还是周宗主把脉试试?”
你还当真了不成?
越千秋见小胖子一脸坏笑,当即真的一把抓住了李崇明的左手腕脉,像模像样地听诊。然而,中医这玩意不是寻常人能学的,就好比是他,虽说有苏十柒这个师娘,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他就是无论如何都摸不出除了跳动的脉搏以外的名堂。
比如什么浮、什么涩、什么滑……哦,男人自然不可能诊出什么走珠似的滑脉。总而言之,他眼下就真的只是虚虚地做个样子,实则除了探听到李崇明那跳得极快的心跳,其余的什么都没听出来。但只是那心跳,那也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他故作深沉地看了李崇明一眼,随即将抓住的那只手腕转交给了周霁月,对她轻声说道:“霁月,你听一听?虽说外伤好治,心病难医,但我敢说,嘉王世子这不止是心病,他五脏六腑里头郁积的某种东西,已经很恐怖了。”
周霁月见越千秋竟然还煞有介事地装名医,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可她素来习惯了在外头人面前和他配合默契,因此顺手在李崇明的左腕上一搭,本待也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可凝神一听,她就发现了那快到不像话的心跳,以及藏在脉息中的某种不协调。
虽说外伤过后的虚弱,再加上那很难用言语表达的心情,李崇明这会儿的脉息混乱是可以预料的,可周霁月毕竟和越千秋不同,那年从金陵回去之后接任白莲宗宗主,摸爬滚打六年,除了应付明面上的各种挑战和切磋,还有不少暗地里的算计,因此更熟悉某些东西。
那种虚弱并不像是中毒,反而像是在外伤没好的时候就在饮食调养上出了问题,吃了些不利于伤势康复的东西……
因此,她直勾勾地盯着李崇明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本英王殿下来请我和千秋帮忙当说客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大同意,但现在看来,这嘉王府别院的地气确实不大适合人养伤养病。”
小胖子本来还指望越千秋挑起话题,没想到周霁月竟然如此主动,喜出望外的他立刻连连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理!你是不知道,自从出了劫法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如今金陵城各处都是流言纷纷,说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楼英长又潜入过来,正兴风作浪四处挑事……”
当小胖子正在自顾自唠唠叨叨说话的时候,周霁月就只见李崇明先是面色微微发白,随即藏在被窝里的那只右手仿佛在微微颤抖,而当听到楼英长三个字时,她赫然只见这位嘉王世子竟是整个人都剧烈颤抖了一下。如此清晰的反应,她就是想错过都难。
正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只见李崇明突然把另一只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竟是紧紧握住了她刚刚用来诊脉的那只右手,声音颤抖地说:“周宗主,千秋说我五脏六腑里郁积了东西,你又说嘉王府别院地气不利于养病,难不成说我会死吗?”
周霁月没想到李崇明竟会突然表现出如此怕死的架势,愣了一愣之后就感觉到有一团软乎乎的东西被塞到了自己手里。如果说刚刚发现小胖子说出楼英长三个字时,李崇明的反应很大很奇怪,那么现在对方这种明明白白的举动做出来,她就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
而眼睛毒且绝对不比她反应慢的越千秋,则是第一时间出手重重按住了小胖子的手,阻止他将把李崇明接回宫中的话说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小胖子总算是个反应非常快的人,从李崇明的反常,周霁月的沉默,越千秋的动作中,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似乎不那么对劲。
于是,小胖子到了嘴边的话立时变了个样:“我是觉得,你这别院看上去千好万好,但闷在家终究不好,不妨出去走走。你看,我现在就在武英馆和千秋他们厮混在一块,比国子学那沉闷的地方好玩多了。我回去对父皇说说,索性让你也到武英馆来……”
越千秋看到周霁月不动声色将李崇明塞过来的东西悄悄拢入袖中,又听到小胖子在那絮絮叨叨地装着好叔叔,他不得不承认,小胖子一旦机灵起来,那还真是让人安心。
趁着小胖子说话的功夫,他假装心不在焉,实则用眼角余光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记下了那些可能会装着窃听的铜管,又或者设置窥视孔,甚至可能存在密道的地方。这些事情他当初在去北燕时经过专门的培训,虽说没本事毫无遗漏,但也有了几个怀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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