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越
石越本来并不想生事,但是楚云儿也算是他红粉之中的知交,每有心情郁闷之意,总是去听楚云儿弹琴,便是他的琴艺,也是楚云儿教的。这时候眼见是很可能是得罪什么亲贵,自己岂能不管?
唐甘南最是知情识趣之人,察颜观色,早知道石越想要做什么,他嘻嘻笑道:“子明,我和李先生、司马公子先回去,商量好事情的细节,你去拜会一下弹铮的高人吧。”他和李丁文、司马梦求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去的。
王旁与其兄长不同,他可说是胸无大志,也没什么妒嫉之心,因此心中其实挺亲近石越。此时也知道石越必定担心楚云儿,便笑道:“正好我想去瞧瞧弹铮之人,便一齐登岛如何?”
石越朝他微微点头,笑道:“如此正好。”
“一厢情愿,便是上得岛去,人家不一定肯见你们。”说风凉话的人,自然是王青。
众人也不去理他,当下石越和王旁问一个军士说了,一个是皇帝宠臣,一个是宰相公子,那些军士哪敢不巴结,自然是说话间立即有船过来送他们登岛。而唐甘南三人也先行告辞回去。
石越和王旁、王青到了岛上,只见岛上遍种柳树,此时柳叶新裁,煞是娇嫩。湖中微风轻轻拂来,柳条迎风轻展,清凉味道,触息可闻。
金明池是皇家讲兵之所,而赵顼在位之时,皇亲勋戚至少近在京师者,倒并不敢胡作非为,似楚云儿这等,就算是触忏人意,本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只是石越知道楚云儿外表柔顺,内实刚烈高傲,如果言语之中冒犯,她不过是一个歌女,虽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是皮肉之苦,这个社会里,打了也是白打。念及此处,这风景再好,他也没什么心思去欣赏。
急勿勿快步走到宫殿之前,见上书三个大字:“凌波殿”,殿门自有门戟排场,外面站着四个八品武官。石越当下便愣住了,因为这武官的服饰,摆明了都是侍卫。而八品武官看门,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内里是皇后公主之类,武官是男子,不便入内,所以看门;二就是里面的人,至少是个郡王嗣王之类。
这些小小武官,石越自然是不认识的。可是王旁却是认识的,他拉住石越,瞅了他妹子一眼,问道:“是濮阳郡王还是他家的清河郡主?”若不是石越在旁边,还有半句话他几乎也要说出来了:“怪不得硬拉我到金明池来。”
石越听他发问,心里又吃了一惊。当今皇帝赵顼之父宋英宗,本不是仁宗皇帝亲生,而是濮王之后,仁宗无子,所以过继过来,承绪大统。因此濮阳王诸子,虽然最大不过一个郡王,但是论及亲贵,则无人能比。而濮阳郡王赵宗朴,更是非比寻常,他是濮王次子,和英宗最为亲善,当年就是他亲自去劝说英宗入居庆宁宫的。因此他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说起来,只怕比赵顼的两个弟弟还要亲一点,毕竟赵顼与赵颢诸弟,虽说友善,但是皇帝之家,始终是一份忌讳,倒是他这个皇叔,可以百无禁忌。而濮阳郡王却也一向谦退随和,甚少谈政事,他表面上虽然对石越也是很亲热的,但是却从不和任何官员深交。
不过若是赵宗朴在此,倒还无所谓,毕竟这个王爷不是嚣张无行之辈。可是听王旁的口气,如果真是清河郡主赵云萝,那么只怕石越也要叹一口气了。清河郡主是神宗的堂妹,在所有姐妹辈中排行十一,唤作“十一娘”,虽然不是公主,实际上却是当公主看的,这个女孩据说是所有公主、郡主中最漂亮的,而且是朵解语花,内廷中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蜀国公主,直到皇帝,没有不宠她的,她的身份,比起寻常的公主来,都要金贵许多。而且因为是个郡主,反倒少了许多拘束,若说她跑到这凌波殿来了,石越一点也不奇怪。本来单单这样一个清河郡主,倒也罢了,然而对宫廷亲贵之事并不陌生的石越,自然知道清河郡主的身边,永远也少不了柔嘉县主赵云鸾。他不能不倒吸一口冷气。
果然,便听王青笑道:“自然是清河郡主和柔嘉县主在此,难道似郡王那样的人也会来这里学弹铮吗?”
石越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叫声倒霉。
王旁很同情的看了石越一眼,对王青说道:“不如你和石兄进去,我突然有点事情。”
王青忍住笑,抿着嘴说道:“这件事情我管不着,我先进去给你们通传。”说着竟然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进去了。那几个侍卫看了她一眼,竟然不闻不问,石越立时就明白这两个“主”,和王青必是闺中好友。
那么王青是什么身份呢?石越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王旁的妻子、宠妾,都不可能和清阳郡主交情深到这个地步的。
王旁见王青进去了,对石越抱了抱拳,转身就要走。
石越一把拉住,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王旁苦笑道:“你这不是害人吗?郡主自然是大家都想见,可是十九娘是我们惹得起的吗?”柔嘉县主在姐妹中排行十九,是濮王幼子赵宗汉四个女儿中最小的一个,年方十二,宫里都唤她十九娘。小小年纪,威名远播,勋贵子弟,无不闻之而色变。东阳安康郡王赵宗汉是英宗最喜欢的弟弟,因此赵云鸾小小年纪,便封为县主。
石越奸笑道:“刚才那位姑娘肯定会帮你的,你不用怕。”
王旁苦笑不已。濮王二十八子,孙子孙女辈数以十计,十九娘赵云鸾最为出名之事,就是曾经把几个堂兄骗得当马骑,搞得那个王子几个月不敢出门见人;有一年冬至,还把大才子晏几道骗到金水河里洗了个澡,让晏几道感冒一个月才好,从此听到柔嘉县主之名,都忍不住要打个喷嚏,其余从韩琦、富弼、冯京以下,这些勋贵之子,只要碰上了柔嘉县主,难免要上她一个恶当。偏偏她深得赵顼宠爱,连赵宗汉都管不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几次想管,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就在前三个月,赵云鸾还骗得驸马都尉王诜把醋当酒喝,一口喷在一幅画了几个月的画卷上,想哭都哭不出来。
这些事迹石越多少也有所耳闻。他和晏几道、王诜不同,他是朝廷重臣,身份体面是很重要的,那些勋贵子弟,出了丑大家当成笑话趣闻,以助谈资就可以了。但是这种事如果出在他石越身上,必定让他为人所轻视,人家把他当成弄臣看不说,他的政治威信也会在瞬间荡然无存。因此站在宫门之外,他多少也有点紧张。毕竟石越也不是一个迂夫子,他一个现代人,和十二岁的女孩子计较,那也太没有出息了一点。
两人各有各的担心,各想各的心事,没多久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一个婢女走了出来,施了一礼,说道:“二位是石大人和王公子吧?郡主有请。”
石越和王旁抱拳说了声:“不敢,有劳姑娘带路。”
这凌波殿不过一离宫,可也是凤楼龙阙,颇具规模。石越和王旁跟着那个女孩穿过几道门,九曲八弯的,眼前忽然开拓,却是一个布置得很精致的院子,院中有一个栽满荷花的水池,池上建了一座水榭。此时已挂上轻纱,里面绰约几个人影。而楚云儿和另外三位歌女,都抱着琵琶站在水榭边,见石越过来,楚云儿脸上微郝,用目光向石越致意。
石越微微点点头,便对着水榭和王旁一起行礼,朗声说道:“臣石越、王旁见过清河郡主、柔嘉县主。”实则以他的身份,区区一个郡主,是当不起他的大礼的,只不过清河、柔嘉的身份,所以另当别论罢了。
赵云萝和赵云鸾果然也不敢受这个全礼,在轻纱后还了个半礼,清声说道:“久闻石大人、王公子之名,果然是人中俊杰。给二位公子看座,上茶。”
二人躬身答道:“不敢。”一边接过婢女送来的茶,轻轻呷了一口——石越顿时一阵恶寒,这茶根本不是茶,而是放了茶叶的盐水,又咸又苦——在这个时代,因为没有牙刷牙膏,石越每天都是用盐水漱口,这自己不是寻常人能享受得起的奢侈,不过对于现代人来说,如不漱口,实在也难受了一点——此时的盐水,比石越平常漱口用的盐水,更要苦咸十倍,他知道已经上了柔嘉的当,却不敢失态被人嘲笑,皱着眉毛勉强吞下。再去王旁,早就“哇”的一声,一口水全部吐在地上。
石越见旁边的人一个个嘴角带笑,他心中一转,早有主意,竟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笑道:“多谢县主赐茶。”
只听有个略显稚嫩的女声问道:“你怎么只谢我,不谢我姐姐?”
石越微微一笑,风度翩翩的说道:“清河郡主断不会赐这种风味独特的茶水,这自然是柔嘉县主的匠心了。”
柔嘉嘻嘻笑道:“难怪皇帝哥哥经常夸你,你能把这茶喝完还笑得这么开心,我也很佩服你呢。”
石越笑道:“县主谬赞了。”
赵云萝毕竟年长,她也知道石越和一般勋贵子弟大不相同,不是可以随便捉弄的,因对柔嘉说道:“十九娘,不要胡闹了……石大人久有词名,想必是精于音律的,今日机缘巧合,还要请石大人不吝赐教。”后半句却是对石越说的。
“方才弹铮之人,胸中颇有清奇之处,若论音律之妙,此人与这位楚云儿姑娘,都远胜在下,石越怎敢班门弄斧。”
“楚云儿?”赵云萝奇道,以她郡主的尊贵身份,方才召楚云儿等人进来,因知是歌女,竟是连名字都没有问。
只见王青在赵云萝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赵云萝抿了嘴笑道:“原来如此。原来石大人和这位楚姑娘是故识。我也是见这位楚姑娘的精于音律,所以才召来相见,并无他意,石大人大可不必担心。”赵云萝虽然号称“解语花”,可毕竟不是老于世故的人,她想什么说什么,倒把石越和楚云儿的关系说得暖昧无比。
连王旁都忍不住在边上窃笑,更不用说别人了。那三个歌女用眼睛瞅瞅石越,又瞅瞅楚云儿,要不是这地方不容放肆,早要笑开了,楚云儿更是面红过耳,低头直盯着琵琶。
石越脸上微微一红,顾左右而言它:“不敢请问郡主,可否让臣下见识一下方才弹铮的高人?”
赵云萝立即知道自己失言,她并无意让石越难堪,便顺着石越的话温声笑道:“哪里是什么高人,不过是我家买的一个奴婢罢了。”
“啊?”石越和王旁一齐吃了一惊。
柔嘉年纪小,没有许多顾忌,忍不住走出水榭来,大模大样的说道:“有什么好奇怪的,阿旺,你也出来,给他们看一下。”
“是。”那个叫阿旺的女子说话甚是生涩。
石越和王旁看着走出来的女子,真正吃了一惊——原来竟是个二十多岁的阿拉伯女奴,站在石越这个现代人的立场来看,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加上穿着汉族女子的服装,更是别有风韵。
当时有一些阿拉伯女奴流入中土,倒并不奇怪,当时开封还有犹太人聚居区——石越专程去看过,那些犹太人汉化得相当严重,相信用不了几十年,根本就和中国人一般无二了。但是一个女奴,能把铮弹到高昂激越,倒似一个久历杀场的壮士一样,不能不让人吃惊。
石越不知道阿拉伯人有没有铮这种乐器,他不知道这种女奴是一些商人从小培训长大的,小时候教她们学会诸般技艺,长大了再高价卖出。因此这个阿旺,甚至还粗通汉语。
石越上上下下打量阿旺半晌,见这个女孩虽是奴仆,却自有一种冷漠的气度,不由在心里称奇,问道:“阿旺,你还会说家乡话吗?”
“会。”阿旺有点奇怪这个公子为什么问这些,她刚才从众人的语气中听到石越的身份不同寻常,但是却并不知道石越的大名。
“能看懂家乡的文字吗?”
“奴婢读过几年书。”阿旺恭身答道。
石越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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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四,文德殿朝会。
赵顼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听王安石一条一条的读着《方田均税法十八条》,这是王安石最终议定的改良版本。
石越在班列中心不在焉的听着,把唐甘南送走后,钟表行和技术学校很快就要开始运作,再过几天沈括又将回到军器监协助改革,自己将一把西晋制造的古琴送给清河郡主,又送了一面上好的铜镜给柔嘉,再用一幅卫夫人的真迹,从濮阳郡王手里买回阿旺——用唐甘南的话说,这阿旺堪称天下最贵的女奴了。不过因为送给柔嘉铜镜,倒让石越起了一桩心事——要是能做玻璃就好了……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之际,已见吴充、冯京等人早已出列,无非是慷概陈辞,认为“事烦扰民”,王安石、吕惠卿则条条反驳,金碧辉煌的文德殿里,顿时只听见一个个慷慨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石越忽然心中生出厌烦之意。
“争名于朝,争利于市”,天下熙来熙往,孰不为名为利?这几年来,自己算是要风得风,要水得水,虽然略有风波,但是却算是青云得意,不到三十岁就官居要津,而且也算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理想而努力。但是似这样每日忙忙碌碌,在朝堂上勾心斗角,真的有什么意义吗?自己固然是自认为想把中国引入一个正确的方向,但是王安石又何尝不是如此?自己知道王安石是错了,可是自己真的敢那么肯定自己做的,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即便自己来自千年之后,但是面对这个早已改变的世界,也许自己的眼光能透视千年之后,却未必可以知道百年之后最正确的道路是什么!如果没有走到百年之后的正确道路,千年之后的事情自己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石越并没有意识到,政治家永远不可能把民众带到最正确的道路上,次差的道路就是一条好道路了。
很多时候,石越都在想希望有一段时间出去走走——到目前为止,他最远只去过一次江西。他记得千年之后有一位政治家说过:“我的影响力甚至还达不到北京全市。”石越其实也知道,自己真正意义的影响力,也许不过只是白水潭学院的一部分。三年有多的时间,也许自己做的,已经是自己能力所及的极限了。
石越再次把目光投入黑黑瘦瘦的王安石,相比之下,冯京与吴充,就要显得富态许多。“五十多岁的老人还能有着如此坚定的理想主义信念,想起来实在是不可思议。”石越在心里如是想。
“公子,方田均税法已经不是重点,如果真有公子所说的天灾,我相信王安石撑不过这一次天灾的,我们要早点准备王安石罢相之后的策略……”
“对付灾情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方案,我们还应当有一个万全的方案,把这件事告诉皇帝,让他无论信与不信,最后都要对大人更加信任与倚重……”
“理想的方案,在五年之内王安石继续留在相位,对公子的事业更有利,但是未来的事情总是不断变化的……”
李丁文和司马梦求的话依然还在脑海之中,自己的幕僚不希望自己坚定的反对“方田均税法”——石越知道这中间还有别的原因,因为“方田均税法”是宋代有识之士百年来的梦想,李丁文和司马梦求虽然从理智上意识到这个法令会有巨大的弊端,但在侥幸的立场,他们也希望王安石来做一次试验,反正失败了,自己正好从中搏取政治利益。
既便是很关心民众利益的司马梦求,在必要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的让民众去承受苦难——石越在这两个人面前,有时候真会觉得自己好天真、好幼稚!
不过在另一方面来讲,也幸好他还有一点天真与幼稚,为了达到高尚的目的而不择手段,最后很可能会使人性扭曲,让执行者忘记了高尚的目的本身,反正会陶醉在不择手段所带来的一个个胜利中,最后迷失自己。
权力对人的诱惑,环境对人的同化——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是很容易走失自己的。就算是石越,现在也慢慢变得理所当然的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尊敬,有时候也会很想用“最简单的手段”打击不合自己心意的人。
石越一直到此时,依然自觉自己还有一份高尚,其实这种高尚,站在另一个立场,不过是对千载流芳、万世景仰的绝世功业的追求罢了。实际上如果是自觉选择研究历史的人,一百个中没有一个能逃出对后世之令名的追求。
“石卿,卿意如何?”赵顼略显嘶哑的声音打断了石越的思绪。
“陛下,俗语有云:小心驶得万年船。方田均税法的利弊,不实行很难体现出来了,不如就请先在福建路、江南西路试行。”
石越这句话算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朝堂当中立即有多少人在肚子里暗骂他“小狐狸”。江南西路是王安石的老家,福建路是吕惠卿的老家,支持新法的人多半也是这两路出身的进士、官员。你们不是要方田均税吗?先拿你们的老巢开刀。
冯京和吴充意味深长的对望了一眼,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立即把目光分开。
这个方案,吕惠卿岂能接受?若是全国一体实行,他吕家的事情就可以人不知鬼不觉的摆平,一句话下去,哪个县令敢得罪自己?但是如果单单在这两路实行,到时候全国官员、御史谏官甚至过路钦差,只怕都会把目光牢牢盯着这两路,吕家强买巧夺来的数千顷良田、庄园,岂不是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一个月前,自己的弟弟吕升卿还让在家里买了几百顷田。
这倒不是吕惠卿一人如此,王安石自己算是正气的,可是他的姐夫妹夫们,就未必干净了;曾布还算好,可是他的妻弟魏泰,在县里为非作歹,吕惠卿知道得一清二楚。新党如此,旧党也不干净。只不过这两路旧党少罢了,所以他们更会盯死,如果你们的厘清了,还没等厘他们的田地,皇帝只怕早就把吕惠卿赶出来朝廷了;如果你们的没有厘清,再去厘他们的他们也会有样学样。万一碰上一个不知好歹的在皇帝面前抖落起来,什么都完了。
石越之前说先厘清官员及戚属之家的土地,吕惠卿心里也知道的确说到关键上了,但是就算王安石也知道这件事执行起来有多大的阻力。
念及种种,吕惠卿义无反顾的站出来,朗声说道:“陛下,臣以为石越所言不妥。”
“吕大人,下官所言,有何不妥?难不成福建路有什么问题?”石越语带讥刺的问道。
吕惠卿冷笑道:“恰恰相反,福建路问题不大,黄河以北诸路问题却大得很,所以下官才说不妥!”
新宋 第十三节 婚姻大事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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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略带讽刺的笑道:“吕大人,愿闻其详。”
吕惠卿脸上闪过一丝夹杂着讥讽和恼怒的笑容,他毕竟是聪明过人之辈,知道关键时刻首要的是冷静,因此假装整理笏片,在心中理清一下思绪,这才向赵顼说道:“陛下,臣以为,行大事者,当不避艰难。方田均税之法,其要是在防止豪门大户逃脱税役,使地多的人多纳税,地少的人少纳税,让穷苦小民得已休息。石越所说先在福建、江南西路实行,已经大违方田均税法之本意。因为这两路豪强兼并,是天下各路中比较轻的。真正兼并严重,隐瞒不报风行的,是黄河以北诸路直到开封府。”
赵顼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从石越的口中已经知道。
石越见皇帝点头,心知不妙,当下朗声问道:“治国如治病,病情严重之处,猛然下药,只怕会医死病人。现在从情况稍好的诸路试行,积累经验,岂不强过骤然在黄河以北推行?”
吕惠卿干笑几声,诘问道:“石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现在黄河以外兼并逃税严重,而方田均税法本是对症之药,岂有不在此处实施,反而去千里之外的福建、江南西路积累经验?各地情况不同,江南的经验又如何可以搬到河北来?”
这番话说得赵顼频频点头,冯京等人暗呼不妙。须知吕惠卿舌辩之能,朝廷之上,只怕无人能及,司马光、苏轼都吃过苦头的。
这一节冯京等人想到了,石越也一般想到了。他知道这样辩论下去,只怕要被吕惠卿说得哑口无言,念头一转,改变主意,向吕惠卿问道:“吕大人既然如此说,那么吕大人以为天下兼并隐瞒最重的地方是哪里?开封?河北?秦凤?”
吕惠卿占到上风,心中正高兴呢,见石越发问,不急细想,脱口而出:“开封、河南最厉害,其次是河北。”这本是新党的共识,公开的秘密,但是共识归共识,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朝堂之中,果然如石越所料,一片哗然。石越所举三个地方,这文德殿中倒有一半以上来自于此。
石越心中冷笑,继续问道:“既是开封、河南为甚,敢问吕大人,开封、河南兼并土地、隐瞒不报的情况,大致若何?”
吕惠卿背上已经发凉,他虽然春风得意,不可一世,但是一句话把满朝文武得罪一半,顺便把皇亲勋贵、内侍外戚全部得罪,他心里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了。
“这等事,当问开封府、京畿路、京西北路、京东西路的官员。”王雱虽然暗暗幸灾乐祸,但此时却也不能不出来一致对外。
吕惠卿有帮手,石越一样有帮手,枢密使吴充又站了出来,厉声说道:“此言差矣,吕惠卿判司农寺,这等事情都不知道,方田均税之法,岂非儿戏?”
吕惠卿悄悄的狠狠的盯了石越一眼,心中已是咬牙切齿。不过吕惠卿终不愧是吕惠卿,他揣测皇帝之意,心中一狠心,决定慷慨陈辞,把河南河北兼并事实全说出来,做一把名臣。这样一来固然得罪的人不少,但是新党中的地位和在皇帝心中的印象,都会更加改观,得失之际,其实难说,总好过畏畏缩缩,被皇帝和王安石所轻。
吕惠卿很明白,他的一切,都是皇帝和王安石给的,归根结底则是皇帝给的。只要能讨好皇帝,得罪天下人都不怕。主意打定,正欲开口,不料王安石已经把这担子接了过去:“陛下,河南河北,兼并之事,多是勋贵官员之家,而隐瞒不报之田地,数以千万计。若要厘清田地,按地征税,则河南河北,将是最困难的地方。吕惠卿、石越所说,大抵便是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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