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千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哪怕只是让子侄晚辈进入武英馆读书!
“这武英馆三个字也写得不怎么样嘛……”宋蒹葭正在和峨眉的紫葭咬耳朵。虽说曾经因为争抢诺诺当徒弟,两个人还争过打过,可如今时过境迁,两只吃货还是重新成了好朋友。可此时话音刚落,她就领受到了两旁四道犹如刀子似的目光,连忙吓得闭嘴。
呜,观主和峨眉青灵师太这眼神太吓人了!我就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嘛……
“活该,谁让你竟敢评判皇上?”紫葭笑眯眯地捏了一把宋蒹葭腰中软肉,直到人气恼地反击回来,她才立刻求饶打住,随即转移话题道,“看,今天来了好多大人物,越老相爷来了,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也都来了。”
如果越千秋听到下头这些窃窃私语,一定会轻哼一声——皇帝都御笔亲题了武英馆牌匾,武英馆这成立挂匾的仪式,怎么可能没有大臣过来?
爷爷一是因为圣命,作为宰相来给武英馆撑场面,但有很大成分是为他这个孙子做面子。户部尚书李长洪过来,那是因为皇帝敲打,户部给武英馆的拨款太少了。至于兵部尚书叶广汉,虽说武林英杰和军中英杰有区别,但皇帝点名,还是不得不来点个卯。
尽管叶广汉的儿媳妇是越小四逃婚没娶成的未婚妻,尽管这位曾和越老太爷打架吃过亏,但在这些年朝堂时常会发生变动的情况下,依旧牢牢占着兵部尚书的位子,就足可见他的独到之处了。叶尚书虽说在朝中常常和越老太爷横眉冷对,但态度却不像裴旭这样一味硬梆梆。
比如此时此刻,眼看那武英馆的牌匾被正式挂在了门楼上,他的脸上竟还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迥异于大多数官员对此的不屑一顾。
只是当他和众人一同移步今后用来上课的明德堂,他看到越千秋挂在正中央的“少年豪杰,群英荟萃”御笔牌匾,却只觉得招摇之极,刺眼之极,忍不住多看了越千秋几眼。
可越千秋压根就没理会这位兵部尚书大人,因为接下来,那才是他蓄意安排已久的另一件大事——越老太爷的捐书仪式。
事先并不知道具体安排的李长洪和叶广汉完全没想到,越千秋竟真的会堂而皇之把这件事放在这种场合。因此,眼看好几个大箱子的书放在了众人面前,他们全都为之色变。
那个暴发户竟然真的藏了这么多绝本好书?而且竟然不留给子孙,而是捐给武英馆?
相对于那些口口声声忠君、礼仪、仁恕,最是讲究风仪的大儒,越老太爷不慌不忙走上高台时,脸上含笑,双手拢在袖中,像极干了半辈子活的老农。
而他在看着越影亲自将一箱箱的书移交给越千秋聘请的那些学官教授等人之后,见那几人喜笑颜开,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底下其他好奇的少男少女们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各位都是武林豪杰,绑上一只手也能打十个我这样的老头,所以与其说我是捐书给武英馆,不如说,我是借着送书过来,见识一下你们这些武艺出众的少年豪杰。希望你们能够知道,当年那个同样武艺出众豪杰不穷的年代,还有很多几乎被人忘记的人物。”
说到这里,越老太爷的眼睛微微眯缝了起来:“我年少的时候,种过地,打过杂,看过仓库,断过案子,抓过强盗,平过盗匪,和乱民对峙过,砍过很多人的脑袋……可如今这个世道哪怕有这样那样的不太平,终究还有它的好处,那就是大体还安定。”
“千秋从我那鹤鸣轩的大箱子里刨出来的这些书,还没整理完,放在这里的只是一部分。你们应该已经听说过其中几首有名的诗,譬如最近很流行的那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可就是写出这样句子的李太白,在卫朝末年的动乱之中,险些就被湮没无人知了。”
越千秋听到这里,只觉得瀑布汗。
爷爷你把这么件子虚乌有的事渲染得如此悲情,你让我这个造假者情何以堪?
“书烧了,藏书楼毁了,儒士血溅五步,武人惶惶难安,天下乱了,文采再好的才俊,武艺再高的英杰,在乱世之中死了多少,又能抵几何?正因为如此,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尽管一大把年纪,但此时中气十足的越老太爷,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各位在武英馆,不是要你们学那之乎者也,而是要学那之乎者也背后的道理。读这些雄奇壮阔的诗,不是要各位依样画葫芦做一首,而是通过读诗冶性情。可不是为了我家千秋说的,日后可以拿出去炫耀。大家可以学他的博览群书,可别学他的浅薄……”
越老太爷的话不短,可这带着戏谑和期待,犹如邻家爷爷似的一句一句,却让下头的少年们听得心中熨帖,只觉得那不是高高在上的相爷,而是极其亲近的长辈。
可是,当越老太爷词锋一转,把收尾的一番话给丢出来时,无论是李长洪叶广汉这样的高官,还是下头各派长辈和弟子们,全都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我已年老,诸位却还年少。有道是,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
越千秋只觉得整个人都傻了。他让秦家两位舅爷炮制出来的书里,加了一篇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节选。这是当年他读书时的必背片段,再加上觉得慷慨激昂,于是打算让各派年轻弟子好好读一读,可没想到老爷子只不过捐书前随便翻了翻“古籍”,竟然这就引用上了!
他依稀能想见到,爷爷来过这一段之后,朝中那一片批驳其捧着年少,贬低老人的声音。可还没等他头皮发麻地想着此中后果,越老太爷就提高了声音。
“老年人从何而来?从青春年少而来。明明知道自己当年怀揣着何等梦想,却在垂垂老矣之际,常要借口磨砺,让少年人多磋磨,多历练,将那锐气都磨光了,然后再美其名曰历练出来了,可以大用了。而这种时候,少年人大抵已经锐气不再,暮气沉沉了。所以,希望你们在武英馆不要辜负了大好时光,不要历练得圆滑世故,要永远如同一把锋利的剑!”
在沉寂过后,下头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和喝彩。就只是这么一会儿,越老太爷就取代了少年男女们从前心目中最敬畏的长辈,成为了最可敬的人。
“老太爷真厉害!”
周霁月刚刚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喝彩,眼见四周围根本静不下来,她方才看着目露异彩的越千秋说:“难怪他能养出你这样的孙子!”
“那是,也不看看那是谁的爷爷!”越千秋耸了耸肩,须臾就把那些担心给都扔了。直到越老太爷在一片喝彩和掌声中从容下台,他才不慌不忙地上了台去。
俯视下头寥寥三四十个学生,数量更多的各派长辈,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自己一手打造的武英馆,真的非常不同。
否则按照这年头的规矩,第一件事是祭孔,紧跟着是拜国子监祭酒和各类学官师长,磕头虫完了之后就是端坐凛然听训,学生们和囚犯有什么两样?
嗯,其实前世今生,学生大多数时候确实和囚犯差不多……
公子千秋 第二百六十九章 炸锅
该说的话越老太爷都说得差不多了。而越千秋即将当撒手掌柜,所以自然不会长篇大论。
所以,他对着一大堆或好奇或恼怒或不耐烦的脸,嘴角上翘,只嚷嚷了简单的两句话。
“我宣布,武英馆从即日起就挂牌开学了!接下来,咱们欢迎武英馆代理事长白莲宗周宗主上来致辞!”
周霁月正等着越千秋会有什么惊人之词,结果等到的却是这么一句,顿时哭笑不得。和她一样,底下先是片刻的寂静,紧跟着便是好一阵乱七八糟的起哄。一时间,各派掌门深觉丢脸,而被皇帝差使过来站台的李长洪和叶广汉气歪了鼻子。
可越千秋拱了拱手紧跟而来的一番话,却让原本想开口教训一下人的叶广汉有些狐疑。
“周宗主比我年纪大,比我武艺好,比我威望高,又是群英会的各位公推出来的话事人,想来是一定能胜任的。至于我,真不是把大家拐进了武英馆就丢下大家不顾,而是另有要事,分身乏术,武英馆就只能交给周宗主了。”
还没来得及挤出人群,周霁月就听到了这话,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见周围那些年轻的少男少女们顿时一片哗然,不少人干脆围着她问究竟,她实在不可能一个个解释,索性高喝了一声,继而就一个翻腾跃出人群,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高台上。
她不由分说一把拽住了玩了一招祸水东引就想溜的越千秋,随即方才对下头说道:“九公子即将随严掌门出使北燕,所以才把武英馆丢给了我。虽说他就起了个头便丢了包袱,但萧规曹随,我当然一切都照着他之前的安排去做,大家不用担心。”
越千秋没想到周霁月如此眼疾手快,自己想溜竟然没能溜成,还是不得不站在台上,顿时大为懊悔。果不其然,听说他要去北燕,下头一时翻了天,也不知道多少人嚷嚷着希望同去,而且如神弓门庆丰年等人的眼神中,更是闪动着极其心动的光芒。
这下子,他只能恼火地冲着旁边这位素来可靠,今天却太不可靠的小伙伴低声抱怨道:“我是让你找机会把这事情捅出去,可你也没必要这时候当众嚷嚷出来啊!你看眼下大家喧闹起来,那是多大的麻烦?”
“谁让你先给我惹麻烦?”周霁月没好气地横了越千秋一眼,“你现在瞒着,回头爆出来你丢下他们跑去北燕,你这个刚刚把名声提升得无以复加的玄刀堂大师兄还要不要人品?而且,你不觉得如此一来,如若有想跟你去北燕的,全都会立刻提出来?”
越千秋顿时哑然,随即无可奈何地悄悄晃了晃大拇指道:“你这如意算盘比我还精……”
上头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讨价还价,下头事先一点都没有得到消息的叶广汉和李长洪,已经是不可思议地瞪着越老太爷。毕竟,之前严诩想当副使,越千秋也想跟着的事,裴旭撺掇归裴旭撺掇,哪怕还有一大堆人也在那瞎嚷嚷,他们压根没觉得此事能成。
就算素来觉得越千秋太会耍人的李长洪,此时也不由得压低声音质问道:“越老相公,北燕那是虎狼之地,千秋才多大,你怎么能放任他去胡闹!”
他这话还没说完,叶广汉就硬梆梆地附和道:“严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东阳长公主那儿,你能交待?”
东阳长公主此次在武英馆挂了个名,今天竟然没来,否则现场闹起来怎么办?
越老太爷斜睨了两人一眼,最终叹了一口气:“我家老大确实是我支持他去的,可这师徒俩偏要去凑热闹,还真是和我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他们先斩后奏,说服了皇上和长公主,到最后才来和我说。再加上有政事堂裴相公竭力摇旗呐喊支持,我能不许吗?”
“可这简直是儿戏!”叶广汉终于忍不住了,吹胡子瞪眼地叫道,“这次的使团岂不是变成了你越家人说了算的?”
“是又怎么样?”这次越老太爷却毫不客气地反问了一句,“之前被点到去当副使的,资历又足够的那几个,不是摔折了腿,就是突发重病,再有就是破罐子破摔力陈此行不可,严诩不去谁去?至于少有的几个主动提出,愿意当副使出使北燕的,无不是刚刚出仕没多久的愣头青。哼,也只有年轻人才有这样的锐气。可相比他们,还是严诩更合适些。”
见李长洪和叶广汉顿时沉默了下来,越老太爷方才带着几分自豪,几分不甘心说:“至于我家千秋虽说年纪小,但有志不在年高,我就算不乐意,也不得不答应了他。”
叶广汉恼火地哼了一声,可终究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至于李长洪,作为萧规曹随的户部尚书,他终于发现,自己这位老上司缘何能够一路扶摇直上,最终跻身政事堂。
这已经不只是敢打敢拼了!
这三位高官言辞交锋的时候,底下也不知道多少人向越千秋自荐,想加入出使北燕的使团。这一刻,什么武英馆,什么将来的前途,全都比不上少男少女们前往敌国异域历练一番的期盼。要不是各派长辈忙不迭出来安抚情绪,这武英馆的挂牌仪式险些被搅得一团糟。
可以想见,那几个越千秋想尽办法招来的学官和教授们,此时是何等无奈。
总算这里头没有蔑视武人,不知变通的腐儒,当现场那热烈到炸锅的气氛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周霁月象征性地说了几句,接下来轮到他们之中推举的代表明守一说话时,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把下头两位尚书大人气了个倒仰。
“我是为了越家捐献的这些古籍,这才来武英馆当这教授的,其他学官和教授亦然。你们学与不学,用心与否,全都与我不相干。可每月每季,按学业进度定等的榜单,都会贴在武英馆门外,金陵百姓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是否愿意被人骂成草包,你们自己好好想一想。”
“学而优则仕,我从来最恨这话,读书读得好就能当官造福一方?未必!放在你们身上,读书读得好,你们的武艺就能提升?无稽之谈!可你们若不想当一个纯粹只懂得舞枪弄棒的莽夫,那么就沉下心好好学一学兵法,学一学律例,学一学诗赋,学一学经史。就算一时觉得没用,以后至不济你还能给自己的孩子启蒙!”
“这叫什么话?朝廷是让他们给武夫讲忠义的,他居然说什么没用……”叶广汉终于忍不住再次吹胡子瞪眼,“这人越千秋哪儿找来的?”
“金陵名士,家里还有太祖皇帝的丹书铁券。”说出这话的时候,越老太爷脸上笑呵呵的,等看到叶广汉顿时哑然,他听到年轻人们议论纷纷,却有不少人赞同,他方才淡淡地说,“别指望武人和那些监生一样老老实实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他们又不考状元!”
“忠君报国不用灌输,天下百姓大抵知道忠义,在武英馆这种地方,耳濡目染之间,他们自然而然更懂得这一点。你想想刚刚多少人争着想跟千秋去北燕?若不是想着忠君爱国,想着建功立业,谁愿意去那种地方?找死吗?相形之下,某些畏难畏死的读书人差多了!”
叶广汉只觉得胸口噎得慌,可情知辩不过越老太爷,他只能悻悻骂道:“随你们折腾,我不管了!”
只有这对乱七八糟的祖孙,能折腾出这乱七八糟的武英馆!
公子千秋 第二百七十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武英馆盛大开学的这一天,原本最应该到场的一家三口,却全都窝在家里。
也正因为如此,东阳长公主府从前到后,统统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双胞胎兄弟俩过了年才刚刚四岁,难得偷闲一天,没有去越府大太太那儿。虽说往日他们是上窜下跳犹如没安生的皮猴,可在这种关头,兄弟俩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大对劲的气氛,从早起开始就老老实实不大吭声,甚至在早饭结束后就溜回了属于他们的东厢房。
可他们把婢仆都轰出去后,谁都不知道,两个人正一边一个挤在东厢房门帘后头,透过门缝往外头张望着,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仔仔细细听着正房那边飘出来的只言片语——哪怕大多数时候他们根本听不到,听不懂,可并不妨碍他们继续扎在那儿偷听偷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兄弟俩全都觉得腿酸了。小双不由得放下自己这边的门帘,冲着哥哥叫道:“真没劲,爹娘都怪怪的,要不,我们去找诺诺姐姐,让她帮我们想一想?”
“那多丢人!”大双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外头,“我一定会搞清楚怎么回事……啊,祖母来了!”
听到这最后一句,小双立刻想都不想就扒到了门帘边上。眼见得从来都是昂首挺胸气势十足的祖母从外头进来,沿着宽敞的主道径直来到燕水阁正房门口,他发现没人通报,不禁有些犹豫。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门帘另一边的大双竟是突然嚷嚷了一声。
“祖母!”
随着这叫声,小双就只见大双一溜烟跑了出去。傻眼的他直到孪生哥哥缠着东阳长公主说这说那,这才恍然醒悟了过来。祖母过来明明没有任何人通报,眼看就要杀到爹娘面前了,大双这一声等同于报信,回头爹娘一高兴,肯定会奖他!
真狡猾!真可恶!
心里这么想,打着拖延时间也肯定会有奖励的主意,小双也一溜烟窜了出去,毫不犹豫一把拽住了东阳长公主另一边的手,竟是也撒娇卖痴了起来。
往日一对小魔星只要对祖母使用这种招数,那是无往不利,东阳长公主必定会眉开眼笑搂着他们,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可这一次,大双和小双虽说如同秤砣似的吊在东阳长公主手上,却是没能阻止祖母一步一步往前挪。
“阿诩,东西都收拾好了,也不出来见我一见?真不当我是你娘了?”
随着这一声喝,正房里头终于有了动静。不多时,门帘被苏十柒打起,紧跟着出来的严诩面色有些尴尬,却还是狠狠瞪了东阳长公主左右的那些丫头仆妇一眼。直到这些人全都慌忙鱼贯退出,偌大的燕水阁中就不留有半个外人,他才匆匆上前,低头叫了一声娘。
而东阳长公主侧目看了一眼左右如同牛皮糖似的一对孙子,没好气地说道:“看看,连你这两个儿子都知道给你通风报信,以为我这个娘会吃了你吗?”
苏十柒见东阳长公主连两个年方四岁的孙子都编排上了,顿时哭笑不得。她上前一手一个把大双小双给拽了过来,一人赏了一个暴栗,随即才板着脸对他们说:“跟我出去,让祖母和爹单独说话,以后再玩这种小花样,仔细你们的屁股!”
眼见苏十柒把傻了眼的大双和小双给拽了走,严诩这才抬起了头,原本唯唯诺诺却又有些不服气的表情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犹如硬撑出来的平静。而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面前的母亲同样是面色沉静,根本看不出她心底在想什么。
“喏。”东阳长公主从袖子里拿出一把短匕,强行塞到了儿子手中,这才淡淡地说,“自从知道越小四在北燕,我就提防着有这一天。这是北燕商行天丰号的信物,虽说在北燕上京只能勉强吊在前十中的倒数,到底还有点人脉。”
严诩这下子再也维持不住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了,勃然色变道:“娘,自从上次那一仗之后,和北燕贸易乃是朝廷严禁,你这是……”
“这是什么?你还担心你娘犯禁?”
东阳长公主登时凤眉倒竖:“你娘一个人能干得了这件事吗?皇上当初就嘉赏越小四,知道他竟那么能干,少不得也要在北燕有所布置。楼英长能来咱们的地盘兴风作浪,就不许我们想个办法在北燕撬出一条口子?那个老头子也有份参与,天丰号是北燕回来那四大家从前就悄悄经营的,他们过来之后,如今从东家到管事,不少人的家眷老小全都在我朝。”
严诩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可随即就将匕首郑重其事地放入了怀中,又朝母亲深深做了个揖。可等到他直起腰时,却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娘要不是今天说了,等我到北燕,还非得犯错误不可。不瞒你说,天丰号在北燕的那个死对头,嗯,就是那个专做人参生意,名字土里土气,刚崛起没几年的老参堂,是我的。”
这一次,换成东阳长公主瞠目结舌了。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那个一直都认为叛逆冲动长不大的儿子,老半晌才声音干涩地问道:“你一步都没离开过金陵,怎么就是你的?”
“这个么……”严诩眼神有些飘忽,“您就只当我是不想让越小四专美于前,想和他别苗头,所以就奋发图强……”
“给我好好说话!”东阳长公主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要是有那本事,当初离家出走,怎么可能在金陵混得这么落魄?”
被母亲一言戳中这最大的软肋,严诩顿时急了:“我当初那不是破罐子破摔,只想着给玄刀堂延续香火吗?那时候我的愿望是重建玄刀堂,是找个徒弟,可后来既然有了千秋,玄刀堂也在石头山重新建起来了,我的愿望当然就是不能让越小四给继续比下去!”
说到这里,他就冷哼一声道:“再说了,他日越小四穷途末日的时候,要是我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帮他逃出生天,等他如释重负踏上我吴朝土地的时候,我神兵天降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一切都是靠我,那时候多威风,多帅气?”
面对这种极其朴素,或者准确地说极其傻气的愿望,东阳长公主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仍然用极其不相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就一个人,哪来的本钱,哪来的人手?最重要的是,隔着千万里,就你一个人,凭什么能够遥控北燕那边的老参堂?”
就连我都是背靠的皇家,还有北燕那四大家旧底子,你小子怎么可能轻轻巧巧创出这老大的基业?
“这个……”
严诩又开始眼神飘忽。然而,面对一贯又敬又怕的母亲,他最终还是吐露了真话。
“本钱是我拿出来的,但那是千秋给我做的规划,通过秦家筛选有经营潜质的人,韩昱做的……千秋说叫什么背景审查……当然,韩昱只以为我们是去北边做生意,不知道别的。然后杜白楼在北燕找到的资深采参人,又把那几个很善于经营的人送过去,逐渐铺开的渠道……”
“唔,杜白楼当年曾经满天下乱跑过,曾经乔装打扮游历北燕,还结识过几个南边过去的武人,他之前不是正好去北边出过几趟隐秘的公差吗?如今朝廷不再设巡武使,他认识的那几个人觉得前途光明,打算回来……”
听严诩非常没条理,絮絮叨叨在那说着,东阳长公主顿时脸色精彩极了。
事到如今,她要是再不知道越千秋才是这其中最重要的串联人物,她就白活了这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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