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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水千丞
元南聿颤声道:“属下罪孽深重,求狼王降罪。”
“起来吧,现在不是治你罪的时候,我要你将功折罪。”
元南聿缓缓抬起了头来,双目赤红,满脸悔恨。
封野一手将元南聿扶了起来,目光在那张脸上仔细逡巡,越看,面色越是痛苦。
元南聿看着封野幽深的眼神,便知道封野看的不是他,而是在透过这张神似的脸,“看”着另外一个人,哪怕他如今已经没有了面具。
他就知道会这样。
他曾告诉燕思空,不,他告诉所有人,他不愿意摘下面具,是因为那墨刑。起初确实如此,他常年敷药,只为了让那刺字变得浅淡,再过上几年,大约就模糊得看不出来了,他一直在盼着那一天,盼着不用背负耻辱的烙印、以真面目示人的那一天。
可燕思空出现了,他便知道他这辈子都摘不下这面具了,因为这张脸,已经被一个天下闻名的人“占有”,所有看着这张脸的人,想的都不会是他,他有着一张尽管附着在自己的骨肉之上、却不属于自己的面皮。
他既没有自己的记忆,也不拥有自己的脸,他仿佛是为了另外一个人而生,他仿佛只是那个人的影子、替身。
怨吗?
如何能不怨。
可他宁愿去怨命,也不想去怨燕思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封野看着元南聿的脸,眼前模糊浮现的,都是燕思空,他只觉肝肠寸断,他摇着头,喃喃道:“你们……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元南聿苦笑道:“可惜,并非人人都能认出来。”
“他怎么样了?”封野将一手背在背后,紧握成拳,“陈霂有没有为难他?”
元南聿摇头:“我不清楚。”
封野咬紧了后槽牙:“我要把他抢回来,无论多少次,无论他从我身边逃走多少次,我都要把他抢回来。”
“他说他给自己留了后路。”元南聿道,“他有办法逃走。”
封野眼前一亮:“当真?”
“他是这样说的,但……”元南聿犹豫道,“如他所言,他那般聪明,不会毫无准备就只身赴敌营吧。”
“早在云南时,他在陈霂军中就安插了人。”
“对,那人还曾经给我送过信,只是为了隐蔽,极难联络上。”
“他应该有办法……”封野皱眉道,“他一定、他一定有办法。”
元南聿点点头:“我们一面等他消息,一面也要做好开战的准备。”
“阙忘。”封野拍了拍元南聿的肩膀,“我封家军前锋大将军的位置,始终为你留着,你既然回来了,就把在陈霂营中发生的一切都忘了吧。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要忍辱负重,为自己、为将士们报仇,更要一雪前耻,以功补过。”他沉声道,“助我打败陈霂!”
元南聿的目光变成坚毅而冷酷,他面上闪过一丝狰狞:“属下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好!”封野低声道,“你先去修养一下身体,明日,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何人?”
“元少胥。”
元南聿脸色一变,目光闪烁着,他不知道封野打算如何处置元少胥,若军法从事,元少胥可以死上一百回。他想求情,却耻于开口,毕竟就连他自己,都是戴罪之身。
封野冷酷道:“我要你亲自为我审讯他。”
“狼王,他确实有罪,我……”
“我要你审的,不是他假传军令。”封野定定地望着元南聿,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敢说出口,“我要你审出,他对你和燕思空的身份,究竟有没有撒谎!”





逐王 第2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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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和元南聿当初在云南为陈霂招兵练兵的时候,暗中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但后来大多不是见风使舵,就是身死战场,亦或被陈霂发现端倪暗中处理掉了,如今可用且能够信任的只剩下一个,此人名叫曲言。
曲言原是被他们诏安的一个小山匪头目,当时元南聿救了他的家人和他的兄弟,他一直感念在心。
这人本事不大,如今也只是个小小的百户,但十分懂得低调行事,从未引起过陈霂的怀疑,所以才能保全至今。当初燕思空在陈霂军中给元南聿写的那封信,就是通过他送出去的。
安全起见,他们平日素无联络,也不碰面,燕思空只需将信藏在便器里,自有伺候他的侍卫把便器送去专处理营中泄物的土门,曲言的一个身有残疾的亲信,会将信取出来交给曲言。
这次的计划大胆而危险,且无论成与不成,曲言都不能继续留在楚营,但只要他去投奔封野,必得大大的提拔重用。
白天送走了元南聿,当夜,燕思空就对着陈霂命人送来的酒菜,饱食了一顿,他自来到楚营,已有三日滴水未进,元南聿安全了,他才放肆地大吃大喝,不仅将一壶酒喝了个干净,还另外要了三壶。
午夜时分,他突然在帐内大吐了起来,干呕声连账外的守卫都听得一清二楚。
两名侍卫走了进来,见燕思空吐出的泄物将床榻、地上都弄脏了,帐内更是臭气熏天,他们皱了皱鼻子:“燕大人,您没事儿吧,要不要叫大夫来给您瞧瞧?”
燕思空抹了抹嘴角,抬起头,脸色苍白虚弱,双眼满是醉意:“不、不必,给我……”他指了指自己吐出来的一地污秽,又指了指其中一个身量与自己相仿的侍卫,“你,给我收拾……干净。”说完就噗咚一声仰倒在了一边,难受地哼哼着。
另一个侍卫幸灾乐祸地出去了,被指定的那个虽是不情不愿,也只得蹲下身,去收拾那些腌臜之物。
当他背过身时,原本醉得东倒西歪的燕思空突然睁开了眼睛,双目精光乍现,他猛地起身,一记手刀狠狠劈在那侍卫的后颈,那人哼也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燕思空快速与其换了衣服,把人搬到榻上,盖好了被子。
然后将帐内的灯油、和那三壶他虽然要来,却并未动过的酒,都撒满了帷帐上。
做完这一切,他将烛台扔在了帷帐上,然后端起装着臭烘烘地呕吐物的夜壶,走了出去。
他用布帕捂住口鼻,将那夜壶夸张地举得老远,还故意往其他守卫身上凑,那些守卫纷纷捂着鼻子避让,加之夜晚昏暗,都没有发现进去的和出来的,已经不是一个人。
营内有往来巡视的守卫,见着燕思空端着尿壶往土门的方向走,都未起意。他直走出去了老远,才听着他帐篷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帐内火光盈盈,在黑暗中犹为显眼。
巡逻的人都朝着着火的帐篷跑去,燕思空将夜壶一摔,大吼道:“不好了,敌军偷营了——”
几日前封野刚偷了宁王世子的大营,虽未造成很大的损失,但弄得人心惶惶,陈霂也特别增加了一倍的巡逻,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如今听着这一声吼,加上远处帐篷着火,根本无人怀疑,都以为封野真的来了。
将士们纷纷从帐篷里冲了出来,大多连衣服也顾不上穿,手持兵器,就朝着着火的帐篷跑去。
燕思空混在人群中喊着“偷营”,不少人纷纷效仿,与他齐喊来提醒他人,大营顿时乱了。
燕思空心下冷笑。说起这领兵治军之道,陈霂差了封野不是一星半点。
封野布营,每隔百米一处篝火,篝火呈块状分布,将大营化成一个个区域,名为“分界岛”,一旦敌军来袭,将士们首先要做的绝不是提上武器一窝蜂地在营内乱窜寻找敌军,而是先在自己的岛内整军列阵,如此一来,哪处齐整哪处乱,在高处的岗哨一眼就能瞧见,令偷营者无所遁形,确定了敌军在何处,再群起围剿,方能快速歼敌。
这种布营之法,乃封剑平首创,封野沿用至今,封家军在外征战多年,除去为了诱敌故意为之,就从来没被敌军偷过营。
封家军的布营之法并不是秘密,许多人想学,但若没有主帅平素的治军严明、令行禁止做筑基,一旦发生变故,根本难以掌控那么多人。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欲尽其能,必先得其法,兵书人人会读,兵法人人会背,但如封野那般既会磨剑、又会使剑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一代神将。
而陈霂显然并没有那样的将才。
趁着混乱,燕思空将自己隐没进了人群,朝着他的最终方向跑去——楚营粮仓。
到了粮仓时,曲言正带着他的一帮山匪兄弟,与粮仓守卫厮杀。他们本就是楚军,在对方不设防之下偷袭,打了守卫个措手不及,最重要的是,大军都被“偷营”敌军引了过去,此时粮仓防守薄弱。
燕思空加入了战斗,挥剑斩杀着敌军,并在曲言的掩护下,将一桶一桶地灯油泼在了粮仓的帐篷上。
燕思空接过他人递来的火把,从账外看着里面那垒得小山般高的粮食,嘴角噙着一抹阴寒地笑。
陈霂,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便是不要与我燕思空为敌。
望你受用终生。
他毫不犹豫地扔出了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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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南聿稍事休整,坐立难安了大半天,到了晚上,便与封野一同去了靖远王府的内牢,那里正关着元少胥。
在进入内牢之前,封野突然顿住脚步,轻声道:“阙忘,你觉得自己,究竟是元南聿,还是燕思空。”
元南聿怔住了,他沉默了许久,才道:“属下……”
“我不要你的‘不知道’,我要你的直觉。”
元南聿轻叹一声:“我觉得,他才是燕思空。”
封野闭上了眼睛。
“其实,究竟谁是燕思空,狼王心底该比我更……更有直觉,只是……狼王不愿意他是燕思空。”
封野倒吸了一口气,慢慢步下了台阶:“现在,我就要明确的答案。”
俩人将侍卫留在外面,进入了内牢,内牢里只有一间囚室,元少胥正卧在角落里。
听得动静,元少胥醒了,他转过身来,看到来人的脸,登时瞪大了双眼。
元少胥曾经也是个正值壮年、英武俊朗的将军,但几个月牢狱的折磨,如今的他骨瘦如柴、蓬头垢面,怕是连最亲近之人,一时也不敢辨认。
元南聿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中是五味陈杂。他中伏被辱,元少胥是罪魁祸首,可这个人毕竟是他的兄弟。
元少胥突然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铁栏前,用力摇晃着铁栏:“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
声音沙哑,形容癫狂。
元南聿叹道:“大哥——”
“燕思空!”元少胥指着元南聿,表情惊恐万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你、你害我,你害我!”
封野皱起眉,看着元少胥的模样,分明是有些不正常了,就连他嘴里叫的燕思空,究竟是在叫谁,都根本无法分辨。
“大哥,你在叫谁?”元南聿沉声道,“我是阙忘,你现在……”
“你害我!”元少胥指着元南聿的手直抖,面容扭曲,“燕思空,你要杀我,你、你来杀我了,放、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猛地跪下朝封野磕头,“狼王,放过小人吧,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元南聿见着元少胥已被关押得失了智,心里又怨又怜,难受不已,他朝着封野哀求道:“狼王,他如今变成这样,根本无法审问,可否……先给他找个大夫瞧一瞧?”
封野满脸阴沉地看着疯子一般的元少胥,恨不能将其脑袋拧下来,他道:“那就叫个大夫来吧。”
侍卫去将府内的大夫请了来,但老大夫见着元少胥肮脏癫狂的样子,一时有些不敢靠近。
封野命令道:“去把他绑起来。”
“我来吧。”元南聿接过了侍卫手里的绳子。
侍卫打开牢门,元南聿走了进去,轻声道:“大哥,别怕,狼王叫了大夫来给你瞧病,还不跪谢狼王恩典。”
元南聿一进入牢房,元少胥就惊恐地大叫:“别过来,燕思空,你别过来!”
“大哥,别怕,我不是燕思空,我是元南聿,你看,是我。”元南聿撩起自己的额发,露出那墨刑,“你别怕。”
元少胥定定地看着元南聿,眼前似乎有了几分清明:“你……南聿?你是……南聿?”
“对,我是,我只是没有戴面具,你别怕。”元南聿缓缓地走了过去,“你病了,大夫要给你治病。”
“治病……”元少胥喃喃道。
“对,治病,大哥,没事的。”元南聿终于走到了元少胥面前,并蹲了下去,轻声道,“大哥,你别动,治完病你就好了。”说着将绳索绕过了元少胥的身体,悄悄地绑着。
元少胥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双眼一片空洞。
就在元少胥将绳索绕了两圈时,元少胥突然浑身一颤,猛地抽出了手,一把抓起了什么东西,狠狠砸向了元南聿。
元南聿尽管有所防备,但他离得太近,加之元少胥本就武功不俗,突然暴起,元南聿没能躲开,被狠狠砸中了额角,他仰倒在了地上,大脑震荡,眼前一片昏花。
元少胥手持着他吃饭用的石碗,再一次朝地上的元南聿砸去,口中疯狂地喊着:“燕思空,我杀了你——”
元南聿忍着痛楚,翻身躲过,一脚将元少胥踢倒在地。
封野和侍卫一前一后冲进了牢房,封野狠狠一脚将元少胥踹了出去,侍卫上前将其制服,封野扶起了元南聿:“大夫!”
“不碍……不碍事……”元南聿只感觉血流进了眼睛里,一只眼睛花白,一只眼睛血红,封野的脸在眼前晃动,幻化出了无数重影。
突然,数不清的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如海水倒灌一般疯狂地涌入了他的脑中,颅内的剧痛完全超过了表皮的伤,他抱着脑袋,痛叫出声,浑身蜷缩成了一团,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阙忘!”封野紧张地按着元南聿,“去、快去传御医!”
元南聿终于抵挡不住那阵阵剧痛的侵袭,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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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遇上灯油,轰地燃烧了起来,火龙顺着灯油泼洒的地方一路游走,转瞬即成燎原之势,疯狂吞噬着军帐。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楚军大喊。
那些守卫顾不得杀敌,纷纷去打水救火。
曲言跑到燕思空身边:“大人,我们快走吧。”
燕思空道:“曲言,你带着兄弟们走吧,趁乱从土门逃出去,去投奔狼王。”
“是啊,咱们赶紧走啊!”
燕思空平静道:“如今只是外帐篷着火,若被扑灭,便造不成太大的损伤,我要往粮仓里面再加一把火。”
曲言瞪大眼睛:“燕大人您疯了,赶紧走吧!”
燕思空拿过他手里的火把:“快走。”说着毫不犹豫地朝着着火的粮仓走去。
曲言上去就要拉燕思空:“燕大人你……”
燕思空猛地回身,森白利剑直抵在了曲言的心口,他双眸犀利而冷毅,寒声道:“走。”
曲言震惊地看着燕思空。
燕思空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已被大火吞没的粮仓。
粮仓内已经热得犹如人间炼狱,帐篷顶的烂布木梁不住地往下掉,危险万分,但他义无反顾地往前走着。
他这一把火烧了陈霂四万石粮草,彻底毁了陈霂的皇帝梦,若被抓住,陈霂大约会剐了他,所以他不会冒着被抓的风险逃跑,他不怕死,但他不想跟谢忠仁那狗贼一个下场。因而这里,便是他燕思空的归处。
只有他死了,陈霂才无法拿他威胁封野。
他已为他亲爹娘和养父报了仇、平了反,他已救出了他的弟弟,他已兑现了少时与封野的承诺,若说还有遗憾,一是没能对得起佘准的屡次相救,食了言;二是没能手刃韩兆兴,但他灭了韩兆兴九族,倒也足够。
这一生,他拼尽全力,不辜负曾经善待自己的人,如今算不上圆满,倒还差强人意,所以,他何必再活下去,毕竟他已一无所有。
回顾这一生,他百般挣扎过,拼尽了浑身力气与天命斗,最终败的一塌糊涂,家,人,声名,理想,希望,他一无所有。
他曾用火夺走性命无数,只望这把火能将他一身罪孽焚烧殆尽,若有来世,清清白白地投个胎,做个微不足道地小人物,平淡一生。
眼前火光弥漫,灼烤着他的皮肤生痛,眼睛亦是快要睁不开了,但他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也未动。
他扔掉长剑和火把,退下身上的铠甲,然后从怀里轻柔地、珍惜地摸出了一样东西,一样火红的东西。
铺展开来,那是一片四四方方的红色喜帕。
他颠沛流离、辗转多地,什么金银财宝、声名清誉,都是身外之物,被他肆意丢弃,唯独这样东西,他始终贴身带着,现在,更要陪着他上路了。
他凝望着那鲜红的帕子,想起它被盖在自己头上的那一晚,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原来人之将死,什么也都能放下了。
他将喜帕贴在了脸上,轻轻摩挲着,他面色平静无波,唯独眼角淌下了泪水。
封野啊,我不恨你,望你有一天,也能不再恨我,他日再想起我时,还是少年时那令你欢喜的模样。
封野,我愿你,成为一代天骄,千古名将。
但你的愿望,我实现不了了。




逐王 第2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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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南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站在一间朴素的宅院内,院里有一棵高高的银杏树,待到秋日时,铺撒下一地金黄。
青年夫妻依偎在树下谈天,他们身边,一对少男少女正在舞剑,银杏树上有一个简陋的树屋,两个孩童在那树干爬上爬下,灵活的就像两只猴子,他们的笑闹声回荡在院内,久久不衰,但元南聿就是看不清所有人的脸。
元南聿想要凑近一些,甚至想要爬到树上去看看,可他刚走过去,眼前的景象瞬间变换,他已然站在了城头之上,黑压压的蛮夷大军正在逼近,残暴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之中,令他的心肺都被揪紧了。当万千箭矢朝他飞来时,他发现自己根本一动也无法动弹,只能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万箭穿身的痛苦却没有降临,他睁开了双眸,眼前出现了一条长长地、望不到尽头地路,四周都是戴着镣铐,衣衫褴褛的犯人,他们被官兵押解着,一步一步,颓丧地往前走,其中有一个干瘦的少年,他的背影是那么地熟悉。
元南聿追了上去,一把擒住那少年的肩膀,扳过了他的身体。
少年抬起头来,他面容俊秀,瞳眸清亮,可左额上却有一块狰狞的、血淋淋的“囚”字,被烫焦的皮肉已然溃烂,正淌着发臭的脓血。
那张熟悉的脸,让元南聿手足无措。
下一瞬,地面龟裂开一道深壑,他足下一空,身体狠狠地坠落,那株巨大的银杏树开始飘落万千金黄的树叶,每一片都化作一副熟悉的画面,他自有记忆以来的一切,一股脑地随着天地的崩塌而从头顶雨落,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快乐与痛苦,纷沓至里,彻底将他淹没在了深渊。
“啊——”元南聿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在床榻上狠狠抽搐起来。
守着他的太医和下人吓了一跳。
太医忙道:“快,快按住将军!”
众人全都扑上了上去,想要压住元南聿的四肢,可他力气奇大,竟将一个壮实的男仆甩到了地上,众人见他在梦中状若疯狂的大吼大叫,都吓坏了。
太医举着银针,轻轻刺入了元南聿的桥弓穴和百会穴,元南聿的狂躁这才逐渐有所平复。
闻声赶来的封野推门而入:“将军怎么样了?”
太医抹了抹额上的汗:“将军梦魇了,应该是快醒来了。”
元南聿果然不再大叫和抽搐,他的眼皮不住地轻颤,像是真的要醒来了。
太医连忙拔出了两穴的银针。
封野挥挥手:“退下吧。”他坐到了床边,皱眉看着元南聿。
没过多久,元南聿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从茫然到清明,再从清明到幽森,最后,他的眼神里布满了痛苦地挣扎,以致变得空洞无物。
封野道:“你醒了。你今日刚刚脱离敌营,我该让你多休息一日……”
元南聿微微偏过头,怔怔地看着封野,突然,毫无预兆地,眼中淌下了泪水。
封野不解道:“怎么了?你只是轻伤,不碍事的。”他张嘴就要喊太医,却被元南聿一把抓住了手腕,死死地、用力地抓着,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他腕骨捏碎一般。
“我想起来了。”元南聿失神地望着封野,声音中满是痛苦,“什么都……想起来了。”
封野瞪着元南聿:“阙忘,你在说什么?”
元南聿泪流满面,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全都……想起来了……他是……他是我二哥……”
他想起了一切,他想起了他是元家的幺子,他想起了九岁那年被他爹从街上捡回来的那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少年,他想起了俩人一起长大,想起他爹被冤杀,想起他为燕思空顶罪流放……
从过去到现在,所有的一切,他全都想起来了。
多年以来,“元南聿”就像是蛰伏在这肉身之内的一缕孤魂,他明明能感觉到过去的自己的存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之互通。他戴着面具,他活成了一副面具,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却摘不下灵魂上的,因为他没有对这张脸的记忆,他不知道这张脸如何出生、如何长大、如何悲欢喜怒、如何爱恨情仇,“阙忘”就像一个客居者,强硬地霸占着这身体,却不曾归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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