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若离于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青衫落拓
洪姨显然接到了儿子的电话,细细地询问许可的来历。我在一边盯着,十分意外地发现,许可对着我讲话有些天真,应付起洪姨这样自诩精明的中年妇女来却十分得体,态度客气,却又拉开足够的距离,让对方无法进一步刺探什么,跟和我对话时的表现完全不同。她并没有满足洪姨的好奇,可也足够让人感觉她不算来路不明心怀叵测的那一类人了。
第三天下午,爸爸终于回来了,推开院门乐呵呵地叫我:“小航,我带回来了新鲜羊腿,晚上可以给你做羊肉火锅。”
他一眼看到周锐和许可,怔住。周锐硬着头皮叫他:“何伯。”
我爸横他一眼,懒得理他,看向许可,许可一脸惊讶。显然,她眼前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曾经是一个高个子,现在初现老态,身材略微发福,背部习惯性地略佝着,穿着不算合体的廉价黑色西装,戴鸭舌帽,配一双灰扑扑的黑皮鞋,一手拿个边角磨损的皮革包,另一手里拖着一只还滴着血水的编织袋,看上去和小镇上来来去去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与我顺口胡扯的那个精通琴棋书画兴趣高雅多才多艺的形象则实在相去甚远。
我顾不得说什么,冲过去一把夺下他手里的袋子丢到地上,拉着他出门,一口气绕过一条街才站住。
他抚着胸口喘气:“我又不会打那浑小子,他自有他爹收拾,你着的什么急?”
“不关周锐的事。你跟我说实话,坐院子里的那个女的是不是我妈?”
他一惊,伸手要摸我额头:“你没发烧吧。”
我气冲冲格开他的手:“我问你,她到底是不是我妈?你可得放明白,你要是撒谎我看得出来的。”
“你这是着了什么魔,怎么会觉得那么年轻的女人是你妈?”
“她只是长得年轻而已,其实已经三十四岁了,十六岁生我也说得过去。”
他恼火地瞪着我:“你真是魔怔了,我跟你说了不要多想那件事,你偏不听。我告诉你,她绝对不可能是你妈,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她。”
我堵在心头已经两天的一口气泄掉,坐到路边台阶上,满嘴苦涩,不知道是失望,还是辛酸。
爸爸也坐下,叹气:“你何必听洪姨多嘴多舌,难道凭她酒后胡说的一句话,我就不是你爸爸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只是想知道……”
我打住。其实我想知道什么,连自己都不清楚,但爸爸明白我的意思。
“哪有看到一个女的就以为是妈的道理?”
“前天她无缘无故跑到我们家里说要租房子住,你想想看,我们这个破镇子有什么可玩的,我们家的房子又不是周家大塆那种明清老宅,值得住进去发思古幽情。最重要的是,她不停打听你,对你充满好奇。”
他皱眉:“你让她住进来了?”
“她出三千块一个月,我有理由拒绝吗?”
他笑:“都怀疑人家是你妈了,还好意思收人家钱。”
我恼羞成怒:“收钱是在起怀疑之前的事。”
“还好你没怀疑她是我在外面的相好找上门来闹了。”
就算满心烦恼,我也忍不住笑了:“拉倒吧,人家是城里人,年轻时髦漂亮,能看上你?你最多哄哄四邻八乡的寂寞师奶罢了。”
他并不生气,嘿嘿一笑,我意识到他只是想逗我开心,但我心里的酸楚更加克制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他拿袖子替我擦,我不依,整张脸胡乱往他肩头上抹,他无可奈何:“好了好了,我只这一件充场面的西装好不好?”
“我再给你买一件。”
“口气这么大,你哪来的钱?”
“哼,我说了我刚赚了三千块啊。”
“来路不明的人怎么能随便放进家里住?”
“难道把钱退给她?”
“退了,请她去住旅店,有问题的钱还是不拿为好。”
“既然不是我妈,也不是你的相好,她的问题就是她的事了。看她的面相,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爸爸瞪我一眼:“你又来了,叫你学点正经的你过耳就忘,张爷爷讲的那些杂七杂八占卜相面的你倒是记得很牢。”
“好好好,不说面相,她瘦得不足一百斤,手无缚鸡之力的能够闹什么妖,大概就是感情出了问题的城里女人,随便找个地方躲躲。这钱不赚白不赚。”
“一会儿觉得人家是你妈,一会儿又觉得人家感情有问题,你这脑袋活跃过头了。”
他要知道我脑袋里真正的想法,恐怕就不只是这样的评论了。
我和爸爸回去,周锐早已经溜得人影不见。爸爸看向许可,许可微笑:“何老先生,我贸然登门打搅,在您这里住几天,希望您别介意。”
我牢牢盯着他们两人,爸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点了点头:“别客气。”
似乎没什么明显的异样,可是我心底疑惑更加大了,我老早就见识过我爸爸瞪着眼睛撒谎,被拆穿也若无其事的本领,不管他是轻描淡写还是赌咒发誓,我都未必全信。许可看上去有所隐瞒不说,我爸爸对着许可分明有一个短暂的恍神,眼睛里突然带了一点若有所思,这个神态也实在和平时太不相同了。
我暗暗在心里发狠:装,有本事给我一直装下去!
我去找周锐。出了镇子,一片荒地中矗立着三栋钢结构厂房,荒废已久,占地近三十亩,他果然在里面。
这座工业园属于他爸爸周英雄。周英雄是本县最先富起来的人之一,从倒腾小商品起家,看什么赚钱都想插上一手,六七年前雄心勃勃掏出全部家底办厂,被宣传得十分风光,不料合资的香港人一开始就抱着坑他的念头,发给他的所谓进口生产线属于淘汰产品,承诺好的出口更是从未兑现,后来索性消失。他勉强支撑了一年之后只好关门,拿不到工资的工人早把厂内稍许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他雇了个半聋老头儿象征性地看守厂房,当然挡不住他的宝贝儿子周锐。我们读书时,放学后会跑来这里,在平整宽阔的车间里溜旱冰,更无聊的时候就是捡废零件砸玻璃玩,或者喝啤酒、抽烟。
周锐在空荡荡的车间里竖了一排啤酒瓶,正用轴承充当保龄球,玩得不亦乐乎。
“你就是为玩这个从英国跑回来的吧?”
他笑道:“我爸恨死这个厂了,害他赔得差点翻不了身,每次路过都拉长一张脸。我倒是很喜欢这里。”
“回去吃饭。”
“你爸不拿棍子抽我已经很好了,还会让我吃饭。”
“他不会动手,最多说说风凉话。你家破产没空管你的时候在我家混了那么久的饭,不多这一餐。”
他叹气:“所以我更觉得对不起你和何伯啊,我妈那人……真是典型的势利眼。”
要说他爸爸周英雄确实非一般人,负债折腾几年后,周家重新阔了起来。读高一时,他妈妈送他去省城一所国际学校,他混了半学期不到就跑回来,非要上原来的中学。不知道听了谁的拨弄,他妈觉得他是奔着我回来的,闹上门来,摔下一沓钱,叫我爸管教女儿不要“痴心妄想”。我把她轰了出去,过后一见到周锐就拳打脚踢,周锐很知趣,一动不动抱着头做沙袋状,弄得我倒不好意思下狠手了。不过从那以后,我爸看周锐一家当然不可能有好脸色。
“放心吧,我跟他说了你马上滚蛋。”
“他说啥?”
“他说你会痛快滚蛋才怪。”
周锐笑得直咳:“知我者何伯也。”
“你不是说要去北京或者上海逍遥快活吗?不走难道等着你爸来打断你的腿不成?”
“我想要你跟我一起走,不然我大老远跑回来干吗?”
“跟你走不成私奔了?”我也笑,“那轮到我被我爸打断腿了。”
“那怎么可能,何伯什么时候打过你,你以前淘气得连我都看不下去,他也没骂你。”
确实如此,小时候的事不说了,爸爸知道我才上大学就逃课的事,问我为什么,我木着一张脸回答什么也不为,就是不想上课,他居然再没说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任性得莫名其妙,他的这份平静和包容几乎到了不真实的地步,我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难受。
“得了得了,别胡扯了,你明天赶紧走吧。”
“告诉我,大学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
“你看你瘦了这么多,这两天跟你说话你都心不在焉的,肯定出了什么事。”
我这两天确实心事重重,没情绪理睬他,可是我也不想解释:“别乱猜,没什么事。”
“是不是赵守恪那蠢货欺负你了?”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你穷打听个什么劲。”
“不关我的事?你以为我从英国跑回来是为了什么?”
我一下跳了起来:“你无心向学一心鬼混败家可不许赖到我头上,我不是红颜祸水的材料,担不起这责任。”
他气得一时间眉目有些扭曲,可是马上又平静了下来,耸耸肩:“放心吧,我保证不会再发生那种事。走,回去吃饭。”
我有些疑惑,他脾气一向不比我小,以前我们为一点小事抬杠争吵彼此放狠话翻脸的时候着实不少,今天居然会这么轻易服软下台阶?
所有人都有点奇怪。我再度警惕起来。
_5
毫无疑问,许可是一个十分有礼貌的房客。
她吃了一餐我爸爸做的饭之后,赞不绝口,马上要求再加两千块钱算是搭伙。她出手这么豪阔,弄得我爸爸有些诧异,推托道:“你房费已经给得足够了。我如果在家,你只管一起吃,加人只是添双筷子而已,用不着加钱。我出门做事的话,小航也懒得做饭,你只能跟她随便混。”
她笑眯眯地说:“我做饭的手艺远不如您,不过您要是出门了,我可以做给小航吃。”
“那谢谢你了。”
“何伯,您的工作要经常出门,是做哪行?”
“一点杂事。”我爸含糊地说,一转眼看到我和周锐不约而同带着一点坏笑瞧着他,显然对他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大有兴趣。他从来都拿我没办法,可不肯放过周锐,沉下脸来:“喂,你什么时候走?”
周锐顿时做出一副可怜相:“何伯,我没地方去。”
“胡扯,你爸财大气粗,恨不得买下半个县城了,你会没地方去?”
“我愿意付房租。”
“好大的口气,别的没学会,拿钱砸人倒真是拿手。我又不是开客栈的,许小姐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你跑来算什么。”
周锐用求援的目光看我,我全当没看见,他只得继续装死狗:“何伯,我只住几天就走,保证不到外面乱跑把我妈招来气您。”
我爸哼了一声,径直回了他房间。周锐敲我的头:“一点义气没有。”
“放心吧,我爸要面子,当着许姐姐,不会硬赶你走的。”
许可微笑:“何伯人真好。”
周锐点头不迭:“对对,何伯又善良又仁慈,是百里挑一的大好人。”
“你讲这么大声也没用,万一你妈知道你在这里……”我比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姿势,“我就不客气地说你是硬赖着不走,请她务必加强管束,不要再放你出来骚扰良家妇女了。”
这时我爸开始拉二胡。
关于他那些风雅的爱好,我也许略微夸张,但真不算空口说白话。他会不少乐器,尤其喜欢二胡,十几年来都是在晚餐时喝点小酒,饭后拉拉二胡自娱。
他在我小时候试过教我乐器,但我连学校作业都完成得马马虎虎,更没有耐心练琴,被他催逼,就胡扯说二胡凄凄清清悲悲切切像是流浪艺人,琵琶弹起来更是天涯歌女,我要学好这些,就可以跟他搭个班子去城里沿街卖艺,正好连学也不需要上了。他只好叹气说我朽木不可雕,放弃了教学。
我老早就习惯了爸爸的琴声,已经到了听而不闻的地步,一转眼看到许可凝神倾听,她竟然眼里泛了泪光,我不免有些诧异。她略微尴尬:“很动听,这首曲子叫什么?”
“《独弦操》,又名《忧心曲》,刘天华作曲的。”
“有一种感时伤怀的凄美。”
我拉不出像样的调子,不过听过的曲目实在不少:“《独弦操》写于日本侵华的战乱时期,调子确实很沉重。不过二胡这种乐器是这样的,哪怕拉的是《良宵》,也一样伤感,没什么花好月圆锦上添花的感觉。”
“琴为心声,听得出来何老先生是有阅历有情怀的人。”
我干笑一声,觉得这位姐姐对我展现了她过于浪漫的一面不说,还似乎非常擅长脑补,完全不需要我再添油加醋渲染什么,已经把我爸爸想象成落拓半生的不得志隐士之流了,简直让人不知道怎么接下句才好。
这时有人拍响院门门环,邻居造访都是推门自入,根本没有不速之客的概念,这个时间来敲门的多半是来找我爸有事的人。周锐十分自觉地溜上楼去,来福照例躺在檐下岿然不动。我过去打开院门,一下定住,眼前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我不大会看男人的年龄,只能确定他肯定不老,可也丝毫没有像周锐那样的青涩感,大概三十来岁,身材挺拔,有着一张堪称英俊的面孔,穿米白色条纹衬衫配深灰色西裤,如同时装杂志上的男模特儿一般妥帖,这种过于走气质路线的打扮在本地居民中不可能出现。唯一的不足是嘴唇有些削薄,是感情淡漠之相——我的看相癖又发作了,暗暗提醒自己打住。
“请问有一位叫许可的女士是住这里吗?”
当然他只可能是来找许可的。我还是多事问了一句:“你是她什么人?”
他打量我,我别的优点没有,但一向在任何打量下都能做到不闪不躲。
“我是她先生。”
真是天造地设般配的一对。我在心里赞叹,侧身请他进来,同时扬声叫:“许姐姐。”
许可闻声出来,这两夫妻一个站在檐下,一个立在阶前,默然相对。我识趣地向里走,想,简直比电视剧还好看,可惜不能公然留在一边看现场。
我迅速穿过厅堂上了阁楼,周锐已经在窗前端端正正坐着,我挤开他一点坐下,手支在窗台上托着腮,一同向下看去。许可已经走到院中,两人站得很近,暮色苍茫,踩着一地落叶,他们的轮廓同样简洁利落,对话隐约传来。
“可可,跟我回去吧。”
“对不起,我还想再待几天……”
许可的声音低微下去,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男人显然有些恼怒了:“总应该有个像样的理由吧,这样算什么。如果你是生我的气,不妨直说,老是玩引而不发也该玩够了。”
“我没什么可生气的。”
他们沉默了。周锐附在我耳边说:“女人是不是很享受这种偷跑再被人追寻不放的感觉?”
我白他一眼:“瞎猜什么?”
“这位许姐姐一看就是逃家的人妻,非要老公追过来哄一哄,撒够娇了才肯回去。”
“你也才十九,别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女人心理,够资格去情场打滚了。”
“嗯,接下来你要告诉我,女人都会骗人,越是漂亮的女人撒谎越厉害吧。这个我早知道,所以我喜欢你。”
这当然是挖苦我口气像他妈,而且长相不足以让他迷惑。不过我看许可和她先生看得入神,顾不上反唇相讥。他们相互凝视的样子如此美好,看上去他们的烦恼与现实琐碎完全无关,让我觉得爱情这回事也许不只存在于书里虚幻的描绘,而婚姻大概也不总是与无数麻烦相伴。
天色越来越黑,北风刮起,舞动落叶,他们仍旧那样站着,时间仿佛已经凝固,我无端觉得萧瑟悲哀。一根手指伸到我眼角抹去了泪水,我回头,周锐无可奈何:“你看看你,以前带你去看悲情电影,你看得直乐,现在人家夫妻好好说话,你倒看哭了。什么毛病啊?”
我冷冷地回答:“矫情,情绪投射偏差,喜怒无常。还要我继续补充吗?”
“别胡扯。跟我走吧,小航,想去哪里都可以,何必困在这个让你不开心的鬼地方。”
我十八岁,从记事起就困在这个镇上,所有人都知道我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有权在茶余饭后把我拿来顺口谈论。不管我是努力学习,还是任性妄为,得到的评论都是:“也难怪她会这样。”他们好像早早预测到我的将来,有一段时间,我是非常想离开的。可是……这时许可仰起头来叫我的名字,显然知道我就在阁楼上。我推开窗子,她轻声说:“我送他去旅馆,晚上关好门,不必等我。”
_6
许可一夜未归。
预报的西伯利亚寒潮如约而至,北风在窗外呼啸得铺天盖地,桑树枝头残存的枯叶被吹得发出近似呜咽的声音。冬天是我最讨厌的季节,躺在黑暗之中,盖着温暖的棉被,仍能感觉到寒意变得厚重,一点点渗透进来,空气里嗅得到严寒肃杀的气息。
早上起来,我打扫院子。爸爸洗漱完毕出来,诧异地笑:“今天居然这么勤快?”
“睡不着。”
“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闷闷不乐:“你都说我是胡思乱想了,还问什么。”
“你要老这么钻牛角尖可不好。”
“我也想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凡事哈哈一笑,什么都放一边算了,可是我做不到。”
他终于生气了:“我要真那样,也不用管你浪费时间想这些没用的事了。”
他甩手进屋,我拄着扫帚站在原地发呆,身后有人说:“慈航,我看得出你爸爸是很关心你的。”
我回头,许可回来了,披了一件男式黑色长风衣,头发略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上,有不一样的风情。不知怎的,我无明火起,冷笑:“我也看得出你先生很关心你,可你并没跟他回去嘛。”
她被堵得怔住。这时又有人大力推开院门,大声叫我爸:“何师傅,何师傅。”
我爸应声出来,那人急急地说:“陈家老太太已经不中用了,你赶紧过去。”
爸爸答应一声,转身进去,很快重新出来,已经换了那套西装,提了公文包,和那人匆匆走了。
许可有些愣神:“什么叫不中用了?”
我轻描淡写:“垂死,弥留,快咽气了。”
她大惊,问:“何伯是医生?”
我摇头:“你昨天问他干哪一行,他有明确回答你吗?要是医生说起来多简单。”
周锐顶着一头乱发出来,笑道:“何伯是师傅。”
许可茫然:“师傅难道不是一种通称吗?”
一阵寒风吹过,周锐冻得哆嗦着抱紧手臂,解释着:“我知道在省城里是管做体力劳动的工人叫师傅,不过在我们这里,师傅指的是会做法事的人。何伯帮人处理丧事,像布置灵堂,安排吊唁,写挽联悼词,挑黄道吉日,看墓穴风水,做路祭,下葬,做头七啊三七啊出七啊这些纪念仪式。”
他一连串说下来,许可显然更加糊涂:“主持法事的不应该是和尚道士那样出家修行的人吗?”
“何伯的师父张爷爷以前倒真是如假包换的和尚,四岁出家,有个很厉害的法名叫释延,听着像从武打电影里走出来的大师。”周锐笑嘻嘻地说,“可他还了俗,荤素不忌,还结婚成家生了儿子,大家都叫他张师傅,何伯接他的班做这一行,就顺理成章成了何师傅。”
许可仍在发蒙。我问她:“你先生呢?”
“他回省城了。”
“你真要在这里住满一个月?”
“我是不是打搅到你们了?”
“那倒也没有。不过我不大懂啊,看起来你先生挺关心你,你这年龄举止,大概也是职业女性,有一份工作要忙,就算放假,完全可以找舒服漂亮的地方度假,怎么有闲心一个人住这里?”
“我有些事情需要弄清楚,有时候只能一个人完成。”
这句话意外到让我默然。我当然不知道她指的到底是什么,可是我知道,就跟我的问题一样,有时候只能靠自己去找到答案。
“小航,请不要误会,我真的对何伯的职业没有偏见。”
我忍不住笑:“许姐姐,你多虑了,别人偏见不偏见的我完全不在意。我并不因为我爸觉得自卑,他的职业确实跟大部分人不一样,对我来说,也就是不一样而已。”
“她哪里会自卑,”周锐哈哈大笑,“我以前在她家混饭吃,她还一直鼓动我说既然我家没钱了,功课也不行,不如当何伯的徒弟学这门手艺,总不会饿死。说真的,我还蛮动心的,可惜何伯不收我。”
许可神情还是有点怔忡不定:“何伯一直就从事这一行吗?”
“从我懂事起,他就是干这个的,没见他做过别的。我问过他,他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何况他连书生都算不上,干农活不行,学这个却很快上手,养家糊口可以了。”
“我不大明白这里的情况,可是,我觉得以何伯的学识,当个老师是没问题的。”
“他又没读过师范,最多做个民办教师,吃粉笔灰吃到肺痛,还是转正无望,收入少得可怜,哪里比得上做这一行自在?”
我平时没这么热心为爸爸辩护,可现在多少是想要继续看看许可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多好奇心。我的职业价值观显然已经让许可大不以为然了,她既想表达一个不歧视的态度,又无法对我表示赞同,一脸纠结。
“当然,职业是无贵贱之分的,可是……”
我看得出她努力在调整思路,但肯定还是认为这绝对不算一份正当的、提得到台面上的职业,而且她真心实意在为我爸爸惋惜。真不知道她对他怎么会产生想象,又想从他那里找到什么。我笑眯眯地说:“不用‘可是’,坦白讲,职业当然有高下贵贱之分,起码我爸这种行当连归类都很困难。不过他说他如果当初愿意,其实也可以像张爷爷那样去弄个算命打卦批紫微斗数的摊子,好歹能混到三教九流里去,可他不喜欢对别人的命运流年信口开河,干涉人生选择,不如料理死人来得诚实。”
12345...28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