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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水千丞
下人找来了大理寺最好的仵作,那仵作提着一个大木箱,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先给封野磕了个头,又给尸体磕了个头。
这时,元南聿也出现了,他仿佛一夜间消瘦了一大圈,眼睛浮肿而拉满血丝,面色憔悴苍白,浑身的酒气,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封野回避着元南聿,他不想看那张脸,他害怕看到那张脸。
元南聿走到案台前,颤抖着掀开了白布。
“这不是空儿,一定不是。”封野哑声道。
“我也不相信。”元南聿含泪道,“那么多人想要二哥的命,二哥命硬得很,怎会这样轻易的死。”
封长越沉声道:“仵作,狼王要验明这焦尸的身份,是不是燕太傅,你可有办法?”
仵作垂着头,惶恐道:“小人验尸,多是为了查案,这若是无案,便是毫无头绪,何况尸身烧成这样,实在是……”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封野沉声道,“你要查出他是不是燕思空!”
“这……”仵作为难道,“燕太傅可有什么特征?譬如、譬如……”
“他受过鞭刑。”
仵作苦着脸:“狼王赎罪,烧成这样,皮肉的特征实在难以辨认,非得是……骨头上的。”
“他从未伤过骨头。”
“那……那……”
封长越道:“你先按你的法子验,看能验出什么来。”
仵作颤巍巍地点了点头,打开箱子,取出常用的家伙什儿,开始验尸。
封野不忍去看,只得转过了身去,他听着刀具破皮磨骨的声音,感觉都割在了自己心上。
元南聿也反身坐在门槛上,一口一口地灌着酒。
过了很久,仵作才道:“狼王殿下,小的有所发现。”
封野猛地回过身来,强抑着满心的恐惧:“说!”
仵作被封野凶狠如困兽般的模样吓得直抖,他抹了抹汗,勉强说道:“此人并非被火烧死的。”
闻言,元南聿腾地站了起来。
封野瞪直了眼睛,大步走了过去:“你……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其实小人见着此人身体舒展,便有所怀疑,被烈火焚烧是极其痛苦的,必然会蜷缩身体,小人为了确认,便剖开了此人的喉管,此人虽然身体被焚得面目全非,但喉咙里却干干净净,证明此人在火烧之前,早已气绝。”
封野脸上显出一丝疯狂:“听到了吗?叔叔,阙忘,你们听到了吗?这不是空儿,曲言说空儿是自己走进火里的,这人分明早已经死了,他不是空儿!”
封长越和元南聿的脸上却并无欢喜。
封长越沉声道:“狼王,恕叔叔直言,也许是他不想受烈焰焚身之苦,自行了断……”
“胡说八道!”封野盛怒不已,“叔叔一直对他轻视厌恶,所以一心想让他死!”
封长越重重叹了口气:“我不喜他是不假,但见你这般模样,我怎么可能希望他死,我巴不得他现在就活过来,只是你现在伤怀过度,已经失去了判断。”
封野转向元南聿:“阙忘,你说,你说!”
元南聿嗫嚅道:“我……我不知道……”
“这分明不是燕思空,曲言说他是活着走进去的,这人早已经死了,他不是燕思空。”
元南聿看着封野,双目氤氲,声音悲切不已:“封野,你可想过,二哥,为何一心赴死?”
封野僵住了。
元南聿一手捂住了眼睛,眼泪顺着指缝汹涌往外淌:“曲言都逃出来了,二哥,明明可以逃出来……他为何,他为何不回来……”
封野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他扶着门,却仍然难以支撑直往下坠的身体,缓缓跌坐在了地上。
他想起了燕思空留给他的那封信,信虽是写给他的,却没有关于俩人之间的只字片语,全都是劝谏他不要篡位、如何辅政、如何治军、如何用人,那封信如今看来,多么像是绝笔。
他的空儿,是不愿意回来了吗?
宁愿遭受烈焰焚烧之苦,也不想再活下去,不想回到他身边吗?
你明明说过,明明说过不恨我,为什么却不愿意回来?是否你心里其实怨恨我至极,对我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期望了?
是否你在用这样的决绝报复我?
封野泪如雨下,只要一想到燕思空的绝望和心灰意冷,他就恨不能杀了自己,他的神智已趋于崩溃的边缘。
“狼、狼王……”仵作小心翼翼地说,“小人还有一事要禀明。”
封长越低喝道:“说。”
“此人,也非自绝。”
封野浑身一震,元南聿也抬起了头来。
仵作续道:“此人的致命伤在左侧第一与第二根肋骨之间,从正面刺入,肋骨上还留有伤痕,要自绝之人,是不会刺这样别扭的位置的。”
封野从地上爬了起来,声音沙哑得几乎没了人的动静:“这人……不是自杀的。”
“回狼王,不是。”
元南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光:“不、不是自杀的!”
封野呆滞片刻,双目精光乍现:“此人定不是燕思空,他不是自杀的,曲言说思空是自己走进火里的,他那时分明活着,他也没有自绝,他一定是逃走了,一定是!”
封长越蹙着眉,苦口婆心道:“狼王,并非叔叔有意令你难过,叔叔只是不愿你抱着无谓的希望。这两点,也不足以证明他不是燕思空,他身在敌营,也有被害的可能,况且,还有那喜帕。”
封野充耳不闻,他看着手里的喜帕,笃定道:“他一定是被人救走了,我感觉得到,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封长越看着封野状似癫狂的模样,欲言又止,最终,他摇头叹气。
封野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都不肯松开:“阙忘,你去把曲言和他的手下都仔细审问一遍,然后派人去搜、去查、去寻,燕思空一定还活着!”
元南聿摔下了酒壶:“是!”
封野一手撩起白布,盖在了那焦尸上。
这不是空儿,他的空儿应该好好的活在某一处,他一定会找到他的空儿,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一定要找到!





逐王 第2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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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野放出几路人马,去寻那夜粮仓失火前后的蛛丝马迹,所有被俘的楚军都遭到严加盘问,附近城镇和山村也被元南聿派出的人一一走访,几乎是挖地三尺在找人。
封长越极不赞同,却无可奈何。他想劝封野放弃,在他看来,燕思空已经死了,只是封野不肯接受,而现如今封野大权在握,没人能阻得了。
陈霂和宁王世子逃回了太原,闭城不出。燕思空一把火烧了陈霂四万石粮草,大伤了他的元气,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恢复。
封野看似坐拥天下,实则内忧外患,远未平息。
眼下尚有一股勤王军未撤退,那就是赵傅义从辽东带回来的。赵傅义坐镇辽东后,卓勒泰虽未能再越雷池半步,但依然隔着潢水虎视眈眈,危机从未解除,彼时封家军三十万重兵压城,昭武帝命赵傅义班师回朝救驾,赵傅义不肯,朝廷连下三道圣旨,他无奈之下,只得回京,却病倒在了半途。
封野早派人送信议和,但赵傅义并未理会,封野敬重赵傅义,没有强攻。
然而赵傅义离开辽东,卓勒泰没了顾忌,金人的铁蹄随时可能袭来,那便是悬在颈项上的一把刀。
庙堂上下也并不安生。
昭武帝被迫退位后,封野将年仅十五个月大的十三皇子送上了皇位,陈家诸侯恨得咬牙切齿,陈霂新败,但他们剿灭封野之心却烧得愈发炽烈,正在韬光养晦,筹谋着卷土重来。
而封野操控这奶娃娃的皇帝窃权理政,主少国疑,亦遭到朝中大臣和天下有识之士的反对、抗争,自燕思空“失踪”后,封野变本加厉地冷酷残暴,为稳固局势,对朝臣和不安分的文人行升迁任免、生杀予夺之霸权,朝中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值此内外交困、国步艰难之时,封野一面要稳定朝局、巩固势力、防备敌患,一面抱着一丝缥缈的希望寻找着燕思空,他每日都在空洞茫然中醒来,在辗转痛苦中睡去,希望与绝望将他反反复复地折磨,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种煎熬,比得上刻骨铭心的悔恨与思念。
可他必须坚信燕思空活着,必须不停地去寻找,那是支撑着他不至倒下的唯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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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燕思空的“死讯”后,佘准顾不得伤势未愈,跑到封野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痛骂。
侍卫纷纷拔剑相对:“大胆,敢对狼王无礼!”
封野挥止了侍卫,冷冷地看着佘准:“燕思空没死,若不是你一直养伤在床,我第一个就怀疑你藏起了他。”
“他没死,那人呢!”
“他……他逃走了。”封野艰涩地说,“最后看到他的人,说他是自己走进火里,但那具尸体并非死于火烧,是被杀死的,所以那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他,一定……”他反复说着,仿佛只要多说上几次,一切就会成真。
佘准厉声道:“他答应我会活着回来,如今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是为了你才去烧陈霂的粮仓的,他是为了你不受陈霂威胁才自绝的,都是为了你!”
封野无言以对。如今他消瘦了一大圈,憔悴得就像换了一个人,根本找不回当初那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桀骜,他饱受折磨,却无处宣泄,因为他怨不得别人,如阙忘所言,他最该怪的人——是自己。
“都是你,若不是你,他这辈子怎么会走得这样坎坷。”佘准悲痛难当,对封野恨得咬牙切齿,只想将眼前这个人对燕思空的亏欠一股脑地倾倒出来,“他把复仇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却为了你宁愿拿十年布局去冒险劫狱。若没有你,他何苦背君叛主,遭天下人唾骂,若没有你,他何苦与自己的同僚、学生反目,若没有你,他根本不必走这条最难走的路,只为让你称雄称霸!他唯一要的回报不过是在你的荫庇之下治国安邦,难道这不是他应得吗?他燕思空这辈子就没为自己活过,哪怕他真的是阴险狡诈,可他背叛了那么多人却唯独从未背叛过你封野,你是这世上最没有资格怪他的人!”
封野握紧了双拳,只觉五内如焚。当那些被他的傲慢和怨恨所蒙蔽的真相一点点揭露开来时,他发现他把一个人放在心里十年,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以为自己对燕思空情深似海而得不到回报,却将燕思空为他做的所有,都当做别有用心。
他为何会这样愚蠢!
佘准气得浑身发抖:“他做什么都想着会不会害了你,你为他做过什么?你不过是在年少轻狂时对他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情话,你真正为他做过什么,值得他拿一辈子去还?他并非逃不掉,他只是不想活了,他到了最后都在帮你,你却要连他的身份和你们的过去都一并抹杀!”佘准恨得想当场杀了封野。
“……是我对不起他。”封野哑声道,“是我……错怪了他。但是,他没死,那具……那具焦尸不是他,我派人去找他了,我一定能找到他。”
“你想找到他,那就去死吧。”佘准含着泪,恶狠狠地剜了封野一眼,转身走了。
良久,封野才从窒息般的痛苦中缓过神来,他轻声道:“派人,跟着他。”
佘准不顾伤势未愈,带着手下离开了京师。封野派了高手尾随,但佘准的行迹神鬼莫测,在江湖上便是以神秘和无孔不入成名,哪有人能跟得了他,没多久,佘准彻底消失了。
封野失去了寻找燕思空的最后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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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霸州梁水县左家村
一个比寻常人高壮上许多的汉子正光着膀子、埋头在地里务农,正值秋收时节,田里的麦子都熟透了,一岁贴着一岁、密密实实地交颈缠绵,随着微风拂动开来,铺叠出一望无际地金黄,看来煞是喜人。
他干了半天,有些疲累,直起身来,用布巾擦着脸上的汗。
一个窈窕的小妇人手捧着簸箕,从麦田间穿过,直朝着他走来,仔细一看,她小腹隆起,已是有了身孕。
“哑哥哥。”小妇人走到他身边,从簸箕里拿出干粮和茶水,嗔怪道:“这么热的天儿,你歇歇吧,谁逼着你这样干了。”
阿力低下头,看着盈妹秀气纯净的脸蛋,禁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样简单而幸福的笑,令他丑怪的脸都显得不那么怕人了。
俩人坐在麦田里歇息,阿力不时用手摸着盈妹的肚子,满脸的喜悦。
盈妹给他擦着汗,从脸上一直擦到臂膀上那一大片烧伤的疤痕:“这秋老虎、秋老虎,怎么就这么热呀,你的伤痒不痒?”
阿力摇摇头,用手比划着。
“放心吧,我给公子备好了饭菜才出来的。”盈妹埋怨道,“咱们倒也不缺银子,你怎么成天这么爱干活呢,今天太热了,跟我回去吧。”
阿力眨了眨眼睛,比划道:当初你嫁给我,说男人长得丑不要紧,要能干活。
盈妹噗嗤一笑:“你这么听我的话,那我现在要你今天歇着,你听是不听?”
阿力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就走。”盈妹站起身,用力把阿力也拽了起来,“回去听公子讲故事去。”
小两口一个扛着锄头、一个抱着簸箕,手牵手回了家。
左家村是个十分偏僻的小山村,坐牛车去梁水县,都还要走上两天一夜,这里与外界少有往来,百姓安居乐业,民风质朴。
当初佘准便是将阿力安顿在了这里,阿力长相怕人,但为人老实又勤快,经常帮村民干活,很快就被接受了。
俩人回到家,盈妹大声道:“公子,我们回来啦,您吃饭了吗?”
屋内传来一道沉稳而磁性的声音:“吃过了,你怀着身孕,就别到处乱跑了。”
“不碍事,我从小到大都在这山里跑,皮实着呢。”盈妹咯咯笑了起来,“我把哑哥哥带回来了,这么热的天他还要干活儿,他是不是傻呀”。说着锤了阿力一拳。
阿力憨憨地笑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瓷瓶,这瓶子一看就出自上好的瓷窑,不似是会出现在这简陋农宅里的东西,那是掺了南海珍珠贝母和天山灵芝的金创药,极为珍贵,药是专门去药谷配的,专治烧伤,普通人想买也买不着。
阿力拿着药,进了屋。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穿着朴素的青衫,正躺在竹椅上看书,他一手持卷,一手慢悠悠地晃着扇子,竹椅轻轻摇曳,一派闲适。
听到阿力进屋,他放下了手中的书,露出一张俊逸潇洒、美若冠玉的脸,他一头乌丝随意地挽了个髻,那张脸平和而宁静,犹如出世的谪仙般不染凡尘,谁又能想到,他便是传说中曾搅得天下大乱、四海鼎沸的一代奸佞燕思空呢。
“怎么,又要上药。”燕思空有些无奈,“最近天儿太热了,这东西黏糊糊的,实在不舒服。”
阿力点点头,比划着。
“知道了知道了,来吧。”燕思空褪下了衣物,撩起了披散的头发,他的半边后背、右大臂和左腿上都缠着白布。
阿力解开了白布,逐渐露出了其下狰狞的烧伤疤,自伤口养好后,每隔三日就要换一次药,日日夜夜都要这样缠绕白布将疤痕压紧,否则皮肉会越长越厚,他自己身上也有烫伤,但他并不在意伤疤长得丑,可他逼着燕思空一定要缠上。
阿力用湿布擦洗干净后,开始上药,燕思空面上依旧平静无波。被烫伤的地方比完好的皮肉麻木许多,现在就是往上砍几刀,他大概也是不疼的,但当初他疼得死去活来,疼得恨不能一头撞死,若那时真的烧死了,反倒一了百了,可活下来了,也只好受活的罪。
上好了药,阿力给燕思空重新缠上了白布,俩人忙活完,都热出了一身汗。
燕思空道:“要我说啊,不必再上药了,也不必再缠这些东西,左右衣服一盖,也没人看得出,不打紧的。”
阿力用力摇着头,比划着:你去与佘公子说。
燕思空无奈地撇了撇嘴:“算算日子,佘准的消息该送来了吧。”
阿力说自己下午就去约定的地点取。
燕思空轻叹一声,重新躺回躺椅,慢慢地摇着,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又陷入了沉默。
自那日在楚军大营放火烧粮,一晃眼已从初夏到了秋末。
他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可一睁眼,他竟然还活着。
当初佘准把阿力安顿好后,阿力放心不下他,自己跑了出来,一直躲在山里,伺机想去找他,正赶上楚营大乱之际,阿力混了进来,将奄奄一息的他救走。
后来佘准找到了阿力,也找到了他。
他身上多处被烧,阿力也受了伤,可他竟然还是活下来了。或许他燕思空就是命硬,硬到专克身边的人,独独自己想死都死不了,所谓天煞孤星,就是如此了。
那便当他死了一次,如今焕然新生罢,既然老天爷多给他了一条命, 定是还没折腾够他,要让他去完成,还未完成的事。




逐王 第2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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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阿力出门了,直至天明前才回来,并带回了佘准送来的情报。
自佘准找到燕思空之后,每隔十日便会遣人将情报压在附近山上的一块怪石之下,阿力每每趁天黑之后去取回,因而燕思空虽是躲在偏僻山村,但消息并不闭塞,天下时局和各路人马的动向,他都知道个大概。
这半年多,他除了养伤,以及帮阿力娶了媳妇儿外,几乎没干别的,也不出门。村民们谣传阿力将自己那面容更加丑陋可怖的兄弟藏在家中照料,还时常想从盈妹口中探出一二,但盈妹自小没爹没娘,嫁与阿力后,便夫妻同心,嘴上严实得很,于是满村的人,都没见过燕思空的真面目。
在楚军大营的那一把火,不仅烧了陈霂的皇帝梦,也让燕思空身心皆遭到重创。如今外伤愈合了,但心里的空洞怕是一生也难以填平,他挨过了无数个睁眼到天明的漫漫长夜,反复思索着那些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尝过痛苦与绝望灭顶的滋味儿,但他最终还是熬了过来。
死过一次后,他想开了许多。有些问题没有答案,就不再去苦苦寻觅、上下求索,那些破灭过的理想和犯过的错,也不再苛责于自己的无能与软弱。有些事他放下了,比如爱恨,比如生死,比如得失,但有些事他又提起了,比如他仍然要去完成的未完之事。
从佘准不断送来的情报中,难免要出现一个人的名字,一个曾经刻骨铭心的名字——封野,毕竟那个人,是如今大晟江山的真正掌舵人,怎么样,也是绕不开的
他知道封野掌权后,时局愈发动荡,各路诸侯皆耽耽虎视,失去了皇权的束缚,诸侯割据之势初现雏形,但封野此时根本无力镇压,假以时日,必成大祸。
朝堂内外亦是不得安生,一个连走路都还不会的冲龄皇帝,一个异姓反贼摄政王,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够服众。哪怕封野启用了不少自己推荐的官将,依旧是焦头烂额。
他还知道封野和元南聿一直在找他。
也知道云珑郡主为封野诞下了一对双生子。
他不断地从佘准的情报中看到封野的消息,但却心如古井,就好像那是一个离他非常遥远的、与他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是了,那毕竟是他上辈子的事了,对他来说,如今连故人都算不得,若非要他置评上两句,他只能说封野此时内外交迫,危机四伏。
还有陈霂,陈霂退居太原后,虽遭惨败,但野心不死,一直筹谋着卷土重来,有长皇子这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他便有号令四方的底气,如今除了宁王,也将更多藩王与封疆大吏纳入麾下,其势更比从前。
除此之外,也听闻他的小妾齐氏突然暴毙,死时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
最让燕思空哀痛唏嘘的消息,是赵傅义病逝军中。赵大将军戎马半生,为人光明磊落、忠肝义胆,必当流芳百代,扬名千载,只可惜金贼未除却含恨而终,恐怕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随着赵傅义的星陨,以及天气转寒,一水相隔的金兵开始蠢蠢欲动,不停地派出游击侵扰辽东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为,赵傅义曾是辽东的最后一面盾甲,如今这盾甲没了,潢水一旦冻结,蓄谋二十载的卓勒泰必挥师渡河,等待辽东的,将是一场生灵涂炭。
燕思空已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处,也知道老天爷赏的这额外一条命,他将用来做什么。
他生于辽东、长于辽东,漂泊了半生,千帆阅尽之下,终是要回归故土。他身无长物、孑然一身,不过薄命一条,若余生能为守护辽东尽一份力,或可略微偿还他造下的无数杀孽。
将佘准送来的消息看完后,他照例在烛台下烧了。
算算时日,辽东此时已经很冷了,潢水至多两个月后就会冻结,他也该准备出发了。只是他若要走,阿力必然要跟,盈妹身怀六甲,岂能受车马劳顿之苦,他只希望这小两口能永远待在这个小村子里,享一世安乐。
他寻思着是不告而别,而是让佘准来接他,总之,他必须将阿力留下,只有远离了他这个灾星,小两口才能平静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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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的气候说变就变,前几日还晒得人眼晕,突然就冷了下来。燕思空这几日勤加练武,活动许久都不曾动过的胳膊腿儿,为长途跋涉做准备。
这一天,盈妹去了梁水县。
左家村虽是男耕女牧,不愁吃喝,但村民们要买些常用的物件,还得去县里,往返一次就要三、四天,这去上一次,便要买足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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