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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难良缘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春山黛
仅这短短几天,林老夫人原本还乌黑的头发竟然白了大半,有几缕从不算整齐的发髻中散了出来。如果是从前,少不了要被人指做失仪。不过没关系,很快这幅礼服和冠都将不再属于她,也不会有人再关注一个寻常老妇人的仪态了。
既然已经知道是降罪的圣旨,自然是没有下人再会拿来蒲团和软垫。而门前早已没人清扫,前天下了场雨,地面还没干透,泥水糊着树叶,和着混乱的脚印,稀稀落落的团在门前的青砖上。
明氏在侧右方挨着林氏下跪,华贵的漳绒料裙摆被主人毫不怜惜的跪在了地上,裙摆绣着的如意纹沾上了灰,乌糟糟的十分讽刺。
左侧的徐氏,背也不再向以往那般挺直,不知是因为怕还是真的累了,耸着肩塌着背无jīng打采的跪在那里。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徐氏因为提着jīng神,连晕也很少再晕。
几个小辈媳妇再没有往日的活泼,俱都是一副木然听天由命的样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侍郎梅有廉c户部主事梅伯勋c国子监祭酒梅仲良c光禄少卿梅季远及府内十四岁以上男丁押入天牢等候问斩。府内女眷剥去封号,流放黑水格斯为奴,府内全部家产充作国库。着令既日起程,钦此——!”
收好圣旨,王公公对跪下的众人说道:“圣上仁慈。临出宫时跟咱家交待了,梅家yòu儿可令其外祖家带走抚养,毕竟稚子无辜。另外,黑水格斯远在北疆,与京师气候大不相同,准你们一个时辰收拾一下路上带的衣服。但尔等财产均已充公,”
顿了一下,王公公接着说道:“你们就捡些厚实点的衣服路上带着吧。”
王公公有些感慨,诺大一个梅家,竟是说倒就倒了。又想起离宫前皇上叹的一口气,想来也是身不由己居多。
“那些后党,哼,且等着以后清算之日吧!”
“罪妇领旨谢恩。”林氏极力稳着颤抖的双手,神情木然的接了旨意,又叩头谢恩。明氏和徐氏一左一右上前扶她起身。
这打击对于林氏来说太大了,她想过有可能全家被贬为平民,夺去老爷的官身,但至少家里的产业还在。人还在,只要有人有钱,宫里那位现在虽然算是刚刚亲政,控制力还不算强,但总会慢慢成长起来。
那位又不是个薄情寡恩的,只要梅氏一家能待在京城或是不远的地方,待到家里小辈大了,科考入仕,总会有重新起复的一天,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但若是流放到了什么黑水格斯,山高皇帝远,皇帝也许开始会惦记着梅家,但时间久了,谁还会记得他们呢?寄养在外祖家的小辈们,没有梅家长辈cào持,无非也就是混口饭吃饿不死罢了。真要是谋前程,外祖那边本家的子弟众多,哪里还会顾得上这些罪臣之后的表少爷们么?
虽然有两个儿媳扶着,可林氏觉得自己的腿一阵麻过一阵,半天也站不起来。
明氏瞥着林夫人,想到她惩治杨仪春的手段,又看到她现在jīng神不济的样子,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她长年在小佛堂念佛,当年何姨娘也曾提过让她执掌中馈,可明氏是个知情识趣的,眼看着林氏跟何氏二人斗的跟乌眼jī似的,自己又何必要趟这滩浑水,于是就以自己一心向佛,无心打理俗事为由拒绝了。为着这事,何姨娘觉得她太过懦弱,不待见她好几年。
林夫人也到底承了她这份情,平时对她也算嘘寒问暖c十分关切。她现在倒真的是怕林夫人接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
想着想着,手就不由得紧了紧,林氏转头看向明氏,看着她真真切切担忧的样子,暗自咬了咬牙,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显得面色有点狰狞。但还好眼神已经倒是比刚才清明了许多,也渐渐有了焦距。
林氏反手用力握住明氏,向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二人这一番动作都被徐氏看在眼里,徐氏看到她二人的暗中交流,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里未免又有点微妙的嫉妒起来。
自己可是林氏的嫡亲儿媳,林氏却对明氏信任有加。以前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紧着毛氏,现在毛氏没了,倒有个明氏给接上了。虽说如今,如今是抄家了,中馈之权不提也罢,可如果没抄家c没有毛氏,想必也lún不到自己。她对明氏都比对我好,徐氏不忿的想着。
不管什么事,但到了徐氏这边,林氏总是要求比照料多,关心倒比规矩少。原想着到了这个时候,总该大家一碗水端平才好拧成一股绳共度难关,没想到这时候竟然还要分个你先我后。
徐氏的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眼光不由自主的飘向了文秀——你有好儿媳,难道我就没有吗?
“流放。”卫文秀压根没注意婆婆的眉眼官司,只在心内重复了这两个字,她只在戏文里听过这个词,如今自己也做了戏里的人物了,文秀自嘲的想到。
终于要离开这原本以为会住一辈子的监牢了吗?黑水格斯是什么地方,她是听也没听过。
在梅府这几年,她的活动范围就仅限于这后宅,可她yòu时可是跟随爷爷四处跑着挖药诊病的,栖霞山c幕府山c京城附近的山被她爬了一个遍,日子虽然辛苦,但却快乐无比,总比在这深宅大院看这一群人斗得你死我活来得开心。
每当在这后宅受了委屈,她就会把这些记忆翻出来回忆一下,否则不知道怎么扛过这些无趣的日子。流放不会比在梅家待着更坏了,不仅不害怕,文秀心底竟有些愉快。
她轻咳一声掩过了自己心底突然的欢愉之意。
穷日子又不是没有经历过,穷困不可怕,心死了才可怕,文秀眼角掠过林氏刀刻一般严肃紧绷的脸,想到相公去世后在梅家死水一般的日子,微不可见的轻轻摇了摇头。





落难良缘 第四十一章众女眷藏匿细软
既是已经领旨,各位女眷就得回各自的院子收拾衣物,天黑之前所有人必须离开这座她们生活的院子。并没有人像平时那样,向林氏拜别之后再恭敬的退回去,一众女眷都是做鸟兽散。
官府里的抄捡已经快要开始,府里不少心思浮动的下人大约也趁了这个机会揩点油,虽说下人都是要发卖的,可藏一个半个的金锞子,那还是很诱人的。
林氏木着脸往正房走着,她觉得自己走的很稳。
府里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喧嚣过,这不是热闹的欢腾,是垂死的呼号。箱笼倒地的声音,瓷器碎裂的声音,恍惚中有人在哭叫,有人在规劝——其实这只是幻觉罢了。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就要成为现实了吧!
但现在这些声音似乎都离她很远,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那么用力仿佛要跳出xiōng腔。
收拾衣物么?可是收拾什么呢,这府里哪一样东西不是她的呢,她不知道。想抓住什么东西的时候手却抖个不停,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深呼吸平静下来,但又似乎呼吸都被扼住,像是怕呼吸的深了,心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时候应该快点走回院子收拾东西,快点!再快点!但双腿却是软的,林氏几乎是被吴妈和一个丫头两人架着回到了院子。
她引以为傲的一丝不乱的诰命的命妇大妆,已经在接完旨之后换下来了,胡乱套了一身深蓝色的锦缎夹袍,也许是今年新制的吧,那衣裙在连拖带拽的路上已经凌乱不堪。卸去了命妇的头饰,头发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灰白的头发被方才交接冠服的宫人扯下了几缕,现在头皮还在隐隐作痛。
不过,王公公肯给她个地方更换衣服,而不是在府门口直接命人剥了,已经是很用心的照料。实在也没有别的好说的。
坐在正房的黄花梨木雕花大床上,林氏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手脚也开始有了点力气。她不能倒,只要梅家还有一线香火,她就得撑下去,梅家就不会倒!
“银珠。”林氏吩咐那个丫头,“你去拿那匣子来。”丫头应声而去。
“吴妈,你知道怎么做的。”
“是,老夫人。”吴妈边哭边说,手底下的活计却也没有停,原来她正在拆一件林氏的贴身内衣,边拆边缝进那匣子里拿出的银票。
“让老奴跟着老夫人吧!得老夫人恩典,老奴脱了奴籍,孩子们也大了,让老奴跟着您吧!老奴的身子还硬朗,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不然那这一路谁照顾您呐!”
半靠在檀香色绣万字团花纹靠枕上的林氏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吴妈手下不停翻飞的针线,手指慢慢捻动着许久没把玩过的一串常带在腕上的佛珠,似是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丫头们带着即将被发卖到未知地方的惶恐,前任主人的境况当然也已经顾不上了。当然,即使她们想帮忙,也没有这个机会。
这会儿之后她们也会像府里其他物件一样,进库或者发卖,但丫鬟仆人不能进库,当然只能发卖,至于发卖到哪里,那等于是再一次投胎。即使她们名义上是物件,但到底还是怕的。
不过,有一些下人显得格外的轻松,原来他们是深得林氏宠爱信任,和吴妈一样已经全家脱了奴籍,只是还留在梅家做事的那一部分梅家的老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却也在收拾行装,是要和吴妈一样随在流放队伍后吗?已经得了自由身却还要随行,可以说是真正的忠仆了。
但也并不是所有想跟着主人走的下人,都能走的了。多的还是那身不由己的。
比如白芷。
“还好我们提前把东西都放到了五小姐这边。”白芷觉得文秀前几天带来的那个消息很有用,提前收拾了好早做准备,省得回照花苑徐氏那里收拾,少不得又让徐氏触景生情,万一再晕一回,还得再收拾出个担架来。
五小姐秋淼的归海楼已经好几天没人收拾了,洒金石榴红银条纱衫胡乱堆在地上,和湖绿色缂丝苏罗百褶裙纠缠在一起,地上几双各色绣鞋东一只西一只各自奔放。水银镜子架歪斜的倒在妆台旁放着的一盆正在盛开的绿兰上,好一个娇花顾影自怜。
妆台凌乱,胭脂盒子倒扣在地上,在周围激起了一抹小小的红痕。不知是谁碰翻了琉璃花露瓶子。芬芳甜美的玫瑰露洒出来,稍显粘稠的质地流淌在在深色台板上迤逦而下,倒像是谁的血滴滴答答。
平日里就算是哪个丫鬟碰翻了少许妆粉也是了不得的罪过,但现在丫鬟已做鸟兽散,也没人在乎这些东西到底要不要摆好了。
秋淼见了,哎呀一声扑上前去想要扶起瓶子,可里面的香露却已经所剩无几。文秀走上前去,拿起香露瓶子往窗外扔了出去,一声清脆的碎响。
“不要看,也不要想。”文秀说:“有机会回京城,总是能再买到的。”
“本来我还想带着这个做个念想的呢。”秋淼颇为遗憾的说。
边说边想起此番是去流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禁怔怔流下泪来。这边又看到钗环首饰盒子大开着,也不知是没有收拾,还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顺手牵羊了,她又伸手想打开盒子理一下。
“姑nǎinǎi,这时候了你怎么还在想着这个!那边气候可不比我们金陵。刚才王公公也说了,赶紧拾掇几件厚棉衣大毛衣服才是正理呢!”白芷气急。
“可是我今年的大毛衣服还没有来得及做呢,哪有得可以带哦!”秋淼抽抽搭搭的反驳。
“本来就不能带新的,越旧越不显眼的才好,穿那些缂丝料子,怕是出了城就得被押送的人拿去卖钱。到时候你穿什么呢?”文秀觉得秋淼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我,我没有旧衣服。。。”
于是白芷和文秀不再搭理秋淼,自己动手替她和徐氏收拾了起来。却也只收拾了素面的棉袍和几个可以穿在棉衣里面的灰鼠皮坎肩。那些桃红鹅黄的织锦缎面棉衣,缂丝绣水仙玉兰的灰鼠皮氅衣都被随意扔在了地上。
秋淼心中不舍,但还算心里明白过来,乖乖换上了白芷递过来的烟灰色素面棉服——这衣服却是文秀的。
说来也是讽刺,因文秀守寡,平日里有被府上明里暗里的克扣,所穿衣物都是颜色素淡不起眼的,而且大多半新不旧,作为流放逃难,简直抹上点灰可以直接穿走。
白芷仔细的拿了炭灰和黄土的粉末,均匀的往秋淼身上的衣服上擦拭。秋淼瑟缩了一下想往后躲,白芷使了个眼色,文秀伸手紧紧抓住秋淼。
秋淼第一次知道七嫂的手劲原来这么大,像钳子一样,她完全动弹不得。
“娘——”秋淼向徐氏求助。徐氏把头转向了一边,拿了一件黑色暗花棉衣,又比划着拿了一块桌布当包裹皮,仿佛那块包裹皮是她珍藏的古董。手里把它转来转去,就是不搭理秋淼。
秋淼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芷把那堆恶心的东西涂在自己衣服上,眼泪啪嗒啪嗒的往衣服上掉。
“嗯,五小姐你看,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效果更好了些。”白芷指着被秋淼衣服上泪水沾wū过的地方,颇有几分满意的说。
“成颗的金银不能缝到衣服里,重量太大,行走之间就能看到,根本不用搜身”白芷道:“这里面我拆开过,缝上了银票,每一件都有。五小姐你要仔细的穿。”
“但是银票用起来总归是不方便的。而且还要拆缝衣服,一个不好人家不是全知道了么?”见秋淼这边已经处理好了衣服,徐氏也终于收好她的珍藏版包裹皮。
“本来确实是这样的,不过刚才看到那两个宫人拆下来的宫制假发髻。我忽然想起有个办法我们可以试试看。娘你有金银珠子吗?”
“现成的没有,倒是前些年时兴过一阵子串珠首饰,后来不时兴了,我也不怎么爱戴首饰,就一直没有拿去重制,大约还是在的。那些珠子倒是可以拆下来用。”
手镯上的金珠被一颗颗拆下,白芷仔细的用手捻起极细的一小束头发——发束太粗穿不进珠子的孔,太细又容易扯着头发——从珠子的孔洞之间穿过去。七八颗花生米大的金珠依次穿好,再用丝线讲头发束起,这样珠子便不会滑落。白芷一只手将这些穿好的珠子紧贴着头皮,另一只手将剩下的大部分头发熟练的盘了个最朴素的圆髻,外面再束上发网,chā了一根木钗。这样的发髻看起来,并不会比没加料的时候更大。
“这个办法倒是真不错啊,不过这样洗头的时候怎么办,重新穿一遍吗?”
呵呵。白芷手下不停,熟练的在秋淼的双环髻里放了两颗珠子,敷衍的说:“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
“针线,剪刀,小刀,金创药,伤寒药,冻疮膏,绳索,火石,。。。”文秀继续清点准备随身携带的物品。
“嫂子,别忘了我要带面镜子!”秋淼忽然想起来说。
白芷手下一紧。
“哎呀好痛!”
。。。。。。
“好痛!”钱织慧右手伤势未愈,针自然是拿不稳的,此时左手被手里的针扎了一下,轻轻的惊叫出声。
她在往夹衣内层缝的,却不是银票——银票一早放进去了。这是一块银红苏罗的衣边料,边缘粗糙,并不是剪下来的,倒像是因为勾在什么地方扯下来的。
——何姨nǎinǎi跳井后,钱织慧找了个机会趁着没人的时候,到了井口仔细查看过,这东西是井沿夹缝里一簇小小的荆棘上挂着的。
以后,也许,用的上。钱氏心里这么想着,缝上了最后一针,那片银红的衣料消失在那件烟黑色松江布面夹棉衣的夹缝里,像一滴血融进了井壁。




落难良缘 第四十二章锦衣卫抄家
只见卒子们来来回回,将梅府的家具器物,金银珠宝,名花奇卉,古玩奇珍一样样的搜罗出来。小件的,就装在女眷房子里搜出来的箱子里,贴墙根摆放着,大件的就摆在前院里。梅府女眷,一个个披枷带锁,站在当地,由手持单刀的卒子看管。
一件件的金银玉器,各色宝石,翡翠,水晶,琉璃,珊瑚,琥珀,猫眼儿,珍珠,杂乱无章的堆在一起,像没人稀罕瞧一眼的砖石瓦砾一样胡乱的堆放在敞口箱子里,在阳光底下辉煌灿烂。
以前人都说梅府是书礼世家方有这般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富贵气象。可如今这些金银奇珍却成了梅府的催命符!
文秀忽然觉得有点恍惚:“我本是山野农家女,却误入了这温柔富贵乡,一忽儿又披枷带锁的站在这里。不知道下一刻是死是生!”
恍惚间,文秀又想起了祖父。
自己还牙牙学语的时候,祖父将自己抱在膝头,教自己念着:“硫黄原是火中jīng,朴硝一见便相争。水银莫与砒霜见,狼毒最怕密陀僧。”
再大一些,祖父就教自己辨识药材,记诵医书。从小若是自己有个大病小灾,都是祖父亲手照顾医治。还记得自己八岁那年出痘,高烧不止,家里的药材偏生不够用了。祖父为了给自己煎药,冒着雨上山采药,不慎从山路上滑下来摔折了胳膊。
回家时祖父浑身湿透,身上滚满了泥巴,一只手已经疼得不能动了。却还是赶紧拿药材去煎了退烧清热的汤药,先给文秀喝下还有云溪,虽然只同云溪做了半年的夫妻,而且明明云溪才是身子弱,要人照顾的那一个,文秀却被他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天热睡觉时,云溪总是轻轻给她打着扇子,赶着蚊子,等文秀睡着了,云溪才肯睡下。
云溪知道文秀从小生活在山野间广阔的天地,嫁入这深宅大院后时时觉得气闷,便允诺文秀,等自己好了,便在近郊的处选一块山清水秀的土地买下来,盖上几间文秀喜欢的竹篱茅舍,每年都要陪文秀过去住几个月。
云溪甚至连图样都画好了!青山面前的小茅舍,后有竹林,前有溪水,养上一篱笆爬架子的茑萝同牵牛花,前院里有海棠,芍药,丁香。小狗。后院是菜园子,种葫芦,胡瓜,茄子,还有一畦春韭。
文秀当时开心的不得了,时时就把这图画拿出来瞧瞧。云溪还画了两个人物在上头,窗子里头有位公子在提笔作画,一位美人手端着茶盏,观画微笑。书架上一只鞭打绣球的猫儿正在瞌睡。
只有在祖父跟云溪的身边,文秀被视如珍宝过,被真心疼爱过,其他的世人,馈赠于她的不是伤害便是冷漠。这世上最爱她的两个人都已经去啦。如今她身如风中飘絮,不知何所依托。
家具器物都已搬完,接下来抬出来的是一匹匹的绫罗绸缎,一件件的名人书画。井大人一件件的检阅着这些作品,不时的捋着胡子,脸上流露出一点赞赏的神情。
一个卒子抱着一卷画跑过来,单膝跪在王公公面前,叫到:“报告大人!书画业已清点完毕。这里还有些没装裱过的,一并带来给大人过目!”
王公公接过那些卷着的画纸。
文秀眼前一凛:是云溪的画!自从梅府被查抄,女眷们被关在小院里,一件件事纷至沓来,让人无暇招架。她竟忘了藏起云溪的画。
文秀瞧着王公公,他正眯眼看着云溪的题字跟落款,然后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听说梅家之前还有个老七,不是病死好几年了么。这是他的画。这人无甚名气,这画不值钱。况且要是私藏获罪之家的书画,只怕皇上也会降罪,这些画如同废纸,拿去烧了罢。”
文秀耳中听得王公公如此说道,不知全身那里生出来的力气。撞开看守她们的卒子就朝王公公奔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带着枷,磕头下去也触不到地,只是木板跟地面撞的扑扑作响。
文秀哭道:“大人!这是小女子先夫的书画。既然大人说这字画只是废纸,求赐给小女子吧!我的先夫从来体弱,连家门都没出过,况且三年前就去世了,跟梅太老爷的事绝无牵连。求大人垂怜,求大人垂怜!”
王公公见文秀忽然过来跪下磕头,打量了她几眼,方才开口道:“你这妇人,不晓得厉害轻重,如今你们都已是戴罪之身,还想私藏书画,罪加一等么?”
文秀还欲再求,俯身向地上磕头。王公公手把拂尘拦住了她,道:“休要再做些无用的事情。来人呐,将这犯妇拉下去!”
文秀被两个卒子拉回女眷中间。她还挣扎着想去王公公面前再求上一句。其中一个啪地一个巴掌抽在她脸颊上,登时浮现五个鲜红指印。
“竟敢惊扰王公公,不要命啦!”卒子高声骂道。
人群中有人低声咒骂文秀:“短命东西,几张破山水画去求什么?烧了便烧了,若是教你害了我们。我第一个先打死你。”
几个卒子取来火石,火折等物,就地点火,将云溪的画一张张烧了。
文秀眼睁睁瞧着那青山绿水的画卷转眼间烧成了一片灰烬。最后一张也烧完了,卒子们在灰烬上跺着脚,踩熄四散的火星。
文秀用力咬着自己的嘴chún,血流了出来。咸腥的沁进了嘴里。虽然云溪去后,那茅舍竹篱的生活就只能是个梦,可如今这点梦也灭了。像那些飘飞着,四散着,又被人狠狠踩灭的火星一样,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刚刚的sāo乱,站在奴仆群里等着人牙子来领的白芷也一直目不转睛的瞧着。她看着平时总是一副人淡如菊姿态的文秀披头散发失态哀求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虽然平时自己一直觉得这个主子忒不争气,时时也连累自己。但见她披枷带锁站在那里,倔强的咬着嘴chún,一道鲜血自她chún边流下来,想是心中痛苦之极。本来这几年就消瘦的文秀,让这沉重得枷锁显得更是瘦骨伶仃了。
听说梅家女眷皆要流放到什么“黑水格斯”,这种自己听都没听过得地方去。况且现在又是初冬了,虽然白芷未曾亲见,也听人说过这个季节流放上路的犯人,大部分都会折在路上。到达目的地时也就是剩余十之二三。
自己与文秀也相处了三四年了,她平时全无主子的架子,自己还嫌她不争气,拿不出个豪门少nǎinǎi的样子来,如今想来,她竟是待自己如姐妹一样亲厚。在梅府大乱之时,文秀把值钱的几件珠玉之物全都塞给了白芷,叫她能逃出生天,就逃出去。而她自己眼下却不知道还有没有生路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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