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越
刚刚从崇政殿亲试武举,一口气点了文焕、薛奕、吴镇卿、段子介等七人武进士及第,亲授左侍禁,田烈武以下二十余人武进士出身,依例都授右侍禁之职。这是赵顼登极以来第二次亲试武举,熙宁三年,他曾经亲取康大同为武状元,那时并无半点疑虑,但是今年的武举,却让几个主考官十分伤神,众人意见不一,原来文焕、薛奕、吴镇卿、段子介、田烈武五人,若论武艺弓马,兵法阵图,竟是相差无几,根本分不出高下来,权枢密副都承旨张焘和龙图阁直学士张焘,虽然异口同声,说这五人都是良将之材,但对于谁高谁下,却各执一辞,互不相让。
而试文辞之时,田烈武文理稍拙,自然难以进士及第,其他四人,竟又是相差无几,吴镇卿本是文进士,段子介是白水潭的学生,文焕、薛奕是武学学生,四人的策论各有所长,让主持文试的刘攽、黄屡等人又争执不下。最后不得己,只好把这四人并列一纸,请赵顼亲自裁断。
这四人之间,本来就已经难断高下,不料到了崇政殿殿试,王安石又为田烈武大报不平,说道:“武进士要文辞何为?能武艺、通兵法、晓阵图足矣。田烈武是功臣之后,当赐武进士及第,以示朝廷奖励死节之意。”
此言一出,立时引来枢密院官员群起反对,张诚立即反驳:“丞相所言诚为至理,然不在武举之前定下制度,考试之后再为此言,如何示天下以公正?”赵顼当然不可能知道张诚不惜得罪王安石,实是因为张家与文家世代交好,而他亲自主持武试,自然心里明白若论武艺,这些人中,倒是田烈武最高,这时若用王安石之策,那么田烈武只怕就不是“进士及第”,而是“进士及第第一名”了。他觉得张诚说得在理,最终还是没有采纳王安石的意见,只不过为了照顾王安石的面子,便把田烈武放在进士出身第一名,又亲自下令,编入殿前司捧日军;而以文焕为第一名进士及第。
这么着一天下来,年轻的皇帝身子已略觉疲惫了。他毕竟是个太平天子,整日价养尊处优,哪里比得上马背上的皇帝身体好?他父亲宋英宗的身体就不太好,留给赵顼的朝廷,又有处理不完的国事,加上一直无子,他不免又要格外努力,即位不过六年,年纪不过二十有四,身体却比不得在藩邸之时了。
但是隐患重重的国家社稷之托,是不能让赵顼一直休息的。御书房里分门别类,堆满了政事堂递进来的奏章,和一部分有直奏大权的大臣递进来的折子。苏颂、孙固、刘攽三个知制诰恭敬的坐在下首,整理着奏折,把中书的急务和一些认为皇帝会比较关心的,先递到皇帝跟前,若皇帝要批答,则把意思说明,由知制诰执笔书写,谓之“内批”。
“陛下,这是石越五天来的第三封奏章……”刘攽轻轻把一封黄绫封面的奏章递给皇帝,他知道这几天赵顼读石越的奏章读得津津有味。从到杭州开始的第一封谢表起,石越递上来的奏章,根本不就像是奏章,倒像是一篇篇游记,他在奏章中历叙出京开始沿途所见所闻,在杭州一切施政要略,心中构思,又有对官员的观感,事无巨细,几乎再没有遗漏的地方。又胜在文辞情理,颇能引人入胜,种种有趣滑稽之处,连孙固那样正经的人读了,也不禁要忍俊不禁,经常逗得皇帝哈哈大笑。
刘攽很难理解石越这么老成的人会在皇帝面前如此自在洒脱,一般人写奏折,都是“顿首”“死罪”、“诚惶诚恐”,其中歌颂皇帝之圣明,表明自己之渺小的内容,充斥全篇,真正伴君如伴虎,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皇帝。象石越这样一篇奏章,洋洋洒洒数万字,每次都是厚厚一本,几乎是到了不厌其烦的地方,放在别人身上,是不敢想像吧?而皇帝却偏能看得开心,丝毫不以为意。对此刘攽只能理解成“天授”,是他们君臣相得的缘份,换成他自己有朝一日出外,也决不敢东施效颦。
“这个石越,真是胆大包大。”赵顼一边看奏折,一边笑骂,“等一会丞相过来必要说他。”
刘攽、苏颂、孙固都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望着皇帝,一面好奇石越又在奏章中写了什么。前天的奏章说预支三年盐茶之税,拍卖盐场,种种出人意料之举,皇帝和王安石都已经同意,批复的*都到了路上,今天所说,不知又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赵顼笑着把奏章递给刘攽,“刘卿,你们自己看吧。真是恃宠而骄,竟然要造战船,还说不用花朝廷一文钱,每岁可多支数十万贯。让朕准他试行,若是成功,将来广州、泉州也可以造船队出海。”
刘攽接来奏章,细细读完,又递给孙固,一面笑着对赵顼说道:“陛下,石越现在倒不象个儒臣,倒像个商人了。”因为王安石执政,刘攽虽然对石越牧守一方,不讲文治教化,却专门追逐利益心里有点不以为然,却也不便明说言利不好。
孙固看完之后,却没有那么客气,“前次石越还是劝农桑,循的是圣人之道,这次却是本末倒置了。他大谈通商之利,通商有何利可言?只会败坏风俗道德,何况私造战船,实在大胆,臣以为应当严加训斥。”
苏颂不动声色的看完,把奏章递还皇帝,这才从容说道:“孙大人此言差矣。孰为义,孰为利,石越在《论语正义》中说得清楚,臣以为是深得孔孟之要义。为国逐利,是大义,为民逐利,是大仁。通商海外,如石越奏折中所说,以中国泥土烧制之陶器,绵花织成之棉布等无穷无尽之物,换得海外之特产、金、银、铜钱,甚至粮食,岂不远胜于加赋于百姓?何况船队又不花朝廷一文钱,以兵养兵,若其成功,朝廷坐享其利,若其不成,于国家无丝毫损害。这等事情,何乐而不为?”
刘攽想了一回,也点头说道:“苏大人所说也颇为有理。若能以兵养兵,建成水师,他日国家若有意于燕云,进可联络高丽,夹击契丹,退可巡逡于辽东沿海,便辽人首尾受敌,此亦一利。不过朝廷自有祖训,船队既有水师之实,石越所荐蔡京固然可用,前日里预支盐茶之策,石越也说是他所出,想来是个人材。但是为防微杜渐,朝廷需派一使臣持节节制。”
赵顼这时听刘攽说起,倒猛然醒悟过来,笑道:“这个蔡京,的确是个人材,不知道是哪里人,家世如何?”
“据说是蔡襄族人,熙宁三年与其弟蔡卞同中进士,当时传为佳话,不过那一科人材辈出,似唐棣、李敦敏、*凤辈都是一时俊彦。蔡卞现在工部,协助军器监改革诸事。蔡京的升迁倒是比较迟滞的,一直是做钱塘尉。”刘攽随口答道,身为皇帝身边的机要秘书,对于种种事情,必须要广博多闻。
“原来是蔡卞的兄长,那么就依石越所奏,让蔡京提举市舶司。只是船队之事,须得先问问丞相、枢使的意见,便是可行,节制的使臣,也需使一得力之人才行。”赵顼脸带微笑,目光忍不住又投向石越那本厚厚的奏章,“李向安,去传王丞相,吴枢使。”
“遵旨——”侍立在一旁的李向安柔声应道,面朝皇帝,缓缓退出御书房,不料刚到门口,未及转身,竟是撞在一人身上。他定晴一看,赫然竟是丞相王安石和枢密使吴充,二人联袂而来,正欲通传,王安石性急,走快了两步,结果被退出来的李向安一屁股撞上。唬得李向安连连跪倒,口称:“死罪!”
不料王安石竟是依然满脸春风,毫不介意,只是整整衣冠,就和吴充一起拜倒,大声说道:“臣王安石、吴充求见。”再看吴充,也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传。”
王安石、吴充皆身着紫色官袍,喜气洋洋的大步入室,一齐拜倒,高声贺道:“臣王安石、吴充拜见吾皇万岁!吾皇大喜!”
赵顼与刘攽三人见到这个形情,心中都不由一动。赵顼强抑住冲动,问道:“丞相、枢使,有何喜事?”
“启奏陛下,岷州首领摩琳沁以其城降,叠、洮二州诸羌尽皆俯首,王韶部行军五十四日,涉地千八百里,平定五州,斩首数千级,获牛、羊、马以万计!玛尔戬主力尽皆击溃,灭亡已是迟早之事!”王安石激动的报告着西北传来的大喜讯!
刘攽、苏颂、孙固乍闻此讯,也忍不住喜形于色,王韶军失去音讯非止一日,有谣传说已经全军尽没,汴京君臣,为了此事,五内惧忧,非止一日,这时猛然听到大捷的喜讯,如何能够不高兴?
“报捷文书何在?”赵顼握紧了拳头,声音都有些轻颤起来。
王安石从袖中取出一本红绫奏折,双手递上。
赵顼打开奏章,“……臣已复河州,不意降羌复叛,玛尔戬趁机占据河州,臣遂引兵攻诃诺木藏城,托陛下洪福,一战而破。遂穿露骨山,南入洮州境,道路狭隘,军士释马徒行,遂失音讯,玛尔戬以其党守河州,自率军尾随臣军,军士苦战数日,复平河州。再攻宕州,拨之,洮州路遂通……”其后正是盖着王韶将印!
“好,好个王韶,果然未曾辜负朕望!”赵顼连连赞道。
“此皆是陛下英明,祖宗庇佑,至有此胜!”王安石率诸臣贺道。
赵顼喜动颜色,笑道:“这也是前线将士奋战之功,才有此本朝数十年未有之大捷。朕意,进王韶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以赏其功!”
座落在董太师巷的丞相府车水马龙、冠盖如云,从丞相府往北走约五百步,就是吕惠卿的府邸,相形之下,却要冷清许多。
吕惠卿一大早起来,抬头看了看天,感觉阴得很,一阵阵的风吹得街上的树叶哗哗响,这样的天气有几天了,但是雨却是一丁点也不曾下过。吕惠卿身兼司农寺,自然是知道如今黄河以北诸道,到如今一直没有下过雨,石越的预言,不知怎么的,不时会在吕惠卿耳边响起,让他难以安心。最近不顺心的事情特别多,王雱派人刺探自己私产的事情,现在还没有结论,而他在朝堂上,已经几次阻扰自己的建议,看来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呀。如今王韶大捷,除了前线的将士之外,争功争得最厉害的,倒是朝中的文官,王安石不去说他,吕惠卿自知拗相公圣眷尚在,皇帝说他有立策之功,他也不敢去比,可是王雱又是什么东西?吕惠卿想起这几天的议论,冷笑一声道:“黄毛小子,居然拟授龙图阁直学士!还假惺惺的拒绝——”
他脱口而出,立时自觉失言,左右一看,所幸无人,不由自失地一笑,大声喝道:“备车。”
“老爷!”背后猛地传来小厮的声音,吓了吕惠卿一跳,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家人吕华,吕惠卿眼中刀子般的冰冷一闪而过,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和谒地问道:“你来多久了?怎么没声没息的站在这里?”
吕华打了个躬,回道:“小人刚来,听到老爷喊备车,不过小的进来,却是通报老爷,军器监陈大人在前厅求见,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叫邓绾的大人。”
“邓绾?”吕惠卿一怔,一面向客厅走去一面寻思,“他来做什么?”
来到前厅,见*凤和邓绾正在那里正襟危坐,他哈哈笑了几声,大步过去,笑道:“是哪阵风吹来了邓文约?”
邓绾不意吕惠卿如此亲切,连忙起身行礼,口称:“惭愧。”
*凤见他们寒喧已过,轻咳一声,说道:“老师,你可知道王元泽授龙图阁直学士的事情?”
吕惠卿目光流动,看了邓绾一眼,笑道:“我当然知道,元泽已经推辞了,元泽身为丞相之子,倒是颇知谦退之道。”
*凤冷笑道:“他假惺惺推辞一次,皇上自然要再授一次,然后他勉为其难,就成为龙图阁直学士——大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龙图阁直学士!”
“履善不可胡说!”吕惠卿脸一沉,厉声喝止。
邓绾瞅这模样,便知道吕惠卿有不信任之意,他淡然一笑,说道:“吉甫朝不保夕,却不肯信任我吗?”
吕惠卿嘿嘿一笑,说道:“文约何出此言?”
“王元泽遣人阴往福建,在朝堂上屡沮吉甫之意,你且看看这是什么——”邓绾一边说一从袖中抽出一张《皇宋新义报》,递给吕惠卿,“连续七期,都说的一件事,限制官员名田,重新清量土地——项庄之意,吉甫当真不知道吗?”
吕惠卿看也不看,把报纸丢到一边,冷笑道:“这不能说明什么,这件事也是区区的主张。”
“那么这件事呢?”邓绾又抽出一张纸,递给吕惠卿,淡然道:“这上面写着吉甫之贤弟升卿大人收受贿赂、强买民田、陷人死罪等十三事……”
吕惠卿接过纸来,略略一看,铁青着脸,悖然怒道:“全是血口喷人!”
“虽然是无稽之谈,却也未必不能蛊惑人心。何况这是区区在谏院某位大人家不小心看到的底稿——”邓绾缓缓说道。
吕惠卿站起身来,背着手看了看外头,沉吟半晌,说道:“大丈夫做事,只求心之所安。何况今上圣明,必不至于受小人蒙骗。”
*凤急地站起来,红着脸说道:“老师,真的要我为鱼肉吗?人家已经步步紧逼了!如今王韶大捷,朝廷论功行赏,王元泽不可一世,一旦父为宰相子为学士,盛极之时,就是他下手之时了。如今却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
吕惠卿的瞳孔骤然缩小,却一直背着手望着外头,并没有回头。
只听*凤继续说道:“……前几日我听智缘和尚说,他曾给王元泽诊脉,说王丞相此子,风骨竦秀,是非常之人,可惜却有心疾。学生去相国寺听说书的说三分,有说书的讲到孔明三气周瑜,虽是村言野语,学生却寻思,王元泽或者竟是和周郎一个毛病。因此天不假年……”
邓绾也笑道:“因此履善和我,便想出一个主意来……”
吕惠卿听他二人陈说,不禁冷笑道:“文约如此热心,想必绝非无因吧?”
“吉甫果然通达,犬子释褐已久,仕途艰难,若得吉甫提携,授一大郡,于愿足矣。”
差不多与此同时,崇政殿内。
石越组建船队的想法,并没有受到政事堂和枢密院太大的阻力。争议的焦点,倒是派谁去节制那只船队。一方面,石越既然说要经商,那么任谁都知道利益极大,是一个肥差;另一方面,这只船队肯定要出海,那远离中华,渡过凶险的海浪,和蛮夷之人打交道,在大部分官员看来,简直便是比被贬到崖州还要惨。两相比较,倒是害更甚一些,这个节制使臣,反倒成了烫手的山芋。但是如果说不派人去节制,让石越放手施为,却没有人敢开这个例。
最后冯京想出来一个万全之策,就是从今年武举中进士及第七人中,挑一个自愿前往的,提升一级,加西头供奉官,持节节制船队。
解决掉这件事情后,韩绛上前欠身说道:“陛下,王韶既已取得大胜,朝廷又加其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就当召其回朝,参加庆功大典。其军可由总管高遵裕,河州知州景思立节制。”
他话音刚落,吴充等人纷纷附议,“本朝之法,不可使将领久统大军,五代车鉴未远,韩相公所言极是。”
王安石心中虽然不愿意,但是他本是荐王韶之人,此时独存异议,岂不要让人怀疑他有异心?当下也只得勉强附议。
群臣纷纷要求召回王韶,恰巧王雱、吕惠卿都不在殿中,王安石要避嫌疑,赵顼早已把石越临走之前“玛尔戬未擒,不可召回王韶”的诫言扔到了九霄云外。而王安石心中,也不自禁的苦笑,想起石越临去前和自己说的话,也只有摇头暗道“惭愧”而已。
第二天吕惠卿刚刚入朝,便得知朝廷已下旨意召回王韶,他立时大惊失色,连声跺脚直呼:“失策!真是失策!”
赵顼却不以为然的笑道:“玛尔戬已不足虑,召于领军大将,是祖宗制将之法,爱卿何谓失策?”
“陛下,臣料玛尔戬虽败,然而高遵裕不过禄禄无能之辈,景思立更非其敌手,王韶召回,李宪又在朝中,只恐王韶未到京师,西北败讯已经先到。”吕惠卿虽然知道高遵裕是高太后家人,此时却私毫不留情面。
“爱卿不必多虑,石越数月之前,已有此虑,不过朕与诸位丞相,都以为无事。”赵顼依然没有放在心上,笑道:“且说说封赏之事,朕欲加王雱龙图阁直学士,王雱却道不敢奉诏。卿意如何?”
吕惠卿微微一笑,轻咬碎牙,想了一下,方从容说道:“臣以为加龙图阁直学士,是恩宠太过了。王元泽受丞相家教,深知谦退恭让之道,断然不敢接受,莫若就拜龙图阁待制。”
赵顼诧异的望了吕惠卿一眼,说道:“王元泽于西北军事,是最先立策者,又有参赞之功,自古以来,军功最重,龙图阁直学士,朕以为并不太过呢。”
吕惠卿淡然一笑,欠身答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过一来丞相家教,臣料元泽不敢拜受,二来元泽毕竟未曾亲历军功,若以功劳而论,元泽于国家建树似乎不及石越,石越为宝文阁直学士,等而下之,元泽为龙图阁待制,也是名至实归。”
“卿所言倒也有理。如此,就改授王雱龙图阁待制。”赵顼想了一想,终于也觉得王雱之功劳,的确比不上石越。
赵顼和吕惠卿都料不到,当天的对答,被侍立在一旁的李向安不动声色的透露给张若水,张若水又一句不改的告诉了王雱。
可怜这几日一直卧病在床的王雱,本以为自己终于超过了石越,拔到先筹,结果吕惠卿一席话,由龙图阁直学士连降三级,变成了龙图阁待制。更可恨的是,“仅仅”授龙图阁待制的理由,是他的功劳不及石越。
“福建子,真是可恶!”王雱恨声骂道,一时又气又恨,血气上涌,几乎晕去。
谢景温也忍不住在旁边恨声骂道:“福建子,真是小人!早知就当趁早除去,今日如此忘恩负义,他有今天,也不想想是靠了谁?”
二人正在痛声大骂,王雱冷眼看到外面人影晃动,厉声喝道:“什么人在外面?”
一个家人探进头来,恭声说道:“公子,邕州知州萧注来给公子探病。”
“是萧注呀,”王雱略为松弛了一点,说道:“请他进来吧。”
萧注与王雱一向交好,此时因为来京叙职,也常在王雱门下走动。这几日他在京师,见到王韶开拓熙、河,立下好大功劳,王韶自己晋封端明殿大学士,几个儿子都受封赏,当真是备极荣耀,回京之后,只怕是做枢密使如拾芥,萧注在心里头已经是羡慕得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了。
这时见了王雱,略略问了几句病情,便忍不住滔滔不绝说起交趾之事:“交趾自黎桓篡国,丁氏一脉便绝了,朝廷不遑讨罪,只封黎桓为交趾郡王以为安抚之意;黎桓死后,交趾国内几度夺位,李公蕴又夺黎氏之位,传到今日,是李乾德在位,今上封为南平郡王。却不知交趾虽奉朝贡,实包祸心久矣,当日侬智高之叛,便曾连结交趾,是前鉴不久。不久前交趾为占城所败,其军队已不满万人,数日之内,便可平定。若今日不取,必为后忧,悔之无及!”
谢景温见他滔滔不绝,丝毫不顾王雱的病情,心中颇不耐烦,正欲用言语堵住他的话头。不料王雱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颇有兴趣的问道:“当年狄青将军平定侬智高之乱,萧大人颇立功劳,又久在南边,想来是颇知情弊的。交趾之众,果真不满万人?”
萧注见王雱有了兴趣,他知道王韶平定熙河,王雱正是主要的倡议者,立时情绪高昂,慨然道:“那是自然,谍报皆如此说。南交趾,跳梁小丑而已,天朝大军一出,弹指可平。”
王雱听萧注如此有把握,虽是病体,却也不由精神一振,转过脸来对谢景温一笑,咬牙说道:“若是再平了南交趾,看福建子还能说我功劳不如石越否!”
新宋 第十六节 十字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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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运河两岸,显得格外的萧索。几只寒鸦飞过天空,哇哇的叫声划破冰冷的空气,让人越发的觉得天气的寒冷。
离开汴京,一路都是取水道往杭州,坐船已坐得让人腻味了。不过自己的未来,大部分时间要船上度过了吧?薛奕自嘲的想道,现在他已经开始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要求来杭州担任这个“西头供奉官、节制杭州市舶司水军事”了,也许是因为这支军队,与那个叫“石越”的年轻人有关吧。总之薛奕成了七名武进士及第中唯一一个愿意来指挥这支陌生的水军的人。
那支水军,现在应当还不存在。不过既然与石越有关,一定会很有意思就是了。薛奕一路以来,都在胡思乱想着关于那支甚至不能称为“水师”的船队。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完全改变了他生命的轨迹,如果按照石越所来的那个时空的历史,他应当是熙宁九年的武状元,几年后英勇地战死在与西夏交锋的战场。但是现在,他的生命已经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公子,马上快要到余杭了。”书僮薛戟轻声提醒着,他的脸已经被朔风吹得通红。
“嗯?”薛奕随口应道,不解的望了薛戟一眼。
“船家说,刚刚泊岸时,听一条余杭来的船上人讲,昨天在余杭看到石学士的仪仗。”
“哦?”薛奕点点头,想了一下,高声向船家喊道:“船家,你过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船家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听到薛奕叫唤,连忙答应了,走过来问道:“官人,不知有什么吩咐?”
“你说石大人在余杭?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船家憨厚地一笑,回道:“那怎么能不知道呢。石学士来杭州后,为了咱们一州的百姓,卖掉了盐引、茶引,还有几个盐场,当时全杭州的老爷们、员外们全去了……”
石越拍卖盐场的事情,薛奕在汴京早已知道,这时听到船家答非所问,又翻出来讲一遍,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我问你石大人在余杭做什么,你扯这么远做什么呀?”
“官人有所不知,这原是一件事。”船家嘿嘿一笑,不急不慢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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